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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译稿:比昂 | 记忆和欲望 1965(全文)

 黄沙流留 2023-05-29 发布于浙江

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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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弄明白。

明白什么?

这些,所有的一切。

当你忘掉你先前明白的一切,

你就会明白。

-摘自《星际漫游-当代精神分析指南》

这是比昂一篇重要的文献,与他提出的“无忆无欲”、“终极现实”密切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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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和欲望

Memory and Desire

译者:高宁  刘欣  谭清心 王晓春  

审稿人:刘胤佳  杨诗露  章秀明

今晚我想讲的与学术论文有很大的不同;这是对我感兴趣的主题的讨论,我希望它也能让你们感兴趣。我想说的第一点是,这篇论文是关于还未发生的事件的。我的这些评论是专门讲给明天或之后要见病人的分析师的。我认为重点不是明天咨询我要说什么,而是关注明天你将要见的特定的病人上是有帮助的。

现在,转到论文的题目——记忆和欲望,我打算将这两个术语与我曾在别处说到的恒常连结 (constant conjunction)联系在一起。我说的“恒常连结”是指在一些情况下,你可能注意到,某些元素是恒常汇聚的,例如:皮毛,爪子,胡须,结合在一起,你多数会想到“猫”,一旦相连这个恒长结合,你就可以着手选择或表面或深入的研究这个恒常连结是什么意思。这与哲学中关于抽象的一般观点截然不同。我非常建议你从未知的开始,你会注意到一个恒常连结,你用一个几乎毫无意义的术语来相连它,如果你爱好这个,然后你会用余生开始研究这个术语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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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术语,“记忆”,我想要与之恒常连结的有很多,很可能是我们在日常对话中所理解的。我想有人可能会说,它也包含了弗洛伊德在《心理功能的两个原则》论文中谈到的观点,关于符号及其与记忆的关系。

这也和我们平时所说的在学术论文或者其他地方看到的案例等有关,描述我们认为事情发生的原因。我认为这可能是我们在职业的不同时期尝试做的一类事情,做笔记-这样我们就能知道,或者记住,会话中发生了什么,然后可以报告和引用这些笔记等。粗略地说,这就是我所说的“记忆”这个术语的意思。

同样地,再次-关于“欲望”,它是日常谈话中我们大多数人知道的意思-我是说,它是一种相当积极的贪婪,就像一个人想要的东西。欲望和记忆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你可以说记忆就是你倾向于记住各种你想要拥有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记忆本身经常被作为一个容器,在这个容器里保存着人们渴望的东西。

我认为“欲望”这个术语-我也想包含-一些弗洛伊德所说的在梦里愿望得以实现和表达的东西;它和那个是相似的。

当我们深入讨论这个问题时-我现在特别谈论我使用这些术语的方式—我所关心的元素实际上是感官的图像。也就是说,欲望和记忆都是在感官经验的背景下产生的。我们说,这里有一些你可以触摸、感觉或闻到的东西,它们被感觉为有形状的或形态等等。它们被表达和被储存为这种形式的事实,也意味着它们与感觉的原始背景是密切相关的,而且非常频繁地出现在快乐-痛苦原则占主导地位的发展阶段。其结果是,这些被记住或被渴望的事物适合于那些可以被感知到的和被认为是痛苦的或愉快的客体。因此,范围(scope)是相对有限的。 

现在,我意识到这并不是记忆的唯一意义;我一直试图限制记忆的意义,这样它就可以适用于我要谈论的内容,但为了完整起见,我认为我们应该关注这样的事实,一个人甚至说可以用一个数学公式来表达或存储记忆。然而,我不这么认为,当谈到临床工作时-当谈到明天的咨询-当人们想到记忆时,人们会用数学术语或其他类似的方式来思考这个问题。这些术语几乎可以肯定是这种原始类型,适合表达感官体验的;适合于表达与痛苦或快乐相关经验的。

我想简单介绍的其他元素在我绘制的网格图中都都提到了,水平轴是特定元素的遗传阶段,试图来分类,而另一方面,纵轴,表示它的用途。很明显,可以有高度发展的公式——思想,理论,想法,甚至是数学公式——就像我说过的,可以用一种非常复杂的方式;我不关心我自己和,理由我已给给出了-因为我关心的是我们通常思考个案的术语。 

在这一点上,或许我应该澄清,我一直对所谓的“临床解释(clinical accounts)”持怀疑态度。我觉得他们毕竟只是事情发生的一个版本:它们是对真实经历的转变。由于各种原因,我们大多数人对临床描述都是具有评论性的。我甚至越来越不愿意假装对发生的事情进行临床解释,因为即使一个人只是简单地想简化复杂情况,这种扭曲是非常可怕的。

