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古诗和西诗理论都指导不了中国现代诗!

 五千风雨 2023-05-24 发布于浙江
文章图片1

古诗和西诗理论都指导不了中国现代诗

——谈谈“有我”和“无我”两种境界的灵活运用

我说过,古诗词和西方诗歌理论都指导不了现代诗创作,因为古诗词是关于所指的艺术,是往提前备好的能指的笼子里装鸟和兽,而现代新诗则是在能指充分解放下的产物,是内容在寻找形式,二者的建构方式是相反的。而我们所看到并引用的西方理论又都是从“中间”开始的,关于摸石头过河的开头部分被省略了,所以现代诗理论注定属于边摸索边记录的“实践论”,自己找到自己的“摸石头过河”阶段,这显然只与一线诗人有关,与专家教授无关。我在《诗歌的最高境界不是有我无我而是忘我》一文中曾经提到,诗歌的“有我”,“无我”都是诗歌的一种技法需要,不存在谁高谁低的问题,只需达成一种浑然一体的“忘我”状态,便抵达了一首诗的最高境界。“有我”之诗“忘我”,可见明心见性的“大我”,“无我”之诗忘我,可见与大道同在的“真我”,当你抵达了一种“忘我”的写作状态中,诗句中是否“有我”、“无我”,是否“以物观物”,“以我观物”,已经不重要了。但也有读者提出,先抛却诗歌的最高境界不谈,在日常写作中,如果灵感来了,作为一个写作者该如何主动选择“有我”还是“无我”的方式才能表达更充分呢?那本文就这个命题谈一下。

何为“有我”,“无我”,“个性化”,“非个性化”?事实上“有我”,“无我”,与诗歌中有无“我”字关系不大,而是“我”和“我说的话”哪个更重要的问题。所谓“有我”指的是诗中的“我”占据主导地位,而我说的话是为了彰显、证明“我”的个性化存在,所谓“无我”指的是,“我说的话”比“我”字更重要,它本身便是一种存在主体,“我”字可以随便替换成其他人称。

好的励志诗都,是“有我”、“个性化”的。

为什么励志诗大都是“有我”而“个性化”的?因为,作者所言之志便是为了凸显“我”的存在价值,所谓“言志”便是在言一种“个性化”,就是彰显作者的“众人皆醉我独醒”。否则,若作者的志向和大多数人是一样的,非个性化的,那怎么还去激励世人?又何谈诗人作为预言家、启蒙者的天使身份?所以,艾略特和王国维崇尚的“无我”,“非个性化”对励志诗而言是不适用的。

如,主席的词《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腊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首词中并无“我”字,但却是典型的“有我”,“个性化”之诗,别忘了这首词诞生的年代(1936)还是国民党的天下,主席能把蒋介石们和秦皇、汉武们相比照吗?能与他们比文采和风骚的自然是非主席莫属。

《自嘲》/鲁迅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这首言志诗堪称“个性中的个性”,比柳宗元的自嘲诗《江雪》高了千倍,诗中“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已成了千万人抒发自己个性的座右铭,甚至成了千万人过年的春联名句。

《夏日绝句》

【李清照】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易安女士的志向巾帼胜须眉,个性化程度到达了极致。

《满江红·怒发冲冠》/岳飞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飞这首词也是慷慨雄壮,催人泪下,一个“气吞万里如虎”的民族英雄形象跃然纸上,此刻要强调艾氏所言的“非个性化”,岳飞可能要向秦桧看齐了。

现代诗的言志类也大同小异,无论有无“我”字,也是在言一种“有我”的个性化,如北岛的《回答》:

《回答》/北岛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这首诗被喻做上世纪70年代“地火写作”的代表作品,尽管时局处在“卑鄙者”掌控之中,但作者甘心做“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那缕地火,虽然暂时的“地火明夷”,作者的热血却依旧在沸腾,生命依旧在燃烧,坚决做抗争到底的挑战者。

