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报复：也谈关家垴之战

编者按：关于百团大战中关家垴之战的讨论一直未曾中断。参战将士、党史军史专家、军事发烧友等均从各自不同角度，各有侧重，对战斗过程、中日两军战术及技术装备、伤亡情况和后果、影响做了追记、论述与分析。笔者做了长期关注与跟踪，本文以现阶段公开史料为基础，力图还原关家垴之战全貌。全文较长，预计分三到四次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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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10月29日至10月31日，中日两军在山西武乡关家垴地区爆发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攻坚战。八路军动用了八九个团将近两万人的兵力，未能全歼日军500余人的一支混编大队。此战不仅对当时山西及华北敌我两军斗争形势产生了重要影响，更由于其所体现的，中共军队为民族解放慷慨赴死的坚强意志与英勇气概而载入史册。

我们先来看看双方参战部队建制和兵力对比。八路军方面出战的，129师（师长刘伯承）385旅（旅长陈锡联）769团（团长郑国仲）；129师386旅（旅长陈赓）772团（团长郭国言）、16团（团长谢家庆、18团（团长闵学胜）；129师新10旅（旅长范子侠）28团（团长王耀南）、山西新军决死一纵队25团（团长苏鲁）、38团（团长蔡爱卿）；八路军总部特务团（团长欧致富），共8个团负责主攻；八路军总部炮兵团一部负责火力支援；385旅13团、新10旅29团和30团负责阻击日军援军；有当事人回忆中也提到，新10旅29团、30团等部参与了主攻任务。这样算下来，关家垴之战八路军参战部队至少有11个团，总兵力应在2万人上下。

1937年9月，129师渡过黄河奔赴抗日前线

日军方面出战的，独立混成第4旅团冈崎支队。支队长是日军第37师团226联队高级军官冈崎谦受中佐。甲午战争那年，冈崎出生于日本福冈，1915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27期，是个有着近三十年从军经历的老鬼子。比八路军副总指挥彭德怀大4岁。

进犯太行根据地的日军

作为一支战时混编支队，冈崎支队由山西日军各部抽调组成，其中包括37师团的一个步兵中队，独立混成第4旅团的一个步兵中队、一个工兵分队、一个通信分队和一个不满编的辎重小队，独立混成第9旅团的一个步兵中队、一个不满编的山炮中队（3门94式山炮）。日方资料显示，该支队共有535人和243匹马，人马比例几乎达到2：1，为日军行军作战提供了强大的后勤保障。冈崎支队人员组成复杂，但在建制上隶属于独立混成第4旅团。

八路军在兵力上占绝对优势，敌我双方接近40：1。

再来看看双方武器装备情况。八路军武器弹药匮乏是可以想见的。仅以决死一纵队28团为例，两千多人，但是步枪不足千支，大部装备为大刀、长矛、火枪。笔者未搜集到八路军在关家垴之战中消耗武器弹药具体史料，但1941年2月1日129师“百团大战三个阶段战绩统计表”可以作为参考。第三阶段期间，129师共消耗步枪弹190439发，短枪弹1079发，轻机枪弹11497发，重机枪弹61330发，各种炮弹1223发。第三阶段持续两个月时间，129师全师上下近40个团至少六七万余人。

据此算来，每名战士每天平均消耗弹药，即便是消耗数量最大的步枪弹恐怕也摊不上一发。而关家垴之战，仅是百团大战第三阶段的一场战役，众多参战将士均从不同角度回忆了双方反复肉搏的惨烈场景，至于战斗中消耗弹药自然可想而知。“三枪八路”，透露更多的是中国军人的血性与无奈。

如前文所述，冈崎支队主力是三个步兵中队。鬼子总是喜欢标新立异，其他国家军队建制按照军师旅团营连排班这样下来的，鬼子偏和大家的叫法不一样，它是军、师团、旅团、联队、大队、中队、小队、分队。

支队则属于鬼子在战争期间的临时编制，为了执行某一方向或某一战役任务临时抽调部队组建而成，其规模可大可小。武汉会战期间的“波田支队”，支队长是波田重一少将，下辖两个步兵联队、一个山炮联队以及其他运输、卫生等后勤部队，总兵力高达14000人，几乎相当于日军乙种师团建制。鬼子一个大队编制在1000人左右，老鬼子冈崎谦受率领的这股人马，也就是半个营的规模。

