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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勋渊: 下队十年知青生活琐忆

 故人旧事2020 2023-06-06 发布于重庆

下队十年

知青生活琐忆

文/肖 勋渊

1968年12月忠县长岭林场撤销,我和妻刘素兰离开大山坪,落户在长江与东溪河交汇处内的东溪公社钟溪六队。

这里与县城隔江相望,宽阔的江面百舸争流,东溪口两侧山顶原有两座几百年古塔隔河相望,但文革中被当作“四旧”炸掉了。生产队最大的优势是水源好,每个院落旁都有甘甜清凉长年不断的泉水,特别是与山顶大队交界处长100多米、高30多米的红岩下一处泉水,绝对是优质矿泉水。

生产队田多土少,1970年代水稻亩产四五百斤,蚕桑形不成气候,果树不能成规模,唯有每个院子环绕竹林。20多户一百二三十人,张、黄、陈三大姓互有联姻,家家都会加工簸箕、锅盖、撮箕之类赚点油盐钱。集体生产一个劳动日值2角钱,每年春荒,多数家庭靠国家返销粮度日。

村民思想观念封闭落后,不重视教育。据我所知,从1969年至今40余年来,只有当年村小民办教师是中专生(1959年考上,三年困难时期精简辍学),此外没有出过一个大中专学生,历史上也没出过一个秀才之类读书人。

社员不支持村小建设,不尊重教师,村小教师生病,宁可找“根红苗正”的小学生代课,也不找我这个高中生。家长不识字,没有辅导督促能力,只在小孩逃学时训斥几句;认为孩子长大好孬是个劳动力,子女多可以多分口粮,因此越穷越生,生三四个很普遍,最多的有七个。改革开放后的1990年代,大队一个私营船主靠客货运积攒下百万以上资产,另有私营煤运码头资产当作村办企业,产值全村人均达到当时“小康村”标准,被县里命名为“小康村”,村支书转为国家公务员,家家建起砖瓦房,水、电、路、电视四通。但人们的观念没改变多少,老辈人基本还是种粮养猪,中年人进城当“小背”下野力早出晚归,年轻人外出打工,多数家庭只是越过温饱线。

我在这样一个靠近县城却远离现代文明的村子生活劳动,接受“再教育”整十年之久。1970-1974年5年间,我们生育了3个子女。妻刘素兰因家庭成分是团结对象,任了几年生产队出纳;我的出身不好,只当了2年保管员。虽然我俩掌管着钱粮,但绝对没有贪占过1分钱1粒粮。在那个年代,毛主席的教导时刻记心上,“夹起尾巴做人”,不能辜负群众对我们的信任。

