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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永亮 | 韩愈两度南贬与诗路书写翦论

 花间一酒壶 2023-04-30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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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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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永亮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特聘教授

本文载于《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 年第 2期,引用 / 转发等请据原文并注明出处。

参考注释请参见原文。

韩愈两度南贬与诗路书写翦论

摘 要:韩愈的阳山之贬和潮州之贬,无论路途之遥还是谪罚之重,都是同期贬官中最堪关注者。其诗路创作,除数量之大幅增加、质量之显著提升外,于写景记异、纪地述行、特别事件与人事交往、人文景观及其历史文化内涵诸方面,均独具特色。仅就其两度南贬途中正面涉及之主要地点、景观言,即达三十余处,其中不少具有唯一性和标识性价值。至于像蓝关、武关、层峰驿、楚昭王庙、洞庭湖、岳阳楼、汨罗江等,虽已有不少诗人涉及,但韩诗的描写或角度独特,或感触深挚,某种程度上为其增添了贬官视野中所特有的地理色彩和文化印记。质言之,这既是自然景观与文化风俗异质性不断刺激的结果,也是作者遭受政治打击所导致的发泄欲望的表现。至于常被人忽略的诗路同伴(阳山路途之张署,潮州路途之韩湘)及沿途酬赠诗创作,亦为了解韩愈诗路书写之一要项,而不宜轻易放过。

关键词:韩愈;两度南贬;诗路书写

阅 读 导 引

一、两度南贬之整体观照

二、诗路书写及相应特色

三、诗路同伴与沿途酬赠

唐德宗贞元末至宪宗元和末,韩愈屡遭贬迁,可谓同期贬官中次数最多、贬地最远、在贬途所受磨难最大者之一。更值得关注的是,韩愈在其两度南贬、量移过程中,通过诗路书写,记录了贬途里程、所用时日、沿途景观,表现了政治变局、个体遭际、心路变化等诸多内容,为其所经路途留下了颇具价值的历史印记。本文拟从诗路书写的角度,重点就其两度南贬之整体情形、创作特点、诗路同伴及沿途酬唱等予以探究,以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理解韩愈其人其诗有所推进。

一、两度南贬之整体观照

从贬迁次数看,韩愈始于贞元十九年(803)十二月,由监察御史被贬连州阳山令,二十一年(805)量移江陵法曹参军,继于元和二年(807)春夏间自国子博士分司东都,元和六年(811)岁末自职方郎中下迁国子博士,元和十一年(816)五月自中书舍人降为太子右庶子,终于元和十四年(819)正月自刑部侍郎贬为潮州刺史,同年十月量移袁州刺史;在短短十七年间,被贬被迁达七次之多,大抵位于同期贬官贬迁次数之前列。

从贬谪地域看,韩愈以上七次贬迁所受打击不尽相同:元和六年、十一年两次仅为降职,而无地理迁徙;元和二年分司东都,虽有地理迁徙,却并不遥远;只有贞元十九年、元和十四年的两次贬谪,一为连州阳山,一为潮州潮阳,可谓地域荒远,所受打击巨大。连州,初属岭南道,后改属江南西道,据《元和郡县图志》,其“西北至上都三千六百六十五里”,属县阳山“西北至州水路一百七十四里”,二者相加,知阳山距长安3839里。潮州,属岭南道,濒临大海,其“西南至广州水陆路相兼约一千六百里”,而广州“西北至上都取郴州路四千二百一十里,取虔州大庾岭路五千二百一十里”,二者相加,则潮州至长安取郴州路5810里,取虔州路6810里(韩赴潮所走路线为郴州路,返程为虔州路)。这里所记,与《通典》《旧唐书》所载郴州至长安距离较为接近,其分段里程之和亦与潮州至长安之总里程大体吻合,可以取信。由此见出韩愈南贬潮州之路程,较之元和五大诗人中之刘(禹锡)、柳(宗元)、元(稹)、白(居易)的贬地,都更为遥远。

