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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数家珍说“东湖”

 新用户71268988 2023-05-16 发布于上海

彭瑞高

在机关工作时,我们常在周边几条小路上闲逛,偶有老者走过,一身布衣,其貌不扬,其实,他们是老革命、老领导,枪林弹雨,彪炳显赫。葛非就是其中一位。

在当时年轻干部心目中,葛非自有一种革命的传奇色彩。他在市委办公厅担任招待处处长,在我们看来,这是典型的“高职低配”(局级干部当处长)说明他的工作岗位十分重要。1926年出生的老葛,曾在刘邓陈粟手下当过“红小鬼”,在中央做过机要工作;在市委招待处长任上,兼任东湖集团总经理。我就是这一时期,在工作中认识了他。

有一次我问起“东湖”的来历,老葛告诉我,“东湖”的前身,是“上海市花园别墅管理处”。这个管理机构的名称,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老葛说,鸦片战争后,西方国家纷纷在上海建立据点,不同风格的建筑陆续出现;加上各类本土建筑,上海就成了“万国建筑博览会”。全市有近60座大型花园别墅,1949年后属于这个管理处管辖。淮海中路一带的美国、法国、日本、澳大利亚等国领事馆所在的花园别墅,就是知名的几座;丁香花园、虹桥俱乐部、锦江俱乐部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些花园别墅,一部分后来改为内部招待所,主要用于接待中央领导同志和友好国家的首脑。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内部招待所利用率很低,而国家每年都要花费大量资金来维修保养这些特色建筑。加上门禁森严(有的门口有士兵把守),老百姓望而却步,更使这些花园别墅被人视为“禁苑”。

老葛说,现在改革开放了,这些地方变化很大。什么时候有空,我陪你去看看,你也给我们宣传宣传。

我们先去了西郊宾馆。

我对西郊宾馆并不陌生。这里有我的少年时代。早先这里就属西郊区,一条幽静的小路——淮阴路——贯穿南北;路的两边,有不少富家花园(如“水泥大王”姚有德的“姚家花园”);花园后面,是大片农地(如我同学所居小村“野奴泾”)。因为空气好、环境安静,这里曾建有一家肺结核病医院,我母亲就在这里工作。

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这里要建“风景区”,不仅大量农户成了移民,连我母亲的医院也被迁走。这片“风景区”后来就成了代号为“414”的内部宾馆。中央领导来上海时多住这里。虹桥路上它那扇黑色竹篱笆大门,给我留下深刻记忆。上学放学经过,偶尔会看到战士哗啦啦拉开大门,一辆或几辆黑色轿车从林园深处驶出。后来人们了解了“风景区”,再看到那些黑色轿车出入,就知道,是中央领导来上海了……

老葛带我走进那扇大门,让我有些故地重游的感觉。我把早年那些事说给老葛听,他笑了。“西郊”是上海少有的庄园式宾馆,林木森森,绿草如茵。走入一处好景致时,老葛就对我说:“1979年夏天,小平同志来上海时就住在这里。他散步时指着满园花草树木对我说:'那么大的一个院子,平时不用,老关着,花那么多钱养护,多可惜!你们可以对外国人开放,赚点外汇,给“四化”作点贡献么!’这件事,小平同志深思熟虑,而不是随便说说的。后来在会见上海市委常委时,小平同志又一次正式提出,并且指定时间,要求在1980年对外开放。”老葛强调:“那么多内部宾馆陆续开放,大背景就在这里。之后不要说上海的内部招待所,就连北京的'钓鱼台’,也住进了外国旅游者。”

老葛边走边聊,说得最详细的,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入住西郊宾馆的事。

1986年10月,英国女王要来上海访问。她在沪逗留时间不长,才20多个小时。但这是女王第一次来中国、来上海,中英双方都很重视。英方派了不止一批先遣小组,专程来上海安排访问。他们看了许多地方,最后才选定了西郊宾馆。BBC专门向公众播放了西郊宾馆的短片,介绍了总统套房和内外环境,解说词说:女王抵达上海,就将在这里下榻……

老葛说:“我看女王选在这里下榻是选对了。像'西郊’这样占地广、花木多、风景好的庄园式宾馆,不要说上海,全国也没几家。雪松、金钱松、樱花、蜡梅、银杏……这里什么名贵树种没有?我们还开辟了竹林、桂林、芍药林、牡丹园、香榧园、石榴山,真正四季飘香。这里还有野生的兔子、狗獾、松鼠、天鹅、猫头鹰、野鸡……一切都说明,这里生态环境是第一流的。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曾在'西郊’住过,他说:'我来上海八次,这是我第一次住西郊宾馆。我不知道上海还有这么好的宾馆。’”我问老葛:“英国女王对'西郊’是个什么评价?”老葛说:“她喜欢这里啊。临走时她还说:'遗憾的是,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实在太短!’”

