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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知青生涯--走进山乡

 唐白甫grpj8q5p 2023-06-07 发布于新疆

我的知青生涯--走进山乡

李自强

1964年秋天,离开初中失学在家已一年。这段日子一直辗转在邵阳市郊城边的几个工地打土方,挑红砖,卖苦力,挣钱供家度日。长期超负荷的劳动,对我来说是不小的磨炼,渐渐适应了这种整日沉浸在繁重劳动里的生活。一天散工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意外接到居委会通知,闲散青年要集中开会办上山下乡学习班。接着又有工作组到家里来动员,说了许多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好处。我们家里兄弟姊妹八个,姐姐在读大学,弟妹们年纪小不够资格,只有我和三哥符合下乡条件:三哥已满18岁,我也快满17岁了。在城里打土方卖苦力虽说又苦又累,但多少能挣点钱补贴家用,并能照顾年幼的弟妹,替妈妈分担经济和生活上的担子。妈妈舍不得我俩离开家乡,但哪经得起工作组的反复开导?半劝半压,妈妈不想同意也只能同意了。

11月27日早上天没亮,我和三哥背着被窝,提着一小网袋生活用品,带着六弟、七弟,走到邵阳饭店,里面已挤满了来用餐的即将开拔农村的下乡知青。今天可是由政府请客!饭管够。我俩带着两个弟弟饱餐了一顿——在那个计划米老不够吃的年头,这是最令人高兴的事。餐后我们走到大祥坪广场。广场上从没有过这样壮观热闹。到处都是红旗横幅标语,拥满了下乡知青和送行亲友。还有几十台客车分成几行排开,车头分别贴着开往绥宁、城步、新宁、洞口的标记和车号。一位领导模样的男人在前面台上做报告,什么内容,一点也听不清楚。完后,鞭炮齐呜,锣鼓喧天,哭声,喊声、闹声,车鸣声混成一片,响彻广场上空。我俩找到指定的客车,上车后和前来送行的姐姐、妹妹和弟弟们挥手告别。车轮转动,客车一辆接着一辆驶出大祥坪。我坐在车上,听着车内一些知青和车外送别亲友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内心却没有引起波澜,既无惶恐,也无悲伤,大脑空白,心里木然。感觉如同一个土方氹子已完工,就要转场到一个新的陌生工地开工,习惯成自然,到哪里干活都无所谓!而当许多年过去,再回首方才意识到:这是当时整个社会的方向性大抉择,是一代青年人未曾有过的重要人生转折。实际上你不能选择,也无法逃避。这股时代的洪流,裹挟着被卷入的所有人,浑浑沌沌的向前奔涌而去,谁也抗拒不了这股洪流,谁也不知被卷入者未来的命运是什么?

满载着下乡知青的车队缓缓驶过资江轮渡,向邵阳城西北方向开去。马路破破烂烂,客车一路颠簸,我一路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直至夜晚,分道绥宁的车队才开到绥宁县城长铺子。翌日早餐后,我们一行乘坐的几辆车继续开往西河公社所在地——寨市。寨市是群山峻岭之中一块较平坦开阔的土地,是区(镇)和公社所在地,也是周边农民逢五逢十赶场的地方。镇中有好多明清时期的建筑,一条石子马路从绥宁县城延伸过来,穿过寨市,跨过西河,一直通到靖县东山。我们的插队点下寨大队高岩生产队,就在西河东北边这片崇山峻岭里面。

在居委会集中学习时,下乡知青们就被分配成小组,到农村后按此组合插队落户。我和三哥、邓干,还有个叫刘恕之的小男孩分在一组。小男孩从小耳背,本不够下乡年龄,因其姐姐下乡,弟弟在城里没事干,妈妈不放心,为了姐弟照应,就申请一同下乡。按当时政策,男孩和女孩不能分到一组,刘妈妈拜托我们,把小男孩分到我们一组。我们插队的地点与其姐姐下的点只隔一个山头,这样姐弟俩好相互照顾。居委会也就同意了。邓干,原来在民办学校代过课,比我们大几岁,有文艺细胞,识谱,会拉二胡。三哥会吹笛子,我能吹口琴,因爱好相投,能分在一起,彼此都高兴。

