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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导报》访谈 | 顾工:从“写帖”到“写心”

 黄俊俭书法 2023-05-17 发布于河南

《书法导报》访谈 

顾工 1973年生,江苏淮安人。东南大学文学博士,清华大学艺术学博士后。历任昆山书画院院长、《中华书画家》杂志编辑部主任、上海韩天衡美术馆馆长。中国书协学术委员会委员、江苏省篆刻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西泠印社社员、文博研究馆员、一级美术师。供职于苏州市公共文化中心。

曾获世界华人书画展书法金奖、西泠印社“重振金石学”国际学术研讨会最高奖、全国首届篆刻理论研讨会优秀论文、全国第十届书学讨论会优秀论文、第五届“兰亭奖”理论奖等。


从“写帖”到“写心”

——顾工访谈

本报记者黄俊俭

黄俊俭:我们相识多年,也作过同行,31日能在上海举办的中国书法教育论坛上再次相遇,也是一种缘分。在论坛上,你对高校书法教育的真知灼见,浓缩了你几十年来对书法教育的思考。虽然你不在高校工作,但你在不同的学校一直读到博士后,也可以说对书法教育体制和机制有着深刻的认识,你认为大学创办书法系,主要目标是培养书法家吗?

工:我不在高校工作,却也是中国书法高等教育的亲历者、受益者。我于1990年上大学,读的是历史系,本来应该做历史教师,但书法兴趣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成为一名书法教师。工作以后,我一直想考书法研究生,但总是卡在外语上,不能如愿。在就读于中国美术学院书法助教班、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学研究生课程班之后,我才考取了南京大学书法方向的硕士。再加上东南大学艺术学博士、清华大学艺术学博士后的经历,让我对多所艺术院校、综合性大学的书法教育有了一定的了解。

大体而言,高校的书法教育,艺术院校重视书写能力,综合性大学重视全面素质;本科教育重视临摹与创作,研究生教育重视学术训练。那么,高校的书法教育,目标是不是培养书法家呢?我认为,正如大学中文系的目标不是培养作家,大学书法系也不是培养书法家。因为作家不仅需要文学技巧,还需要生活阅历和人生感悟;书法家不仅需要书写技巧,还需要文化素养和审美高度。因此,高等书法教育的目标应该是培养有书写技巧、有相关知识结构的书法工作者。考虑到学生的就业去向,大学书法专业应该开设与书法相关的如书法教育、美术编辑、展览策划、艺术市场等多方面课程,而不应仅仅教他们写字。

至于能否成为书法家,这需要时间的沉淀,更需要思想的支撑。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成名成家需要努力,也需要一定的机缘,形成自己的艺术观念,建立个性化的书写逻辑。如果仅仅是技法完备,他可以做一个高级的书法临摹者、一个成功的书法教师,也可以多次入选“国展”,但还不能成为真正的书法家。

黄俊俭:你对杨维桢书法有着深入的研究,你认为杨维桢书法对当代书法创作有何借鉴意义?

工:我的博士论文是以杨维桢为选题的,之后10多年来一直以杨维桢及其朋友圈为主要研究方向。我认为,书法理论研究不仅要探讨具体的书法问题,更要探讨人性与书法的关系。这也是书法艺术动人之处。

杨维桢生活于元末,虽然年轻时就考取进士,进入仕途,但一生都在官场与生活的困境中挣扎,最后成为东南文坛盟主、“江山风月福人”。杨维桢存世书迹还有40多种,可以看出他学习过欧阳询、赵孟頫,学书之路与同时代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的书风非常独特,辨识度很高,同时点画细节也很到位。我的看法是,杨维桢独特书风并非来自于特殊的法帖范本,而是他的“铁石心”和坎坷际遇在笔下不期而然的流露。

现在,许多人为了拉开和别人书法的距离,想方设法寻找冷门碑帖,但无论是多么冷门、特殊的风格,只要你还在模仿,总不能达到真正的自由。由量变到质变、由临摹到创造的关键一步,就是撤掉梯子,凌空跨越。这一步很难。所以,书风的蜕变不是水到渠成,有古有我也不是简单的叠加,而需要作者去提炼、升华、摸索、探寻自己的艺术秘境。这和年龄无关,却和思想认识有关。从“写帖”上升为“写心”,这是杨维桢书法的深刻性,也是他能够在书法史上特立杰出的重要原因。

黄俊俭:近段时间以来,书法批评的声音似乎绝迹,就连“抬轿子”的书法评论也难觅踪影,书法批评家主动选择了失语,你认为主要原因是什么?当前,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书法批评?