我所经历的,其中有些也许是大多数知青未经历过的。

 肖勋渊、刘素兰夫妇近照

一、三进方斗山

20世纪60-70年代,洋芋(土豆)和红苕是农村的主粮,平坝、河谷、低山区气温高,洋芋种极易退化,因此,每到初冬农闲,有劳力的农家就要进方斗山、七耀山里去换种,以提高洋芋产量。
1971年初冬,我第一次参加生产队组织的进山,每人给集体运种60斤,每天记10个工分,另补助3斤大米3角钱(住宿费1角、每顿柴火钱1角)。是去湖北省利川县柏杨坝,240里,计划6天往返。
我们一行10多人,天不亮就出发,穿越复兴公社进入石柱县西沱区万潮公社,从方斗山脚的“赶家桥”开始登山,近万级阶梯,足足两个小时才到达山顶“岩口”(现千野草场入口)。翻越山口,下到石柱县第一个场镇“鱼池坝”。下午3点左右到达黄水公社场镇。在饭馆里买上两个“冒儿头”(半斤1碗的米饭)一碗干菜汤,算是午饭,吃完饭继续赶路。越往里走,人烟越稀少,有时走四五里地都难见一户人家。
走到哪里天黑,就在哪里歇。找个路边人家,两人一床被,一家住不下就在附近再找一家。因进山人多,路边人家大都腾出多余的房间,有床放张床,没有床就丢一捆稻草或铺上包谷壳,再放上一张粗篾席,就可住2人。有时剩1个人没住处,只好一张席一床被睡3个大男人。为防冻,得将带去的衣服全穿上。铺位找好后,才找房主要点青菜、萝卜或萝卜叶、盐巴、咸菜之类,自己生火煮饭。长途跋涉,体力消耗大,每顿每人1斤米,饭量大的要吃1斤半。晚饭后烧热水烫烫脚,消除一天的疲劳。第二天麻麻亮就起床赶路,一般到上午10点才停下来找地方做早饭吃,第二顿饭要到天黑住下后才吃,一天吃两顿饭。这样足足走了两天,才到达湖北利川柏杨坝。
第三天上午,在七耀山下找到农户买好洋芋种,就起程返家。我们一道去的,除了我只运生产队的60斤洋芋外,其他人都给自家捎带三四十斤,多的七八十斤。在大山坪3年,我习惯挑担子而不习惯背扁背,就在当地买了一副箩筐扁担。黄杨木扁担又宽又厚,啃肩膀,但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咬牙挺住。好在我的担子比较轻,一直跑在所有人的前面。
回家路上,因各人负重不同,距离就拉开了。中途做饭、晚上住宿,就三五个人一伙分开了。我和另外两个负重较少的年轻人,第四天下午天黑前,顺利返回方斗山下的“赶家桥”。经过1天半近180里地的慢跑,下方斗山时肩头红肿、脚板生泡,脚触地痛得钻心。好在住下后热水泡脚,美美睡上一觉,第五天午后平安到家。背得多的人,第六天下午才到家。
1973年初冬我第二次进山。那时粮食未过关,粮食酒得托人找关系才买得到。山里人爱喝酒,听说1斤白酒可以换4-5斤洋芋,我就买了几斤白酒,与一个兄弟伙再次翻越方斗山,过鱼池坝,来到120里地外的石柱县悦来区场镇,满怀希望用酒换二三十斤芋种回去。不料芋种行情看涨,1斤白酒只能换2-3斤洋芋。我们大失所望,赌气不换了,午饭都不吃就往回走。
天下起了小雨,场上买不到斗笠雨伞,我俩只好光着头,选择另一条坡度较缓、从山顶直通万潮一煤矿的小路下去,边走边问路,并用大米向路边人家换包谷粑充饥。方斗山满山遍野都是石灰石,雨湿后沾上泥像抹了油一样滑。我们踩在路边有草的地方一步一步往下挪。中午出发,到一煤矿下公路边的人家住宿下来,用了7个小时,淋得像落汤鸡,全身没有一块干的,边煮饭边在灶门前烤衣裤,烤干后歇息。第二天小雨转中雨,吃过早饭,我们又光着头淋着雨,沿公路经白河出东溪口,20多公里路,下午二三点到家。两天淋了十多个小时的雨,居然没有感冒发烧,只打了几个喷嚏。

第三次进山是1975年初冬。大队书记让我和另一社员与他一道,先进山联系好洋芋种,为全大队7个生产队统一购种,然后用汽车运回。我们来到石柱县悦来区楠木公社,找地方住下后再联系芋种。在这里呆了二三天,我负责煮饭。房主人很吝啬,那两天娶亲办喜酒都未请我们吃点荤菜。
联系好芋种,我们步行回家。给生产队买了一部背式喷雾器,自家买一个24公分铝锅;过鱼池坝田边的鸭棚子,给在忠县刚生了小孩的姐姐买了100个鸭蛋,1角钱1个。第三天,乘大队书记联系的解放牌货车从东溪口,经万潮、金竹铺翻越大山,直达楠木公社,将5吨芋种连夜运回,家里已通知各队社员打着火把在公路边等候。
 