现代诗即便由排比时代转化为叙述时代,也改变不了,励志诗“有我”,“个性化”的本质属性。

《在英格兰》/多多

当教堂的尖顶与城市的烟囱沉下地平线后

英格兰的天空,比情人的低语声还要阴暗

两个盲人手风琴演奏者,垂首走过

没有农夫,便不会有晚祷

没有墓碑,便不会有朗诵者

两行新栽的苹果树,刺痛我的心

是我的翅膀使我出名,是英格兰

使我到达我被失去的地点

记忆,但不再留下犁沟

耻辱,那是我的地址

整个英格兰,没有一个女人不会亲嘴

整个英格兰,容不下我的骄傲

从指甲缝中隐藏的泥土,我

认出我的祖国——母亲

已被打进一个小包裹,远远寄走……

这首诗也是励志类诗歌中的佳品,极度的孤独,极度的悲愤,都泯灭不了作者一颗极度怀乡的中国心,这便是个性!即便所有的女人都不会把爱情施与我这个外乡人,这个耻辱的中国流浪者,那又怎么样呢?我骄傲我是中国人!一个小小的英格兰又怎么装得下呢?!

《无风的日子》/鹰之

无风的日子

雪是慢的

像月亮在缓缓褪着羽毛

树被一动不动摁在斜坡上

如我掌纹线上密布的分叉

静静兀立着

从儿时起

那些相看两不厌的树

就如同一盏盏油灯

点进我的身体中

不需反复推算

我早已认定木火通明之身。

印象中,打开大山的钥匙

一直在那些暧昧的根须中珍藏

它们说,扭动,引爆那泉眼

每一座山峰便汩汩绿起来

作为一个宿命论者

我已学会,在国运昌隆时刻

充分做到耳聪目明、轻手俐脚

生命线上那些平滑、通畅的部分

是属于我的祖国、亲人、朋友们的

而那些树丛样兀立着的斜叉

则属于诗歌

它们会像一只只噬影兽

汲走我生命中全部厄夜的水汽

若“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还不完全属于一种个性化志向的话,再加上一个“上善若水”够了吧!这首诗的第二段抒发的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那种志向,在贫瘠的山坡上静静兀立的树如煤油灯在身体中点着,让我“早已认定木火通明之身”。后一段则是“上善若水”之志,与祖国、亲人、朋友们分享生命中的荣耀,与诗歌分享生命中全部厄夜的苦难。

那么,若找到艾略特所言的“客观对应物”,励志诗便不再是“有我”,“个性化”之诗吗?我认为这是徒劳的,即便是托物言志,将“我”掩藏起来,依旧改变不了励志诗“有我”,“个性化”“以我观物,物尽着我色”的本质属性,因为所有的励志诗都是用来展示创作者个性的。

比如,于谦《咏石灰》:

《咏石灰》/于谦

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全不顾,要留清白在人间。

尽管字面上讲的是石灰这种物象,但石灰能有这个性情和个性吗?当然不具备,事实上彰显的还是作者“粉身碎骨全不顾,要留清白在人间。”的高尚人格。因此,找到客观对应物只是实现了“技术上的无我”,依旧改变不了励志诗就是在“言个性化”的本质属性。

再如现代诗中格吕克的《野鸢尾》:

《野鸢尾》/ 露易丝·格吕克

在我的痛苦尽头

有一扇门。

听我说完:也就是你们说的死亡

我记得。

头顶上,嘈杂声,松枝飘动。

然后安静下来。虚弱的阳光

在干涸的地表层上游弋。

幸存是可怕的,

当知觉

掩埋在黑暗的泥土里。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令你在恐惧中,化作

一个灵魂,又无法

言说,猝然终结,冻僵的土地

稍微躬了下身。并且我所带走的,正化作

鸟儿在低矮的灌木丛中穿梭。

你当然不会记得这些

因为你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我告诉你我又能开口说话了:无论

从返回中遗忘的是什么,都将

返回到一个声音:

请从我生命的中心

来取一个绚丽的喷泉,蔚蓝的

海面上一抹深蓝色丽影。

(鹰之译)

”请从我生命的中心,来取一个绚丽的喷泉,蔚蓝的海面上一抹深蓝色丽影。“,一棵植物知道在她生命中最美好之刻让你来采摘吗?当然不知道,还是作者将生命中最宝贵东西献给世界的一颗爱心。而且,这种奉献之心无惧死亡,无惧时光的轮回, “碾做红尘化作泥,依然香如故”,这不便是作者一颗虽万死犹无悔的执著个性吗?

