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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正明:长篇杂记《​野草七章》连载(10)

 故人旧事2020 2023-05-11 发布于重庆

第二章  1970年(E)

公安调查

这天,兰时付队上一个每月领8元补贴的老红军(余民曾去三个知青家玩,所以认识)托人带话,叫余民下去一趟,有事情找他。

余民一路兴冲冲地跑下去了。

刚走到老红军住家的三合院子前,就听到“嘣”一声枪响,余民一愣,站住了。接着听到有人说:“没打到!没打到!”

余民走进三合院一看,一个警察拿着一把驳壳枪,正在对着院坝里的一条大黄狗,他转头看了走来的余民一眼,又迅速转头望着大黄狗,“嘣”又是一枪。子弹在青石坝上一弹,“嗖”的一声从狗身旁飞过,吓得大黄狗“汪、汪、汪”连叫着逃跑了。

旁边老红军的儿子不无惋惜地说:“哎呀!还是没打到!”距离不超过10米,两枪打一条大狗,居然没打着!

那个警察自我解嘲地说:“是它命大不该死。跑了算了!”

然后他转身问余民:“你就是余民吗?”余民点了点头。他又说,“我找你调查点情况,走,进屋里去说!”转身向正面的堂屋走去。

进屋后,他拿来一个小凳子,放在屋中央:“你坐下吧!”他自己则在屋内一张大桌子的正面坐下,居高临下地望着余民,“你把你知道的有关古实、九哥、毛娃的情况,如实地告诉我。特别是他们干了哪些坏事,你要老实讲,不准隐瞒!你说吧!”

余民心想:你说是调查情况,跟老子整得像审问犯人一样。老子又不是犯人!莫说不知道,就是真知道,老子也不可能告诉你!

于是,他笑了笑说:“警察同志,古实读书时就是一个好学生哦!不信你可以去渝州的学校调查。他一天就喜欢拉二胡、拉手风琴,就是个白面书生。反正我是没见过他干啥子坏事。至于你说的九哥和毛娃,那就搞不清楚了。他俩都是从外地转来的,我只是认识而已,从来没有打过交道,根本就不可能晓得他们干过啥子坏事哟!”

那个警察掏出钢笔正准备记录,听他这么一说,沉思了一下,说:“那好吧!你最好找你们一同下乡的同学问一问,看他们知道情况不?要是有啥情况,希望你能通知我们,或者通知区武装部也行。”

余民连忙说:“要得、要得!我回去问一下!”边说边起身向外走。

没过几天,古实他们几个被押送回来了。

古实告诉余民,他们被绑着从天门公社路过,碰到天门公社的几个知青,他们见是两个民兵押送的,就要打那两个人,并放他们跑。古实说:“我喊他们算球了,现在跑没得任何意义了!”

于是,他们喊那俩人把绳子解了,路上不准再绑,否则回来就要收拾他们。吓得不轻的俩人连声答应:“要得!要得!”急忙给他们松了绑。

一直到了区上,俩人才说:“还是要套一下,不然不好交差。”三人答应了。就用绳子象征性地把三人各拴一只手臂,交到了区政府。

余民听了,说:“那看起来天门的人还是有讲交情的,老子也不跟他们计较了。”

古实忙问:“你和天门的人发生啥子事情了哟?”

余民笑了笑说:“没事!”

这期间,花湖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据传,城里一个警察到花湖办事,骑着自行车在山上平行的公路上赶路。当天雾大,路上行人很稀少,那个警察就用力地蹬着自行车前行,很快就到了飞云公社路边全是水田的那一段。突然,旁边窜出两个人,一下就将他连人带车推到了路边的水田里。跌倒过程中,头上的大檐帽飞落在地上。其中一人捡起大檐帽,狠狠地甩到了水田中央。

初春4月,春寒料峭,浑身白制服拖泥带水涂满泥浆,他是又惊又凉,狠狈不堪地从水田里爬出来。

据他自己说:他恍惚看到,是两个知青干的。但由于雾大,自己又是埋头蹬车,所以没看清楚两人的相貌。

但余民认为:很可能是他自己起早了,没睡醒,速度骑快了,自己飞到水田去了。因为以后的若干年,都没人承认干过此事。

他这么一说,倒是给花湖的知青长脸不少。城里很多人都知道了,花湖的知青不好惹!