二、艺多难养家
 
我1960年初中毕业考入高中,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紧张,学校压缩班级、精简学生。1961年3月,学校宣布每个学生不论城乡,均以“自愿回乡参加农业生产”为名写申请。其实,精简的学生是由班主任内定、学校批准的。高一年级三个班简掉一个班,高64级全县只保留了一个班。
我因出身不好,自然难逃厄运(这是1974年我回母校代课,当年的班主任告诉我的)。好在两个姐姐所在的高61级毕业班未精简,得以先后考上大学。那年我17岁,父亲已过世,母亲1960年去内蒙赤峰给姐姐带小孩,家里只剩下70多岁的姨妈。我辍学回家后,到城关镇办公室要求安排就业,求碗饭吃。办公室文书张口就问:“你家是啥成分?”这还用回答吗?
吃了闭门羹后,听说城关建筑社招工人,政审放得很宽。经先期进社的同学介绍,我成了一名建筑工人。开始是在建筑工地当小工。当时修人民医院住院部,砖从乌杨运到河坝,我们到河坝挑砖,经临江门、狮子坝、西门城墙、红土地、金水门,运到县城最高点的建筑工地,每次14块重70斤以上,每天4-5趟。瓦从巴王庙经下王庙、东门、北门挑到工地。挑砖瓦一律计件,砖是1.5分-2分钱1块,瓦是2-3角钱100匹。1天可挣1块多钱。有时也在工地调送石灰浆,都是重体力活。
干了几个月,找了个泥水匠师傅,跟着学砌砖墙、拣屋盖瓦,砍“三合土”(石灰、煤渣、水),当时忠县还没有水泥。有了师傅之后,工资实行月薪;基本没有星期天。每个工8角6分钱,徒弟得6角,其余归师傅,每个徒弟每月也就8块钱。令我难堪的是,与两个师兄随师傅回母校干了几个月,同学们都坐在教室里上课,我却在烈日下戴着草帽挑砖瓦、石灰、煤渣,砍“三合土”,每天一身灰一身泥。
半年后,同学又给我介绍了巴王庙木器社的木匠张师傅,20多岁。学艺之初一般都是下笨力,拉锯改木料算是基本功。1960年代,长江沿线用的木材都由四川凉山、阿坝森工局砍伐,然后扎成木筏或单根成批送入金沙江漂流,沿江各县用的木材都是木筏或打捞的单根木材,杉木、杂木都有,短的三四米、长的七八米,直径小的三四十厘米、粗的七八十厘米。改木料时,先用斧头将圆木方正,弹上墨线,定枋料或分板,然后由多人抬上马凳,沿墨线一块一块地改,劳动量挺大,很多时候是赤膊干活。
那时每人每月口粮仅20多斤(学生19斤),而且百分之三四十是红苕之类粗粮。搭火人自备陶罐自装粮食,由食堂统一蒸熟并供应菜。有时不得不通过集体买点米糠,用糖精水调成糊状后在食堂蒸熟加餐。
改料将近一个月后,木器社决定新上一个做木梳的工种。领导看我干活认真能吃苦,就让我与师傅一道去顺溪场一家私人木梳作坊学艺。作坊的师傅年事已高,身体不好,早已不上机操作了,我俩跟着他的4个徒弟学。
到顺溪的第二天,我就背上被盖餐具,跟着大徒弟上甘井公社磨盘村安营扎寨备料。木梳必须用木质细腻的银杏树或皂角树做原料,这类树很少,一般要长几十年才能砍伐。买了原料后,就地改成梳子坯块,再背回来精加工。一根长1.5米、直径30厘米的圆木做马凳,一头开一个四指宽的缺口,将1-2米长的原料树干钉在马凳上,先改成四指厚刀板状圆块,再将圆块卡楔在马凳缺口,不需弹墨线,全凭改料人的眼力,改成梳背一边厚(一指厚)、梳齿一边薄的坯块。改完后,放在三水锅里用水煮,以增加坯块的韧性。煮过的坯块很快风干,然后用篾条挽成米筛大的圆圈,将坯块竖放插紧。最后将磨墩一样的坯块圆柱体背回去。我跟大师兄在山上整整忙了一个星期。
在此后的两个多月里,我们每人一台机子,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学。刨坯板、夹锯开齿、剔齿(让其光滑、尖锐)、清齿根、圆背、抛光。工序虽多,因为我们有木工基础,学得很快。1962年春节后出师。在县城老街口“李秤杆”门市旁租了一间门面,与师傅和另一位刻章李师傅3人做了几个月木梳,直到下半年我复学,重读高中。
满怀希望读完高中三年,以为命运会有转机。不料1965年“以阶级斗争为纲”依然压倒一切。听说1962年四川不少大学招收出身不好的学生超过内控比例,省教育厅长被免职。我学习成绩还算不错,毕业后虽然参加了高考,但因政审不过关,再次遭遇“不予录取”,可能高考试卷未送到阅卷场就被毙了(这是我当时的老师在1990年代告诉我的)。
上大学无望,就业无门,离校后就只有踊跃报名上山下乡了。
到大山坪长岭社办林场三年,环境艰苦,但林场年轻人多且单身,并不感到辛苦。真正艰苦难熬的是撤场下队落户东溪10年:生儿育女,劳动繁重,经济窘迫,称盐巴没钱,大人小孩生病没钱,有时连过河回家的1角钱都向人借。我虽然学过泥水匠、木匠,可农村人饭都吃不饱,谁家还修房造屋呢?于是,有了学裁缝的念头。
1970年冬腊月,我们把辛苦养了大半年的一头90多斤架子猪卖了120元,求在重庆工作的姐姐托人找了一张“购物券”,添了30元在重庆买了一架标准牌缝纫机。为了运回缝纫机,我差点丢了性命。