从贬途所受磨难看,韩愈被贬阳山适逢冬季,气候恶劣,所谓“岁弊寒凶,雪虐风饕”,“商山季冬月,冰冻绝行辀”,即是当时实况。他在《南山诗》中回忆说:“初从蓝田入,顾盻劳颈脰。时天晦大雪,泪目苦蒙瞀。峻涂拖长冰,直上若悬溜。褰衣步推马,颠蹶退且复。”山路崎岖,天晦雪飞,以致视线受阻;在陡峭的冰面上攀爬,不时要撩起衣服推马,稍不留神就会大跌一跤。如此险恶的经历,即使再次回忆也触目惊心。韩愈再贬潮州时当正月,又是大雪封山,艰难险阻状况不亚于十六年前。其《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之“雪拥蓝关马不前”,即真切展示了斯时斯际的困苦情状。除此之外,韩愈更感到一种肉体折磨之外的精神摧残。据后来追述,他被贬时正逢第四女病重在床,但迫于严诏,仍不得稍事逗留,以尽为父之责,在无比悲凉中与家人“苍黄分散”。而韩愈刚走,其家人即被有司迫遣,逐出京师,相继于冰天雪地中踏上南行路途,十二岁的爱女亦不得不带病就道,“走朝至暮”,“撼顿险阻,不得少息,不能食饮,又使渴饥”,终于在距长安约四百五十里的商南层峰驿死去。就此而言,韩愈于贬途经历的乃是家破人亡的惨剧,其所受磨难及痛苦程度,较之同期贬臣,无疑也是最为沉重的。

从行程、行期看,韩愈两度南贬均有数十首诗纪地纪时纪事。贞元十九年十二月,韩愈经蓝武驿道贬阳山,途中依次经湘中、同冠峡、贞女峡,皆有诗纪其时、事。《同冠峡》开篇即云:“南方二月半,春物亦已少。”据此知其离京后于次年二月中旬已抵阳山县西北七十里之同冠峡,入连州界,用时近两月。嗣后在阳山历时约一年出头,至贞元二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顺宗皇帝即位,大赦天下,韩愈及同时被贬的张署等人即在被赦之列。赦书送抵阳山疑在三四月间,则韩愈离阳山当在春夏之交,有《宿龙宫滩》《郴州祈雨》述其离阳山后行程。据《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之“昨者州前搥大鼓,嗣皇继圣登夔皋。赦书一日行万里,罪从大辟皆除死。迁者追回流者还,涤瑕荡垢清朝班。州家申名使家抑,坎轲只得移荆蛮”数句,知其与张署虽遇赦量移,却遭“使家”(即湖南观察使杨凭)所抑,故至八月中旬仍俟命郴州。此后未久,即北上衡州、潭州、岳州,有《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岣嵝山》《潭州泊船呈诸公》《洞庭湖阻风赠张十一署》诸作纪其行迹。据《岳阳楼别窦司直》之“时当冬之孟”语,知其至岳州已是十月,而抵达江陵,当在岁末了。以上诗作,顺序写来,将诗人南贬、北返行程一一呈现,大体构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往返行程图卷。

韩愈南贬潮州之行迹,《潮州刺史谢上表》有明确交代:“臣以正月十四日蒙恩除潮州刺史,即日奔驰上道,经涉岭海,水陆万里,以今月二十五日到州上讫。”据此知其元和十四年正月十四日被贬潮州,即日踏上贬途。此后有《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武关西逢配流吐蕃》《路旁堠》《次邓州界》《食曲河驿》《过南阳》《题楚昭王庙》诸诗,记其经蓝武驿道及初入楚地情形。又据其同时所作《记宜城驿》,知其游宜城楚昭王庙在二月二日。此后一路南行,抵韶州境作《泷吏》《题临泷寺》二诗。前诗云:“南行逾六旬,始下昌乐泷。……下此三千里,有州始名潮。”后诗云:“不觉离家已五千,仍将衰病入泷船。”因知斯时行程“五千”,历时“逾六旬”,其后尚有“三千里”的路程。紧接此二诗,有《过始兴江口感怀》诸诗叙行迹,而抵潮时间即前引《潮州谢上表》所谓“今月二十五日”。关于此“今月”究竟是三月还是四月,历来争议不断。笔者认为当是三月,并有专文详论,兹不赘。

韩愈谪居潮州约一年,于元和十四年十月二十四日接到朝廷诏书,量移袁州。约年底启程,途经韶州,走虔州路赴袁州刺史任。惜乎沿途少有诗作,而在袁州任所的大半年时间中,竟无诗作留存。直到由袁返朝途中,始有《除官赴阙至江州寄鄂岳李大夫》《次石头驿寄江西王十中丞阁老》《游西林寺题萧二兄郎中旧堂》《自袁州还京行次安陆先寄随州周员外》《题广昌馆》《酒中留上襄阳李相公》等诗,从诗题即可看出其沿途经江州、石头驿、庐山西林寺、随州枣阳广昌馆、襄阳等地之行迹。而其返京前最后一诗,乃路经商山层峰驿所作之《去岁自刑部侍郎以罪贬潮州刺史,乘驿赴任,其后家亦谴逐,小女道死,殡之层峰驿旁山下,蒙恩还朝,过其墓留题驿梁》。诗云:“数条藤束木皮棺,草殡荒山白骨寒。惊恐入心身已病,扶舁沿路众知难。绕坟不暇号三匝,设祭惟闻饭一盘。致汝无辜由我罪,百年惭痛泪阑干。”这首诗,既是纪行纪事,也是对爱女夭折的沉痛哀悼,更是对自己贬潮经历的再度回顾和悲情抒发。较之阳山返程,这里展示的心态无疑更为复杂,更为沉重。

