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秀美术馆，照进现实的桃花源理想 | 艺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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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秀美术馆对理念的追求和贯彻可谓“从一而终”，我们从全世界范围内的美术馆来看，对某一精神世界的期盼，并能将这种期盼以美的名义与形式贯彻于美术馆各个角落的，非美秀美术馆莫属。对理念的执著，使得美秀美术馆成为了堪比宗教用途的建筑。而事实上，美秀美术馆的理念确实与宗教(神慈秀明会)有着内在联系。

这种理念不仅与汉字文化圈的非常著名的文学意象相关，也跟美秀美术馆创始人小山美秀子的理念相关。既缘起于流传千年的那篇《桃花源记》，也缘起于对战后(尤其是日本)人类对于世界的反思。中国东晋诗人陶渊明以寓言的形式描绘了一方脱离世俗的极乐净土，借失路于山间的渔人之行，把诗人对理想田园的向往和诗人所居住的愤懑现实世界联系起来。那派安宁和乐的田园风光和隐逸情怀成了美好生活的象征，逐渐成为后世文人士大夫对理想世界的文学物象。自然也随着中日文化交流到达日本，陶渊明亦对日本古代文学和传统审美产生了影响。

建筑不仅是与光影的结合，更重要的是和自然的融合。

继而战后，历史的灾难让灾难的始作俑者出现了反思。战后是日本新兴宗教涌现的一段历史时期，神慈秀明会逐渐脱离日本神道教世界救世教，在新兴宗教中一枝独秀。早年以医治为宗旨(当然这与现代医学观念相背驰)，针对“贫、病、争”三大问题逐步壮大，而近年则活跃于环境保护和美术等方面。神慈秀明会奉冈田茂吉为精神领袖，这正是对美秀美术馆创始人小山美秀子产生了一生影响的关键人物。时至今日，在美秀美术馆关于创始人介绍的页面上，依然恭敬地写着“1941年师从冈田茂吉先师”。美秀美术馆的运营方即为秀明文化财团，美秀美术馆的理念便是“通过美术，让世界更美好、更和平、更和乐”，这些当然也是神慈秀明会的追求，将艺术看作是净化心灵的重要方面。

创始人小山美秀子：追求美的心

或许是因为社会惯性思维的原因，鲜有人提及女性收藏家，其实女性藏家们身上所透露的精致和对美的追求与男性藏家相比毫不逊色。作为美秀美术馆的创始人也是日本藏家，小山美秀子仅凭她一个人的藏品，就给大家构筑了一个艺术的桃花源。

1910年，正值日本国力上升的阶段，这个东亚岛国逐渐走向扩张之路，也走向历史的不归路。这一年小山美秀子出生于文化氛围浓厚的传统日本家庭。人们总以性格解释人生的成果，殊不知性格也是在成长的过程中被潜移默化影响了的。美秀子的家庭极为重视日本四季节庆活动和习俗，在女校时期，她深受“人生在世，该为社会做奉献”的基督教精神的洗礼，之后进入东京自由学园学习。值得一提的是，这座学园的设计者是著名美国建筑师弗兰克·劳埃德·赖特，他是工艺美术运动美国派的主要代表人物，著名建筑学派“田园学派”的代表人物。或许小山美秀子彼时已浸染在赖特“有机建筑”“精神统一”“环境和谐”“崇尚自然”的建筑理念之中，美国建筑可在东方美学找到相通的理念，日后美秀美术馆落成亦是如此——亚裔建筑师担纲设计，美国制造。

美秀美术馆中随处可见细节的极致

之后小山美秀子遇到了影响其一生的人物冈田茂吉，一位倡导“真正的文明世界即美的世界，换言之艺术的世界”的精神导师。而在此时，日本正在经历历史对它的公正审判，战争和侵略的恶果注定要反噬自身。在这个惨烈的年代，冈田茂吉的理念和思想最终感化了小山美秀子。从此，对美的追求成为了小山美秀子的毕生追求。