灾难之旅

4月下旬,毛娃跑到余民队上来,邀约他一道走开县去,并且明说,沿途吃住行他一律包干,负责到底。

余民开始并不想去,他觉得敬眼镜说得对,十天半个月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自己犯不着去冒那些风险。

但经不住毛娃三寸不烂之舌的软磨硬泡,他说:“你只是陪我走一趟,路上我又不整'着’,保证来去平安无事啰!”

余民就答应了,陪他一路去开县。一路上他果然没有“工作”,俩人平安顺利地到达了万县。

万县素有“小重庆”之称,也是一座山城,只不过它的规模要小得多。它也是专区级的中等城市,而且水码头也是比较繁荣热闹的。

俩人来到城中心著名的“小桃园”餐厅。走了很多地方,拿钱都买不到肉吃。而这个水码头确实不同,餐厅里炒菜种类还多。两人点了三荤一汤,大快朵颐,饱餐了一顿。

第二天一早,俩人步行向开县出发。当晚在大垭口山上一个知青朋友家住宿一晚。天亮就往山下开县方向行去。

毛娃在这里是轻车熟路,顺利地将余民带到了陈家大堰的伟明队上。

老朋友相见,分外高兴。伟明忙给余民介绍他一起落户的同学兼好友杨重。此人大概一米七八高,比伟明略粗壮一些,就是背好像永远没伸直一样。

杨重对余民说:“其实,我早已经认识你了。”

余民有些不相信:“不会吧?我们应该是今天才见面哟!”

杨重笑着说:“那天在国宝那里要和易天棒打架,本来议定好:只要国宝一动手,我就最先上。结果还没等国宝动手,你就往前拱出来了。我一看你拱出去了,正想上,结果被国宝他老汉搅黄了。那天人多,你肯定没注意到我,但我可是看清楚你了的。你说,我是不是早就认识你了嘛?”

余民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余民想起伟明带回来的大轴承,就问他:“你带回来的大轴承,卖到钱没有哟?”

伟明一听,苦笑着说:“可惜我提起几十斤、走了千多两千里路,展不完的傻劲,拿到农机站去,狗日的几个不要了!气得老子不好。老子说:是你们喊我去找的,找回来了,不要不得行!后来左说右说,才给了我3块5角钱。狗日的,老子早晓得在渝州当废钢铁卖,都不止这点钱哟!

说得几人哈哈大笑起来。这才真是:费力找不到钱哟!

第二天吃过早饭,毛娃告诉三人:他先到赵家去看望一下他的女朋友,最多躭搁两三天,过来和余民一道返回渝州去。他又对余民说:“你在这里耍两天,都是好朋友,大家多聚聚。我隔两天就来接你。”

大家都无异议,只是嘱咐他一路小心点,早去早回。

毛娃就一个人出发,到他原来落户的赵家,去看望女朋友去了。

搁下这里不说,给大家介绍一位落户赵家的朋友写的几个短篇文章,从中可窥探到赵家知青从文革到下乡的部分实况。

全文如下:

空压事件——武斗轶事

1967年8月,重庆两派打成一锅粥,反到底依仗占据了大部分兵工厂,装备精良,占了上风。八一五派仗恃五十四军支持,仍处处挨打。空压厂被反到底攻下,建设厂周应古邀我校红卫兵下山助他,加上我们与邓长春差点火并,当即应允下山。

到建设厂后,周应古安排我们驻进空压厂消防队,维护杨家坪到九龙坡港口这一带的安全。

我们巡察了周围环境,在厂内防空洞深处发现几具尸体,躺在担架上的,身上包扎完整,地上遍是蛆蛹,判断是八一五兵败时遗弃的伤员;在另一处红炉房,发现刑具和很多血迹,甚至有一根连着头皮的长辫子,估计是刑讯室。

当时,八一五在杨家坪、九龙坡的势力已被肃清,只有重钢方向还时有交火,我们过起恬静悠闲的日子。但好景不长。

一天上午,我们照例在直港大道设检查站,对过往车辆进行检查。一辆满载武斗人员的解放牌卡车急驰而来,我们知道是造反军的人员,当时我们很瞧不起他们。造反军多是街道小厂、建筑搬运等人员构成,成份复杂,军纪涣散。在黄山警备区就有造反军奸污女俘、虐杀俘虏的事情发生,我们早就看不惯,也曾发生小的冲突。造反军牌子大、实力弱,与产业工人和学生相比,不在一个档次。