日军的中队相当于中国军队的连，分为甲乙两种：甲种中队205人，步枪105支，轻机枪9挺，掷弹筒12具；乙种中队181人，步枪139支，轻机9挺，掷弹筒9具。即便冈崎支队所辖的都是乙种中队，那么也至少有417支步枪，轻机枪和掷弹筒各27挺（具）。携带的重机枪虽然数目不详，但据日军史料记载，关家垴之战冈崎支队共消耗步机枪子弹近12万发，92式步兵炮炮弹110枚弹、94式山炮炮弹654枚。关家垴一仗，鬼子就用了129师两个月的弹药量。此外，还有飞机助战。

最后，我们来看看双方战果和伤亡情况。129师235号战报，“十月三十一日刘师长电称：······关家垴柳树垴高地被我完全占领，顽抗之敌，消灭殆尽，少数逃拒民房之残敌，正分头肃清中，此役敌伤亡五百余人，遗尸百余具，缴获步机枪百余支······，我英勇之范子侠旅长光荣负伤，以下伤亡六百余人。”从战报可知，此时关家垴上的战斗尚未结束，统计数字应属粗略估算。

百团大战后，八路军组织图片展览

第240号战报的数字就具体多了，“敌遗尸二百八十余具，另以火药焚烧人灰三堆，约五十余人。据挖出死尸得知，内有大尉军官二人，中尉军官四人，少尉军官一人，另俘日伤兵二人，缴获步枪七十支，掷弹筒九个，子弹，军用品一部，战马十余匹”。

百团大战中，386旅旅长陈赓（前左一）手持缴获的日本指挥刀，参谋长周希汉（前左二）身穿日本军大衣合影

《一二九师百团大战总结》谈到关家垴战斗战果称，“此次共计获敌九二式重机枪二挺、轻机枪四挺、步枪五十余枝，其他军用品甚多，毙伤敌四百名以上。”

经过三天激战，八路军终于攻上关家垴。日方记录显示，冈崎谦受本人先被流弹划伤左侧面颊，继而头部中弹，被击毙。部下半田少尉本想将其尸体背回，但在八路军重兵压力之下，只得砍下其右手带走。关家垴日军残部60余人，柳树垴残部140余人，在援军接应下，撤往洪水镇。老鬼子冈崎死后被追赠为大佐。

独立混成第4旅团《第二期晋中作战战斗详报》记载，1940年10月11日至12月3日期间，共阵亡71人，负伤66人，失踪2人。同时，该旅团阵亡名册显示，从8月20日到12月3日，共战死276人，8月60人，9月124人，10月62人，11月8人，12月4人。鬼子的战报向来水分极大，搞不清他们是如何沟通过统计口径压缩伤亡数字的，或许独立混成第4旅团长片山省太郎，没把冈崎支队算成自己的部下也未可知。

胸前挎着骨灰盒，狼狈撤退的日军

根据129师235号战报，八路军伤亡六百余人，这一统计数字历来为各种正史著作引用。这里面有两个问题：首先是时间节点，战报是1940年10月31日发出的，此时关家垴之战尚未彻底结束，战报统计数据不完整；其次，总部特务团直属八路军总部辖制，按照惯例，其伤亡状况应不在129师统计范围之内。

根据参战将领回忆和各种战史资料显示，关家垴之战八路军伤亡绝不止六百余人。其中，参战部队团以上干部1死2伤：386旅16团团长谢家庆殉国（谢家庆殉国时间，说法不一，下文还会提到）；新10旅旅长范子侠、386旅16团参谋长周学义负伤。部队伤亡情况更为严重。

129师386旅772团，作为头号主力团，虽然没有具体伤亡数字，但各种史料透露的信息可知，伤亡严重：10月31日上午，决死一纵队28团团长王耀南亲眼目睹，“冲上垴顶的七七二团百余勇士全部殉国”；

772团1营下辖三个连，到达关家垴时，总兵力近200人，其中1连70多人、3连50多人、4连68人。战至10月31日午后，1连剩3人，3连指导员李正银带伤坚持作战，部下仅剩两名战士，其中还有一个伤员，4连剩13个人。31日下午4时，1营长蒲大义带着4连指导员郑加平和其他三名战士奉命撤下阵地；