寒冬腊月,赶着回家过年的人多,为增加运力,重庆-忠县-宜昌的班船用货驳(统仓)载人。天不亮,重庆朝天门河坝,乘船人就排起了长龙,扛着大包小包涌向趸船。不足1米宽的跳板两边没有护栏和安全网,我背着六七十斤重的缝纫机夹在人群中,突然被挤到了跳板边缘,整个身体不断向后倾斜,眼看就要掉进冰冷刺骨的江水中。我只得死死抓住旁边人的衣服,一步一步挪动身子,走完了险象环生的跳板。
我的一位小学同学是祖传裁缝,经常在南岸农村走村串户做手艺,他同意收我为徒。在学艺的大半年里,我跟随他在东溪公社的钟溪、羊鸣、三台大队,天堑公社的翠屏、云地、桐柏、宝珠等大队,给农户打衣服。单的、棉的、背带、蚊帐和成人、小孩的衣裤都做。师傅裁,我在缝纫机上打,师傅不时示范指点,打错了就悄悄拆掉重做。从早做到傍晚,主人按每人每天1.2元开工资,师傅每天给我4角钱,我交给生产队评工分,年底分回口粮。
学艺的日子里,天亮早起,在主人家屋檐下摆好缝纫机,擦拭、上油、倒梭芯,做好准备工作;师傅裁出一件,立马踩机制作,直到主人喊吃早饭。在早饭和午饭之间,时兴“过午”,一般是一碗小汤圆或一碗面条或两个荷包蛋。傍晚收摊后吃晚饭,然后摆摆龙门阵,洗脸脚睡觉。
学艺与犁田、磨田、挖地、背粪、抬石头等农活相比,要轻松干净得多,每天还免费供应三顿饭。但也辛苦,不仅是从早坐到晚10多个小时,而且当时我第一个孩子才几个月,每天收摊后得赶回去做家务。如果实在太远(十多里路),两三天也得回家看一看,第二天刚麻麻亮又起床赶去上工。
师傅与我年纪相当,但学艺之初他就一本正经声明:“你学艺是为了赚钱,我带徒弟也是为了赚钱。”所以,师徒间的辈份尊卑还是要讲。我必须尊称他“师傅”,鞍前马后尽心竭力地效劳,不敢有半点怠慢。师傅晚上爱赤膊睡觉,大冷天他一裹被子我就盖不上,只好穿着棉衣棉裤睡。缝纫机上的活不太难,难点在手工活,特别是做传统中式对襟和女式边襟衣服的盘扣,最费事。盘出来的纽扣要呈现出“狮子头”,缝制时也很费时。
在这大半年里,师傅赶场接到活就带信给我,我就扛上缝纫机架、师傅背机头,外出干活。算下来,真正学艺的时间就百十来天。在家不外出时,我免费接些简单活计来练手,也买了几本裁剪缝纫方面的书自学。因年龄偏大又差钱,没等手艺完全学到家,也没正式“谢师”,买了个烧木炭的铁熨斗,在家门口搁一块木板,一把剪刀加皮尺和短尺,就自立门户开始做手艺了。
主要在家接活做。也有缝制衣服多的农户请我上门去做。那时多是买白布染成蓝布做衣服,富裕的买点咔叽、斜纹、涤良、涤棉就算很奢侈了。有时我白天下地挣工分,晚上在煤油灯下打衣服,就不用交钱给队里评工分了。
有一天晚上,我打了两件成人衬衣、两条下装,好像是3角钱1件。传统中山装加工费每件4角,儿童衣裤也就二三角钱一套。从此,家里不再缺过河费和油盐钱了,自家的衣服也不再拿给别人做,又省下一笔钱。不过,主要还是拣侄儿侄女们的“下席”,大的穿了给小的穿,补丁加补丁,直到春节前才可能每人做一套新衣过年。
裁缝手艺给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收益,但依然不能解决生计问题。
 