造反军汽车急驰而来,我们挥手示意停车,车不但不停,反而加大油门,一冲而过。我们朝天呜枪示警,车上“啪啪”向我们射击。一气之下,不约而同,我们立即朝车还击,车歪歪斜斜驶出了我们的视线。大家把一梭子子弹打完,才悟闯了大祸。不知车上伤亡如何,满满一车人,目标又大,死伤肯定是免不了的。怕遭报复,我们加强了戒备。

下午,周应古来到了空压厂,与头头黄开全、罗秀立密谈了一番,匆匆离去。我们才知道造反军损失惨重,死3人、伤7人,我方未掉一根毫毛。造反军司令黄廉,明天上午要来谈判。

黄开全召集几个人开了一个会,提出有大人物出30支120自动步枪换黄廉性命,明天谈判正是机会。大家权衡利害,否决了此事。

第二天黄廉来了,索要天价抚恤金,我们穷学生哪里拿得出。最后谈崩,黄扬言要报复。殊不知这是鸿门,黄自己的生死都在对方一念之中。我们仗着有军工井冈山撑腰,并不惧怕,黄悻悻而去。

后在体育馆经常碰到黄廉,互相点点头,无人再提起此事。

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黄山内哄——武斗轶事

1967年8月中旬,重庆武斗方兴未艾。黄山警备区继连续攻打二师和上新街得手后,又转入训练阶段。

黄山警备区分两大部分,以望江东方红、造反军为主,驻在黄山疗养院一带,主要负责炮击南岸山下和朝天门码头等据点及山上防务;而我校红卫兵及大坪中学井岗山等从马歇尔草堂迁到四女中,与其它中学生红卫兵为主,编成野战部队,分红一连、红二连,我校为一个排,排长袁国斌。我与张家盐、刘勇选入司令部警卫排,司令是邓长春。

 一天上午,四女中操场上杀声震天,302步兵学校教官正在训练三四百武斗队员,教工大楼门前一大群观摩的人群中突然发出严厉的叱骂声:“给老子拿下!”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立即擒住一个身材瘦削学生模样的人,此人即是我校井冈山的头头黄开全。

邓长春命令红一二连集中,当即宣称黄是叛徒。话声未完,张家盐向天“啪啪啪”三枪,把枪一横,朝向邓长春。事出仓促,我摆脱阻挡,冲进人群,也把枪对向邓司令。

操场上一片混乱,袁国斌大喊:“散开!”我校和大坪中学武斗人员率先跑向操场边缘的战壕,枪口一致对向教工大楼前的主席台,而其他武斗人员则将我校人员团团包围。

张家盐枪逼邓长春,我和刘勇挡住其他人,谁也不敢妄动,只要枪一响,后果不堪回想。双方僵持十几分钟,我方毫不示弱,邓长春只得下令放人。

下午,邓同意我校和其他依附我校的武斗人员(大坪中学十余人,光明中学数人)离开黄山,前往空压厂。

第二天上午,在下山的路上,巧遇邓长春及他的心腹王机。邓喃喃地对我说:小严,不要将我当仇人。

垫江抢枪——武斗轶事

1968年3月,重庆武斗大火重新燃起。八一五和五十四军联合向反到底进攻,军人脱掉上衣,冲锋在前,八一五在后,攻下了反到底最重要的据点——建设厂,反到底的残兵剩勇被迫沿铁路向九龙坡和市中心撤退。五十四军沿线清剿,一长排宣传车在七孔桥用高音喇叭敦促反到底散兵投降,但应者寥寥,反到底伤亡十分惨重。

接着,重医、河运校、江陵、长安、望江、体育馆等反到底根据地纷纷失守,八一五在市内对反到底采取高压政策,大量反到底人员逃往西边的成都或沿江东下到涪陵。在这种背景下,我校井冈山部分人员撤到涪陵。