下山路上，郑加平遇到了彭德怀和陈赓。他亲耳听到两位首长的对话：“彭副总司令问陈旅长：'七七二团怎么样了？’陈旅长回答：'七七二团打得没问题，就是没兵了！’”；

772团后来发展演变成13军37师109团。《13军简史》记载：关家垴战斗中，772团在各连队战斗兵大量减员的情况下，曾两次集合排以上干部和机关干部参加冲锋。可见确实是到了无兵可用的地步。

129师挺进太行山

129师385旅16团：在三天的战斗中，团长殉国、参谋长负伤。有一半以上战斗骨干牺牲，其中大部分是共产党员和红军老战士。据此估算，减员至少接近三分之一，五六百人上下。

129师385旅769团伤亡情况没有详细记载：但关家垴战后，陈赓旅长亲口对继任团参谋长何正文说：769团打得很艰苦，损失较大，元气在短时间不易恢复；

385旅旅长陈锡联在做战前动员

769团1营长李德生回忆，1营在通过小路进攻时伤亡很大，以至于自己的战斗决心产生动摇。2005年，八路军太行纪念馆讲解员崔韶光在北京采访李德生，已90岁高龄的老将军谈起关家垴战斗，“恸哭不止，泪流满面，久久不能说话”，只是一个劲地说“太惨烈了！”能够令百战之将痛苦至此的战斗，想必与我军重大伤亡有直接关系；

769团长郑国仲回忆，关家垴战斗爆发时，该团正在关家垴西北的中村一带休整，经过前段时间的连续作战，虽然减员不少，但全团还有1600多人；

正如陈赓大将所言，能够让拥兵1600多人的主力团元气大伤，而且在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其伤亡情况是可以想见的。

八路军总部特务团：又称“朱德警卫团”，主要担负保卫总部、执行作战警戒等任务，下辖13个步兵连、1个机枪连总兵力近3000人；

总部特务团2营8连，原有128人，2营8连司号员王钦荣回忆，31日下午4时只有25人撤下阵地；

彭德怀警卫连一共150多人，老红军80多人，其余都是山西洪洞县马牧村招募的新兵。警卫连战士田成芳回忆，从关家垴撤下来时，全连只剩下副指导员和轻重伤员共35人；

总部特务团日后发展改编成为11军31师93团，根据31师战史记载，特务团2、3营和团直在关家垴战斗中伤亡较大，战后由14个连缩编为9个连；

特务团在百团大战中，除第一次黄崖洞保卫战和广志山战斗外，几乎未承担大的战斗任务。团长欧致富回忆，特务团在广志山战斗中伤亡40余人。结合31师战史减少5个连（一个连按照150人计）建制的记载估算，总部特务团关家垴之战减员应在七八百人的样子。

决死一纵队25团和38团：在百团大战前各有2200余人。百团大战第一、二阶段负伤1570多人，阵亡500多人。以此，第三阶段初期两个团剩余2000余人；

1937年10月下旬，决死一纵队干部战士欢迎八路军总部派来的游击战教官蔡爱卿（前排左4）

1940年10月21—22日，25和38团在温庄地区阻击冈崎支队一天，部队伤亡三四百人，25团政委凌则之殉国。至关家垴战斗前，25团和38团剩余兵力应在2000人上下；

25团1连副指导员赵世英回忆，关家垴战后，两个团连机关在内只剩下200多人；

25团参谋长李懋之回忆，关家垴战后，全团只剩下545人；

《山西新军决死第一纵队部队发展史》记载，战后，25和38两个团各缩编为1个战斗营（3个连）和1个干部队、1个后勤队、1个特务连、1个机枪连，且都不满编。这样看来，38团应和25团情况接近，剩余500余人；

决死一纵队两个团在关家垴战斗中伤亡应在千余人上下。

结合上述材料与分析，基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关家垴之战，八路军伤亡总数大致在3000人左右。与日军战损比，接近10：1。在人民军队历史上，关家垴战斗绝对可以说是一场惨仗、败仗。彭德怀将其视为平生四大败绩之一。

这一仗该不该打，应该怎么打，历来引发无数争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