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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镫法与指法

 逸心茶舍 2023-05-10 发布于内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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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指执笔与拨镫法

 

“夫把笔有五种,大凡管长不过五六寸,贵用易便也。

第一执管。夫书之妙在于执管,既以双指苞管,亦当五指共执,其要实指虚掌,钩擫讦送,亦曰抵送,以备口传手授之说也。世俗皆以单指苞之,则力不足而无神气,每作一点画,虽有解法,亦当使用不成。曰平腕双苞。虚掌实指,妙无所加也。”

---韩方明《授笔要说》

 

“拨镫法”,是古代执笔方式中流传最广的执笔法,也是颇有争议的执笔法,它是对《授笔要说》中双苞执笔的继承,韩方明说的不管是单苞还是双苞,都以指执笔,属于浅执笔,但双苞比单苞还是深一点。韩方明提出“妙无所加”的执笔法为双苞,认为普通的单苞还是力不足,但从文中也可以体会到,当时大部分人使用的还是单苞执笔。

 

在《授笔要说》中并没有“拨镫”两个字,最早提出“拨镫法”这个名称的是晚唐林蕴的《拨镫序》:

“蕴咸通末为州刑掾,时庐陵卢肇罢南浦太守,归宜春。公之文翰,故海内知名。蕴窃慕小学,因师于卢公子弟安期。岁余,卢公忽相谓曰:子学吾书,但求其力尔。殊不知用笔之力,不在于力;用于力,笔死矣。虚掌实指,指不入掌,东西上下,何所阂焉。常人云’永’字八法,乃点画尔,拘于一字,何异守株。《翰林禁经》云,笔贵饶左,书尚迟涩,此君臣之道也。大凡点画,不在拘之长短远近,但无遏其势。俾令筋骨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此画尔,非书也。吾昔受教于韩吏部,其法曰'拨镫’,今将授子,子勿妄传。推、拖、撚、拽是也。诀尽于此,子其旨而味乎!”

这里最早提出拨镫法,并给了一个四字诀,即:“推、拖、撚、拽”,显然是用笔的方法,并无执笔方式,沈尹默先生认为这才是“拨镫法”,也是“转指法”,林蕴《拨镫序》对四字没有作任何解释,让人很难了解其真正含义,与五指执笔有什么关系,也不得而知。

自唐人开始,几乎历代都有人提执笔需五指共执的观点,发展到了当代,成为最佳的执笔法,也是当下学习书法最为普及的一种执笔法。 根据《执笔的流变》的论述,从历代美术作品中出现的执笔图像来分析,五指执笔在古代并不是主流的执笔方式。五指执笔真正形成气候,成为大多数人采用的执笔方法,还是在上个世纪50年代以后,在国内大部分地区逐渐形成风气。这与沈尹黙先生的激励推广是分不开的,沈先生是现代最具代表性的书家,具有一定影响力,极力推崇五指执笔,他在《执笔五字法和四字拨镫法》中说:

“书法家向来对执笔有种种不同的主张,其中只有一种,历史的实践经验告诉我们,它是对的,因为它是合理的。那就是唐朝陆希声所得的,由二王传下来的擫、押、钩、格、抵五字法。”

 

而且他认为五字执笔法是唯一适合于手臂生理运用毛笔性能发挥的最好方式,并作了详细的解释说明(下文会解释),同时也介绍了它的传承以及学习他的好处,五指执笔能风行全国,究其原因,除了沈先生推广是一方面,也可以总结概括为:首先是有理论作为先导与支撑;其次是附有五指执笔标准图像的习字范本的出版发行;最后更为重要的是,推行五指执笔的书法教材在全国范围内的统一颁布。五指执笔既然已经成为现代书法执笔中的主流执笔方法,那我们现代人就很有必要对此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韩方明在《授笔要说》中论道:“既以双指苞管,亦当五指共执”,“双指苞管”已明,可以判定是指食指与中指并列钩笔,是执笔法。又言“钩擫讦送,亦曰抵送,以备口传手授之说也”,虽然用字与林蕴不同,但也可以判断为用笔法。

随后,各种关于“拨镫执笔法”说法纷至沓来,如卢携《临池诀》中记载了“双苞”和“单苞”二法,晚唐陆希声《传笔法》中提出了“拔镫五字法”,南唐后主李煜《书述》中提及了“七(八)字法”,但都没有附图,只有日本空海大师的《执笔法  使笔法》中,有附执笔图两幅,为“单苞法”和“双苞法”。空海笔法得自韩方明,也侧面可以证明,唐代这种执笔图已广为流传。