于是小山美秀子在冈田的倡导下创立了神慈秀明会。美秀美术馆官方是这样叙述这段因缘的：“小山继承了冈田先师的思想，秉持'追求并接触美丽的事物，可培养出高尚情操，进而孕育出美丽社会’的信仰，毕生致力于为世界和平与幸福做贡献。”回答前文为什么美秀美术馆对理念“十分明确和坚定”，因为在美秀美术馆所有工作背后都有着强大的精神支撑力，一种对美的宗教般的情怀。这或许是其他大多数具有文化职能、收藏属性、交流交易的艺术空间都无法相提并论的。

建筑师贝聿铭：令建筑与自然融为一体

于是美秀美术馆成了理念的物理空间显现，寻找一位能将“东方神学理念”显形的设计师至关重要。从这一点上来说，天生拥有东方人文背景的建筑家或许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在这座现代版的桃花源设计之初，贝聿铭就有意识地将其与当地文化相结合：“日本传统的建筑师注重将土地、建筑物融入景观之中。当然，我不想效仿他们。但是，我深深地感觉到要尊重日本人的精神、文化和传统。”1987年小山美秀子与建筑师贝聿铭相识。1990年，贝聿铭在完成了神慈秀明会钟塔“天使之喜”之后，便开始着手实践美秀美术馆的构想。

小山美秀子(右)与贝聿铭

贝聿铭手稿

贝聿铭是20世纪最成功的美籍亚裔建筑师，他的作品时至今日也是各国的地标建筑，甚至成为国家文化的象征。贝聿铭于1917年生于中国名门望族，在上海的法国租借地，深受英美文化及教育的影响成长起来。他分别从母亲和祖父那里习得中国文化和儒家道德，从叔父的名庭“狮子林”里的奇岩怪石中获得灵感，从道教汲取探寻真理的人文感性，这一切都为他的建筑设计注入了养分。17岁时赴美国攻读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后转往波士顿的麻省理工学院工程系，又再次攻读建筑学。据说麻省理工学院所在的剑桥小镇高雅洗练的格调，注定了他一生的喜好。

贝聿铭曾在哈佛大学研究生院深造，在修习现代主义运动的核心人物瓦尔特·格罗皮乌斯的课程后，他对现代主义走向国际风格持有疑问，并开始意识到应该追求遵从文化多样性的现代主义。1967年，在脱离密斯流派后，他运用雕刻感几何学结构，为科罗拉多州博尔德市设计了国立大气研究中心，这成为他被誉为“几何学魔术师”的转折点。1989年在法国卢浮宫博物馆改修计划中设计了让其享誉世界的玻璃金字塔。贝聿铭的功绩在于，以独特的艺术感知力，从文化历史中汲取精华，运用时代最前沿的技术，赋予现代主义建筑以品格，将之升华至更高层次的艺术作品，将高雅精炼的几何学融入这些国家的历史文化中加以表现。

山峦叠嶂中远眺美秀美术馆

1997年11月，美秀美术馆在滋贺县信乐地区风景秀丽的山中落成。光线即关键，“这是我所确信的，一个建筑成功的关键取决于光线”。这是贝聿铭对建筑的关键性概括，恰巧，这样呼应了《桃花源记》中“初极狭，仿佛若有光”的原文。观众们首先要进入樱花步道，继而穿过长长的弥漫着花香的隧道，跟随着光线的指引，延伸出的吊桥如“天路”一般指向一座歇山式屋顶“圣殿”，最终抵达美术馆和它背后所隐喻的理想乐园。这里即是现实世界的理想彼岸，也是美术馆的入口。

“我相信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建筑物，能让人觉得是经过精心设计后而诞生的，我肯定来这里的人将会明白我是有意识地令此美术馆与自然融为一体。”贝聿铭设计的建筑大多为具有雕刻感的象征性建筑，如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东馆(美国)、中银大厦(香港)等，而这里为了保护环境，80%都埋设在地表之下，与山融为一体，无法一睹全貌。踏入散发庄严气息的入口，瞬间就会被玻璃屋顶上洒落的光线及柔美的米色石灰岩墙壁所包裹，整个空间延伸至对面的沉稳群山，形成天际无涯的境界。整个屋顶呈立体框架结构，用最简单的三角形以几何学方式组合而成，从中衍生出的大空间可谓极致的构造之美。欣赏完东西方文明的作品后，踏出展览室，就会步入大自然与天窗的空间，让人仿佛自然地置身其中。