我们住在涪陵地委,都是赤手空拳,急欲想搞到武器。这时,遇到垫江二二一的刘师傅。他说,垫江武装部有枪,可以去借,军分区武装部是不遗余力支持重庆反到底的。我们决定去垫江,刘师傅的车只能载几个人,主力仍留在涪陵。

第二天清晨,我们五个人便出发去垫江,有我、黄开全、韩乐森、徐显达、张家盐。

在垫江,正在开红代会,我们受到很好的招待,大鱼大肉侍候着。我们到武装部提出借枪,负责人叫薛和华,当即命人打开军械库。都是老杆杆,并且差零件、无子弹,根本打不响,我们大失所望。薛和华偷偷告诉我们,县中队有枪,藏在监狱里。我们决定冲监狱抢枪。

我们做了大量准备工作:到制高点测绘了监狱地形图;了解了看守人员作息时间;侦察了犯人放风和军人出操、出外的习惯;联络了反到底其他人员等。

到了4月5日清明节,正逢垫江赶场,垫江城人山人海。我们几十人潜伏在监狱附近,等县中队离开监狱跑步出操之机,骗开监狱大门,一拥而进。看守人员目瞪口呆,有些犯人鼓噪起来,我们对看守们做起政治工作,对犯人严厉呵斥。

我们四处搜索,徐显达找到一把五六式冲锋枪,韩乐森找到一挺五六式轻机枪,城建兵团的老张找到一支半自动,但没有找到子弹。

怕时间耽搁太久,出操的人员回来,我们十来分钟即撤出监狱。老刘的车停在门外,我们爬上汽车,叫他快开。一个卫兵也爬上汽车,与韩乐森扭打起来。路上行人很多,车速又快,卫兵被甩下了车厢。不一会儿,后面响起密集的枪声,刘师傅心慌手乱,车子一头栽进了水田里。

我们从车上下来,向野外狂奔。枪声越来越密,公路边停了四五辆卡车,子弹像长了眼晴,在身边乱飞,我们都被逼下了水田。

原来,我们抢枪后逃跑,引起了二二一的怀疑,认为我们可能是冒充反到底的八一五。用机枪逼我们下田的是志愿军老战士,枪法确实了得!

我们五个人被押到武装部,薛和华正在讯问我们,一群人突然拥了进来,为首的一个中年人手持驳壳枪,对着薛和华怒吼:“把他们放了,否则老子立即毙了你!”

我们大吃一惊,薛和华立即表示放人。通过他们的交谈,我们才知道,此人叫张宪舟,是长寿化工厂的技术员、反到底的头头,他在垫江威望很高。

张宪舟后来成了我们很好的朋友。他家住沧白路,老婆是重庆钢校的老师,长得非常漂亮,气质优雅,是我一生中遇到的三大美女之一。后来在成都又巧遇老张,还发生了一些故事。他在沧白路的家,我和徐显达去过几次。

垫江监狱抢枪失败了,大家非常沮丧。在垫江呆了一段时间,虽然伙食很好,大伙儿还是呆不住,张宪舟找了一辆车,我们又回到涪陵。

喋血报复——武斗轶事

1968年夏,我们到了成都。成都是反到底的天下,成都兵团(工人)、八二六(学生)占了上风,支持八一五的组织被赶到郊外。省革筹和五十军也支持反到底,但省军区独立师支持八一五。我们先住在省教育厅,后住在省直工委,条件很不错。

逃往成都的反到底很复杂松散,各自为主,拳头大是大哥,经常发生斗殴,内伙子打内伙子很普遍,纪律很差。

一天,罗秀立不知怎么招惹了三十中和印制中学的“幺八”(十五六、十七八岁的天棒),他们十几个人一哄而上,将罗秀立打倒在地、拳打脚踢,经人劝阻方才罢手。

罗秀立被打得鼻青脸肿,虽是皮肉之伤,但大伤了我校井冈山的面子。附中井冈山从来都是欺负别人的主,何况罗秀立趾高气扬惯了,更是有仇必报之人,怎能咽下这口恶气。

大家一致决定报复。罗秀立到成都电校借了两支半自动步枪,大家开始侦察对方的情况。一天下来,对方情况大致摸清了。三十中、印中共有三四十人,住在城西的某小学(名称忘了)的教学大楼二楼,没有枪,只有一些刀具,离我校驻地较远,要经过皇城和人民广场。大家商量,晚上行动。