三、修路也要政审
 
1975年下半年,川汉管道公路(现石隧路)开工在即,沿途各区公社都紧锣密鼓地组建指挥部、筑路队。长江以北路段除少数地段改道外,大部分是在原忠(县)垫(江)公路基础上扩宽,只有江南下渡口至复兴段属新建。
我因有1974年在母校代课的经历,加上全公社知青活动我都负责办大队的专栏墙报(曾代表东溪区办过一期专栏参加全县知青大会),所以公社组建筑路中队时,中队负责人决定让我去当施工员,并在公社广播上宣布了名单。谁知,区指挥部组建负责人知道后,竟把我拿了下来,理由是“家庭出身不好”。中队负责人只好临阵换人。但筑路民工开赴工地后不久,这位负责人还是悄悄通知我上了工地。在当时,他也够胆大的,不怕承担政治风险。
到工地后,负责人交给我的任务一是宣传、办专栏、写标语;二是开会替他写讲话稿、总结材料之类。此外,就是跟一个民工一道修理运土石方的汽滚板车,有时也改改木料。一个筑路民工中队的管理人员,除了负责人,就只有施工员、医生、采买和炊事员,不可能设办公室文书之类。这也许就是中队负责人要我以“施工员”名义上工地的隐情。
我们中队的工棚设在复兴公社西流4队,离长江边不足1里,离家不过三四里,我与本大队赤脚医生住一间工棚。中队负责的路段长度不足2公里,东接复兴水口大队,西接连二、水坪大队,都是东溪区行政辖区。我们中队部所在位置适中,所以,区指挥部也设在这里。
不久,我就被区指挥部那位负责人发现了,他虽然没有视我为“定时炸弹”立马驱逐回家,但半年后工程基本完工、即将转战甘井石马大队路段之前,还是将我“精兵简政”了。
回家后生产队安排我养蚕,养了两季蚕,1976年下半年我就代课去了。
 
