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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国行‖小说:二犟收麦记

 乡土大河南 2023-06-05 发布于河南

无论走多远,家乡总是我们最温暖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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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二犟收麦记



作者 | 杨国行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二犟是5月24号启程返乡的,为了回家收麦他还跟工头玩了瞪眼。他跟工头说放他几天假回家收麦。工头说就指望着二犟带人赶活儿哩,要不请机器的钱、找人帮忙的钱他也给出了,让二犟给家里人交代一下把麦收了算了。
二犟眼一瞪说:“那我收了麦不来了去球!”
工头猛怼了一口烟屁股,欲言又止地走了。
二犟从在月初时抖音里看到庄上的一个媳妇儿发的《这一片青色的麦田》文图时,心里脑子里都对自家的八、九亩麦田的长势和丰收的景象想象了无数次。虽说他是在奔天命年纪的人,可是受老父亲的传带影响,他也是个种地的好把式,而且也对他的几亩田地关爱有加,深爱不已。
他偶尔也会气自己没管好自己的娃儿,球孩子读书不中还心高丈二的,不想种地,非说以后要带孩子住在城里,哪怕打工养家也不想待在农村。爷儿俩为这也木少掰扯和生气。他说干啥不也得吃饭?不都得靠地里长出来的东西?
儿子说出门打工一个月挣的钱不就够买口粮了?恁多年了,啥都涨了,粮食涨了吗?老婆子这些年也不跟他一势了,他们爷儿俩一吵吵,就噘他说:“哪都得跟你一样半截子腿插在泥里拔不出来?种一辈子地了还木种够,木使死你个鬼孙哩!……”
他记得庄上的刚子纠正了庄上那媳妇儿的青色麦田应改为绿色,看到庄上那媳妇儿谦虚接受了,他还想让她再来一篇金色的麦田,写一下庄稼人的幸福与喜悦。激动的情绪按捺了一二十天,终于回来了。
坐客车可不容易,路上被转卖了两回,临了快到家了又被卖到城际公交了。只要能回家,这都不算啥。
二犟想想自己年轻当老板的时候,内心深处洋溢着骄傲。他在镇里棉花厂当过小工,后来自己买个小斗车走村入户收粮食、棉花,没少挣钱。
2010年后觉得跑着收粮食啥的挣不住啥了,又在家当了几年村小组会计。他又想着也去外面跑跑,看看能不能多挣点钱,多给孩儿们点儿真金白银。孩儿们宽绰了这做父母的心里才踏实。
再者,老了日子也许能好过点儿,要是能干你不干,窝在家里当懒汉,总是不招人待见。手里头也得握俩钱儿,万一儿女指靠不上,自己有点儿家底也不至于老了太过凄凉。
年纪大了,厂子不好进,条条框框也多。二犟也是个爱自由的人儿,掂量后就跟着比他早几年出门儿的哥兄弟们来修路。他脑筋灵人活泛,识两字能比划,体格壮实,干活儿实在又不偷奸耍滑,二犟很快成为湖北这个包工头最热乎的人。这样一来,光阴似箭,十数八年的时间就在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中过去了。
二犟一般一年回家两次,收麦一次,收秋一次。碰上没活儿了,春节他才回家过年。这么多年,一家人也一样是聚少离多,好像也都习惯了。整个村庄基本也一样,只剩下九九六一部队了,爷奶在家带孙子,年轻一点儿的都外出挣钱。曾经热闹的村庄,只有在春节爆竹声声时才有了让人满足的烟火气。
三年的疫情期间,二犟感觉自己多次与家生离死别。2020年他没能回家收麦,接下来的两年他没回家收秋。亲人与土地总是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他常常在夜半醒来,在自己缠绕的烟雾中坐到五更。对人生、对生活,有思索,有执念。
近乡情更烈。5个一起被转卖在城际公交车上的人聊起来了。二犟和另外一个男老乡夸那三个女同志可中,每个人都带了5大包以上的行李,夸她们会过日子。女人们有点儿不好意思,一边真诚感谢二犟帮忙往车上装行李包,说要不是他帮忙,自己都不知道咋弄,这路上倒回车又倒回车的,一边抱怨自家男人空手回家,啥也不拿。
二犟爽朗地笑了:“男人们都是这!这过日子得靠你们女同志精打细算!男人们都要面子,你让他带这锅啊盆啊桶的他嫌小他身份,害丢人。你们女同志拿了就对!”
他们不一会儿就说到了收麦。两个男人说:“南边的乡镇估计都开镰了吧?”一个女同志说:可是,她们家人都搁地里等收割机割过来哩。几个人极力伸长脑袋看路两边飞驰而后的麦田,一齐说着:“黄了黄了,快割得了……”