二、诗路书写及相应特色

在两度南贬路途,韩愈一方面经受了远超他人的磨难,另一方面也因南国景观的刺激和内心感受的强化,激发了他欲借诗文予以表现和抒发的愿望,从而使其诗歌创作呈现出若干新的特点。

首先,是作品数量的大幅增加和质量的显著提升。就阳山之贬言,倘自贞元二十年(804)初春进入湖南开始创作的第一首《湘中》诗算起,至元和元年(806)六月由江陵返京前之《郑群赠簟》止,历时两年半,共得诗53题63首(其中作于赴阳山途中者5首,作于阳山者约16首,作于湘中待命、赴江陵及返京路途者约42首),平均年创作量25.2首。这一数量,较之此前数年如贞元十六年之5首、十七年之3首、十八年之2首、十九年之7首,皆远超数倍。就潮州之贬言,自元和十四年正月十四日踏上贬途作《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始,至十五年十一月经商山返京作《去岁自刑部侍郎以罪贬潮州刺史……留题驿梁》止,历时约两年,共得诗29题45首(其中作于贬途者14题21首,作于潮州者4题13首,作于赴袁州及自袁返京路途者11首),平均年创作量22.5首。这个数量,较之此前元和十三年(818)之3题7首,此后长庆元年(821)之7首,也是独占鳌头。

以上这些作于两次贬谪期间的诗作,合计82题108首,占全部韩诗(412首)的26.2%,这已是一个很高的比例。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其中不少作品如《湘中》《答张十一功曹》《县斋有怀》《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谒衡阳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岳阳楼别窦司直》《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题楚昭王庙》《琴操十首》等,均为影响力大、屡受好评、入选多部选本的上乘之作。由此可见,这两次南贬给予韩愈的,有着非常明显的作品数量、质量的跃升。

其次,韩诗涉及沿途物色、景观,有不少具有唯一性和标识性价值。在韩愈两度南贬途中,正面涉及的沿途地点、景观约三十余处,其中在《全唐诗》中唯一一次予以正面描写者,即有同冠峡、贞女峡、龙宫滩、衡岳庙、曲河驿、昌乐泷、临泷寺、宣溪、秀禅师房、广昌馆等十余处,正是韩诗,使其由默默无闻而进入人们的关注视野。他如郴口、合江亭、始兴江口,除沈佺期《神龙初废逐南荒途出郴口北望苏耽山》、宋之问《早发始兴江口至虚氏村作》、吕温《衡州岁前游合江亭见山樱蕊未折因赋含彩吝惊春》诸诗涉及外,便是韩诗的描写和呈现了。至于像蓝关、武关、层峰驿、楚昭王庙、洞庭湖、岳阳楼、汨罗江等,虽已有不少诗人涉及,但韩诗的描写或角度独特,或感触深挚,某种程度上也给这些景观增添了贬官视野中所特有的地理色彩和文化印记。

分析上述韩诗,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

一是重在写景记异。韩愈北人,居地多山少水,故其南贬印象最深的,无过于南国之湖泽河海、高峡急流。《贞女峡》云:“江盘峡束春湍豪,风雷战斗鱼龙逃。悬流轰轰射水府,一泻百里翻云涛。漂船摆石万瓦裂,咫尺性命轻鸿毛。”《宿龙宫滩》云:“浩浩复汤汤,滩声抑更扬。奔流疑激电,惊浪似浮霜。”二诗均为作者初贬阳山所作,其所写之贞女峡,在连州桂阳县南十五里处。据《水经注》:“洭水又东南流,峤水注之,水出都峤之溪,溪水下流历峡,南出是峡,谓之贞女峡。”龙宫滩,在阳山县境,《读史方舆纪要》载:“同官峡水东流合湟水,又流过城南为阳溪水,又南十里曰龙坂滩……又南十五里为龙宫滩。”此仅记其地理位置及流向,而未及水流状态,而韩诗恰恰补足了地志之所缺,详写其湍急暴怒、一泻百里、浪高声巨、震人心魄,其中的“风雷战斗”“悬流轰轰”“奔流激电”“惊浪浮霜”“摆石万瓦裂”“性命轻鸿毛”,既力状其声势声威,为南国峡水写生,又侧写己之目击心感,瞬间情态,可谓鲜活之至。

