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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散文选(51)

 木子a 2023-05-15 发布于河南
人民日报70年散文选(51)

        那一片春光|葛水平
        
        纵观戏曲的发展史,戏台总是与戏曲的产生和发展同步的。戏曲萌生的北宋之前,尚为歌舞伎乐表演,这种表演只是划一块地方,撂地为场,有天性活跃的人在场地中央手舞足蹈。后来出现了露台,把艺人抬高,看个人展示自己。有史记载,这种舞台始于汉,普及于宋,到11世纪的北宋中叶,在北方的农村庙宇内开始出现了专供乐伎与贡品之用的建筑——舞亭。
        一年中最值得记忆的喜庆是从秋收后的锣鼓家什开始的。倘若村庄里没有戏台,“不惟戏无以演,神无以奉,为一村之羞也。”一座戏台的出现可以让村庄的天空改变分量,戏台是村庄伸出的手臂,它向神表达敬意。一个村庄凡有神庙,几乎必有戏台,甚至戏台都能与庙宇的主殿相媲美。戏台是人类为自己创造的一个快乐的场所。
        我始终不能忘记,阳光总是很鲜艳地照在戏台上,如后来舞台上的灯光。历史被搁到舞台上,人们开始娱乐历史,享乐历史,笑话历史。历史上帝王也有守不住江山的那一天,上天总会让他遭逢对手,于是就有各路英雄死在舞台上,死在锣鼓声里。看他们的人生曲曲折折,坐着,说笑着,看谁有能耐活到今天,天底下还是俺们老百姓有活头啊。看戏的人笑舞台上的人一生都过的是啥日子,心里受的是啥委屈,担的是啥惊慌。当热闹、张扬、放肆、喧哗过后,这时候,神也变得人性化了。于是,明白自己才是人世间最人性的神,是人操控着神的心力。
        山里人对戏台真是太热爱了,热爱入了血液里。每一年村子里都要开台唱戏,他们把开台唱戏看作是村庄的脸面,村庄的荣耀。一年能开上两台戏,村庄里的人外出走动都恨不得仰着脸,所以,台上锣鼓家什一响,台下黑糊糊清一色核桃皮般的脸上,会漾开一片儿十八岁春光。
        戏台,拢着几千年中国的影子。纸上的东西对于老百姓来说总是不太踏实。一台戏,短促的热闹,闲月闹天的阶段,庄稼人看回头,看得情趣盎然那才叫好。这不,天才麻麻亮,汉子就扛着板凳占位置了。女人们傍晚等不及吃饭叽喳喳早已在戏台下闹开了,男人允许女人在唱戏期间放松几天。那样的时光,是村庄人潮喧闹的季节。
        四方步伴着梆子板眼敲打的节奏,一脸油彩似乎就穿行在了写实与象征的两重世界。人生如果是一场梦,演员演到极致便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前世,而前世演过的跌宕起伏的大戏,今生却不知是戏还是依旧在演绎自己。人不知舞台上萧何月下追韩信,为何要义无反顾?为何?刘邦说:“母死不能葬,乃无能也;寄居长亭,乞食漂母,乃无耻也;受胯下辱,一市皆笑,乃无勇也;仕楚三年,官止执戟,乃无用也!”有谁知,又有谁知?追来的人到最后落下一段唱:“到如今一统山河富贵安享,人头会把我诓,前功尽弃被困在未央,这才是敌国破谋臣亡,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人生苦哇。
        那样的舞台上,那样的大英雄悲歌。