晚上12点,大家提着木棒、带着两支枪,分散潜行,避开巡逻队。天很黑,没有月亮,只有零星的路灯,正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二三十人到了某小学,按照既定方案,有人爬上院墙,悄悄打开学校大门,一行凶神恶煞之徒直扑二楼的对方宿舍。这是一间大教室,木楼板上密密麻麻睡了不少人。

“起来!”我拧开电灯。他们刚刚惊醒过来,不知怎么回事,措手不及。

一阵劈头盖脑的木棒抡上去,血花飞溅,惨叫一片,他们纷纷磕头求饶。人人过关,每人头上至少要挨一木棒。我们挑出对罗秀立行凶的几个人,又是一顿暴揍。十几分钟后,撤出现场。

大家零零落落走到皇城附近一个巷道,突然一声:“站住!检查!”遇到独立师的巡逻队了。

大家非常紧张,有人将一支枪扔到旁边的院墙里,后面的人纷纷逃窜。我也是漏网之鱼。有十几个人被抓住,关到第二天,成都警备司令部将他们全放了。

这天开始,成都街上出现了一大批头缠绷带的伤员,这是我们的杰作。

谭三偷鸡——知青轶事

谭三,大名已忘,XX中学学生,在开县赵家落户。此人个不高、体不壮、身单薄、岁数小,但在知青中大名远扬,提起“赛时迁”无人不晓,偷鸡技术一时无俩。

一日,谭三到我生产队,约我笫二天赶场。当时离招生推荐很近了,我正在生产队老实劳动,且囊中羞涩,不愿意去。谭三手拍胸脯,说吃饭喝酒算他的。我家里每月寄15元,尚且腰杆不硬;他每月零花钱只有5元,莫不是发了横财?我半信半疑。

第二天一大早,他找我要了一小半碗包谷籽,背一个军用挎包,和我兴冲冲下山。下了一碗水,到了唐家大队地界。路边一家院坝,几只鸡正在地上啄食,一个妇女正在晾晒衣物。

谭三示意我先走,他手抓一把包谷籽,避开妇人的视线,用食指一颗颗弹向一只肥母鸡。鸡不停地埋头啄去,谭三却越弹离自己越近,鸡只顾贪食,渐渐来到谭三身旁。只见谭三右臂一挥,迅雷不及掩耳,一把抓住鸡颈,双手将鸡头一扭,夹在鸡翅下,塞进军用挎包。鸡一声未吭,即被擒获,农妇近在咫尺却毫不知晓。我目瞪口呆,这才知道,“赛时迁”不是浪得虚名。

这还不算,出奇的还在后面。

到了赵家场,谭三找了几根谷草,将鸡捆上,摆在市场叫买。今天酒饭钱,就在这里起坎了。

隔了一阵,场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来了一个壮年男子,问:鸡是谁的?

谭三答道:是我的。

男子一把揪住谭三:你这个偷鸡贼!走,到公社说理去!同来的几个农民,将谭三连鸡带人押到区公所。

谭三毫不畏惧,当着干部和群众质问男子:你说鸡是你的,有什么根据?男子说:我喂了大半年,还不认识?

谭三:你说是你的,鸡有多重?

男子答不上来,反问谭三:你说有多重?

谭三:3斤7两,有点旺。

干部大奇,叫农民拿秤来一称,3斤7两,秤杆向上翘。

谭三还不依教,问男子:鸡喂的啥子?男子支支吾吾,说:喂的菜叶子和米。

谭三大声道:我这个鸡只喂米和包谷,还有它啄食的虫子。不信,剖开来看。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不少知青,大家附和,生怕事情搞不大。