看得出,老葛是从心底为“西郊”骄傲的。

东湖宾馆和兴国宾馆,老葛是同一天里带我去的。

在淮海中路、东湖路、新乐路这一块区,东湖宾馆是最亮眼的建筑群;它的位置也最突出,集团以它为名,是有道理的。

东湖宾馆一号楼二号楼,是两幢四层高的花园楼房。它们都用泰山砖贴面,线条清楚,风格典雅,富于东方魅力。老葛说:“这楼不仅地段好,面积也大,占地有三亩多呢!它原是杜月笙的房子,人称'杜公馆’,据说是杜的女婿送的。你看这楼多宽敞、多高爽!”

我随老葛在楼里转了圈,对楼层之高、走廊之宽、用材之精、家具之古朴,印象极深。老葛边走边说:“这楼的气派,一般花园别墅都比不上,怪不得过去中法银行、交通银行都租在这里,连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馆都开设在这儿。抗战胜利后,这里又改为国民党的军人招待所。历史上,它可从来没闲过哩。”

东湖集团所有宾馆中,兴国宾馆算是“袖珍型”的。它占地只有200亩,楼房倒有十几幢。这些小楼,一幢幢绿树掩映、草坪相围,在阳光下显出静谧安适的气息。这里接待过一任任党和国家领导人,也留下了乌布利希(前民主德国)、霍查、谢胡(阿尔巴尼亚)等外国党政首脑的足迹。

兴国宾馆以前设备不怎么好,许多房间降温只用电风扇,而且还是旧的。面临开放,宾馆才突击采购了一批新风扇,足见当时资金拮据。开放后,中外旅游者纷至沓来,宾馆迅速改变了“吃皇粮”局面,利润连年翻番。手中有了钱,升级改造就有了可能,不仅室内设施迅速更新,每幢别墅还进行了大修。说起大修,老葛强调说:“我们一贯坚持,房子要修,但外观不能动。这么大个上海,像我们这样拥有各种风格花园别墅的单位,已经没有第二家了。保护好这些花园别墅,就是保护好'万国建筑博览会’的珍品。”由于“东湖”的爱惜,大批花园别墅面貌一如当年。有些老房子的主人重返故地,都惊叹这些有着多年岁数的老别墅,比当年竣工时还有光彩。

瑞金宾馆因位于瑞金二路得名。老葛对它特别熟悉,感情也特别深。我猜想他在这里一定有些故事。

我们一进大门,他就说:“在'东湖’所有宾馆中,可以说'瑞金’是最有历史价值的。一号楼原是国民党军统特务机关励志社所在地;四号楼则是国民党三青团的一个学校。解放军进入上海,这里是'将军饮马第一站’。总前委邓小平、陈毅、粟裕、饶漱石、刘晓等,都在一号楼驻扎指挥过战斗。小平同志1979年到上海,还清楚记得当年在这里度过的日子。”

“这幢楼是英国人马立思造的。”进了三号楼,老葛介绍说,“这跑马厅老板在上海赚了大钱,在这里先盖了一幢楼(一号楼),卖给励志社后,又盖了这幢楼(三号楼)。瑞金花园房产被人民政府接管时,马立思还住在这儿,直到1952年在这里死去。这位英国老人一人占用了十多个房间,陪着他的还有一对医生夫妇,男的是俄国人,女的是比利时人。”

老葛说,由于宾馆员工保养得好,马立思留下的许多物件都完好无损。如半个多世纪前在客厅里铺设的塑胶地板,光洁如新;门口的青铜老虎、珍奇屏风、客厅的大型红木家具、彩绘“老虎吃水”窗玻璃,都跟当年一样。这套完全中国化的家具,放在这座英国式住宅里,显出一种中西合璧、水乳交融的豪华气派。

老葛领我看了几套客房,说:“这里接待过许多外国元首,比如中国人民尊敬的'伏老’——前苏联元帅伏罗希洛夫,越南的胡志明主席,朝鲜的金日成首相,缅甸的奈温将军,印尼共产党的艾地主席……今天,这些房间都已经向所有客人开放。”

老葛说:最有意思的是,前些年有位日本商人来瑞金宾馆,指名包租四号楼。宾馆员工问其缘由,原来,四号楼过去叫“三井花园”,这位日本商人的父亲,正是当年三井花园的主人,他不惜重金包租四号楼,也许就是为了重温那一段历史……

葛非同志于2003年不幸去世。我读到一篇邓伟志同志写的悼念文章。邓文说:葛非同志1941年参加革命,跟随刘、邓、陈转战大江南北……进驻上海后,陈毅、饶漱石、谭震林在瑞金花园办公,老葛也跟着在这里做机要工作。(改革开放后)“老葛陪小平同志散步,小平同志说:'上海解放后我好不容易找到张锡媛的骨灰,几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骨灰在哪里了?’老葛立即回答:'我在瑞金花园见过。’事后老葛立即报告市委,市委通过市民政局确证张锡媛烈士(小平同志第一任夫人)的骨灰已安葬龙华烈士陵园。小平得到了安慰,第二天便带着女儿和秘书,一人持一枝玫瑰花献给张锡媛烈士。”

邓伟志同志这两段文字,证实了我当年的猜测:葛非与瑞金宾馆(即瑞金花园)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他是一位值得后人怀念的老革命、老同志;在我心目中,他的名字与上海那些花园别墅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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