双苞与单苞的区别,在孙晓云《书法有法》有两张执笔图及说明,题目是《弘法大师真迹书诀执笔法使笔法》,又名《高野大师真迹书诀》。据传是空海和尚从韩方明学的执笔法,现在还在日本流传。

(单钩执笔图)

图上的文字:

“置笔于大指中节前,居转动之际,以两小指齐中指兼助为力,所谓实指虚掌也。虽执之至牢,必须运之自在。今人好置笔当节,碍其转动,拳指塞掌,绝其力势,急之愈滞,缓之不使”。

(双钩执笔图)

“置笔与前意同,俗谓之包笔。(此论双钩也。韩方明曰,以双指苞管,又曰,平腕双苞,五经文字云苞,经典或借为包。)笔偏压第四、五指也。欲令掣之不脱,明其执之至牢。但小指力微,(韩方明曰,平腕双苞,虚掌实指,妙无所加也。)不堪久任。凡为此执,其掌自虚,偶中其虚,粗亦轻快。既知其理,须诣其微,固不若单指力齐,可以长久。必用于单指,手有所便,则亦从其所便,取令流转矣。

 

单钩执笔图后文字与《授笔要说》“徐公曰”一段文字内容高度一致,唯一区别是《授笔要说》中说“以头指齐中指”,而《弘法大师真迹书诀执笔法使笔法》中说“以两小指齐中指”。那么,这是否就是二者属于不同执笔法的重要依据?有确切说明笔在指间的位置,应该说其到底对应的是哪一种执笔法尚无法明确判定。

《弘法大师真迹书诀执笔法使笔法》双钩执笔图后首句即说“置笔与前意同”,说明单钩执笔图后的文字,同样也可以解释双钩执笔。倘没有图像对照,单纯依赖文字阐释,唯有在单钩执笔图后文字的“置笔于大指中节前”后加上“笔偏压中指也”,才可明确判断出该段文字说的是单钩执笔。孙晓云《书法有法》认为:

可见,唐代书家执笔“单苞”和“双苞”是并存的,是当时供传授的经典执笔法。原文阐述了两种执笔的作用和特征,书家可根据自身特点爱好,手有所便,自行选择。

唐代卢携的《临池诀》:

“用笔之法:拓大指,擫中指,敛第二指,拒名指,令掌心虚如握卵,此大要也。

凡用笔,以大指节外置笔,今动转自在。然后奔头微拒,奔中中钩,笔拒亦勿令大紧,名指拒中指,小指拒名指,此纲要也。 皆不过双苞,自然虚掌实指。'永’字论云:以大指拓头指钩中指。此盖言单苞者。然必须气脉均匀,拳心须虚,虚则转侧圆顺; 腕须挺起,粘纸则轻重失准。把笔浅深,在去纸远近,远则浮泛虚薄,近则揾锋体重。”

文中阐释“双苞”执笔要领时说“笔拒亦勿令太紧,名指拒中指,小指拒名指,此细要也。”此言无名指与小指只是微微帮衬中指,而非后人所理解的小指帮助无名指在内侧拒笔。假如我们认定这即是双钩法,则无名指和中指之间夹有笔管,而无名指与小指中间则没有,这种区别文中并没有表述。

 

我们现代熟悉的拨镫法,五字诀---擫厭钩格抵,是唐陆希声提出的,在宋王辟《渑水燕谈录》杨宾《大瓢偶笔》都有记载:

“钱邓州若水尝言,古之善书,鲜有得其笔法者,唐陆希声得之,凡五字曰:擫押钩格抵,用笔双钩,谓之拨镫法。希声自言,昔二王皆传此法。自斯公以至阳冰咸得之,希声以授沙门䛒光入长安谓翰林供奉,希声犹未达,以诗寄䛒光曰:笔下龙蛇似有神,天池雷雨变逡巡。寄言昔日不龟手,应念江头洴澼人。䛒光感其言,因引荐希声于贵倖,后至宰相。刁衍言江南后主得此法,书绝劲,复增二字曰'导送’。今待诏尹熙古亦得之,而所书为一时之绝。查道始习篆,患其体势柔弱,熙古教以此法,乃双钩用笔,经半年始习熟,而篆体劲直甚佳。”

 

这里提到陆希声和䛒光,在《宣和书谱》云:

“陆希声,吴人也,官至左仆射,家世有书名。其六世伯父柬之,以草书高天下,议者有'乔松倚壁,野鹤盘空’之语;四世祖景融,又以博学工书擅名,亹亹相继,至希声一出,遂能复振家法,为佳子弟。而希声尤善属文,通经史,喜著述,且精于正书,则祖武风流,顿还旧观。钱若水常言古之善书,鲜有得笔法者,唐陆希声得之,凡五字:擫、押、钩、格、抵。自言出自二王。斯与阳冰得之,希声后授之䛒光䛒光入长安,为翰林供奉,而希声尚未达,以诗寄之云:'笔下龙蛇似有神,天池雷雨变逡巡。寄言昔日不龟手,应念江头洴澼人。’后得其法者,为一时之绝。”

晚唐的陆希声的五字拨镫法,“擫、押、钩、格、抵”,与韩方明所说的双苞法,“钩擫讦送”,虽有差异,但应该属于一种笔法。

陆希声传䛒光,䛒光后将此法传于五代南唐后主李煜,李煜得这一神妙“笔法”后,不但“书绝劲”,还“复増二字曰:导、送。”并且自言“恐将来学者无所闻焉,故聊记之”,即《书述》,关于这一点,杨宾《大瓢偶笔》曰:

李后主得之,复增'导送’二字,为七字诀。历尹熙古、查道始及元人。盛传之至明,祝允明又增一'拒’字,为八字诀。”

其实《授笔要说》韩方明已经提到,“钩擫讦送,亦曰抵送”,一字之差,所以不可能是李煜自己加的,现在看到的《书述》是八个字,曰“擫、押、钩、揭、抵、拒、导、送”,将五字诀中的“格”换成了“揭”,李后主加了两个字“导、送”,杨宾认为是祝允明加了一个字“拒”。因为此法有效,所以得诀者,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也都能“为一时之绝”。

 

这些关于五指执笔的记载,提及“二王皆传此法”,和同时代人得传此法的情况。我们或许可知,这种“笔法”在当时是作为一种神奇的秘法单传的,犹如武林中神功或医家之秘方,不轻易外传。如宋王钦臣《王氏谈录》记载了一个故事:

“江南李主及二徐传二王拨镫笔法,中朝士人吴遵路,待诏尹希(熙)古悉得之。吴尤以为秘,所传二人与范宗杰而已。其法五字,擫厭抵钩揭。吴又云:'更又二字曰蹲送者,蹲锋迎送之谓耳。’若作一字,必从之中起之。吴笑曰:'然’。”

古人对笔法自秘可见一斑。

 

“拨镫”辨

 

“拨镫”是什么意思?“拨”,《说文》:“治也”,指手的动作。“镫”,《说文》:“锭也。从金,登声。”徐铉曰:镫,锭也。锭中置烛,故谓之镫。“镫,亦作灯,俗作灯”。《广韵》:“鞍镫。”这里主要有两个意思,一个是灯,一个是鞍马上的镫,马镫是借用,这也是后世产生歧义的原因。从考古资料来看,我国最早的灯具始于战国,战国时期的灯具,主要是青铜灯具,故“镫”字从金旁。拨镫指手执灯签拨灯芯,拨掉灯捻子上的灯花,使捻子充分燃烧,可以更亮,所以古来就有“灯不拨不亮,理不辨不明”之说。如清杨宾:“镫古灯字,盖谓右军笔法将绝,如灯之将熄,拨之使之复明也。”所以,可以认为“拨镫法”就是“拨灯法”。

 

图 庄天明《执笔的流变》:“2012年在浏览《中国古代墓葬壁画全集》时,从中发现一幅辽代墓壁画中侍女挑(拨)灯的画面。

侍女挑灯的手势,大拇指与食指执持挑具(杆),其余三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明显闲置。”认为这就是书法执笔的所谓“拨镫法”。

“据于上述理由应该可以确定:

1.古代那一位高明的书法家以大众所都熟悉的现象——“拨镫”来设喻书法执笔的方式,既形象生动,又通俗易懂,故乐为大家所接受并且流传至今。

2.“拨镫法”应该是借手拨油灯之相类动作设喻书法之执笔,而不应该是指足踏马镫这一与执笔不类的现象。

3、“拨镫法”所昭示的执笔方法,即同时代主流性的执笔法——二指单钩法,亦即二指单苞法,即用大拇指与食指执笔,其余三指皆闲置不用。”

“拨镫法”的“四字诀”应该指古代拨灯的动作,用来类比毛笔书写时运笔的动作。我们可从一些古代的拨镫图里看到,手执灯签拨灯的方法与写字执笔的方法基本一致,类似古书论中常提到的“单苞法”、“搦管法”、“三指执笔法”,当然捏住灯签来回转腕的动作也很接近书写时的运笔。1984年山西大同南郊辽代许从赟墓的壁画图像中见到油灯添油的图像。

