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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善浩 | 老屋的几重蝶变

 富春少年 2023-05-16 发布于浙江

老屋的几重蝶变

文/汪善浩

我的幼年是在黄泥土坯房中度过的,虽然这间老屋早已化成了历史长河中的尘埃,可是在这片土地上,我幼年曾踩踏过的痕迹,在心里烙刻下了永恒的影子。它给我留下过童年的乐趣,也给我留下过悲戚的故事。

空间狭小的三间土黄色平房,低矮简陋,布满裂痕。长长的墙缝里塞满了磊柴与破碎布条,不懂事的我还经常把布条掀扯掉,好让鸟儿来做窠。外墙内墙没有条件粉刷,粗糙的墙体上蜘蛛网密布,手指轻轻一划,黄土会“沙沙”地洒落下来。

赤膊墙体上布满了弹珠般大的窟窿眼,春天油菜花开的时节,蛰伏着数不清的蜜蜂。我拿根细竹枝挨着窟窿眼捣鼓,把“嗡嗡”叫的蜜蜂一只只地拔拉到玻璃瓶子里,开心地看着它们乱飞乱撞。有时候,在大的墙洞里还可以捉到小鸟。

东面的那一间是厨房,一具顶着二只大锅的土灶几乎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位置,一只小水缸怯怯地依偎在土灶的身边;一张黑漆漆的小方桌自惭形秽地紧挨着墙体,把土黄色的赤膊墙体磨划出了一条深深的沟痕;四条简易木凳子躲猫猫似的缩在小方桌下,勉强让出了一条窄窄的通道。

小方桌大用场,吃饭休息时趴着它,写字看书时趴着它,连来了客人聊天我们也是围绕着它,把它当成其中的一员,主人与客人随便的聊,它纹丝不动地静静听。

西边那一间挤挤挨挨地靠西墙放置了二张木床,稍新一点的那张白茬木床是我们兄弟三个与母亲睡的,黑不溜秋很陈旧的那张是奶奶睡的,有时候我们那张床觉得四个人一起睡太挤了,我就会与奶奶一起睡。墙边角落里放着二只木制粪桶,一年四季异味不间断地充斥着房间的角角落落。

中间那一间是正房,大门开启会“吱嘎吱嘎”地嚷嚷,白茬门板拼接处已被太阳晒开了缝,我无聊的时候,就会伸出五个手指头挨个轮流地插进缝隙里。太阳光线天天透过门板缝隙光顾室内,与屋顶瓦隙间洒落的太阳光线交叉辉映,坑洼不平的泥土地坪上灰尘飞扬,漫舞的尘埃在射眼的光线里上下起伏,看得眼花缭乱。

大门二侧的角落里,横七竖八地堆放着各种农用工具。在大门正对面的北面墙体上有一个窗户,与其说是窗户,其实只是个墙洞而已,竖着几根简易的木条子,用泥巴粗糙地糊住权当窗棂。窗口下边气派地放置着一张餐桌圆台面,它是家里唯一最高档的家什,不到大年徐夕夜,不会奢侈去动用它。

屋顶上稀稀疏疏的椽子狼狈艰辛地承托着稀稀疏疏的青瓦片,每当灶膛烧着柴火后,浓浓的烟雾一古脑儿地冲出屋顶上的烟囱,四散弥漫后再贴近瓦片,又依依不舍地从缝隙间溜回到屋内,浓黑的点点烟怠象雪子似的洒落屋内。

夏天酷热的阳光暴晒之后,单薄的椽子随着阵阵“嘎嘎吱吱”的响声,慢慢的扭曲变形,连锁反应,瓦片也开始骚动起来,反应轻一点的瓦片“当当当当”地脱了节,反应强烈的瓦片干脆毫不吝啬地“咣当咣当”掉地上摔个粉碎。它们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献身精神使得母亲这个暴脾气的人也一点儿没辙。

母亲说,我还在坐摇篮不会走路的时候,很乖巧从不会吵闹,所以送我一个“木佗”的“雅号”。有一天“木佗”坐在摇篮里,一反常态哭闹不休,越闹越凶,奶奶见情况反常就过来哄我,刚抱我离开,摇篮上方屋顶约有一平方面积的瓦片倾泻而下,奶奶吓得魂飞魄散。这个诡异事情母亲到现在还常常提起。

那个年代里的父亲就象老屋的瓦片一样时常燥动不安,撇下家里的老娘老婆与孩子,独自离家出走去浪迹天涯,谁也锁不住他那颗颠沛流离的心。

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一切担子自然落在了“矮柱”——母亲的身上,告爷爷求奶奶去请瓦匠整理屋顶,瓦匠师傅不敢爬上单薄的屋面,站在梯子上用细竹杆在屋顶上东捅捅,西拨拨。

看着勉强连搭接在一起的稀疏瓦片,瓦匠师傅摇着头告诉母亲:“只能暂时顶一阵哦,椽子太单,瓦片太稀,时间久了又会自动脱节。”

最惨的是秋雨阴绵的日子,屋外下大雨,屋内下中雨。移桌搬凳,所有的脚盆脸盆,坛坛罐罐齐上阵,连放茶水的钵头都拿来接漏,全家人忙得不亦乐乎。

印象中,那张白茬木床的待遇规格最高档了,母亲专门买了一床白色尼龙布把它滴缝不漏地遮盖起来。毕竟它是我们三兄弟与母亲每天晚上同挤一起栖息的温馨港湾。

我的发小包国祥,至今还常唠叨奶奶那个时候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我们的家呀,晴天有一百个日头,雨天用一百个钵头。”

有一年雨水特别大,稀薄的瓦片挡不住大雨的侵注,雨水沿着赤膊墙体象瀑布一般冲刷下来,土墙上的水沟越冲越深,墙体越冲越薄。心急火燎的母亲拉扯着奶奶与我们兄弟三人夺门而逃。

说时迟,那时快,“轰”的一声闷响,回头看时,只见西北方向的墙角连带屋顶上的桁料椽子倒塌在地,一片狼藉。

好心的邻居收留了我们,好心的堂哥堂叔们吃着自家的饭,一点一点地把墙体修补了起来,让我们一家老小又有了一个栖身之所。我那时候睁眼闭眼都希望今生能拥有一幢粉刷一新的房子。

16岁那年我学瓦工手艺,歇工休息的日子里,我去溪滩里挖取砂土,用独轮车拉回来。一年后,我凭着师傅那里学到手艺,不顾父母的反对,自己拎起木制的制墙模具,一层一层地夯制墙体。

经过二年时间的聚沙成塔,一幢三间土木结构的二层楼房终于崛地而起。离开了黄土墙老屋,搬进了粉刷一新的楼房,在这幢土木结构的房子里,踏着“吱吱嘎嘎”作响的木楼板,一住又是二十几年。年迈的奶奶也在这幢楼房里享受了七八年的清福后去逝。

2009年,土木结构的楼房又淘汰出局,我重新在老平房的旧址上兴建了一幢混泥土结构的小洋房,设置小花园,莳弄着各式盆景花卉。

转眼又是十多年过去,房子在新旧更替,我也从童年到了知命之年,与耄耋之年的父母一起过着颐养天年的生活。

老屋的痕迹早已消失殆尽,我们依然生活在老屋旧址的这片土地上。深夜里,老屋的影子会偶尔掠过我的梦境,断断续续地重温着几十年前的生活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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