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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窑洞教室

 三驾马车1966 2023-05-13 发布于河南

我的窑洞教室

刘向军

我的小学是在我们山村的小学校里度过的。

我们村子里的小学在村子的中间,坐西向东四孔窑洞——南边三孔是教室,最北边只有短短的半孔,是老师的办公室。我在这三孔窑洞教室里都上过课,而最初是在最南边那孔窑洞里上课的。我在南边这孔窑洞里一共度过了4年:幼儿班、小学一年级、二年级和三年级。在中间的窑洞里度过了一年:小学四年级;在北边的窑洞里度过了一年:小学五年级。这些窑洞里有我难忘的童年记忆。

南边这孔窑洞东西长大约十五六米,窑洞北面的中间有一个拐窑,大约深四五米,拐窑两侧的墙壁上各有一块水泥制作的黑板——用水泥在墙壁上抹成长方形,然后用黑漆一刷,就是黑板。

我们最初用的课桌其实并非课桌,而是各自从家里背到学校的单人坐的板凳——板凳小小的平面就是我们的课桌,而我们在学校里真正坐的板凳则是从家里带来的一拃多高的小小的方凳。我们的学习用具就是石板和石笔,条件差一些的孩子连石板也没有,就是一块洋铁片,所用的笔干脆就是红色或者蓝色的瓦片。铅笔和作业本大约是小学二年级以后才极少量地开始使用。

教室门口靠窗户的东南角有一个地洞,沿着台阶下到地下一两米深的地方可以往东走一二十米,这是当年村民们挖的防空地道。下课玩耍的时候,我们常常下到地道里。后来地道完全不用了,老师允许我们把教室里扫的垃圾倒进地道里。

又后来,村民们在地道口上方那一小块地方用砖隔出了一个小小的房间,让天津来的女知青朱宝玲老师来居住。那时朱宝玲老师还未成家,很年轻,很美丽,留着一头长发,说着普通话,对我们很亲切,我们都喜欢她。

有一年冬天,村子里给朱宝玲老师运来了一堆大块煤用于冬天取暖。下午放学的时候,朱老师让我们几个小男孩用手帮她把一块一块煤炭搬进她的小房里堆起来。能够帮助这么美丽的女老师干活,我们很乐意。劳动结束后,朱老师用脸盆盛了半盆温水,让我们用肥皂把黑乎乎的小手洗得又白又香。记忆中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使用香皂,很滑,很香。

大约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李联英老师教我们。她是我们村子二队的姑娘。她是一个严肃认真又很负责的老师,对我们要求比较严。

我们的窑洞教室坐西向东,所以一过中午窑洞里的光线立马就暗了下来,再加上黑板油漆的反光,坐在教室里简直看不清黑板上的字。然而,小小年龄的我们就这样快乐地在教室里学习着。

到了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张安国老师教我们。

有一天中午,张老师把我、马春萍、回小亮三个小同学叫到他的房间——最北边那半孔窑洞中。张老师在几张小纸片上写了什么东西,然后揉成团,让我们每人拿一团夹在胳肢窝下,让我们用胳肢窝使劲“看”纸团上面写的是什么字。那两个小同学什么也没看到,学习成绩最好的我当然也什么都没看到。这让张老师很有些失望。后来才知道,那时全国流行挖掘少年儿童的特异功能,张老师是希望从我们这些窑洞里上学的孩子身上发现一些什么特异功能的,可是我们真没有什么特异功能。

在张老师的指导下,我们开始学写作文了。这时我们的教室移到了中间那孔窑洞里,而且我们有了自己的课桌——生产队里用土坯盘成的土课桌。我那时候所学到的最重要的作文技法就是在作文第一段先要引用毛主席语录,除此之外可就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了。

有一次,在中间那孔窑洞里,张老师组织我们四年级十几个小同学召开批判会。我们完全不知道这种会议怎么召开。张老师启发我们,就是让我们各自做自我检讨,想一想近期自己做过哪些坏事,或者发现其他同学做过什么坏事,都要当面讲出来。我是小班长,我只好带头发言。我说我前一段干过一件坏事儿——在生产队里偷割了队里的苜蓿,让自己家的老母猪吃了。我带了头之后,小同学们各自讲了自己干的坏事儿。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参加批判会。

秋天到了,生产队里的玉米收获了之后存放在南边那孔教室的拐窑里。这个信息被二哥他们知道了,那时,二哥他们已经离开村子的小学到镇上的中学上学了。他们几个年龄大的孩子决定翻越学校的矮墙到拐窑里偷玉米换豆腐吃。我知道这是一件坏事,而且就发生在我的窑洞教室里,但是,我并没有举报,并且乐得跟着他们参与。跳过矮墙,溜进教室,钻进黑咕窿咚的拐窑里,大家七手八脚包了一包玉米粒又跑了出来。我们从挑豆腐担的老头那里换了一大块豆腐吃。

到四年级下学期,老师忽然开始非常重视抓教学成绩了,每天督促我们努力学习,晚上也要让我们上晚自习了。在黑暗的窑洞里,我们每人点着一盏小油灯,油烟把我们的鼻孔都熏黑了。但我觉得学习是很应该用功的,并且在小油灯那一小片只属于我的光亮下学习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升入五年级,我们就成了学校里年级最高的孩子了,因为那时候小学是五年制的,我们就是毕业年级的学生了。学校让我们用上了木制的课桌,那是生产队里的木匠给我们做的笨重的木课桌,长方形,4条腿,一张桌子上可以趴两名学生,带有书斗,桌面漆的是暗红色。但是,我的窑洞教室里那时仍然用不上电灯。

也就在那个时候,我读到了一篇关于鲁迅少儿时代因为迟到被老师批评因而在课桌上刻了一个“早”字的故事。我觉得那是一个很好的故事,我觉得鲁迅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并且认为鲁迅在书桌上刻“早”字的做法也很好。虽然那个时候我的学习成绩是最好的,上学也早已从不迟到了,我却也用小刀悄悄地在课桌的右上角刻了一个“早”字。老师和同学谁也不曾注意到我刻的那个“早”字,但是那时的我却把它看作光线黑暗的窑洞教室里的一盏明灯。

小学毕业后,我就永远地离开了我的窑洞教室,也永久地离开了我的村庄。

七八年后,我的窑洞教室就被抛弃不用了,村子里的小孩子们都搬到场上所建的明亮的瓦房里上课了。

又过了七八年,那几间瓦房教室也被抛弃不用了,邻近几个村子的小学被合并到另一处去了。

几年前的夏天,那场连绵的大雨使我那原本破旧的几孔窑洞教室完全坍塌。

如今,经过修整后的学校院子与当年的小学校完全两样了。在学校院子南边有一条地面下陷了,我知道这是原来学校里的地道所在的位置。

我的窑洞教室只能在我的记忆中复活了。

2023.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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