 

 

 

唐末以来,历代书法理论家对“拨镫法”的解读,总体还是从这两个方面来论述,一是对“镫”的理解,主要辨析拨镫到底是拨马镫,还是拨点的油灯。

马镫说

北宋董逌《广川书跋·怀素别本贴》:

邬融(彤)尝问素:胡不学雨溜痕?良久而省。又问:拨镫法如何?曰:如人并乘,镫不相犯。

陈绎曾《翰林要诀》强调了“拨镫”是用笔方法与转指法:

“拨者,笔管著中指名指尖,圆活易转动也。镫即马镫,笔管直,则虎口间如马镫也。足踏马镫浅,则易出入;手执笔管浅,则易转动也。”

清代包世臣《艺舟双楫·述书》:

唐贤状拨镫之势云'如人并乘,镫不相犯’。盖善乘者,足尖踏镫必内钩,足大指著镫,腿筋皆反纽,是以并乘而镫不相犯。此真工为形似者矣。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

林蕴传卢肇拨镫法,亦云以笔管著中指尖,令圆活易转运。其法与今同,盖足踏马镫,浅则易转运,“拨镫”二字,诚为妙譬,盖崔、杜之旧轨,钟、王之正传也。

孙晓云《书法有法》将其作为用笔方法,认为:

 “当时古人将控制马头的缰绳系于左右两脚镫,腾出两手拿武器,两脚前后左右'拨’动起来,必令马纵横进退,悉听指挥”。

拨灯说

明代杨慎《诗品》释拨镫法:

虞邵庵《题画古木诗》云后主拨镫法,盖江南李后主云:书有七字法,谓之拨镫法。曰:擫、押、钩、揭、抵、导、送也。镫,古镫字。拨镫、画沙,悬针垂露,皆喻言。拨镫如挑灯,不急不徐也。杨铁崖(元杨维桢)与顾玉山联句云:书出拨镫侵茧纸。可证其音读。

清朱履贞《书学捷要》:

书有拨镫法。镫,古“灯”字,拨镫者,聚大指、食指、中指撮管杪,若执镫,挑而拨镫,即双钩法也。

清段玉裁《述笔法》:

“拨镫二字,正灯火之古字。非马上脚凳也。今人锡油灯,用锡为灯掭(木),圆平其底,而中植其柄,以两指撮其顶令其底平,压灯草而移前,此正捉笔如法,到纸沉着之喻也。”

从林蕴的四个字“推、拖、捻、拽”加上“拨”字全是提手旁,可推断应该都是手的动作,蹬马镫用脚,“拨镫法”看成“拨马镫法”,就成了脚的动作,所以可以认为应该与马镫关系不大,应该是拨灯才对。

还有沈尹默先生认为:

把拨镫四字诀和五字法混为一谈,始于南唐李煜。煜受书于光,著有《书述》一篇,他说:“书有七字法,谓之拨镫。”又说:“所谓法者,擫、压、钩、揭、抵、导、送是也。”“导”“送”两字是他所加,或者得诸光的口授,亦未可知。这是不对的,是不合理的,因为导送是主运的,和执法无关。又元朝张绅的《法书通释》中引《翰林禁经》云:“又按钱若水云,唐陆希声得五字法曰擫、押、钩、格、抵,谓之拨镫法。”但检阅计有功《唐诗纪事》陆希声条,只言“凡五字:擫、押、钩、格、抵”,而无“谓之拨镫法”字样。由此可见,李煜的七字法是参加了自己的意思的,是不足为据的。

后来论书者不细心考核,随便地沿用下去,即包世臣的博洽精审,也这样原封不动地依据着论书法,无怪乎有时候就会不能自圆其说。康有为虽然不赞成转指法,但还是说“五字拨镫法”而未加纠正。这实在是一桩不可解的事情。我在这里不惮烦地提出,因为这个问题关系于书法者甚大,所以不能缄默不言,并不是无缘无故地与前人立异。

沈先生认为四字诀是拨镫法,这里四字诀是林蕴的四字诀,而五字法是执笔法,李煜的《书述》参杂了自己的意思,合并了两种笔诀,这是沈先生的看法,历史上并无此说。

其实这样的争论,不管持那种观点,重要的在于怎么用笔,这才是关键。清周星莲《临池管窥》就说:

拨镫或谓挑灯,或谓马镫,于义皆是。总之执笔须浅,浅则易于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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