二犟是在傍晚时分被老婆开着电三轮车接回家的,路上告诉他那块栗树沟的地的麦子已收,好地熟得块,麦熟得早两天。
二犟进了自家的院落,就忽然有一种放松感。小孙子5岁多了,他把小孙子抱起来转几个圈圈儿,用胡子蹭得他格格笑,然后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回家的欢愉自不用多说。
但是,回家的欢乐被晚上的暴雨打碎。虽一路劳顿,二犟听着一夜不歇的雨,几乎一夜无眠。
早上5点刚过,二犟就骑了电驴子出去了。一直到早上7点多又下起了蒙蒙细雨才回来。他到家不一会儿,雨声又紧了。小孙子搓着小手期待地看他。他拍了一下他的小脑瓜,又抱他坐在腿上,看着院里又有雨水汇成一股股的水流,大口地吸着烟。
老婆抱过小孙子,让他去吃饭。他吸完了烟才去。老婆说:“这天,收麦哩下哩!”二犟说:“赶明儿晴了也木事儿。”
雨时停时骤,下了一天。二犟又半夜木睡。
27号早上,二犟又老早要去地里。小孙子想让他抱,他捏捏他的脸蛋儿,让他自己去玩儿。老婆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说:“你愁有屁用!谁不愁!”
平常的天气预报也木觉得咋准,但这次的天气预报,真准!雨天就这么持续到29号。二犟连焦带熬,红着眼青着眼圈,嘴上起了燎泡。
他无心找邻里拍话儿,他不想跟人讨论网上舆论高涨的收割机在高速滞留的问题,也不想跟人争论小麦出芽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他觉得木用,他心疼小麦从金黄色一天天的转色成黑色,成片的小麦在雨水的浸泡下,抽出来细丝,长出了线一样的叶儿。
半年多的盼望、希望被一场说来就来的雨浇灭了!他对那说可以顺势改水田的专家还是教授的也评价了一句,他认为“他年纪不小,糟际草料可不少!”
29号晚上,他正看手机呢,看到一条某某地召开紧急会议安排夏粮抢收工作。他忍不住吐了口唾沫:“会开得怪及时,明儿天晴了也不会有人下来帮忙收一颗麦子。”
他看到儿子发的朋友圈里有城里人在跳广场舞的背景,他内心忽然有了强大的落差和难过,他打消了催儿子回来收麦的念头。

30号,地很湿。村里微信群、大喇叭都喊着让赶紧收麦了,需要找收割机的报村里向上汇报来协调机器。
二犟开着自己的小型收割机去了西地,大女婿和儿子、儿媳也都赶了回来。一家人却都缄口不言,只配合默契地干活儿。
31号,二犟打电话给熟人,也没叫来收割机。下了几天雨,收割机队都说等不起,都向北走了。不过还算有运气,河湾地等来了同村委里包地大户的机器,先把他家的5亩地麦子给收了。田里的深深的麦茬和车辙,像是今年麦田的殇,也是二犟的伤疤。
出芽麦在6月1号又落价了五分,5毛钱一斤了。木出芽的一块(一元)。1号晚上,二犟在屋里算了一下他的小账。
七亩芽麦以5毛5的价格卖了4900多块钱。
亩投资如下:
犁地耙地加上耩地100元(自己农机烧油的另说)。
化肥:亩施120斤复合肥需240元(以撒可富为例,一百斤包二百元)。
种子:亩用25斤左右,需75元,加上普通拌种药每亩又需20元,好一点的每亩30元。
农药:除草剂价钱不等,5、7、8元的都有,还有一喷三防啊,四配套啥的共需三四遍药打,起码需50元。
浇地:春雨贵如油时,老天爷杠上了就是不下,无可奈何浇地每亩又用50元。
收麦:联合收割机收麦50元(倒伏的)。
亩盈利700一(100十240十100十50十50十50)=110元。
季盈利7X110=770
平均每亩收入700块钱左右。
二犟又猛抽了一通烟。他想,现在这770元钱够干个啥嘛?是能在城里买1平米的房子,还是够一家老小一年的开支?

秋季收与不收那也是蝎子屁股——不敢指啊。
他是经历过86年吃出芽麦面的人,他不喜欢那黏黏的不熟一样的馒头味道。92年麦子也有出芽,但也没让他心情像今年一样沮丧。
他害怕去想村子越来越成为空心村,他害怕他的土地无人可交付。他老了。
2号下午天又下起了雨。他去村边帮西院邻居收麦,他家课有外出人家的地,种麦多,昨天被人拒收的麦子摊在路边晾着。
……

闺女给他订好了去天津的火车票,他准备明天中午走。他忽然被自己冒出的也不种地的想法吓了一个激灵。然而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但他又纠结于自己这样死磕,到底是不是一个村人嘴中脑筋活、想法多的小能人?
这个麦出芽的收麦季啊,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一切似乎又都有了改变。

作者简介

杨国行,女,生于70年代,唐河县大河屯镇人,现工作于唐河县兴唐街道办事处。爱文学,偏爱唐诗宋词;爱生活,希望做人能如苏东坡。坚信“这个世界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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