四、到中小学代课
 
我在东溪整10年,代课时间加起来有3年,走了长江南北四所学校。
1974年下期,忠县中学高一物理教师肝病住院,急需找人代课。因为我曾是该校学生,我的4位哥姐从该校升入大学,学校很了解,就派总务主任到东溪公社了解我的情况。我不知公社对我作何评价,可得抓住机会,立即跑母校,又找曾教过我的物理老师,很快办好相关手续,背上行李就去了。
我高中毕业已经9年,学过的东西已生疏,又没上过讲台,说不紧张是假的。手头只有读书时的高一课本,抓紧复习,又跑新华书店买书,再到乌杨中学去找文革前母校物理权威唐光鲁老师借参考资料(多数高中教师都分散到了乡镇中学或小学)。好在文革中的教材都经过了实用主义的简化处理,自己读书时物理学得扎实,数学也不差,板书也说得过去;加上课余与老师、同学们打篮球排球,参加书法展览,学生们对我的评价还不差。
那时每周只休息一天,一般是周六下午赶末班船回家看望3个孩子,星期天下午返校。生活上是带米在食堂蒸饭,买份菜。
与昔日教我的老师们坐在一个教研室里,既自卑也高兴。自卑的是自己学历资历低,怕教不好;高兴的是每月有27元工资,再不为油盐钱发愁。老师们特别是杨盛湘、谭继续老师都鼓励我,使我顺利完成第一次代课任务。
1976年下期,东溪完小初中帽子班差教师,因为有第一次代课经历,公社就想到了我。是教初中班的物理、化学,每班每周每门课3节,共12节,平均每天2节,任务不算重。但文革中,将小学六年改为五年,初高中各三年改为各两年,课本简化了,“读书无用论”盛行,加上常“停课闹革命”,学生学习没动力不认真,小学基础差,又缺仪器设备,教起来很吃力。
从家到学校有10来里路,我多数时候不得不早出晚归,一来照顾家里3个孩子,二来回家吃得更饱一些(学校中午伙食1角3分钱,3两米饭1菜1汤)。代课辛苦但生活有规律,接触的人多。有时招工,公社进行推荐加笔试,还请我去批阅试卷,心情好了许多。
1977年春节后,我又受聘到忠州一小初一帽子(二)班教语文,与原同林场知青杨广林(教初二)同在语文教研组。我教语文没经验,全凭教学大纲、参考书,身边不离字典词典。同组还有经验丰富的张凤祥、周定然老师可请教。语文课要数批改作文的工作量大,50多个学生,一篇一篇地纠错评分。
1977年下期,我又受聘到城关中学(现忠州中学)代课,负责初79级六个班300多学生的物理课,每周每班3节共18节,每天3节,加上备课批改作业,任务十分繁重。这时开始有重点学校和重点班,对学生实行“分槽饲养”。我教的年级快、中、慢班各2个。由于学生的小学基础不扎实,物理课中的数学计算比较多,有时晚上还要为中、慢班的学生补数学课,从长度、重量、面积、体积、单位换算等基本知识补起。
这时,我的大孩子7岁转入忠州一小读书,父子俩在学校食堂蒸饭、买菜,早上花1角9分钱买半斤散装牛奶。若星期天不回家,就用煤油炉煮面条。这样在城关中学度过了三个学期,直到1979年2月我到粮食部门上班。
 
五、终圆大学梦
 
1977年恢复高考,城关中学设了考场,我在一小代课,有幸当了一回监考人员。停招10年的高校大门终于向莘莘学子敞开,城关中学应届毕业生中,当年考上北京大学、西安交大、成都电子科大的都有,我很是羡慕。
上大学一直是我青年时的梦想,于是下定决心,准备参加1978年高考。我一边上课,一边利用节假日和没课的间隙,收集复习资料,开始紧张的复习。从1965年高中毕业到1977年,12年了,除物理外,其它几门的课本从没摸过。我34岁了,有3个小孩,每月27元代课工资,记忆力也明显减退,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复习理解,演算大量的数理化习题。为了补贴家用,我还利用空闲时间,为学校应届高中毕业班复习资料刻蜡纸(那时打字机还未普及),每大张5角钱,每月可增加10多元收入。
长期超强度的脑力劳动,营养又跟不上,人瘦得不得了,并开始失眠。1978年在忠州二小高考考场参加考试,因为睡不好,神志不很清晰,不少简单的知识忘记了,平时会做的习题做错了。高考成绩下来,我以6分之差名落孙山(当年300分左右上线)。不过事后我也不怄气——像我这样的大龄考生,即使上线也不过是读万县师专,两年后毕业不知被分到哪个乡镇学校,不仅照顾不了家庭,而且那个年代,教师的子女就业也相当困难。