对韩愈来说,贞元十九年的南国之行并非首次,早在大历十二年,其兄韩会被贬韶州,韩愈即随之前往,所谓“忆作儿童随伯氏,南来今只一身存”,即其对往事的追忆。只是当时年仅十岁,对南国山水和风俗的体验及印象未必深刻,而此次故地重经,无疑进一步强化了他的感受。故在其笔下,异于北方的瘴雾、雷霆、飓风、蛟龙、猩鼯、海气、毒蛇、群蛊、猿猱、鳄鱼等,大量涌现;气候之炎热、吏民之生狞、风俗之奇特、疠疫之可怖、气象之变怪,亦纷至沓来。所谓“远地触途异,吏民似猿猴。生狞多忿很,辞舌纷嘲啁。白日屋檐下,双鸣斗鸺鶹。有蛇类两首,有蛊群飞游。穷冬或摇扇,盛夏或重裘。飓起最可畏,訇哮簸陵丘。雷霆助光怪,气象难比侔。疠疫忽潜遘,十家无一瘳”,“恶溪瘴毒聚,雷电常汹汹。鳄鱼大于船,牙眼怖杀侬。州南数十里,有海无天地。飓风有时作,掀簸真差事”,如此等等,包罗万象而又奇异怪特,令人闻而生畏。

二是重在记地述行。韩愈南贬数千里,所经地点甚多,势难一一记述,凡入其笔下者,多为印象较深且具一定意义者。以潮州之贬为例,其首先记述的即为蓝武驿道最重要之地域节点———蓝田关。在那首著名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中,韩愈正面写蓝关者虽仅一句“雪拥蓝关马不前”,但一个“拥”,一个“不前”,即将斯时雪之大、关之险、马难举足之情形展露无遗。联系到上句之“云横秦岭家何在”,则远望秦岭云横,近临蓝关雪拥,家人离散,前途渺茫,年逾半百的诗人内心之凄楚、悲伤,已不难想知;而蓝关,作为南贬路途的第一道重要关口,从此便由一般的地理学层面上升到了文化学层面,具有了贬谪史上的标志性意义。

由蓝关前行,出得武关,封堠即多,路途两旁举目可见。所谓堠,乃封土为坛以记里程者,“十里双堠,五里只堠”。目睹此一京城少见的记程景观,韩愈遂作《路傍堠》一首:“堆堆路傍堠,一双复一只。迎我出秦关,送我入楚泽。千以高山遮,万以远水隔。……何当迎送归,缘路高历历。”这些路旁之堠,本寻常之物,但对贬官而言,却极易引发内心的悲感,千山遮,万水隔,送往迎来,由秦入楚,其所记录的,便不只是道里行程,而且是个体生命的沦落过程。除此之外,这种书写,也为唐代驿路周边之实况留下了珍贵的史料。

到了邓州、南阳,已由山地入平原,地理风貌为之一变,人烟亦较商山稠密,此后南行,便远离秦地,入荆楚湖泽了,于是写下《次邓州界》《过南阳》二诗:“商颜暮雪逢人少,邓鄙春泥见驿赊。”“南阳郭门外,桑下麦青青。……秦商邈既远,湖海浩将经。”此后,作者由楚地入岭南,至韶州乐昌县之泷水。据《水经注》,其地“崖峻险阻,岩岭干天,交柯云蔚,霾天晦景,谓之泷中。悬湍回注,崩浪震山,名之泷水”。地理形貌既险峻,距贬地潮州亦渐近,而其时离京又已“逾六旬”,故韩愈连作《泷吏》《题临泷寺》二诗,借其“险恶不可状,船石相舂撞”之景引逗“往问泷头吏,潮州尚几里”之问,直言充溢心头的忧虑:“不觉离家已五千,仍将衰病入泷船。潮阳未到吾能说,海气昏昏水拍天。”后人评此二诗说:“欲道贬地远恶,却设为问答,又借吴音野谚,以致其真切之意。”“调高字响,亦悲亦豪。”这还多是从艺术表现层面着眼,实际上,我们更注重的,是泷水在韩愈贬潮途中的地理意义及其给予作者的心理影响。

三是重在记叙特别事件及人事交往。人在贬途,所遇者除陌生之景观、地域,还有一些超出日常生活之外的特别事件,易于引发关注。韩愈贬阳山后,索居无聊,闻当地有叉鱼之事,遂前往观看,并作《叉鱼》诗以记见闻:“叉鱼春岸阔,此兴在中宵。大炬然如昼,长船缚似桥。深窥沙可数,静搒水无摇。刃下那能脱,波间或自跳。中鳞怜锦碎,当目讶珠销。迷火逃翻近,惊人去暂遥。竞多心转细,得隽语时嚣。……”时隔未久,韩愈遇赦量移,待命郴州,又遇天旱祈雨事,遂作《郴州祈雨》以记之:“乞雨女郎魂,炰羞洁且繁。庙开鼯鼠叫,神降越巫言。”这两首诗,一写春夜燃炬、利刃纷投的叉鱼实况,一写祈雨之时女荐炰羞、神降巫言的场景,皆色态兼具,生动细微,真切展示了千余年前的南国民俗。