        我看见过山西省万荣县孤山脚下北宋石碑,碑上记录着民间集资建造的最早中国戏曲舞台。北宋叫“舞亭”、“乐楼”,在大都市汴京还被称作“勾栏”、“瓦舍”、“乐棚”。“山乡庙会流水板整日不息,村镇戏场梆子腔至晚犹敲”。这是一幅来自民间旧戏台上的楹联,当今人想要和历史对话,能找到唯一的活物实际就是舞台了。其他还有什么呢?得天时之利于一世,扬个性通达于舞台,时风时雨造就了读书人两种出路,一在庙堂,一在江湖,江湖多出编剧才子,身价不涨,只混个江湖受人追捧,那样的才子虽死犹生。
        沁河岸边的古戏楼旧了,肉眼寻见它时,它已经失去了俗世快乐,它赤裸在天地间,我感到了悲伤。无人救我。只有那戏台上重檐歇山顶、青灰筒瓦,正脊鸱尾艰难涌动直刺青天;只有那左右垂脊立瓦、靠旗长枪,等待着大锣亮声好腾空远望。然而都安慰不了我,天地间只活跃着我的喘气声,我清醒地知道:修补是必须的,不修补就是毁灭,但往往修补就是另一种毁灭。一个注定与岁月无法抗衡的建筑,它生或者说它死,真希望有人多问几句!
        那是一座由斗拱组成放射状的戏台藻井,覆斗式八卦形,盘龙圆心结顶,周边复套小八卦,并由八条游龙镶嵌其间,一座富丽纤巧的舞楼。改革开放后它的挑角塌落了,匠人修复时看到一条椽上写着:“比我工匠好的少上一根椽,不如我的多上一根椽,再好的工匠也有多少之差。”拆卸时是编了号的,修复时现代的工匠多上了两根椽。手艺消失得如此快速。
        宋金时期,沁河流域的神庙中,除了专门用于神仙仪典的祭台和献台以外,普遍出现了专门用于乐舞戏曲表演的乐台、舞亭和戏楼。殿前的广场上,设置两座露天的方台,一座是摆设供品的献台,一座是用于乐舞戏曲表演的露台,当时在露天舞台上,表演的乐舞戏曲演员叫做“露台弟子”,演绎到民间便有了“露水夫妻”。露台的分离意味着乐舞演出与祭祀供奉的分工,乐舞百戏表演作为精神文化需要在庙会中越来越显得重要。金元之交,戏曲在乐舞百戏的摇篮里脱颖而出。庙会期间,除了社火以外,人们更喜欢雇请专业的戏班。露台和舞亭逐渐演变为殿阁的形式,戏楼和神庙之间又留出了开阔的观众场地。自从杂剧出现之后,戏楼跟戏曲之间,有一个互相适应,互相磨合的过程。从沁河两岸古戏台的形式上看,有歇山顶,有单檐歇山顶,还有重檐歇山顶,还有十字歇山顶。特别是金元戏台,作为建筑的一种遗存,古戏楼本身除了演戏之外,戏楼本身又是一个综合的艺术品。再有一个,就是它的楹联,比如:“六七步九州四海,三五人万马千军”。四个龙套,一个主将,舞台上转一个圈从长安一下就北上进入了胡儿小国。楹联对戏曲的虚拟性,也有涉及:舞台小社会,社会大舞台。到宋金元时期,从“惟有露台阙焉”、“既有舞基,自来不曾兴盖”等神庙碑文所记来看,露台或舞亭已经成为当时许多神庙必备的建筑之一。
        清代舞台最活跃的是春秋二祭,即春种时来祷告许愿,祈神降雨,盼望春耕顺利,秋祭时杀猪献五谷请戏班子唱大戏。是村庄对自然敬畏的象征,为酬神而建。神庙大都坐北朝南,正中间叫正殿,正殿代表着一个“礼”的概念。要在那儿举行仪式,对面的戏台,则代表着“乐”的概念。古老的礼乐,礼以兴之,乐以成之。礼乐不是一种技艺,不是任何训练,是一切,是一个人从生到死与自己相关苦难的敬畏。
        眼下,我们还需要敬畏什么?!敬畏,本是人体肺腑最健康的拥有,如今,可能缺失在了浮躁狂妄散乱之下。好在许多美好变成了戏剧财富,成为萧何月下追韩信,成为徐策跑城,成为霸王别姬,成为杨门女将,成为贵妃醉酒,成为王宝钏守寒窑……于是,世界不再是奔跑速度而是一种慢下来的享受。

