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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门前的桥

 zhb学习阅览室 2023-06-18 发布于上海

作者:段伟

“日落月来天在水,行人浑入镜光中。”每当我看到类似的诗句,故乡的小河就会又一次流过心尖,情不自禁地联想到老家门前小河上的那座桥。

小时候,老家门前的那条河没有桥,仅仅有几块石头一字排开,参差错落。岸边的人要到对岸去,必须像唱戏的小丑一样,蹦跳着踩着石头过河。如果稍不留神踩翻了石头,就会掉落河中。要是碰到下大雨,河水翻滚,石头被河水冲得若隐若现,谁也不敢过河。

那时候,河水清澈,像一面刚打磨出的镜子,过河人清清楚楚地映在水里。水微微波动,人的影子也跟着摇动。每天清晨,两岸的婆姨都会聚到清澈的小河边洗菜洗衣,她们用棒槌使劲儿地敲打着石板上的衣服,如今难得一见的花翅、马口等河鱼,也成群结队地聚拢在浅层水面,嬉戏游弋,好不快活。胆子大者甚至围着洗衣婆姨的脚钻来钻去,类似今日之鱼疗。

每年春汛,村民们就从山上砍来先人口传的“千年水底松”,在河里搭上桥架子。桥架子的上部是一根一米左右的平整横木,下部装上两根大小合适的八字形生圆木,俗称“桥脚”。然后,再将松木锯成3米长短,拼起来架设在桥脚上做桥面,这就是木桥了。木桥光秃秃的没有一点保护措施,人走过的时候,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摇摇晃晃,让人提心吊胆。

记得13岁那年,经过生产队队长的特许,我可以到“死封山”上为耕田的牛割草,我割的一担草足有一百二三十斤。在挑回家过木板桥时,我站在桥头犹豫了许久,不管怎么给自己壮胆,就是没勇气挑过去,也不愿叫过桥的村民帮忙。

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我看见父亲从河对面走来,像见到救星似的喜出望外。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知道我害怕过桥,是专程来接我的。

世纪之交,村民们不再荷锄挑担,牵牛下田劳作了。东家要买面包车,西家想买农用车,木桥严重影响村民的出行。父亲联合族人,摊丁收费,拆掉木桥,修了一座三米宽的漫水桥。

漫水桥通车父亲心里极为畅快,托人带信叫我带妻儿一起回家,记得那天我们离开时,父亲送我们到桥边,在我和妻子一再要求下他才停下脚步。我们走了好远,父亲还站在桥头不停地朝我们大声嘱咐:“有空多回家看看!”

仅仅三四年,村子里的老屋全变成了楼房,百户人家三十多辆车。车进车出,热热闹闹。随着车辆的增加,车行到漫水桥,必须一辆一辆通过。车少的时候,还凑合,可车辆一多,交通堵塞,过这个漫水桥少说也要等上十几分钟。

父亲这次自知力不从心,极力撺掇三哥带头修桥,而且在村子里夸下海口,他会吩咐我捐资万元。但我那时年薪不足万元,加之刚好参加学校集资建房,即便我竭力凑了六千,可新桥落成时我和父亲在族人面前甚为尴尬。一向爱我有加的他,那天整个上午没跟我搭腔。

午饭后我离家前他还抱怨:“修桥补路,添福添寿,亏你还是吃国家饭的!你就是捐一年的工资又咋的?没用的东西……”不过,在母亲的反复央求下他还是陪她一起照例站在桥头送我们,坐上中巴后,我特意打电话回家报一声平安,电话那头竟然是母亲的声音。我问父亲干嘛去了,母亲说父亲还站在桥头没有回家。那一刻,我眼睛湿润了。

新桥长50多米,宽10米,高5米。桥面光滑平坦,两辆车并行还绰绰有余,两边全是坚固的石栏杆。站在桥上,极目四周,春燕衔泥,花影婆娑,杨柳依依,心头为之感动,耳目为之一新。

父亲一生坎坷,从叫花子到儿孙满堂,从一无所有到福满四合院。尽管他一生匍匐在山里,从土里拾掇希望,但作为“天翻地覆慨而慷”的见证者,他“心眼比石头实,脾气比驴还犟”,“吃水不忘挖井人”,热衷公益。新桥通车后,父亲因没能兑现承诺,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自此一蹶不振。仅隔两个月,我回家看望他,他昔日模样不再,面容憔悴,形体枯槁,蜷缩在病床上不停地咳嗽,只有那两只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球,还依然扑闪着流动的亮光。

看到我来到床前,他立即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声音嘶哑,话语已经不很连贯。一股悲怆的情绪油然而生,我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泪水溢满眼眶。我本想跟他解释新桥捐资时我不想打肿脸充胖子,可话未出口就发现他浑浊的眼里流露出幽怨之光……

光阴荏苒,人事蹉跎,而今家乡的农家院落常有名车出入,门前的小桥变成了双向四车道气势恢宏的大桥,桥的上面新建了一座高速高架桥,乡亲们的生活质量和生活方式随着桥的变化而变化,朝夕之间飞越千山万水,已是稀松平常的事。当年父亲在暗淡的烛光岁月里为我修建了一座出来闯荡世界的暖桥,可让我追悔莫及的是直至父亲离世,我终未能重新架起我们父子间的心桥!

(原刊于《中国教师报》)(作者系湖北省特级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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