干部征求男子意见,男子骑虎难下,只得同意:谁输了,鸡归谁,赔3元钱。

鸡剖开,果然如谭三所述,米、包谷和虫子。男子赔了3元钱,提着死鸡悻悻而去。

3元钱使我和谭三酒足饭饱。酒桌上,我询问他怎么知道鸡有多重?又怎么知道喂的什么?他故弄玄虚,笑而不答。

日头偏西,我们各揣一包“巨浪”烟而归。

瞿塘夜奔——知青轶事

我和二中小张、万县小秋,从双江上了客轮,摆脱了民兵追捕,到了奉节。在奉节又遇上小张的两个熟人,十五中的小王和大坪中学李元华。

日子过得很舒坦。早上,到菜市和猪市转转,便在河边茶馆喝茶歇凉,吹吹河风;中午半斤万县大曲;下午睡觉,晚上又是2两烧酒。

我当时想回湖北老家去一趟。

奉节妹儿很乖,特别温柔、大方。我们都泡得有,但只是逞手口之欲,没有来得及进一步,就出事了。

一天晚上,看了县川剧团的《红灯记》,正在街角与妹子们分手,一群当地的“泡皮”围住了小王。为首的说小王欺负了他妹妹,对他进行围殴。我等不能见之不管,立即挥拳相助。

他们人多势众,有的还拿着短铁棒,我左肩上挨了一下,痛彻入骨。小王头上鲜血直流,小张等人也多多少少受了点伤。迫不得已,我们也拔出身上带的短刀,进行反击。

重庆崽儿都是见过大阵仗的,万县小秋武斗时也是小有名气。奉节泡皮人虽多,哪是我们的对手,当下倒地三四个,其余的大呼“杀人啦!”四散而逃。我们知道事情搞大了,“群专”肯定会全城搜捕,马上跑出城外。

经过商量,李元华三人想回万县,我决定到湖北,小秋愿与我一路。我劝他们:回万县必回奉节,太危险。如跟我走,则东行8公里过瞿塘峡栈道,即可到大溪镇,再下巫山。奉节到巫山总共35公里,就是全部步行也没什么。他们不听。我们将钱分了,随即分手。

我和小秋,经过白帝城和《满山红叶时》的信号台,进入瞿塘峡中,披星戴月在栈道上缓缓前行。

此时已是下半夜,满耳是峡中风啸和江水咆哮声。栈道宽不到3尺,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百尺深渊,幸好月光明亮,尚能看清路径。

经过3小时跋涉,天渐渐亮了,我们到了瞿塘峡下峡口。江对面就是大溪场,已属巫山县。我们打算过江后在大溪稍事休息,再搭船到巫山县城。

上午九十点钟,我们才过了河。到了场上,两股知青打架刚结束。我在馆子吃完饭,正好遇到一个熟人,我一个好朋友胡果的兄弟,我大喊一声:“胡敢(八中胡青的兄弟)!”

奉节水遁——知青轶事

宜昌发生了一件大事,落户到当阳的知青回宜昌后发生械斗,在繁华地段解放路酿成血案,一死多伤。宜昌历来治安情况较好,小偷小摸尚不多见,死伤数人算惊天大案,当晚即全城戒严。

我和小秋正准备乘夜班船到沙市,在九码头被民兵和警察挡获,无身份证明,被押往收容站,作为无业游民收容。当晚,陆陆续续一些外流人员被抓进收容站,居然有不少重庆知青,有些还熟识。

宜昌收容站在大公桥,一个大院子,几间红砖平房,看守严密。四五十人关在一间大屋里,四川的有二十来人,大部分是重庆下放到万县、云阳、开县的知青,我认识的有七八个。大家成了难兄难弟,便结成一伙,成了最凶恶的一帮。

在押人员中,有些人抓进来时藏有钱粮,有些人趁劳动时亲友偷送钱物。我们仗着人多势众,巧取豪夺。万县敬万永的妹妹嫁在宜昌,我收买了看守小魏,与他取得联系,也得到帮助,我自然成了“拐子”(老大)。有了钱,通过看守或劳动时买东西,大家居然在牢里吃香喝辣,日子过得不错。但与其它人势同水火。

我们经过商量,决定集体逃走,并约定:不能分散出逃,否则留下的人会死得很难看。

逃跑的路径有两条,一是趁到砖瓦厂劳动的路上;一是押送回川的船上。

劳动来回的路上看守太严,很难有机会集体逃遁,我决定等押送回川时再说。

一个多月后,我们一行20余人,被押上东方红124轮,遣送回川。(无巧不成书,这个船的大副几年后竟成了我的老丈人,不过当时不知道。)

当时,川江上行船在奉节过夜。奉节码头是一个回水沱,水势相对平缓,但往下两公里则是水流湍急、惊涛怒涌,无人敢泅渡。重庆知青在两江畔长大,大多水性不错。我征求了大伙意见,决定在奉节过夜时,水遁逃走。

