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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叔(小说)

 新用户3134eDv6 2023-06-04 发布于陕西

      临近中午吃饭的时候,外头的雨又大了。今年西安的这天气啊,好像是把老天爷给咋样得罪下了。半个多月了,雨就有天没日头地下了个没停点儿。雨一大,就压得老王叔心里的愁闷,湿漉漉,沉甸甸的。

      河道的水溢满了,黄泥水滚滚而来,几乎要漫过河沿了。城里的情况才不好呢,街道成了河汽车成了船;涵洞都被水淹成了平面子,无法通行了。

      今年的这雨,真的是多得叫人愁肠。快到吃午饭的点儿了,王叔还木呆呆地坐在门口看着簌簌落下的雨发愣。——他就这么着个姿势,已经在那里坐了整整一个上午了,活像个木头墩墩子。其实,下雨的这些天来,他几乎天天都是这样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黄泥水满街流。”王叔要是懂点儿古诗文的话,心里一定会发出这样的慨叹。

      今年这天气真的是日了鬼了,杏子才熟樱桃刚能采摘麦子将黄的时候,雨就拉开了架势。都以为这雨也就是打个照面意思一下子就过去了,没有人能想到,这场雨能如此恶毒,一口气不歇地扯了半个多月。眼看着熟了的麦子在地里穗子都发发了黑发了霉长了芽。

      “这是要叫人遭年馑的迹象啊!”王叔心里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这两年的日子真的是不好过:先是新冠疫情三年,弄得人出去打工干活都是有一天没一天的。好不容易这疫情算是安宁些了,没想到临到收麦子的三夏大忙时节,雨给你下了个不停点儿。“大疫之后必有大灾。”果然还是应验了老人说的话啊。

      王叔年轻的时候在生产队是队长。每年三夏大忙前多半个月,他就组织队上购买检查夏收工具:竹扫帚,木锨,谷杈,镰刀;小四轮好好检修好,柴油准备足;柴油发电机也备足了油,放在大队饲养室里,一旦停电,马上启动。当然,最最要紧的是,叮咛村里人那些天吃好吃饱早睡,养足精神,攒好体力。因为,三夏大忙那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里,人基本是没有睡觉的时间的。那些天里,唯一的响动就是家家户户院子里“嚯嚯嚯”的磨镰刀的声音,就像美妙的音乐在合奏。

      老人们管三夏大忙叫“抢收”,这话说的真是太精准了:跟天气抢,日头越大越好。万一呢,遇到下雨天,就像今年这个样子,那么大家伙儿的灾难就来了。说轻了就得要吃一年年发芽麦了,说重了,可能发芽麦都没得吃的,那就只有抠着挤着地扛过漫长的一年,等到下一年来。难怪老人们都说:“种地在人,收获在天。”天不让你丰收了,你可能就会颗粒无收。

      记得可能是八几年的时候吧,有一年的三夏大忙就是这样的连阴雨,把村里人下得的脸都阴沉沉的,一个一个搬个碎板凳坐在门口发呆。——就像他今天的这个样子。大家的心里,就像塞进了一块大石头:这一年的日子可咋过呀?!

      是的,农民就是靠地靠天吃饭的。地是靠住了,麦子眼看就要大丰收了,天却没靠住,把个懒怂没神捣怪的雨下了个不停歇。本来,还指望新麦子下来卖钱呢,本来还想新麦下来赶快先给老婆娃们弄一顿新麦面吃呢……这一切,都给这一场雨泼得湿透透儿的了。

      那些紧急抢收回来的麦子,摞在大场上的麦捆捆儿,三天两天的没事儿,五天六天就发烧了;打下来的麦子,敞晾在戏台子上大队办公室里,得不停地翻搅,即便这样,还是过不了半天就发烧。——人发烧有病,麦发烧变质。

      但凡遇到这样的天气,对于农村人来说,就是老天爷要惩罚你了,降灾叫你受罪。

      搁在正常年份的这个时候,村里男女老少都是累但快乐着,虽然几天几夜不合眼,坐在麦秆捆子上都能睡着的光景,但是大家精神头儿都很足。看到眼前金灿灿圆滚滚颗粒饱满的麦粒儿,不咯吱都笑得合不拢嘴。是啊,马上就能吃得新麦面做的筋道道儿的黏面了嘛,谁心里不高兴呢?

      那一年遇雨的时候,老王叔记得清清楚楚,家家户户都唉声叹气的。那一年的雨跟今年的有一拼,把大家伙儿的心浇得透透儿的,好像把大家浑身的力气也都给卸尽了。那一年的天,基本上各家人都是缩在家里头,一天只吃两顿饭,还都汤汤饭。好像,大家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接下来整整一年的省吃俭用节奏。很多人,干脆已经开始在房前屋后点种南瓜笋瓜洋芋红芋萝卜白菜豆子之类的,只要是适合季节的,都赶快栽种,好填补粮食紧缺。南瓜,笋瓜,红芋和萝卜是最实用的,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顶替早晚饭稀饭时候的蒸馍,起码可以临时性填饱肚皮。

      遇雨的难场,还不仅仅是这些。给国家上公购粮的时候,才叫麻烦了。人家粮站可不管你啥情况,一律按标准收。不要说发芽麦了,就是稍微有点儿颜色不对的,都不收。交不了粮,公社这一关都过不了。农村人老实厚道,他们自个儿都觉得:欠国家的粮,那就要造反有什么区别呢?老王叔都知道,很多村子跟他们村一样,最后都是拿钱抵的——今年的公购粮能估算多少钱,就给人家把钱一交,算是完成了交粮任务,把公家的事情先算是解决了。要不然,公社开大会是要公开批评,很可能还要定罪判罚的。

      钱从哪里来呢?质量差的麦子,只好低价处理了。原先二十袋麦子的事情,这个时候可能得五十多袋,还不一定能解决得了。所以嘛,分粮的时候,即便是芽芽儿麦子,各家各户也分的少了。因此上,那个时候农村里就流行一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夏忙的时候把雨下。”

      这些年,村里人很多都把地栽成了果树:葡萄,猕猴桃,杏,桃,梨,梅李子,还有蔬菜瓜果,但是遇到这样的下雨天气,瓜果的水分增大了但是糖分都降低了,还是卖相不好。他们家从前年开始砸了果园——实在是劳神不挣钱,他们种了麦子,农闲的时候他就去城里打个工,不比其他人少挣钱。

      五月初的时候,王叔还跟老伴儿俩人尺算了:把今年打下麦子卖的钱,连他一年打工挣来的钱合一块儿,估摸着咋都该有个三五万吧。他们打算买个老年代步车,他们有空了就拉着老伴儿到附近不太远的地方游逛游逛。老伴儿当时听了,也乐呵得啥一样的,脸上的褶子都展开了,眼睛里满是向往。

      不成想,他们美丽的梦想眼看眼看就要实现了,却给这一场雨泼灭了,只留下了一地失落。最叫老王叔心疼的是,这一地已经熟了的麦子,倒是咋办呢?叫烂到地里吧,心疼。收回来吧,都发了寸把长的芽芽儿了,有什么用呢?

      仿佛故意似的,雨更密集了,雨点儿更大了。它们直直地砸下来,“嘣”的一声面上冲起一片水雾,王叔的眼前就是一阵眩晕。——那雨点儿不是砸在了地上,而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王叔的心上。那好像也不是小小的雨点儿,而是一块块儿拳头大的石头,砸得他的心一下一下生疼。

      “这该死的雨,要农村人的命呢!”王叔嘀咕着,全身一阵抽疼。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写作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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