然而,作为分析师我们确实知道-我认为随着经验的积累-我们会越来越多地认识到我们确实在处理一些事情(something);无论我们是否怀疑,精神分析的经验都是一种情感体验,是真实存在的,即使我们永远无法知道或者能够对发生的事情给出大致正确的描述。出于这个原因,我认为-我发现最有用的是-将任何临床描述作为图像表征,或者,我们可以说,是一种感官表征(因为我在思考在分析情境空间中发生了什么)。我将这种情况转化为视觉图像,然后进一步转化为语言表达,例如我们在这里所熟悉的这那些。这些转变让人越来越精明老练,但是最容易理解的-最容易领会的。因此经常被问到,“你能举个例子吗?”“你能举例说明吗?”“你能给我一个和我相匹配的临床解释吗?”这是因为,掌握视觉表现或视觉表现的语言化是更容易的。

现在,虽然这样的表述会增加可沟通性,但会丢掉准确性-我已经说过原因了:一个是使用感官背景下的词来描述它,还有其他原因,今晚我不多打扰(我不多展开了),但我们通过自己的分析体验都知道的。

我的观点是,我们都知道这个事实,我们觉得在我们的分析工作中是很明显的,是真的不能准确地被表达的,因为如果你处于一种焦虑状态,我们说,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会希望能够意识到焦虑,当我们“看到”1它的时候,但你不能闻到它;它没有形状;你不能触碰它等等。当你能表达发生了什么-用我们常用的词-这是非常可观的进展。事件本身-事情本身-焦虑本身-当你使用“焦虑”这个词的时候就已经被惊人地转换了。

这让我想到,实际上,任何口头描述,任何我们可能做的笔记,尤其是任何的表达方式都是扭曲的。我现在不是在讨论病态的状态;我也不是从精神病理学角度来讨论这个问题,或者从病人的角度来看。我只是从我们每个人明天都要看的病人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因此,我不是自认为这些问题是精神病态的表现,因为在这一点上,我们都普遍认同:至少在我们的社会中,人们应该被分析是绝对必要的。我们不知道处理这个问题更好的方法,为了解决它,人们应该坚持被分析。

这里我更关心的,是在意识的控制之下,更意识化的一些东西。我关心的问题在于,一个治疗师应当做些什么,以进入状态,为第二天的会谈做好准备。

众所周知,在其他领域训练有素是可能的。举个小例子,如果一个人在玩壁球,或者网球,他像玩高尔夫球这样的静态球类运动一样玩,就感觉很不明智。同样的,如果你是一个精神分析师,并且你明天有一个病人要看,我建议,除了精神病性的问题——诸如分析所要处理的各种问题——之外,还应当考虑什么才是理想的状态。关于保持良好状态方面可以做些什么?

现在,我想提醒你马上涌现的一般观点,其有一种倾向,认为牢记分析中发生了什么是非常重要的;认为找到一些记录的方法——通过笔记或者使用录音机之类——是重要的,而情境越是变得危急,你对任何病人感到焦虑的原因越多,就越是认为——能够记住这个病人的分析中,今天发生了什么,昨天发生过什么,诸如此类——是重要的。我想在此说明的是这个观点是完全错误的,不仅是错误的,而且对于你的分析工作肯定是糟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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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欲望,我想要涵盖在内的有想法,如:“当这一节结束时将是多棒啊”;或者“当夏天来临那将多美好”等所有这类的念头,包括(这是一个重要的点)“这个病人会治愈该多好啊”——如你所知,关于分析的目标是有很多讨论的。我认为,当分析师正在分析中时,这样的想法对他而言实际上是一个错误的关注点,尽管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一个点。我认为,治愈病人的欲望不管怎样都不该出现在咨询室中,不论其在分析师的构成或他的哲学生活中占据什么样的位置;因为,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挂念着试图记住病人或你自己说了些什么,或牵挂着想要治愈病人,或者怀有任何其他的欲望,更能让你将判断力抛之脑后了。

在我的经验里,我发现,想记住病人所说的话的愿望,或治愈病人的任何渴望,几乎总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模式化地)突然出现的:当我意图待在安全地带,将某种其他的感受排除在心智之外时。

