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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开封考解元 · 搜检篇

 林歌作品 2023-06-07 发布于河南

文/林歌


林歌,80后,文学爱好者,旅游规划师。行遍千山万水,写过四海八荒。新浪微博@林歌,公众号:握刀听雨堂

代表作:武侠系列《银月洗剑传奇》《刺世嫉邪赋》《凤凰东南飞》《光明皇帝》,青春系列《南塘》《一场游戏》《一个地方,两个姑娘》,两京系列《长安古意》《东京梦华》,诗集《江湖故诗》等,计2000万字。

笔袋、砚台、食盒、被褥,已经收拾妥当。

翻了不知多少遍的四书五经,已经卷了边儿,随手扔在了客栈的几案上。

鸡,已叫了三遍。更鼓,已敲了五下。

窗外的天色,还暗着。离黎明,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但是,该出发了。

目的地,位于开封城内的河南贡院。

这是嘉靖三十四年,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我要去参加一场决定前途与命运的考试:乡试!

乡试,是大明朝省级的考试。考中者,可以成为举人。

考中之后,就可以被授予官职,成为吃公粮的官人。

虽然只是低级的小吏,但已经脱离了白身,成为人上人。

不久之前,我一个叫做范进的同窗,熬了多年,就只是中了个举人,就喜极而疯。

由此可见,举人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个官身。

如果一不小心,考了个第一名,也就是所谓的解元,就可以在整个省内,所有的同窗面前,横着走路了。

你说,我要不要重视这次乡试?

起床,洗漱完毕,简单地用了点餐,我便带上准备好的东西,乘坐昨天就已经租赁来的马车,朝着此次的考场,位于开封城内的河南贡院驶去。

车辕上,用竹竿挑着一盏灯笼,“开封乡试”四个大字照亮了开封城的天。

这是三年一度的大考之日,整个开封城已经戒严。

毕竟,大明朝的开封府,是河南首府,管辖着祥符、陈留、杞县、通许、太康,尉氏、鄢陵、扶沟,中牟、封丘、延津、新郑、陈州、许州、郑州等四州三十县。

今日,这四州三十县的贡员们齐聚开封城内,是一件声势浩大的事情,所以,开封府规定,只有挂着“乡试”灯笼的车马轿,才能上街。

否则,以扰乱秩序治罪。

我们果然一路畅行。

到达贡院的时候,天才微微发亮。

我跳下马车,卸下考箱和行礼。

车夫一边搭手,一边不断地说着高中、魁首之类的吉利话。

我虽然觉得他这套马屁拍得并不高明,但并不妨碍我内心的激昂澎湃,以致于打赏了他足足半贯的铜钱。

车夫的目的达到,便心满意足地驾车离去。

我则扛着考箱和行礼,冲着贡院的大门走去。

很多参加乡试的举子,已经早早来临,正集结在贡院门口的广场上,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穿着大红号衣、维持秩序的衙役,则双枪交叉着站在门口,吆五喝六地让生员不要喧哗。

我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在考箱上,一边排队等候,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周边的场景。

贡院的门前,是一座巨大的广场。

广场左右两边,各自摆放着一座牌坊。

左边的牌坊,写着“腾蛟”,右边写着“凤起”。

正对着贡院大门,还有一座更高、更大的牌坊,上面写着“天开文运”。

此刻,贡院的大门紧闭着。

那些穿着大红号衣的衙役们两两地站在门的两侧。

而在他们的头顶上,则悬挂着“开封贡院”的牌匾。

由于天色太黑,看不见牌匾上的落款,据说出自开国名士刘伯温之手。

当然,也有说是洪武皇帝的第五子、也就是周王朱橚的手笔。

贡院的门前,还横着一道红色的木栅栏,将拥挤的贡员们,远远隔离开。

我等得有些无聊,便用手托着下巴,想小眯一会儿。

恍恍惚惚之中,不知道在此等了多长时间。

正要昏昏欲睡之际,我突然听到了三声炮响。

三声炮响之后,又响了三下。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开了!开了!”

紧闭的贡院大门,果然缓缓打开。

而贡院内的情形,也陆续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但是,我还未来得及细细欣赏,便见两队身穿着大红号服的衙役们,雄赳赳地走了出来。

他们的手里,有的擎着红旗,有的持着黑旗。

走到栅栏前,停下,然后开始呼啦啦地摇了起来,嘴里还煞有介事地喊着咒语一般的东西:“恩鬼进,有恩报恩,怨鬼进,有仇报仇。”

这让第一次参加乡试的我,吓了一跳,什么玩意儿?

赶紧抬头看看大门上的招牌。

没错,是贡院,不是寺院!

不对?贡院怎么跳起了大神?

后来,还是旁边一个曾多次参加乡试的老贡生告诉我说:“他们这不是在跳大神,而是在召鬼神。因为参加这次乡试的生员们,富贵贫穷的都有。有逼良为娼的,有抛妻弃子的,也有扶危济困的、救死扶伤的。那些因为不同命运致死的鬼魂们,就会在乡试这一天,抱着报恩或者报仇的心态,跟随在生员们的身旁,或者捣乱,或者助威。

而这红黑的旗子,就是告诉那些鬼魂们如何站位。”

我问:那他们如何站位呢?