作者肖勋渊、刘素兰夫妇
1982年,我由大集体工人转为全民所有制工人,1983年转干,1984年入党,三喜临门,在同年返城知青中确是不多的幸运者之一。从1984年起,国家提倡和鼓励在职干部脱产进修(自考、电大、函大等)。1985年上半年,经过短暂复习,我参加了全国成人统一高考,顺利进入县委党校办的电大党政管理基础专修科,脱产学习两年。3个孩子已上学,全家五口有四人读书。
入学电大时我已42岁,是班上年龄最大的。同班读书的有两个是我在城中代课时的学生(已是国家干部),他们年轻,其中1人是班上成绩最好的。人到中年,记忆力差,要比年轻人多付出几倍的努力。通过勤奋努力,我各门功课都在70分以上,不是最差的。1987年,我顺利通过毕业考试,到万州参加了论文答辩,取得了大专文凭。
 
六、崎岖返城路
 
1978年下半年,全县各部门各系统接纳知青返城,据说有800人的招工任务,并非全部知青,招谁留谁得靠自己或亲朋好友去争取。我是通过一位高中同学的叔叔担任人民医院招工负责人的机会,争取到1个清洁工名额。农村从大队到公社再到区,城区从居委到城关镇,招工表上层层政审、签字盖章,都是那位刘叔叔帮我跑来的。
在这同时,县粮食部门的招工同志也到了东溪,他们领导要求物色一位能抄抄写写的人,公社和区就推荐了我。但我已被人民医院抢先一步招了,政审结束的招工表已到了劳动局。粮食部门因急需这方面的人,志在必得,于是劳动局在发报到通知时扣下了我的通知,并两次派人到我正代课的城关中学,第一次要我口头表态选择单位,学校的老师们都主张我到粮食部门,结果医院方不服气;第二次要我书面表态选择单位,我仍然选择到粮食部门。
说心里话,实在是对不起医院的领导和招工的刘叔叔,他们白忙活了一阵子。后经双方多次协调,医院方才让步(事后得知,医院领导是想让我辅导他们在城中读书的孩子)。这样,我就比同批次的人晚一个月领到报到通知书。
1978年11月底,我终于接到通知,去城关粮站报到,领了一套劳动布工作服,工资定为重工3级(大集体工人),月薪27.5元。我穿着新工作服继续在学校上完1978年下学期的课,直到1979年2月粮食部门催我上班。上班后一直在局机关办公室从事文字工作,并承担粮站办公室部分文字工作。
1979年供销系统招工,经领导协调,我妻刘素兰被招为小集体工人。接到通知,我很快卖了粮、办好户口,生产队买酒肉办了三桌简单的欢送宴,20多户人家,每家来一个代表,为我俩饯行。第二天队里派了10来个壮劳力帮我们搬运家具、锅盆碗盏、坛坛罐罐、粮食及竹楼的干竹竿。在鞭炮声中,将我们送到巴王庙汉阙侧边一栋楼里临时的家,只给队里留下了一间土墙房和偏偏灶房以及一个装粮的大扁桶。
刘素兰进城后,被分配到白石黄家公社综合食店。1981年11月调回城区粮食部门,先后在粮食加工厂、粮园饭店、城关粮站上班,1999年退休。
我前半生坎坷曲折的经历,教会我坚强、朴实、宽容;走上工作岗位或转换工作岗位和角色之后,能做到爱岗敬业、恪尽职守、任劳任怨、宠辱不惊、心态平和。从这个意义上说,苦难是人生的财富,是宝贵的精神财富。
 
 作者近照及简介:

肖勋渊,1943年生于忠县城。1965年从忠县中学高中毕业,因政审问题大学“不予录取”,即上山下乡到长岭社办林场。三年后撤场下队,与同进场同下队的知青刘素兰结为伉俪,生育3子女。1978年底回城,在忠县粮食局工作。2003年从县农委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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