工:书法理论研究应该包含史、论、评三个板块,相互支撑和影响。历代书法家的历史地位、书法作品的价值高低,都是依靠后世书法名家的评论得以确认的。这就说明,书法价值评判对于书法艺术的健康发展具有重要作用。

20世纪90年代是中国文艺批评的黄金时期,在书法批评方面也发表了不少有影响的文章。那个时候对启功、沙孟海先生都可以批评,各种风格流派都有一席之地。1998年,我和朋友办了一份内部小报《篆刻批评》,一度在篆刻界很有影响,石开、徐正濂等名家都主动参与接受批评。《篆刻批评》在10年之后停刊,主要是因为环境发生了一定变化,一方面是大家说话有了顾忌;另一方面是艺术市场需要听好话而不是批评。到了现在,连“抬轿子”的书法评论都很少了,我觉得并不是书法批评销声匿迹,而是大家一般不愿在公开场合表达。

真正有艺术追求的人是需要文艺批评的,而且极度需要优质的批评。知人难,知己更难,要能透过作品的表象,透过各种荣誉的表象,指出你的优长在哪、缺点在哪,是需要眼光和见识的。在人群社会中,其实具有慧眼卓识的人很少,他也不会轻易去评论别人。讲真话不容易,因为即便正确的意见,有人愿意听,也有人不愿意听,弄不好还得罪人。书法批评的标准是什么?边界在哪里?这都是学术问题,可以讨论,但不要简单地说好说坏。如果想听到优质的批评,第一要找对人,第二你必须真诚求教。我们经常看到一些人表面上客气请教,其实他对自己的艺术路径非常自负,对方当然也不会跟他多说。类似的情况在古代亦然。古人许多精彩的书法评论保存在自己的文稿里,这些文稿当时并未刊行,就是写给自己看的,才能够讲真话。

黄俊俭:近年来,除了中国书协主办的“届展”“兰亭奖”之外,民间的展览能够常年坚持的、影响较大的有“狂草四人展”“行草十家展”等。如果每一次都去看他们的展览,就会发现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在不同的阶段对书法有着不一样的理解。对于观者而言,从中可以得到启发。只是这样的展览太少了。你如何评价当下的书法展览?

工:展览是当代书法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除了各级书协的工作展览之外,还有大量的艺术家个展、联展不断呈现。我们这一代人是和书法展览一起成长的,但人到中年,基本上就和展览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即主动权在我,不会被展览风气牵着走。个展、联展对个人创作能力的要求更高,因为它需要同时拿出几十件高质量且有一定风格跨度的作品,向观众展示你的所思所想、所得所获。一个书法家的笔墨能力、认识深度,看他的作品就能知道。我常常讲,一定要到展厅去看原作,正如我们面对一颗繁花满枝的树,内心满是感动,可是照片所得与肉眼所见完全不是一回事。

好的展览需要好的策划,从选人、选作品到布展、推广都需要精心策划,有特点,有亮点,才能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参观展览,首先是通过展厅陈列和《作品集》去了解、学习它的策划,然后是看看展品中有没有吸引我、打动我的地方,这是视觉层面的欣赏;还有纵深一点的观察,就是通过作品体会作者所处的艺术状态。因为艺术生产不同于工业生产,它每一批次的作品都在变化,不是变得更好,就是变得更差,所以每个艺术家都可能在某些时候面临困境。认识自我、突破自我是最难的,这是对艺术家个人能力的考验,也是对人性的考验。好的展览就能向你展示这样的心路历程。

黄俊俭: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

顾工作品

黄俊俭,《书法导报》副总编辑、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著有《书法访谈录》《军旅书家访谈录》,曾在南宁、苏州、扬州、厦门,以及马来西亚举办个人书法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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