人民日报70年散文选(51)

        澳门的云淡风轻许坤

        晚到澳门许多年。
        已经是新世纪的第十三个年头了。2013年,早春时节,我才有幸到澳门。此时,离1999年的澳门回归已经有14年,离2005年澳门“申遗”成功也已过去了8年,离16世纪葡萄牙人上岛并逐步侵占澳门更有400多年了。沧海桑田,时空飞转,多少岁月都已封入历史。澳门,你今天要呈现给世人的,会是什么呢?
        下榻在澳门渔人码头。急急卸去北京臃肿的冬装,换一身春天装扮,站在观景阳台上举目远眺。皓月当空,水波潋滟,南中国海温润的春意扑面而来,风中似乎有桂树和兰花的香气。远处,一幢高大建筑上几个金色大字在江水里映出几团金块的倒影,另一幢则更像是金色的游轮夜泊于江中。跨江大桥上的一串串橘黄色灯火扇面状荡漾开去,勾勒出桥身清晰的轮廓,宛若一道彩虹横跨珠海澳门两岸。大地阒寂,万物内敛。夜晚的澳门,一点也看不出臆想中的偾张,却处处盈满画意与诗情。“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这是澳门自己的春江花月夜,它不是怀离人,悼时空,而是歌盛世,咏太平。
        当一轮旭日升起,澳门又换了新姿,呈现出另一种美妙。早上起来再到阳台观望,顿觉眼前明净疏朗。从持续20多天的北京雾霾里走来,走到现在,澳门明亮的阳光下,眼睛就仿佛被撕去一层翳子,“唰”地就亮了。
        全世界都跟着亮了!风和日丽,云淡风轻。澳门在2013年的南中国海端,呈现一派明媚疏朗的天青色。那是人间烟火春常在的颜色,自由,自在,仪态万千,落落大方。热情好客的主人领我们徒步“澳门世遗城区”,东方基金会会址、基督教墓地、圣安多尼教堂、哪吒庙、大三巴、大炮台、耶稣会纪念广场、大堂、玫瑰堂、议事亭前地、民政总署大楼……这些保存完好的历史建筑群,巴洛克与阿拉伯风格杂糅,哥特式建筑与庙宇大屋顶相交,在阳光的拥拂揽照里熠熠生辉。走遍世界各地,看过各个国家的建筑精粹,再来看澳门的各族群建筑大集聚,虽不会叹为观止,却也会感慨澳门的“兼收并蓄”。
        令人感慨的是这个“世遗城区”所映照出的本地人的历史观。他们对自己的历史有一种充满温情的回望姿态,别也是依依惜别。反观一些城市,有的也身为历史文化名城,却是义无反顾的,大步向前的,破旧立新的,整个建筑是前瞻的,像一个脚上蒙着征尘的疲惫旅人,风尘仆仆一头撞向21世纪的钢筋玻璃幕墙。或许因为我们曾经落后太多,所以有着奋起直追瞻前不顾后的焦灼。
        在天青色的云淡风轻里,又接着走向妈阁庙、亚婆井前地、郑家大屋、路环市区、凼仔市区、官也街。看到一幢幢传统的汉屋,令人顿生亲切之感,恍然发觉这里原先住着的就是自家的“借壁儿”(邻居)。盈盈一水间,迢迢共潮生。有了这些地标式纪念物,澳门人就明晰了自己的来处和往生。他们不会改变中华民族身份的认同,也不会割断与母体文化的联系。
        犹记1999年,澳门回归祖国那个难忘的日子,举世瞩目的交接仪式,在澳门新口岸刚刚建成的澳门文化中心花园馆隆重举行。深夜,北京城里每个关心国家大事的市民都在观看电视直播,并为之振奋与激动。那时的我也是其中一员,不仅流着眼泪看完了电视直播,而且彻夜未眠。不仅仅是因为澳门回归的激动,就在同一天,我也正面临着人生的变动。历史往往是很奇妙的。家国情怀与个人记忆,有时往往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交融到一起,让人刻骨铭心,终生难忘。所以,澳门和澳门回归之日,之于我,都添了一份别样的意义。这十几年来有许多次机会都可以到澳门,我却都躲着,绕着,仿佛是抗拒与一段历史相会。
        直到等来它的云淡风轻,直到等来我自己的云淡风轻。我才敢走来见澳门。我才敢走进澳门。
        哦,澳门!
        谁说这里只是面积不过32.8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谁说即便是填海扩充之后,它的面积也比不上北京的一个回龙观社区?它贯通中西的建筑文化如此深广,不是用平方米可以计算,不是用脚步可以轻易丈量得完。譬如,说它是历史建筑博物馆,完全是实至名归,已经有了“世遗城区”可以佐证;说它是“新式中西合璧建筑聚集地”,肯定也不为过。徜徉街头,看着一座座拔地而起、富丽堂皇的建筑,不禁要为之叹服。澳门后来居上,精心养育了当地的建筑文化,使其蔚为大观。我对着各式各样不重复的建筑外观产生了兴趣,一路走来流连难舍。那是浅粉红一面瓦式的,这是伦敦雾似的,还有如水滴石穿形的……建筑,把人对财富的渴望,人心的无止境的悸动、贪婪,都一眼看穿。而人们在能望穿自己心事的建筑面前,却反而变得服气,散淡。人和建筑就这样互相说服,形成了澳门的独特气质。
        此方的夜晚,香风扑面。古街小巷里的一个个手信店和鱼丸粥店是不能不进去的。主人们都不紧不慢笑脸相迎,有礼有信地做着古老的生意。此方的白天,安闲如是。商业街上一个个免税首饰店、时装店、化妆品店也是不能不去的。这些时刻的澳门,是惬意,是休闲,是不着急不着慌的“慢”生活,是《英雄》和《命运》过后的一曲《田园》。
        澳门是人间的春光灿烂。如诗人所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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