好的智性诗,都是“无我“,”非个性化”的。

智性诗为什么大都是“无我“,”非个性化”的?因为智性诗的诉求主旨是意境,作者在诗歌中不抒情,也拒绝展示任何倾向性态度,所有发挥的自由均来自读者,也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那种类型,因此,所有的智性诗都是“无我“,”非个性化”的。

比如,王维的《鸟鸣涧》

《鸟鸣涧》/王维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有人说,这是一首禅诗,也有人说借景抒怀,表达心旷神怡的境界,重要吗?不重要,读者说了算。

再如,李白的《独坐敬亭山》:

《独坐敬亭山》/李白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这首诗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读出来孤独,有人读出来清高,还有人说是思念情人,都是都不是。

再如,现代诗中史蒂文斯的《坛子》:

《坛子轶闻》/史蒂文斯

我把坛子置于田纳西州

它是圆的,立在小山顶。

它使散乱的荒野

都找到了小山这个中心。

荒野都向坛子萃聚,

有次序地铺展开来,不再杂乱。

坛子立在地上,圆圆的

高高的,像一个空中港口。

它统领四面八方,

坛子是灰色的,很朴素。

它不滋生鸟雀或灌木,

与田纳西的一切都不像。

(鹰之译)

这首诗和老子的《道德经》不谋而合,道可道,非常道,道本就是妙不可言的,正是意境的神髓所在,可以令读者做出一万种解读。

《庄严时刻》/里尔克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

无缘无故地哭,

就是在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间某处笑,

无缘无故地笑,

就是在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

无缘无故地走,

就是在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

无缘无故地死,

就是在望着我。

(鹰之译)

这首诗不但读者的解读各不相同,即便是评论家的解析也是五花八门,而且都能自圆其说,这便是智性诗的魅力。而且按我的解读也与他们各不相同,也能说通,比如,小诗人是与自己相关者写作的,但大诗人却是为毫不相关的天下人写作的,意识到这点,你便意识到了一个庄严而神圣的觉醒时刻。

当然,智性诗并非就是让读者一看就感觉很神秘的那种诗,其着重点是一种不带任何抒情色彩和观点的诗,即便诗歌中作者是在场的,亲力亲为的,只要“不表态”,读者就有权做出不同的诠释。比如笔者的《滑翔》:

《滑 翔》/鹰 之

我已习惯那些钢琴声

和着每天的朝阳

从窗口磕磕绊绊地撞进来

那些咬合缜密的音节,我想像成

一只又一只的狐狸

咬着前方狐狸的尾巴在渡河

对那些不应有的休止,我想像成

一只懵懂顽皮的小狐狸

做了一个鬼脸,扑通一声跌入水中...

而那些哗哗的水声

系从楼下那株偌大的银杏树冠中淌出

整整一个夏天,那些绷紧的树干

都在擎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湖

造物主于人间的恩泽

总是那么的慷慨不规则

如果你能做到

像冰面感知阳光

树梢感知风

一粒种子感知雨露那样

你会读懂

那些酣睡者,在一块块平静的窗玻璃上

镂刻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画

更多时候,我喜欢关掉天目

不再扫描那些物什的内在纹理

穿一双薄底的布鞋,静静走在

鹅黄色的盲人道上

在从脚心传递上来的

一阵隐隐约约的小疼中,我分明看见

一滴周身布满光点的水珠

小行星般滑翔于城市的上空

这首诗作者虽然是在场的,亲力亲为的,但只有感受没有表态,因此,读者依旧可以做出不同的阐释,解读成对大自然的感恩,平淡之美,或者生命的升华与了悟,都未尝不可。

好的哲理诗,大都是“无我”,”非个性化”的。

哲理诗为什么大都是“无我”,”非个性化”的?因为真理是客观的,一旦掺杂上作者过多的主观情绪,就会破坏真理的客观性,哲理诗就会因此变成抒情诗。

如苏轼的《题西林壁》:

《题西林壁》/苏轼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城东早春》/杨巨源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雪梅》/卢梅坡

梅雪争春末肯降,

骚人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

这几首小诗都有明确的题旨,而且都是客观而通俗的理性,无论抒情主体是谁,都不影响内容的客观含义,因此,“我”字无论是隐藏还是显在并不重要。

再如,现代诗中:

《随时间而来的真理》/叶芝

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

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

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朦胧中所见的生活》/帕斯

在大海的黑夜里,/穿梭的游鱼便是闪电。/在森林的黑夜里,/翻飞的鸟儿便是闪电。

在人体的黑夜里,/粼粼的白骨便是闪电。/世界,你一片昏暗,/而生活本身就是闪电。

这两首哲理短诗都是言简意赅,深入浅出,作者为保持理性的客观性都退居幕后处在冷眼旁观状态,或者说,即便“我”字存在也和不存在一样。

纯净的哲理诗当然都是“无我”“非个性化”的,但针对那些在抒情、言志中充斥着理性的诗,却是“有我” ,“无我”,“个性化”,“非个性化”兼而有之的,此类作品还是归到抒情诗行列。比如,

《鹊桥仙》/秦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青玉案·元夕》/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些名句虽极具理性,但因为主体是在抒情,只能说是抒情诗中的哲理句,不能视作哲理诗。

抒情诗:“有我”,“无我”两相宜

励志、哲理、智性诗中的“有我”、“无我”界限是明确的,但抒情诗之间的界限却不是非此即彼的,因为针对抒情对象和目的不同,可能要分别选取各自适宜的处理方式,具体如下:

当抒情对象针对的是个人时(尤其爱情),大都适合“有我”、“个性化”。

当抒情对象针对的是个人时,适合“有我”、“个性化”?因为两个人之间的情感是个别的,不是一般的,若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仅仅是博爱,那便和路人没了分别。尤其爱情更是一种“自私的爱”,两个人之间加进去一根头发丝,便会产生裂痕,所以,大都适合选择“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的方式,自然是“有我”、“个性化”的。

《上邪》

佚名〔汉乐府〕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凤栖梧》/柳永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离思五首·其四》/元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些爱情诗都是极具个性化色彩的个中精品,“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等棱角分明的名句若出现在你的情书中,对方不为你的真情感动才怪。

再如现代诗中:

《公园里 》普列维儿

一千年一万年

也难以

诉说尽

这瞬间的永恒

你吻了我

我吻了你

在冬日朦胧的清晨

清晨在蒙苏利公园

公园在巴黎

巴黎是地上一座城

地球是天上一颗星

《致橡树》/舒婷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海子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这三首诗都是“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类型的个性化情诗,从普列维尔的“一个初吻,瞬间即永恒”,到舒婷的“,与你并肩,爱你全部”,再到海子“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都极具个性化色彩,令人既怦然心动,又怦然心痛。

当抒情对象系整个人类时,适合“无我”,“非个性化”。

当抒情对象系整个人类时,“特别的爱”便转化为了“博爱”,此时的“我”变得可有可无,可以被任何人称所取代,或者说,我说出的话就是一种存在,而“我的存在”已经不重要了,艾略特的《荒原》便是此种类型。

《春望》/杜甫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静夜思》/李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游子吟》/孟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杜甫的爱国情,李白的乡情,孟郊的亲情都是献给天下人的,诗歌中的“我”字可被天下任何人所替代,是一种人性之爱的博爱,属于典型的“无我”,“非个性化”抒情诗。

再如现代诗中:

《当你老了》/叶芝

    飞白译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朦胧,

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本诗篇,

慢慢吟诵,梦见你当年的双眼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多少人真情假意,爱过你的美丽,

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

唯独一人爱你朝圣者的心,

爱你日益凋谢的脸上的衰戚;

