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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剿杀马特》

 赵苏寒 2023-06-05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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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趙小花 

  他叫'冷云’,曾经的杀马特家族中的一位——现在如果以形象来判断的话,可能曾经还没有成为过去,从某种程度严格的说,他现在依然是一位杀马特。'冷云’十二岁从云南老家出来打工,几年之后,因为家中的父母生病,他离开大城市的工厂,回到云南蒙自老家自力更生,现在这位杀马特靠种香蕉为生。


  如果记忆中没有出错的话,生于九二年的我曾经被上一代人称之为'非主流’,如果打开我的QQ空间那些被隐藏的相册——我是丝毫没有资格反对这个称呼的。但幸运的是我们还不是鄙视链的最底层,更加被我们鄙视的是如过街老鼠一般的'杀马特’,他们不待见的程度远胜于我们这些'脑残’。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突然对'杀马特’有了极大的兴趣,在我的印象里,他们曾经风光一时,生活中偶尔可以看到杀马特残留的身影,农村赶集的庙会上,除了穿着露脐装、打着银耳钉的妖娆美女最引人瞩目的就是他们了,网络上更是有连绵不绝的'葬爱式’自黑调侃,一时间有关于杀马特的传说遍布每一个角落。

  弄清楚一件事情的开始就是冷静的思考他的本质,他们是如何出现的?又源起何处?现在又去往何方了?
  杀马特,意思是英文中的smart,有聪明、机灵、俏的意思——这可能从一开始对你的认知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在你的意识里,也许杀马特跟聪明可能完全沾不上边,甚至就是聪明的反对面,您别急,再听我细细道来。如果追溯杀马特的源头,有两个方向可以参考,一是日本流行文化中的视觉系,代表人物大名鼎鼎的XJapan。第二受就是哥特次文化的影响,这方面可以参考欧美的万圣节打扮,一般就是这个风格。当然,以上如果你听的一头雾水,完全没有关系,只要知道,杀马特是一群中国特有的、且造型无比诡异、夸张、离奇、反主流审美的人群。

  说来有趣,杀马特是有创始人的,他的名字叫罗福星,现在在广东某处经营一家理发店(如今好像生意不太景气,也关门歇业了)。他可以称之为是杀马特的教父级人物,手下曾经掌管上百个QQ群,人数一度达到上百万人——而且都是线上联系,如果放在今天,随便一个染发剂或者假头套的广告都可以让他跻身于李佳琪、薇娅之类的流量顶峰。但命运让他生不逢时,外出打工的他遇到了一连串的挫折,无奈只能剪掉头发回到老家自力更生——看上去这好像是每一个杀马特的结局,连杀马特的教父都落得如此下场,剩下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如果粗略算一下,哪怕是老一辈杀马特的年龄也不过才二十六七岁左右,他们中的大多数从老家出来打工的时候平均年龄十五六岁,十二三岁的也不在少数。因为年龄的原因,他们只能进入小工厂小作坊,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一个月只有一两天休息,没有五险一金,没有押金社保——这反而成了一种优惠条件,因为没有押金就代表着工资一月一发,想不干了可以随时走人。
  不能不承认的是,你以为的杀马特,其实离你很远。你所在网上能搜到的杀马特信息,不过是大量为了黑他们制作的视频或者动图,杀马特是一个非常封闭的群体,现在杀马特的圈子里有一句话:自黑不是杀马特。
  曾有纪录片导演以没有恶意的态度想要拍摄他们,记录这个群体,但难度之大远超他一开始的设想。就像上面说的,他们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除了吃饭就是干活——流水线的工作,除了脑袋之外双手一刻都不能停,到了九点多下班,刚准备采访,他们又要回到住所,冲澡(广东的夏天)、吹头(杀马特的极致追求,从发根发中发尾、飘逸的角度、高度、尺度,都是特别讲究的事情),这一折腾就导致了剩下的时间仅够他们匆匆吃个夜宵,因为第二天的早起,要赶紧回去睡觉。
  如果你一旦了解了杀马特的圈子,你整个世界会发生改变,手机的短视频推送都是'暴富!!!暴富!!!暴富!!!’这样振奋人心的字眼。他们的圈子非常非常的小,对老家和工厂外的世界几乎是一无所知,但刷着快手抖音的视频都是刺激人心的'正能量’,某个明星一个代言费就是2000万,一个小目标就是一个亿,再看看自己手中每月到手的三四千块钱工资,这种巨大的落差感让他们非常自卑与无奈,为什么没有愤恨呢?因为对世界有认知的人才会有恨,而他们就像被麻木的工具一样,于是杀马特就用夸张的造型来引起自己的觉醒和他人的注目,这是一种反抗。
  教父罗福星说,他从不抬头看周围的高楼大厦,因为看了会害怕。我们都是最底层的人,那些大楼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出来的年纪太小,我来到这个城市就被偷、被抢、被骗,如果我们头发弄得五颜六色,就可以让他们怕我们,没人敢欺负我们。
  百分之九十的杀马特都是留守儿童,如今他们也已经成家,对于他们现在来说,最大的愿望就是不希望孩子像曾经的自己一样,被外出打工的父母隐性'抛弃’在家中,跟爷爷奶奶的关系要比父母更亲近,对父母都有一种怨恨和反叛。但这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一个循环,因为家乡的落后,为了生计,他们也毫不例外的要外出打工,把孩子放在家里交给父母,命运对他们来说,又从哪里改变了多少呢?
    我们所嘲讽的杀马特,是一种社会现象,而实际上每一个杀马特,都是实实在在的“人”,有正常的家庭,也有不一样的故事,他们最大的相同点,就是与生俱来的穷困。
  纪录片的导演一开始采访的时候找到一些杀马特,但没有一个愿意见他,因为曾经'杀马特’这个群体被贬入到社会的最底层之中,他们就是低俗、恶趣味审美、不安分人群,到哪里都会被查身份证,有人混入他们的QQ群,成为管理员之后解散杀马特群,也有人找到杀马特的聚集点,殴打、辱骂他们。
  整个社会的恶意显然让这些一无所知的孩子感到了恐惧,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于是他们躲了起来,杀马特QQ群成了最封闭的群聊,每年的'五一、十一’假期工厂会放假,他们会毫无动静的聚在一起,展示发型、交流工作与家乡的信息,即使是这样的聚会,也是在广州天河某个废弃的公园,大家安静而来,然后悄无声息的散去。
  每个人对快乐的理解都不一样,你自以为高雅的酒会、健身、SPA、身体护理和塑身瑜伽,跟一个从贵州毕节十二岁辍学沦落到深圳打工,在激流涌动的洪流之中追求夸张怪异形象的孩子有什么本质的区别?起码在顶着五颜六色爆炸头的那一刻,看上去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他,也体会到了生活从未给过他的快乐。
  你的生活险些让你忘了在社会的底层有千千万万一天工作十五小时,一年换一次工作,在城市的高楼林立之间连头也不抬的人,一个月三四千的工资,和社会的恶意,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生活上的冷漠,更是手头拮据的游荡在城市边缘。虽然身处中国经济数一数二最发达的地区,但生活的无望跟漠视一切的麻木已经让他们在不曾拥有任何东西之前,已经丧失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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