寨市中餐后,各组知青便随着前来迎接的山里大哥们向各个插队点走去。来接我们的几位大哥很热情,他们挑着担子,我们背着行李,一行人沿着马路向东走了3-4里地,马路边陡峭的山壁上出现一条乱石板铺就的羊肠小道。这时,农民大哥停下来,说前面开始要走山间小路了,如果不走小路,要多走四华里地。他们怕我们爬山不行,便把我们背上的被窝,放到他们挑着的从寨市买的锅碗瓢盆和从区粮站购买的安置下乡知青返销谷子的箩筐上。山里大哥可真会疼人!我对山里人的好印象和亲近感就此萌生。

过往重活干得多,肩挑背扛还行,但是走这种崎岖陡峭的山路我还真是第一次。山里大哥挑着担子在前面飞跑,我们走得气喘吁吁,只能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好半天才爬到山顶,四个人都瘫倒在地。好一会才能直起身子。登高远眺,才知这还是个小山头,前面,雄伟挺拔的山峰,一层接一层,向天边延伸过去,直到与缥缈的云彩连成一片,无法分开。近处,晚霞秋风里,青黛色的树林冠波翻滚。层峦叠嶂,看不清前路向何方。山里大哥告诉我们,远处看得到的大山里边,就是我们插队落户的地方。要加快脚步,才能赶到家。我们倒吸一口凉气,顾不得其它,铆足劲就往山下跑去,毕竟下山没有上山难,不久就跑到了山脚。

踏着山沟里清清小溪岸边的小路,我们继续往密林深处走去。约摸又走了4里地,峡谷里传来了轰隆隆的响声。走近一看,清澈的小溪被一道石块垒成的高坝拦腰截断,形成一个小湖泊。靠岸,几根大树干立在坝下的溪滩上,支架起一座水碾房。被挡住的溪水从碾房下面的水槽中奔涌而出,发出震耳的巨响。

我们随着山里大哥一起进了碾坊,房子中间平地安放着一道直径约5m的巨大的石碾槽,一个直径近0.8m的石碾轮立在碾槽中,由一根粗粗的木杆连接到中间的碾轮柱上,溪水冲动碾轮柱上的齿轮,带动石碾轮“吱呀吱呀”地在石碾槽里永无休止地做着圆周运动。

山里大哥放下担子,将箩筐里的谷子倒入石碾槽,均匀扒开,谷粒的外壳在石碾轮与石碾槽的磨擦中碾压脱落,变成米和糠。碾轮运转时,还得有人照看,得用棍子不断将碾槽中已被碾压得紧紧的米糠谷粒橇松,若不橇松,那碾槽中的米粒会被碾轮全碾成细米糠。猪的口粮多了,人的口粮就会减少,那是很不划算的。     

天渐渐黑下来。山里大哥早有准备,从箩筐中拿出一捆用头巾布包着的枞膏(松明),放在碾坊房樑下挂着的铁丝网兜里点亮,一股浓浓黑烟升起之后,碾坊里被枞膏火照得通明。这时,我才看清,操管碾坊的是一位头已花白的大爷。约摸近60岁。戴着一顶沾满细米糠末的破毡帽,脸上布满了彰显沧桑和年轮的皱纹。

大爷一边撬动碾槽中的谷物,一边用笤帚将蹦出槽外的谷粒米糠扫进碾槽内。一边用个半圆木铲勺把碾好的米糠混合物铲出来,倒进一个悬挂在房梁下的大竹编簸箕里。一会儿簸箕就盛的差不多了,只见大爷两手握住簸箕两边的竹竿,十分熟练地左一巅,右一摇,几个回合下来,簸箕里的米粒、细糠和未碾好的谷粒就神奇的分离开来。大爷将浮在最上面的未碾好的谷粒捧出来,复倒进碾槽,又将米粒和细糠分别捧进两个箩筐。这样反复好几次,碾槽内的谷物就全部碾好了。山里大哥再将余下的谷子全部倒进碾槽,开始第二轮碾压。大爷这才停下来歇息。