老贡生告诉我:报恩的鬼魂,会站在红色的旗子下面;报仇的鬼魂,则站在黑色的旗子下面。正所谓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主管关门知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所以就用这旗子将他们请进贡院里。

我们正在那里瞎聊着,就见一众同考官,簇拥着一位主考官,迈着八字步,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这位主考官是由嘉靖皇帝直接任命的,主次开封府此次的乡试事宜。

只见他先是装腔作势地整理了一下青色的袍服,然后清了清嗓子,冲着底下的众位生员高声宣讲了诸如“奉旨开考,不得作弊,否认如何如何”之类的狠话。

例行完公事训话,这才吩咐衙役打开贡院大门。

开始了,终于要开始了。

我们一众生员,由辕门缓缓进入。

进去之后,是仪门。

仪门之后是龙门。

但在龙门前,我们被拦了下来。

理由是,例行搜检。

那个时候,还没有发名车自动化智能化的安检机器,所以,所有的搜检工作都由人工完成。

搜键人员会对我们的发簪、袖口、腰带、绑腿、鞋袜,以及笔墨盒、食盒和被盖行礼等等,细之又细地查一遍。

那一刻,不论你家里有多少钱,在乡里多有威望,都得老老实实地接受搜检。

拒绝?

那好,贡院的大门也会拒绝你的进入。

为了改变命运,我们一众生员,唯有忍忍忍。

与多年寒窗苦读相比,这点儿搜检算什么。

与半生困苦,一生潦倒相比,这点儿搜检算什么。

与受尽世间嘲讽、熟人白眼相比,这点儿搜检算什么。

搜吧,检吧,尽管来吧。

最好搜检个彻底,不要任何投机取巧的夹带混进去,这才是对所有人最大的公平。

这样想着,心里倒是冷静了下来。

按照先后的次序,每个人都例行地解袍、脱鞋、散开发髻,给搜检人员看看有没有怀挟。

所谓的怀挟,就是夹带。

夹带一些用蝇头小楷写成的经书,以及程朱的注释。

还有那大字不识一个的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从某个渠道,以捐献或者奉献的手法,早早地得到了考题,便请了抢手在外面写好文章,隐匿在身上或考箱内,带进去。

因为那个时候的考场,不像现在都在宽敞明亮的大教室内,而是在一个个单独的单身小号舍。

答题、吃饭、睡觉都在其中。

怀挟的资料一旦带进去,就犹如鱼入大海,尽情地抄吧。

纵使有考官来回检查着,但总有能够抄写作弊的机会。

为了公平起见,官方便下达了临入考场要进行仔细搜检的规定。

一旦发现怀挟,便会将考生的姓名记录下来,然后驱出考场,“枷号—个月”。

期满后问罪,取消学籍,永不再准再参加各级考试。

上面有规定,下面的人将这个规定执行得更加严厉,上穷发际、下至膝腫,无一遗漏

搜检的人之所以如此严格,除了保证考试公正之外,更重要的是,搜出一个舞弊者,便会得到一笔不小的赏银。

更何况,读书人一向自命清高,此刻趁着他们还未发达之际,将其狠狠地蹂躏一番,也能满足一下心中的不平衡。

至于考生们飞黄腾达之后,会不会对他们进行报复,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以后的事情,谁能料定呢。

日积月累,搜检官们也渐渐地积累了不少搜检的经验。

他们除了对考生们的身体衣物进行仔细地搜检外,随身携带的考箱更是搜检的重点。

他们会敲敲考箱,是不是有夹层?

会敲敲笔管,是不是空心?

会挨着挤摸被褥,看看有没有字迹。

甚至连食盒里准备的干粮,也会被挨个地掰开,看看里面包的是肉馅,还是写字的夹心。

大部分考生都是稳稳当当的老实人,但也有极少数的例外。

每当那些不老实的夹带被搜出来,搜检官们便像是发现了宝藏似的,兴奋地呼喝着,急急地汇报上官,然后将夹带者驱逐出场,看着他们出丑露怪。

搜检完毕,我整理了一下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考箱,又整理了一下衣袍和发冠,这才进了龙门。

这龙门,当然取自鱼跃龙门、飞黄腾达之意。

门口依然悬挂着一副黑底金字的对联。

从字迹来看,跟大门口的楹联仿佛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上联写着:下笔千言,正金池水涨,行云铁塔;

下联写着:出门一笑,看州桥月满,雪霁梁园。

这副对联,嵌入的是“开封八景”中的“铁塔行云”“金池夜雨霁”“州桥明月”“梁园雪霁”四景,寓意考生能够青云直上,得遇良人,千金买壁之意。

看到这幅温暖人心的对联,我那因为漫长搜检而浮躁的心气,便渐渐地平静下来,抖擞精神跨进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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