身为旧时朝官,此日贬臣,韩愈还时时与沿途州府大僚作必要应酬,以获得相应关照。过衡州,有《题合江亭寄刺史邹君》;经潭州,有《陪杜侍御游湘西两寺独宿有题一首因献杨常侍》;至岳州,有《岳阳楼别窦司直》;再贬潮州时,则有《晚次宣溪辱韶州张端公使君惠书叙别酬以绝句二章》《将至韶州先寄张端公使君借图经》《韶州留别张端公使君》等多首诗作。此外,在贬途、贬所尚遇刘师命、惠师、灵师、盈上人、元集虚、赵德等僧俗友人,均有赠诗。这些作品,既叙交谊,亦写景观,兼述风土民情,在揭示其人际关系的同时,也有力地丰富了南贬书写的内容。

四是重在表现人文景观及其历史文化内涵。对韩愈而言,身为贬臣,又经湘楚之地,最易引发其身世沉沦感触的,无过于历史上同为逐臣的屈原、贾谊等人了。故在其两度南贬所作诗中,屈、贾等早期逐臣频繁出现,而与之相关的地域风貌,也成为其必然留意的对象。如初贬阳山,行经湘水,作《湘中》诗:“猿愁鱼踊水翻波,自古流传是汨罗。苹藻满盘无处奠,空闻渔父扣舷歌。”在遇赦返归江陵途中,再经长沙,作《陪杜侍御游湘西两寺独宿有题一首因献杨常侍》诗,在描述“长沙千里平,胜地犹在险”等山水之状和游览历程后,不禁触景生情,由古及今,挥笔写道:“静思屈原沈,远忆贾谊贬。椒兰争妒忌,绛灌共谗谄。谁令悲生肠,坐使泪盈脸。翻飞乏羽翼,指摘困瑕玷。”而《晚泊江口》一诗,则于“郡城朝解缆,江岸暮依村”之际,骤然转至“二女竹上泪,孤臣水底魂”,在历史和现实的大跨度联想中,道出了“怅望千秋一洒泪”的同为孤臣的凄楚感受。韩愈后来在《祭河南张员外文》中追记当年经历说:“南上湘水,屈氏所沈;二妃行迷,泪踪染林;山哀浦思,鸟兽叫音。”便再次印证了其南贬途中缅怀屈、贾,既引以为同调,又目睹湘中景物而多所感怀的情形。

这种情形,到了他再贬潮州时因“认罪”意识渐浓已有弱化,但对楚故地人文景观的描述,仍时可见到。如其于元和十四年二月二日行经襄州宜城时,先作《记宜城驿》,谓“此驿置在古宜城内,驿东北有井,传是昭王井,有灵异,至今人莫汲。……旧庙屋极宏盛,今惟草屋一区;然问左侧人,尚云:'每岁十月,民相率聚祭其前。’”复作《题楚昭王庙》:“丘坟满目衣冠尽,城阙连云草树荒。犹有国人怀旧德,一间茅屋祭昭王。”诗仅短短四句,却气脉深沉,古今相关,景色荒寒而含义悠远。刘辰翁评云:“若公绝句,正在《昭王庙》一首,尽压晚唐。”何焯评云:“意味深长,昌黎绝句中第一。”这些评说,或有过誉之嫌,但就诗之内涵言,倒确如蒋之翘所说:“吊古诗只是伤今,不更及古,而思古之意,自是凄绝。”

三、诗路同伴与沿途酬赠

韩愈两度南贬的诗路书写,除上所述诸端外,还与贬途有无同行者、如何看待其酬赠诗相关。这决定了部分韩诗的书写对象和创作动因,以及作者心理、情感的某些细微表现和变化。但在此前研究中,此点常被人所忽略,相关论述多就韩愈一人展开,这就一定程度上使得韩愈之南贬行程有失真之嫌,也影响到对其酬赠之作的理解。