听说我们是城里来的上山下乡知青,也爱乐器,大爷很感兴趣,便与我们攀谈,道起了他的身世。原来,大爷年青时进过戏班子,会拉琴,会唱渔鼓,因逃避战乱躲进深山,后被一家山里人收容,入赘作了女婿。不幸妻子和家人先后病逝,大爷孤寡一人,生产队安排他守碾坊,他也愿依山傍水,度此残生。大爷说完,从靠墙的旧木柜里拿出一个渔鼓筒,定了定神,缓缓地打了起来。大爷边打边唱,略带嘶哑的嗓音,注满人生的无奈,时而高昂,时而低沉,回荡在夜空中。碾轮的“吱呀”声和碾房下的水流似乎停止了喧闹,为大爷的陈情而呜咽。忽明忽暗的松明火光如梦如幻,一切显得那样陌生神秘。让我们这群远离城市,初涉深山密林的年青人,仿佛穿越到了一个古老遥远而又原始苍凉的世界。听着悲呛的唱腔,我想:不是要扎根山乡么?几年、几十年过去,我们会不会变得也和碾米大爷一样呢?

此后,几乎每月我们都要从山巅深处的住地挑谷子到山下碾米。每次到碾坊都要听大爷打渔鼓。大爷也乐意为知音者击鼓放歌。渐渐地我们成为了大爷人生旅途中最后的朋友。这已是后话。

谷子全部碾完,告别碾米大爷。离开碾坊沿小溪走不远,便开始了真正的爬山。天黑看不见路,山里大哥有办法,他们将竹梢头部破开,夹上燃烧的松明,便成了火把。一人一个,煞是壮观。我们沿着陡峭的山崖一个石坎,一个石坎的往上攀爬,远远看去,晃动着的火光一会儿排成横“一”字,一会儿排成“L”形,而攀越最陡峭的地段时,火光则构成了竖“1”字。上面的人就像踩在下面人的头上行走。我想起了陆定一写的“老山界”,长征之始翻越的大山,与这座山的险峻之势可能也不相伯仲吧。

有时前面也会突然出现一段较平的路,细看原来是山凹隘口处横着建了座大堡坎,堡坎内用土一层层的夯实上来,最上面筑成了一大丘平整的水田。走过这一段较平整的田坎路,便又是上行的山路。黑夜中,有时爬山头,有时穿密林,弯弯曲曲、拐拐扭扭的小路仿佛没有尽头,在不断地往海拔更高的山巅延伸。

离开碾坊爬山已快两小时,远处的山脊出现了火光,原来队上的人见我们还没到,便打着火把来接了。精疲力尽的我们总算松了一口气。随着人群进了半山腰一栋木头屋子,这是来接我们的一位山里大哥的家,而我们的住房还在山坳的另一边。用罢晚餐,稍事休息,随着队长走了几百米,终于到了我们落户的家。

眼前是一座有着上百年历史的旧木屋。被柴火烟熏火燎,整得黝黑发暗的木墙板,稀稀拉拉地依附在钻满虫孔斜斜立着的木柱旁,无声的诉说着往事。木屋的一头是牛棚,关了两头牛,另一头则是我们的厨房。沿着厨房边的木梯,我们登上了摇摇晃晃的木楼,在已铺好稻草的楼板上摊开草蓆,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被窝。下乡进山第一天,亲历见闻了好多从未接触过的事,新鲜奇特;跋涉攀爬漫长的山路,令人劳顿辛苦。明天会怎样?以后的生活会怎样?未容得多想,极度疲倦下,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牛粪臭味和身下稻草的清香及墙板的松烟气味,我很快就睡着了。

作者简介:李自强,湖南省邵阳市人。1947年9月生,1964年11月27日下乡到邵阳市绥宁县寨市西河公社下寨大队,1979年顶岗进入邵阳市百货公司,1983年法律自修大学带职学习。1991年因病提前退休。后下海经商,合办企业。1996年起在南京、北京、成都、重庆等地开办餐饮公司。2016年回湖南参加长沙市李自健美术馆的建设及后期组织运营管理。喜爱文学作品及写作。

本刊顾问:龙国武 刘诚龙 俞荣斐

总编:唐白甫

主编审稿:  陆秀   唐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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