我想,通过那些非常杰出的(几乎可以这么说)精神分析学家——精神病病人——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当他想要打破分析师和自己之间的联接,他就尽其所能地刺激分析师去记住些什么,然后你就被唤起的话语淹没了;并且尽其所能地激起分析师的一个欲望——惟愿摆脱他的欲望。原因在于这两者中的任一种刺激都会在实质上破坏分析师的判断。如果病人成功实现目标,你的判断就消失了。因而——回到未来的治疗这一话题——我想说的是,作为治疗会谈的准备,你应该把时间花在清除关于病人的任何记忆,以及清除关于治愈他的任何目标或抱负上。我的意思并非说忘记是一件好事情——它只是同记忆一样糟糕。我认为它会是一个积极的训练。我想你将会发现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你仅仅是想上片刻就会看到它固有的不可能性。

但是只要我们作为一个人类我们就会怀有欲望,就会拥有记忆。我想要提出的观点是,我们作为分析师的困难并不在于我们如此健忘,或者我们欠缺治愈我们的病人的渴望,恰恰相反,是在于这些记忆强有力的侵入性的本质,正如我认为你们会意识到的,这与弗洛伊德他自己提出的关于记忆的重要性的观点是一致的。

我的建议是,努力是必须的,这是一种难于达成的真正的训练;它不能简单地通过你仅仅满足于自己已经遗忘的事实而达到,这是不够的。它要求的是:当你正主要地投入你的工作时,设法摆脱记住事物的习惯,并试图摆脱渴望或想要任何东西的习惯。我表达这些观点,并不是将其作为一种人生哲学或其他什么东西;我只是在尝试传播一种实际的规则——就好像可以为精神分析训练制定规则一样。这是我想制定的那类规则。

我想再次强调,这非常不同于我们都已习惯的观点——我们很容易陷入的那种观点:情境越是关键,我们越是试图记住什么东西,哪怕只是一个适当的理论——同我认为可取的截然相反。

就我所能说的、据我的了解而言,这种规则的后果是古怪的。我不知道在尝试描述这些后果时能走多远。但其中一件事是,为了能够清晰的了解,咨询师确实需要完全失明——从隐喻和字面上看。这确实是心智中一种的积极有益的缺失,如果你可以这样说的话;你希望照亮的点越暗,你就需要更黑暗——为了能看到它,你必须把所有的光都遮住。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获得条件以令一个真正的客体——无形的,不能被我们通常所认为的感官察觉的——浮现、逐步发展,并变得有可能被我们意识到。

如果一个人能接近这种状态,那么我想经过一段时间后,似乎客体就会变得更加清楚,仿佛能明白无误地感觉到正在目睹的是什么,例如焦虑、敌意等等。

我说过,我不想在这里讨论精神病理学,但顺便一提,我想说这个观点也可能让我们了解到,婴儿或孩子在处理真实的事物(真实的体验)时,不得不忍受着什么——他们在经历这些体验时,除了说“我觉得我的肚子痛”之外,无法表达。而这种词汇,那些感官性的用语,被用来描述它们根本无法描绘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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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明及其缺憾》(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1930a)中有一个相当惊人的说法,弗洛伊德在这里给出了一种描述——一种心智模式——然后说,其令人震惊的部分,你可以从中真正学到的东西,是图像表征(pictorial representation)在为心智提供模式上的极度匮乏。我认为这很好地总结了我实际上想说的,即这样的事实:我们处理的事物足够真实,绝对真实(甚至从最初的婴儿时期开始即是如此),但这些真实是无法表达的,除了用词汇——这种因其衍生和特性完全不适合表达真实的方式。

当涉及到分析的实际进程时,我发现这是非常特别的——随着体验在分析的情境中逐步发展,这种体验反复出现的方式是可以识别的。一次又一次,在普通的分析理论的基础上——无论你的流派是什么,无论你私下倾向的想法可能是什么,以及你所持有的理论——如果能够意识到,在咨询室中正在发生的事,实际上只是近似于你所知道的一种或多种理论,那事情将会变得简单得多!无论你自认对精神分析或精神分析理论的认识程度如何小。奇特的是,一个人所知的有多少是来自于咨询室里所发生的一切,以及诸多理论有多经常是不可抗拒地渗透进观点里,那些被发现是精神分析文学的陈词滥调的内容。但是首先,这里最重要的是要能够进入一种精神状态,在这种状态下,那些对感官理解不开放的事物是有可能被理解的。

然而,这种情况发生的顺序似乎是不同的。我不想解释它如何不同,但在我看来确实发生了变化。确实有一种一致性;确实有一个能将分析整体捆在一起的部分;确实有一种方式能从这些拼图碎片中找出一种结构,可以承载整体关系——即使你并不知道整体是什么——但是,当一个人试图用这种方式进行分析,而不是用另一种他所熟悉的方式进行分析时,这些事件出现的顺序对我而言似乎是不同的。