当你佝偻着,在灼热的炉栅边,

你将轻轻诉说,带着一丝伤感:

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它的赧颜。

《情侣》/帕斯

一个姑娘,一个小伙儿

躺在草地上。

吃着橙子,互相亲吻,

像波涛交换着浪花

一个小伙儿,一个姑娘

躺在海滩上。

吃着柠檬,互相亲吻,

像云朵交换着气泡。

一个姑娘,一个小伙儿

躺在黄土下。

不亲吻,不说话,

用沉默互相报答。

《树语》/鹰之

情话是交头接耳来说的——

每逢雨后,我总是喜欢听

来自木槿、迎春、丁香花丛

那些窸窸窣窣的叶片摩擦声

仿佛,一场误会解除

被淘洗一遍的陈旧话题

都有了新生儿般的新鲜

雨滴顺着叶片滑落,像一滴滴蜜

但当它们掉光了叶子

我也喜欢站在窗前注视它们

一棵树被风推搡进另一棵

的怀抱,踉跄几下站稳

一棵行将倒下,被另一棵树拽回

枝条上静静流淌的雨水,是药

一棵受伤的树闭紧嘴巴

另一棵便不疼

这些抒情诗虽然也在表达爱情,但抒情对象并非针对某个人(叶芝的《当你老了》看似写给某个人,实则是适合天下人共享的一首诗。),而是天下人,或者说诉求重点不是一种个性化态度,而是一种普遍性的体验,因此都是“无我”,“非个性化”的抒情诗。当然,不止是爱情,即便是亲情、友情、乡情或其他什么情感,只要是关乎人性的任何情感,抒情对象不是针对个人时,都适宜用“无我”“非个性化”方式表达,那样更具普遍性。

“有我”:“无我”的辩证关系

关于诗歌写作的“有我”、“无我”,“个性化”和“非个性化”一直是既含混不清又争论不休的话题,比如,艾略特就主张“诗不是放纵情感,而是逃避情感;不是表现个性,而是逃避个性。”,针对艾氏这种观点,尽管业内论文铺天盖地,但并未看到中国批评家们的个性化立场,几乎都是传声筒般的综合和诠释。其实,这种观点对于一个有几千年诗言志历史的国度而言,属于典型的“四足兽是马”,因为文学史的发展状态和人类历史基本是同步的,是“个性化”和“非个性化”写作互相咬合着交替发展的。当历史处在社会重大变革的交替时期,个性化化的言志时代便跟着崛起,诗人预言家、布谷鸟般的天使身份回归,当社会意识形态进入相对平淡的“滑行期”,非个性化的智性、理性诗歌占据优势。对于艾氏观点仅可视为其对浪漫主义诗歌泛滥的矫枉过正,但不可视作普遍性诗歌理论。这类似口语帮和学院派之争,当口语帮说口语好,书面语不好时,我们仅可理解成,口语和书面语一样,是都可以入诗的。

至于王国维提出的“有我”,“无我”, 其断章取义的证明法误导多于引导,比如针对陶渊明的《饮酒》,他单独提出几句并说这首诗是“无我”诗,实际是不对的:

《饮酒·其五》 /陶渊明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

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这是首“有我”的个性化诗歌还是“无我”的“非个性化”诗歌?当然是有我的言志诗!因为,这首诗歌主体是“有我”的,部分诗句的“无我”改变不了这个属性。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

心远地自偏。

居住在“亚繁华区”,我为何听不到喧闹?因为我心存高远!眼前物欲我早已漠视!这不典型的彰显个性,自命清高吗?所以,王国维的诗学命名方式是不严谨的,或许是诗歌鉴赏力有限,或许是对这俩概念本身便模棱两可。

总之,西方诗学理论和中国古代诗话都指导不了中国现代诗,前者从“中间”开始,而我们的实践尚处在开端,后者本身就是儒家不入流诗人写的,是对存在即合理的一种膜拜,根本谈不上指导性,一线诗人除了自己精读西方经典诗歌,自己总结,没什么别的好办法。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