第二天傍晚,船到奉节。押送我们的有5个人,对我们甚是客气,上船后即给我们松了绑。听说我与宜昌的大哥李长荣有点交情,更不敢得罪我,只求平安送到万县就阿弥佗佛了。押送人员都是收容站的老收容人员,孤儿长大的、无家可归的、无父无母无亲无戚而又是青壮年的,每月政府发30元,为收容站服务。

天刚黑,船停在离囤船三四十米的江中,我与大家商量后,每人发了5元钱,把地形给大家交待了,约定在白帝城旁的化工厂会合。然后对看守小魏说:大家要洗澡。船离岸还有几十米,看守们无疑有他,放我们出了舱门。

星月当空,水面泛光,我在船舷边向大家挥一挥手,大家翻过栏杆,像落饺子一样跳向江中。

7个人中,有4人在化工厂会合了;有3人迷了路,以后在万县才见面。

淫贼下场——知青轶事

(此文使我难以下笔。若写,文中受害者俱是我学友,揭开几十年的疮疤,于心不忍。

李作万,开县赵家区红光公社武装部长,因强奸多名女知青被判刑,先判七年,后改判死缓。他是罪有应得。只是愤恨淫贼李作万出狱后居然发财致富,如今过得比绝大多数受害者还好。听说他现在还出钱打听当年受害者的信息,更使人咬牙切齿!

天不公!不写罢了!)

翁 大 姐

翁大姐,名珏丽,芳年廿许。身不高,貌不扬,性柔弱,乐助人,是八中高三学生,深得低年级同学尊重。1969年2月,她与80多名重庆八中学生到开县开竹坪落户,插队在黄溪大队。

5月的一天,我与徐显达正在田间劳作,王有在山梁上呼喊:“翁大姐死了!”我们大吃一惊。王有还要通知其他知青,我与徐显达立即朝黄溪大队奔去。

翁大姐住在一个小四合院里,与她同院住的知青王渝秀,因父亲患癌症,请假返渝了,只留下翁大姐一人在家。院门边是丛小竹林,周围有几株杨槐和桐子树。离院子二三十米有个水面两三亩的小堰塘,翁大姐就淹死在这个水塘里。落水处有一块洗衣石,我当即下水探了一下水的深浅,周围2米内水深不到1米。

院子里知青们都到了,包括翁大姐的弟弟翁慕祥。大家都很悲痛,不少女同学哭出声来。

公社革委会负责人于开才和大队、生产队干部,坚持认为翁大姐是自己洗衣时不小心滑倒而造成的。知青们却有很多疑问:水深不足一米,怎么会被淹死?翁大姐为什么不呼救?……知青们充满了悲愤和无奈。

大家默默坐在翁大姐遗体前,没有人走动,没有人交谈,什么语言都是多余的,只有女同学偶而发出的哽咽声撕破这寂静。不知何时,院里飘起了淅淅漓漓的细雨,山中骤然变得异常寒冷,像是老天也叹息世道的不公,用凄风苦雨为一个正当芳年的弱女子送行。

翁大姐静静地躺在西屋正中的一块木板上,双眸紧闭,面无表情。双眸紧闭,似乎对这混沌人世不屑一顾;面无表情,好像对红尘世界无一丝留恋。

翁大姐被埋在开竹中心校旁的山岗上,也是开竹坪的最高处,远眺四周,是苍茫的群山和无尽的云海。墓周围是百余株一人高的小松树,墓朝西方——家乡重庆的方向,墓碑上刻着“重庆知青翁玨丽之墓”。

六年后,我回重庆读书,临行前到墓前告别。天上冷月,地上松影,“明月夜,短松岗”,正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重庆八中初66级4班严时雄)

通过以上文章,大家对他们从文革到下乡一年多的生活应该略知一二了。

再接回上文,继续余民的旅途。

(未完,敬请关注下期连载)

作者近照及简介:

涂正明,生于1951年。重庆市沙坪坝区凤鸣山中学初68级学生,1969年10月24日随天星桥中学到巴中县化成区金光公社插队落户当知青。1975年4月底回城,进重棉六厂当机修工。2001年工厂破产,政策性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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