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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峡口老十字街西北角，老日子里是西峡口曾经的著名大户人家李连寿的家产，也是李连寿家的商铺。从十字街口顺北大街朝北一直到现在农业农村局，都是李连寿的。从十字街口朝西到工人俱乐部大门以东，也是李连寿的资产。 但是家业再大，都是要败落的。不说随着时代推土机轰隆隆前行，很多家族都败落在强大的历史洪流里，就是按照家族规律，在一个地方很著名的大家族，也是会以多种因素而败落的。李连寿的家业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到四十年代初，就开始败落于一场巨大的官司里。李连寿家留下来的，就是祖上几代人修建起来的几个大院落。 这几个大院落，坚守时间最长的是大门朝西的那个院落，是李连寿家的老掌柜住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之前，隶属于驻军。参谋长就居住在那个院落东南角的一间大房子里。九十年代初期堂屋和南厢房是县文联的办公房，南厢房是住过一个桂林回来的以喝酒著名的曹仲平。从早上起来就开始站在十字街寻找酒伴，流水一样的酒席会流淌到半夜结束。堂屋南头的那一间，原来是驻军的首长居住的，后来住进了作家乔典运，他在这间房子里写出了获得过全国短篇小说奖的《满票》。 这座堂屋，是老式的二层楼，很坚固的楼梯上似乎留下了被很多人踏过的印痕，而梯子依然故我的结实。在二楼的木板楼上，堆着很多别廷芳掌管西峡口的时候置办的老图书，商务印书馆的万有文库就散落在这些图书里，最后不知去向。这个院落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被推倒，李连寿这个大家族的最后一个辉煌的痕迹，也就从老十字街彻底消失了。 老十字街西北角，面南有两家染坊。用蓼蓝制作的燃料染布的是老染坊。用洋膏子染布的是新染坊。这两家染坊开得很早，租赁的房子都是李连寿的。两家染坊的房子，是挨着大院落盖起来的半面厦的老草房，屋顶上的茅草在雨季里覆盖着绿色的苔藓。别廷芳进入西峡口，曾经禁止洋布，也禁止洋靛染布。用蓼蓝染布的老染坊就兴盛了，新染坊就衰落了。别廷芳1940年去世之后，新染坊又开始和老染坊抗衡。用蓼蓝染布的老染坊，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还在用蓼蓝制作老燃料染布，试图和新染坊抗衡。最后败下阵来，不得不也用洋靛染布。 这两家染坊到上世纪70年代，还在染布。西峡口的乡村女人们与两家染坊联系得很紧密。她们自己织的棉布背到老十字街的染坊里，染成黑色的做棉袄，染成蓝色的做褂子。也有的女人会织花布，就把棉线背到老十字街的染坊里，染成蓝色的红色的，织出来花格格棉布，或是织出来蓝白相间的野鸡行床单子布。不会织花布的乡村人家，一年四季都是黑和蓝两种颜色的衣裳。 两家染坊东边挨着街角的地方，是个和老十字街胡辣汤店一样的磨角房子，卖高尖馍。在房子里蒸出来的馒头，在房子外边的炭火上烤得金黄金黄，咬一嘴焦香焦香。那家人家姓孙，那个店就叫老孙家高尖馍。这个店开到了粮食有计划的时候彻底打烊了，也就是把城镇的人叫市民，城镇之外的人叫农民的时候，这个高尖馍店就和十字街告别了。很多地域的老字号，都是随着经济体制把人分为不同的类型消失的。 拐过去磨角的房子，是一家老牌的经营和村庄生活有关物件的门店，镢头铁锨锄头、犁面犁铧犁渊、斧头镰刀牛绳......都摆在里边。这个门店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看不见生意红火，也看不见生意衰落，就像是一年一度的庄稼对于农夫，都是在看不见的日子里播种、耕耘和收割的。而这个门店，就与老日子的稼穑相联系，也就不温不火地存在到了十字街的西北角生长出一座楼房而结束。 在老十字街这个门店的外边，坐着一个修理手电筒、钢笔、铜锁、配钥匙的大胖子。他叫侯振山，他坐在十字街口，就像是坐在了西峡口的记忆里。在老日子里，西峡口的胖子不多，而侯振山就是为数不多的胖子里的一个很胖的人。西峡口人至今还记着他，既有西峡口人对于手工匠人尊重的成分，也有西峡口人对于胖子充满着崇拜之情的成分。在农业文明漫长的日子里，西峡口人忽然遇到一个故人总是说：你吃胖了。那个胖，就是对于一个人生活的肯定。 在老日子里，侯振山是西峡口很著名的人物，村庄的人们到西峡口来，总是把坏了的与机械有关的物件，摆到侯振山面前，在街上晃荡一会儿过来，手电筒就亮了，祖传的铜锁就完好如初了。一个大胖子，心灵手巧，手艺漫步于西峡口很多个村庄，这就是侯振山被西峡口记忆很久的主要原因吧。以至于我写西峡口梦寻这些短文的时候，总有在外地的西峡口人在后台给我发消息：咋不写写侯振山呢？可见侯振山在西峡口人心目中的位置，是属于坊间历史的。地方志可能没有他，但是坊间的口口相传，往往超越了地方志的记载，而让一个人在老日子的老十字街角坐着，一直坐到如今。 有句歌词:你我都一样，终将被遗忘。像记住侯振山一样被西峡口人记住，绝不是个很简单的事情。注定被记住的人，他并没有让别人记住的奢望，而别人却牢固的记住了。这里有个东西好像很深奥也好像很简单，却又难以破解。侯振山，就是如此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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