馆藏：通过美术改变世界

美秀美术馆展厅

美秀美术馆的馆藏以世界范围内的古代美术为主(小山美秀子仿佛要对“美”正本溯源一般)，这些代表古老文化的经典艺术作品总能传达出一种历经沧桑的永恒的美。也许这种“感觉”正是创始人对精神领悟的追求，“通过美术，使世界变得更美、更和平、更欢乐”。

在正式建立美秀美术馆之前，小山美秀子已然是一位收藏家，她用了40余年的时间，广泛收集茶道器具、神道及佛教美术品、书画作品、陶瓷器、漆工艺等日本美术品，逐渐形成了丰富的日本美术品典藏。在美术馆筹备期间，小山美秀子则将目光放向了世界各地，拓展到了埃及、西亚、希腊、罗马、南亚、中国等世界古代美术领域。从日本到古代东方艺术，约有3000件藏品，其中250件至500件为常设展品公开展示。

美秀美术馆馆藏

其中尤以中国文物为主，也因一件与中国文物相关的插曲，使得很多中国观众第一次认识了小山美秀子。2008年，还没有就任故宫博物院院长的单霁翔专程赶赴日本迎回了一尊已有千年历史的蝉冠菩萨像。这尊菩萨像以“借展”的名义在美秀美术馆展出了十年之久。这是小山美秀子在收藏的历程中从伦敦知名古董商艾斯凯纳齐手中花费100万美金买下的，一尊自1994年之后便杳无音讯的被盗中国文物。国家文物局几经协商，在国际诸方友人的协助下，中日双方经过了多回合的谈判，终于在2001年4月达成协议，并正式签署备忘录，确定2007年底在美秀博物馆创立10周纪年之际由日方将这尊稀世珍宝无偿捐还中国。2008年1月，这尊流失海外14年的蝉冠菩萨像终于回到祖国，入藏山东博物馆。山东博物馆也因此与日本美秀博物馆结下良缘，按照两国签订的协议，蝉冠菩萨像将每隔5年到日本美秀博物馆展览一次。马未都曾将此事描述为追还被盗文物的典范，当然这事也可称得上是“和乐”之事。

蝉冠菩萨像

“和乐”最终是要体现在每个人的生活之中，不放过任何细节，美秀美术馆将这样的精神理念渗透其中，并在美术馆功能设置上体现——为了美好生活。小山美秀子在忙碌的日常生活中，也十分注重“将美好事物和谐地融入到生活里”。尤以饮食来说，不同于一般美术馆千篇一律的网红属性或是略显俗套的艺术衍生做派，美秀美术馆认为生活中最为重要的一项，而“饮食”的目的则是“为我们自身注入活力”。其餐厅和咖啡厅号称提供最“富有生命力的美味”：选用的食材均不添加农药化肥等一切不纯物质，通过纯净的土壤、水以及阳光，在栽培者悉心呵护下生长。

自然农法

这种名为“秀明自然农法”的种植理念同样来自于小山美秀子的先师冈田茂吉。这种自然栽培法将顺应自然，尊重自然放在首位，只从落叶、枯叶中获得天然堆肥，不混入任何不纯物质，既能净化土壤，又可发挥土壤自身力量。冈田茂吉言“一切事物大自然中都已教导”，满怀对农作物的精心呵护以及大地的感激之情，在不受破坏的天然而美好环境中培育的农作物，富有生命力的美味，滋养我们的内心，健强我们的体魄。就连取种也是摘自自家农地，颇有一种“道家自然之感”。客观地说，秀明自然农法确实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西方为主导的现代化世界已经从根本上塑造了现代人生活的模样。商业化思维的社会运行逻辑背后，人与人、自然的关系都被带入了几近漠视的境地。对于人类来说，不断出现的生存问题一关难过一关，地球已几近变成了一个不断需要“缝缝补补”的破衣烂衫。

本文刊载于《艺术客》第31期

撰文+图片/Andr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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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美秀美术馆 照进现实的桃花源理想 | 艺术客 ·2020秋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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