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西侧的几间瓦房,能倒下来的墙都倒塌了,门也都坏的不成个样子了,已不能看见一堵完整的土泥墙和一扇厚木门。老屋后尚有一户人家居住,他们圈养了几十只家畜,一到早晨,鸡鸣声就没停下来过。或许也只有这些会在早晨鸣叫的家畜,才能带来了那么一丁点儿生气,让这里不至于像个彻底废弃了的家园。 有一间老屋,主人好几年前已经搬走了。常青藤蔓从老屋的墙壁一直向上爬,径自蔓延到屋顶上裸露的房梁。房前屋后长满了杂草,草与人等身,根茎死死缠绕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难以清理。臭草的气味想是过于浓烈,整季整季都不曾见蝴蝶飞来这里。是随这里住过的人离开了吗?还是? 不过是两三年的时间,没人住的屋子旧了。丝丝杂草迷乱,走廓尽头摸不着半丝光线,这里除了阴凉之外便是阴凉。没了人气的房屋就像是个生了场重病的人,瞬间在时光这张无情的病床上老去。而那些遗留下来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成了无法忽视的旧物。 我想,人们弃了这些老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简单和点泥巴就可以砌成一间泥屋,低、矮、不坚固。他们不知道要搬着木梯,上上下下修补多少次屋顶。也不知道狂风什么时候来,更不知道哪里的瓦片会伴随狂风从屋顶掉落。狭小的泥屋里,只能放下一床、一柜,其余的便再也容纳不下。大人和小孩挤在窄小的木板床上,稍一翻身,床便会吱吱呀呀作响,漫漫长夜、炎热、常常难以忍受,终于早早醒来。一盏煤油灯,舍不得让它燃太久,伴着黑夜的冷熬过了往昔。这样的老屋,他们住在里面,没有安全感。 他们要把不坚固的老屋,光线昏暗的煤油灯,一切有关旧年代的记忆统统丢掉,也把让他们担惊受怕的日子统统丢掉。他们离开低矮的房屋,狭小的空间,不过是因为那里装下了他们太多关于贫困、苦难的往事。新的楼房,瓷砖墙壁光滑如肤,地板整洁亮丽,大厅宽敞明亮。所谓新的生活原只是因为怕极了贫穷,怕极了挨饿受冻,丢了旧物,重新开始。 ![]() ![]() 奶奶清扫了柜子上的蜘蛛网,而床上堆积的灰尘,还有缠绕在上面的蜘蛛网她已无暇顾及。那张床的床脚坏了三只,有的折、有的被腐蚀,还有的被白蚁造了窝,只留下了一只床脚支撑着那褪了色的残床,孤零零的。旁边的柜子还算结实,木质想必也还算是上等,没见有白蚁侵入木柜。但,无论是床或柜子都不能再用了。我提出要把柜子抬回家时,奶奶摇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下来。她只说柜子都这样破了,又是她年轻时候用过的东西,都过时过候了,她现在又是个行将就木之人,给我再拿去用恐怕不合适,也太不吉利了。 可其中缘由,只有她心里最清楚。我也隐约明白了,这柜子便是留有爷爷和奶奶故事的那个老柜子。 爷爷当年与奶奶结婚前两人是没见过面的,奶奶仅从媒人口中知晓些关于爷爷的事。那媒人尽费心思地对奶奶描述着爷爷的模样,又把爷爷的优点一一拿出来加以修饰地说给奶奶听。稀里糊涂地,两人就结了婚。 其实,奶奶的脾气只会在爷爷面前偶尔发作。至少,在我的印象里她动怒的次数实在太少太少,少得我简直不敢把她如今的模样和她人到中年爱发脾气的模样联想在一起。或许这也是爱吧,只是这种爱,是一个女人对一个丈夫寄予的依赖。是一个年轻女人发泄的岁月对给予她的那些磨砺和催残。她将心里紧皱的心酸、压力统统释怀给爱她、陪她一世的男人。她又何尝不是从一个腼腆少女慢慢过渡到中年、晚年的平常人呢? 一路走来,奶奶生了五个孩子,辛苦把他们拉扯长大、操办婚事、为他们照料儿女。可真是那句话说的一样啊,操碎了心。傻笑了一辈子的男人,也只是懂得他爱的人的不易,懂得宽容一个心爱的女人的脾气。 从柜子里翻出几件灰色衣服、一个长方形小箱子、爷爷生前的兵证(兵证的全名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暂时先用兵证取代也罢)。小箱子里面还装有几本杂杂琐琐地小人书和半本《毛泽东语录》。用布擦试干净箱子表面以后,再打开时才注意到里面还有一张还算是完好的纸。虽然看不出毛笔字是不是爷爷所写,但是从字迹和纸的颜色看来,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纸了。左角下方鲜明可见“民国”二字,直到看到纸上写有爷爷的名字后,我才知道爷爷生前的全名。 奶奶说:你爷爷生前用过的,都被你大伯扔得差不多了,这些都是忘了拿去丢掉的,书书信信就只剩下那么些了。奶奶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是带泪的。我生怕她的泪会在我面前流下来,这份情,她到底是藏了太久太久。生生触及内心伤痛的,仍是未丢完的爱人生前的旧物,还有种种舍不得丢掉的过往。 ![]() ![]() ![]() ![]() 原以为旧物会藏着旧时满满的欣喜。可那都是长年累月沉积下来的啊,哪能不携一身老去的伤?越是老的物件越是弥足珍贵,但这份珍贵在很多人眼里却是贵在金钱而非贵在那悠游红尘中的岁月。 记忆幽幽深深,如曲折的藤蔓,牵扯的总是从前的花开,从前生长的绿叶。而如花般绽放的记忆应是飘香四海,弥漫当空,沁人心脾。回忆却是有欢有喜,有悲有感。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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