实际上,韩愈两度南贬,均非独行,而是有亲友相伴,并对其诗路书写发挥了不小的助益。就其初贬言,同时获罪者即有韩愈、张署、李方叔三人。贞元十九年,三人同任监察御史,同具名上疏论天旱人饥,并于当年十二月同遭南贬。其中李贬地不详,是否与韩同行亦不得知;张贬郴州临武,与韩所贬之阳山相距甚近,二人一路同行,是可以确定的。在《祭河南张员外文》中,韩愈追述当年与张署交往情形说:“贞元十九,君为御史;余以无能,同诏并跱。……我落阳山,以尹鼯猱;君飘临武,山林之牢。岁弊寒凶,雪虐风饕;颠于马下,我泗君啕。夜息南山,同卧一席;……南上湘水,屈氏所沈;……余唱君和,百篇在吟。君止于县,我又南逾;把盏相饮,后期有无。……余出岭中,君竢州下;偕掾江陵,非余望者。”从这段话可知,韩愈此次南贬,不仅与张署相伴,同经商山风雪,或“颠于马下”,或“同卧一席”;同上湘水,观“屈氏所沉”而作诗唱酬;而且在“君止于县,我又南逾”之际,同饮宿于“界上”;遇赦诏返时,同在郴州相聚,并同时北返而“偕掾江陵”。这里,韩、张二人往返相伴,患难与共,既细化了其贬途互动情节,也为唐代贬谪史增添了一段友情佳话。

值得注意的是,上引祭文提到的“余唱君和,百篇在吟”,究竟是否属实?从现存作品看,韩诗中涉及张署者共有10题13首,即《答张十一功曹》《叉鱼赠张功曹》《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湘中酬张十一功曹》《郴口又赠二首》《洞庭湖阻风赠张十一署》《李花赠张十一署》《寒食日出游夜归张十一院长见示病中忆花九篇因此投赠》《忆昨行和张十一》《题张十一旅舍三咏》;其中赠诗、题诗9首,酬和诗4首。张诗仅存一首,即《全唐诗》卷三一四所录《赠韩退之》(题疑为后人所拟)。此诗洪兴祖《韩子年谱》系于贞元二十年春南贬时,当即前引韩愈《答张十一功曹》之首唱。除此之外,可以确定张署首唱者,还有作于永贞元年返途及抵江陵后的4题12首,这从韩愈《湘中酬张十一功曹》《张十一院长见示病中忆花九篇因此投赠》《忆昨行和张十一》之题名以及《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之“君歌声酸辞且苦”即可推知,然惜乎皆已佚失。至于张署酬和韩愈的已佚诗作,也应有若干,但将二人唱酬诗加起来,能否达到“百篇”之多,却是一个疑问。方世举注谓:“或一时兴至之谈,未必有之,亦或率尔不存,不可见矣。”然无论如何,韩、张于南贬途中所作唱酬诗远不止目前所知之二十余首,却是可以断言的。

细审韩、张二人现存唱酬诗,作于南贬途中及贬所者3首,作于待命郴州及量移途中者5首,作于江陵者4题6首;其内容大抵涉及三个方面,即写景抒悲、纪事述行、咏物写怀。这里重点就前二者略作分析,以见其南贬行迹与唱酬情形。

首唱是由张署发起的:“九疑峰畔二江前,恋阙思乡日抵年。白简趋朝曾并命,苍梧左宦一联翩。鲛人远泛渔舟水,鸟闲飞露里天。涣汗几时流率土,扁舟西下共归田。”据“九疑峰畔”“二江前”之地理方位,诗当作于抵临武后。全诗首联记地,颔联述事,颈联写景,尾联寄望,规制严整,辞情畅达,允称作手。“鲛人远泛”“鸟闲飞”,写居地景色,看似闲雅,却景丽情哀,上承“恋阙思乡”之愁苦,下启“共归田”之愿望,表现出作者在贬所欲归而不能,以至“日抵年”之心理感受。韩愈答诗承其作意,开篇四句先写岭南物色:“山净江空水见沙,哀猿啼处两三家。筼筜竞长纤纤笋,踯躅闲开艳艳花。”山净、江空、水清、猿啼、纤纤笋、艳艳花,伴以二三居所,既萧疏闲远,又荒寒寥落。蒋之翘评云:“起二句,荒寒如画。”王夫之评云:“寄悲正在兴比处。”由前四句之物色,特别是“哀猿”之啼鸣、“两三家”之清冷,引逗出直抒悲情的后四句:“未报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吟君诗罢看双鬓,斗觉霜毛一半加。”所谓“报恩波”,不过是虚晃一枪的门面语,“知死所”“炎瘴送生涯”,才是作者深忧之所在。正是因了这深忧,才结出末句之“斗觉霜毛一半加”。品味全诗,写远景而具哀意,抒怨情而不怒张。何焯评云:“五六既不如屈子之狷怼,结仍借答诗以见其憔悴,可谓怨而不乱矣。”堪称具眼。