进一步说,我认为做分析的方式挺让人惊恐的。首先,我们所属的文化背景是这样的,一旦任何事情出错,你得去法院或者死因裁判法庭作证。通常会假设你确实了解你的病人的一些事情:你知道你的病人已婚,有四个孩子,等等。确实,分析师感觉这是他所应该了解的。现在困境来了,如果对上述事实你知道并且记得,那你可能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意识到,你的病人谈话的方式就像是他根本就没结婚,也没有任何孩子。当分析师倾向于希望做出与其他事实契合的解释时,病人已婚有子的这种知识和记忆就会轻易地扭曲他的看法,干扰他对于情境的判断,在该情境下对病人的解释适用于他未婚无子的情形。这是个简单的例子,但是,大致说来,这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另方面,让人感觉到,如果被曝出你根本不知道你的病人是已婚男人,在你所属文化背景下,这看起来有多奇特,评价你的职业能力时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又会显得有多诡异啊。

分析师不能在那些条件下来做分析,但同时我认为,如果一个分析师没有意识到,要进行正确的分析,他所要承受的风险和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么他就无法真正地进行分析。如果我这样说是正确的,即这是一种正确的做分析的方式,那么同时,分析师将要付出焦虑的代价。所以我认为焦虑会增长;我不认为谁能说这是一种焦虑的不良增长;我反而认为,再一次,这大概能够区分出哪些人是在实践精神分析,哪些人只是在谈论精神分析。

如果你是一个精神分析师,如果你明天要与病人见面,那么你在一个特定的情感处境下见这个病人:不单单是在咨询室内,还是在文化情境下,文化背景中。因此,对分析师而言,既是分析师又是社会的一份子是很重要的。这样他能够暴露于他所属社会的情感经验和心态之中。然而,如我所言,这有点儿让人不安,而且起初一点儿也不令人愉快。

再一次,和病人有关的情况则不同。因为在所有事情中,分析师所关心的是有能力来观察病人的记忆和欲望的运作。我认为,当分析师远离自己头脑中记忆和欲望的特定因素会让分析简单得多。因为这样做,他变得有可能能够“看见”病人内心中运作着什么,以及分析会谈中实际发生着什么。

我之前曾提到转化这个观点,我想现在再说一下。也许我最好这样来表述:如果你看到一幅玉米地的画作,在此特定文化之中,我们大多数人都会认出这是什么。这就意味着有一些事是恒定不变的,在真实的玉米地中和有颜料涂着的一片帆布上,有些东西是不变的,这让认知成为可能。再举一个例子,如你所知,如果你想表现一个圆形池塘你得画一个椭圆形;如果你想表现两侧平行的一条路,你得画在某点交汇的两条直线。 

我不认为我们在分析会谈中见证的是真实的体验;我们并不知道那体验是什么,而我们确实知道的是,随时间流逝,体验被病人转化成了各种形式的言语表达。为什么不是其他表现形式呢,除了我们在分析中通常是用言语交流也没什么理由。但是当然,如同儿童分析师所知的, 还有其他的交流方式. 如果你曾给一个天生的音乐家做分析, 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自己面对着这样一个人,他反对你的全部的表达方式——有种感觉,如果允许他弹钢琴,他就能说出他想什么了——并认为自己被限制在了一种虚弱无力的交流方式之中,比如谈话。因此,这样我们要处理的转化数目真的相当可观。另外,当治疗师面对一个病人的言语描述时,可以对此做个这样的类比:你可能要看着一幅油画,比如康斯太勃尔的《干草车》(Constable’ s Hay Wain),你可以把它当作是一辆干草车的一个记录,这确实如此,也很简单,这是关于干草车的。不过对于分析师来说这样不够好,因为如果你执着于此,你执着于你对分析有所了解的这种状况,你了解病人的情况,你知道他已婚等等。但是你不知道的是这个病人。因此,必须要有一种截然不同的转化。 

不过,我认为这种不同的转化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门类。这与我们处理情境中的实际的情感现实相关。当你着手谈论它时,我认为你将会遇到困难,因为你用的语言适合于谈论关于某事,但这种语言并不必然适用于某事正在发生的体验,这是一种动态的情感体验,不是感官可以观察到的。

因此,我想说的最后一点是,作为你即将去处理事情的前奏,在你去进行精神分析(不论这意味着什么)之前,要持有这样的心态,必须采取带有这样性质的措施:在欲望问题和记忆问题上要绝对自律——把它们从你们的脑海中驱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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