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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社|李商隐《无题四首·其二·飒飒东风细雨来》读记

 采芹生 2023-05-03 发布于辽宁

无题·其二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读      记

       这首诗与“其一”一样,创作时间不详,故历代辑本大多列为未编年诗。
       在“其一”中说过,此系列的四首无题从主题内容上看,并无关联,非同一时期所作。只是因为题材相类,故归为一组。
       这首诗与其一的最大区别是:其一是站在男子的角度上去写,而其二是站在女子的角度上去写的。
       如果说,从男子角度上的其一、是作者自己年轻时的言情相思之作,那么其二专门从一个女子角度上去写,说作者没有任何寓意,是说不过去的。“美人香草”,自古是用以寓意抒怀的常用手法。李商隐是个情感、心思极其细腻的一个人,大概率不会专门写一首只表闺怨而无任何寓意的诗。
崇文书局的《李商隐诗品汇》,对李商隐诸诗的寓意说都是大加抨击、不问具体、一概否之,只能说其不懂“文以载道”的道理,见识何其浅也。
       但是,由于创作时间和创作背景不详,故作者此诗的寓意亦不明。
诸笺本中,对于这首诗的寓意,大致分为两种:
       一、引望说。
       认为是表达干谒求助于令狐绹的情绪。
       但从此诗的尾联来看,李商隐对于令狐绹、只是有求引望,两个人的友谊、远未达到相思成灰的程度。从诗的内容上看,是泛表情感、非专指一事。故此说很是勉强。
       二、感慨身世际遇说。
       中华书局本持这种观点,但对于具体表达了什么情绪,只言“于吟咏失意爱情时融入政治上失意之感,亦属可能”,其意模棱两可。
       其实李商隐诗的特点,都是表意和寓意一贯而下、极其贴切地融合在一起。因此,从整首诗的表意上进行分析,基本上可知其寓意。
       这首诗从其整首诗的表意上看,就是女子对爱情的追求之状:怀春希望、望有人相助、希望和失望交织的复杂心情。
       在以前的读记中,我说过:李商隐诗中的“春”、“春心”、“伤春”,往往是暗寓自己“回天地”之抱负。
       由此可以推断:这首诗,应该是作者表达自己对所追求的希望、期盼有遇、希望和因种种现实打击而失望的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心情。故此诗非专指一事,而是对此前仕途不遇的总体感慨。


       首联以景兴起,点出“春”字,明写怀春、暗寓对素怀的追求和向往。
       “飒飒”,喻风声。
       “东风”,即春风。
       中华书局本等一些笺本作“东南”,并解飒飒为雨声。恐非,与“细雨”不符。
       “芙蓉塘”,荷塘。常常代指男女相悦传情之地。
       “轻雷”,用《诗经·国风·召南·殷其雷》之典。此诗为怀人之作,又此诗写的是春雷,故此处又喻春雷而使万物春意萌动。
       诸多笺本引为用司马相如的《长门赋》“雷殷殷而响起兮,声像君之车音”之典,恐非。《长门赋》喻都市里长街中的车声为雷声,是贴切的。但在“芙蓉塘〞这种旷野之地说车声如雷,恐怕不太贴切。
       首联的字面意思是:飒飒春风,飘来蒙蒙细雨;芙蓉塘外,传来阵阵轻雷。
       这一联的寓意是:在这细雨濛濛、轻雷阵阵的春天里,我想起我的素志、感慨万千。
       这一联中,“东风”和“轻雷(春雷)”互相呼应,反复强调一个“春”字。
       颔联承首联,写闺中女子因相思而寂寞和对所追求的希望,暗写自己希望得到提携和帮助。
       颔联点出:首联的意像、其实颈联中的一个闺中女子所看到的景像。
       首联先写景、颔联再加入人,人一进场就带着感情色彩了。
       “金蟾”,蟾蜍形状的香炉。
       “啮”:咬,扣住,合住、锁住。
       “锁”,指香炉的鼻钮,可开启放入香料后扣锁住。
       “玉虎”,井上的辘轳和架子。
       “丝”,井绳。有笺本解为与“思〞字谐音。
       “汲井”,从井中打水。《说文》:“汲,引水于井也。”
       颔联的字面意思是:金蟾香炉的鼻钮紧锁,烧香时可打开放入香;玉虎装饰的辘轳可从井中取水。
       这里用“烧香”、“汲井”,两个意像,举女子日常所做的两件事,暗中渲染女子在相思情绪中的寂寞之态,又暗写女子的期寄。
       这一联的话外意思是:香炉尽管有锁扣,烧香时尚可打开;深井有水,牵索犹可汲来;事事都有办法,可临到我这儿怎么就不行了呢?
       这一联,既是作者对际遇的感慨,也是对际遇的期待。
       这一联,赋、比、兴全兼到了。
       颈联转笔,顺着颔联的寓意、由暗笔之兴而转向显笔之比、言其不遇。
       “贾氏窥帘”,用《晋书·贾充传》贾女与韩寿之典。喻女子爱少年。
       “韩掾少”,谓韩寿被贾充(贾女之父)辟为司空掾时,正当年少。
       “宓妃留枕”,用《洛神赋》李善所作的《纪》中甄妃荐枕之典。喻女子慕才。
       “魏王”,指曹植。
       颈联的字面意思是:贾女窥帘、是爱慕韩寿少年;宓妃荐枕,是倾慕曹植才华。
       言外之意:我(女子)爱慕他是少年,欣赏他的才华,(故此对他相思不已)。
       这一联的寓意是:少年的韩寿,有贾氏爱慕;曹植的才华,有甄妃赏识。言外之意:我也曾年少过、我也才华横溢,怎么就没有人赏识呢?
       李商隐于文宗大和五年(831年)开始参加进士考试,直到开成二年第五次应举,才考中进士。这个成绩对一般人来说,已经很优秀了;但对于少年成名的李商隐来说,自然是蹉跎得很。
       李商隐中进士之后,又经过两次铨选才得以释褐、被选为秘书省校书郎,却又很快被外调为弘农尉,从此基本上离开了长安政治权力中心。
       所以,李商隐用颈联的两个典故来比照和衬托自己的人生际遇。
       尾联合而总慨,将渴望而又绝望的心声喊出。
       “春心”,指为春景触起的心情,也指男女之间相思爱慕的情怀。
       尾联的意思是:萌动的春心不要与春花争相开放了;相思就如同燃烧的香一样,会一寸寸地化为灰烬。
       从前六句的内容上看,这一联,其实说的是反话:即使是相思成灰,我对自己追求、也无怨无悔。
       之所以反话正说,是为了强调其追求之举的悲壮。
       尾句用了非常奇妙的比喻手法,将抽象的相思情绪、联想为具体可见的余烬。
        在这首诗中,作者借写女子思人、喻自己的不遇身际、以及对理想的追求。所谓“春心”,即作者的素怀,所谓“相思”,即作者的追求之举。

       这首诗,采用了首联以景兴起→颔联以物渲染→颈联以事比喻→尾联感慨直抒的层层揭开、层层递进的手法,将相思追求、渴望和失望交织的情绪,渐次揉入其中,由此也将情绪渐次推高、直推到底,使得尾联的感慨自然呼出、戛然止住,将极具冲击力的余波留给读者。这种写法,有别于尾联幽幽收住、引起读者神思遐想的收笔方法,适宜于表达强烈的情绪。

       疏理一下这首诗的脉络:
       首联以景兴起,点出“怀春”。颔联承首联,揭出孤寂和期待一层。颈联转笔,揭出相思和不遇一层。尾联合而感慨、总括全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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