韩愈“如屈子之狷怼”的情绪,是在那首有名的《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中流露出来的。贞元二十一年初春,他与张署遇赦量移,终于结束了历时三个年头的贬谪生涯,终于可以踏上返朝的归途了。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行至郴州,却落得个“州家申名使家抑,坎轲只得移荆蛮”的结果!这不能不使他怨从中来,愤懑难平:“判司卑官不堪说,未免捶楚尘埃间。同时辈流多上道,天路幽险难追攀。”这是对未来的展望,展望中充满因官卑位低受人歧视、天路幽险返朝难期之沉重失落。然而,这些话,这失落感,表面看来,只是韩愈对张署诗意的概括,因为诗前幅先用“君歌声酸辞且苦”加以提示,后幅又以“君歌且休听我歌”作一收拢,由此见出先有张署原唱,后有韩愈酬和;但实际上,韩是在借他人酒杯自浇块磊,张诗经其概括后,更在声酸辞苦之外增加了一重悲怨愤懑。虽然从创作抑扬的角度,韩诗接下来有“我歌今与君殊科”句作转,有“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三句收束,看似跳出一步,不无达观,但在其内里,却饱含诸多命运难以自主的苦涩。其无可奈何之情,磊落不平之气,在抬头仰望中秋圆月之际,已自溢出楮墨之外。

大概正是这样一种感伤、悲愤、怨怼,使得韩与张的唱酬之作特具一种“自从流落忧感集”的沉重基调,并多借“忆昔”“忆昨”“念昔”等追述往事的方式加以表现。如前引《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在描写“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的景致后,笔锋一转,便开始了对过往经历的追述:“洞庭连天九疑高,蛟龙出没猩鼯号。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下床畏蛇食畏药,海气湿蛰熏腥臊。”到达江陵之后,韩愈先后作《寒食日出游夜归张十一院长见示病中忆花九篇因此投赠》《忆昨行和张十一》等诗,亦不乏追记文字。前者开篇写寒食出游,看李花初发,而致慨于张署因病未能同游,但“忆昔与君同贬官,夜渡洞庭看斗柄”两句,即将思绪引入对往事的回想;后者因有感于张诗的“危辞苦语”,遂径以“忆昨行”命篇,追述南贬行迹和心绪变化:“念昔从君渡湘水,大帆夜划穷高桅。阳山鸟路出临武,驿马拒地驱频隤。践蛇茹蛊不择死,忽有飞诏从天来。伾文未揃崖州炽,虽得赦宥恒愁猜。近者三奸悉破碎,羽窟无底幽黄能。眼中了了见乡国,知有归日眉方开。”总观这些诗作之追述重点,一是所遇场景之险恶可怖,如洞庭之连天波浪、猩鼯哀号,贬所之虫蛇遍布、海气腥臊;二是昔日贬途之坎坷难行,如夜渡湘水之帆破桅裂、临武至阳山之鸟路危仄、践蛇茹蛊之惊心动魄;三是遇赦量移所受阻遏和压抑,如王伾、王叔文、韦执谊等人势盛之时的猜忌打压、待命郴州之际的“使家”阻挠,以及由此给作者带来的心理影响。在这些追叙特别是《忆昨行》之追叙中,作者或集中一点,予以突出表现,使得“惊怖之状,如在目前”;或连贯而下,始末兼顾,“叙得婉曲有雅致,不惟远胜《永贞》,亦胜《八月十五夜》”;或情感起伏,哀乐交集,“首段从公讌说到病,是乐而哀也。中段叙谪官就道,水陆艰难,落到归日,是哀而乐也”。这里有景有事有情,而景、事皆由情作关合纽带,使其虽散犹整,分中有合。如果将这些分布于各诗的细节串联起来,便立体地呈现了韩、张二人南贬北移的全过程。而此一过程,因系两人共同参与,彼唱此酬,较之独行者的诗路书写,自然多了一份真切感和带入感。

与阳山之贬相比,韩愈的潮州之贬就缺少张署这样一位事同、迹同、情同的同道了。不过,他也不是一人独行,而是有侄孙韩湘为伴。“湘字北渚,大理丞。”为韩愈侄老成之子。据韩愈《韩滂墓志铭》,知韩湘弟韩滂“读书倍文,功力兼人”;有弟如此,则韩湘于诗文之熟稔亦可想知。徐松《登科记考》卷一九载长庆三年(823)进士科有韩湘;又据姚合《答韩湘》之“三十登高科”语,知湘元和十四年(819)当为26岁。韩愈被贬潮州,因迫于严诏而仓惶先行,其家室随后遭有司“迫遣之”。韩湘听闻消息,遂独冒风雪,先行追送,至蓝田关始得与叔祖相遇。前引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尾联之“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所说即此事。此后二人一路相伴,直至广州增城东之增江口,韩愈有《宿曾江口示侄孙湘二首》纪其事。再往后,韩湘是否陪伴叔祖到达潮州,抑或与韩之家室同留始兴,已不得而知。今检韩愈贬潮途中所作与韩湘相关诗,仅存上述2题3首。至于后世文人、小说家多谓韩湘通仙术,由此衍生各种传说,或言其在韩愈贬前即于冬季变出数色牡丹,上有“云横”二句,预示韩将遭贬;或言“公与湘途中唱和甚多”,并列举数首二人赠别之作。此皆当为伪托,不可信;惟谓二人途中有唱和之作,则以韩湘之年龄、身份及数年后即及第之诗文功力言,似属可能。

因有侄孙相伴,韩愈南贬行程自会减少一些孤独和寂寞,其心理苦闷也就有了倾诉的对象;又因此次所受谪罚程度极重,故其内心之恐惧、忧虑并未因有亲人相伴而弱化。《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作于首发贬途、次于蓝关的危苦之际,其时亲人乍见,悲喜交集;突遭事变,本末未明,故祖孙二人必有问答。诗题一个“示”字,当已包含答示侄孙之意。诗从“朝奏”“夕贬”说起,先道贬因;继言“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兼明己志;“云横”“雪拥”二句,转写贬途苦状;“知汝远来应有意”,切题切事,内含感激而实有所望;“好收吾骨瘴江边”,将地域之遥远荒恶与对前景之恐畏、对性命之担忧打并一处,见出作者斯时斯地极度悲凉的心态。用程学恂的话说,“时未离秦境,而语已及此,其感深矣”。就全篇言,诗思由近而远,诗情由壮而悲,既可视作一篇亲人答问录,亦可视作一篇心迹、情感自白书。

韩愈这种悲凉、忧恐心态在南行途中一直持续着,而在进入岭南后表现得更加强烈。这在《宿曾江口示侄孙湘二首》中亦有体现。两首诗,一写增江口“云昏水奔流,天水漭相围”之泛溢水势,以及“暮宿投民村”后所见“犬鸡俱上屋,不复走与飞;篙舟入其家,暝闻屋中唏”之民生惨状,而后回到自身,以“仰视北斗高,不知路所归”作结;一述其“舟行亡故道,屈曲高林间”之曲折行程,而归穴于“嗟我亦拙谋,致身落南蛮。茫然失所诣,无路何能还”的身世感怀。总而观之,二诗虽所写场景各异,但在涉及自我时,均以“不知路所归”“无路何能还”的相似话语出之,表现出一种前景难测、回归无望、心理纠结、茫然失措的情态,而这种情态,无疑是前引《左迁》诗之忧恐情绪的自然延续和发展。

作为韩愈贬潮途中的同行者,韩湘虽然未能留下相关诗作,但其以亲人的身份陪伴叔祖,某种意义上不啻于韩愈诗路书写的一个触媒,引发作者的思维触角向心灵隐微处展开。换言之,倘若没有这一触媒,韩愈未必能有《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诗的创作,也未必能如此真切、不加掩饰地说出“嗟我亦拙谋”“茫然失所诣”的话来。因为这是面对自己侄孙说的话,自然来不得假,由此也见出韩愈性情之真率,以及内心之懊悔和茫然无措感。

当然,相较而言,韩愈两次南贬之心态、情感又是有所不同的。其初贬阳山,因系正道直行触怒执政者所致,而此执政者,既有因论天旱人饥所指斥的京兆尹李实之流,又包括其时已渐获君主、储君赏识而后掌实权复迅急落败的二王、韦执谊诸人,故在其遇赦量移途中,郁积已久的愤懑情绪倾泻而出,一再指斥王、韦诸人为“首罪”之“共吺(兜)”“奸猜(猾)”,谓其新政及行事为“小人乘时偷国柄”“狐鸣枭噪争署置”,其用语之狠重、辛辣,抨击之严厉、果决,已至极限。也因此使其诗作充满一种政治性、攻击性特点,其心态和情感是躁郁的、外扩的,其诗作风格是奇险的、豪横的;而至其再贬阳山之时,因其《论佛骨表》的批评对象是最高统治者君主,而表中直言“事佛求福,乃更得祸”,刺痛了帝王欲求福寿的软肋,故使得“宪宗怒甚”且“将加极法”。大概正是这种帝王的雷霆之怒,兼之韩愈本人也意识到了自己“言涉不敬”的过错,故于贬途一再服输认罪,声言“我今罪重无归望,直去长安路八千”“不知四罪地,岂有再起辰”“正名定罪,万死犹轻”,故其所作诗多呈现内敛的、自责的、悲哀的情绪,影响到其诗的风格,自然趋向婉顺、平和。所有这些,均为致使韩愈诗路书写具有不同风貌之要因,只是限于题旨,本文于此不予展开,而拟于另文再作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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