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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平妖到救世:《天书奇谭》

 梦影红楼 2023-06-20 发布于北京

作者:张惠 

《天书奇谭》于1983年出品,它的两位编剧是包蕾和王树。包蕾,现代剧作家、儿童文学家,曾任少年儿童出版社编辑部主任。王树,《天书奇谭》编剧及导演,担任过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副厂长及艺术委员会主任,理想是创造独特的中国动画(孩子成人都能看的动画)。

20世纪80年代,中国动画和上美影的创作引起了不少外国电影公司的关注,英国广播公司(BBC)递来橄榄枝,想和上海美术电影厂合作拍一部中国神话题材的动画长片,提供了诸多素材,王树忱和同事们花了大力气挑选出了《三遂平妖传》的情节,在此基础上制作出了剧本。包蕾将《三遂平妖传》复杂的故事简化并做了适合儿童理解的处理,同时保留了原著中大量富于想象和趣味的桥段。可BBC的资金却迟迟不能到位,无奈之下,上美影只好决定自己单干。最后出来的效果是喜人的,即使没有外资的注入,这部《天书奇谈》也是上乘之作,和《大闹天宫》、《哪吒闹海》并称“国漫之光”“国产动画的天花板”。

罗贯中著、冯梦龙增补的白话小说《三遂平妖传》叙述在大宋朝宋太宗、真宗年间,蛋子和尚和狐妖从看守天书的袁公(白猿)处盗得天书“如意宝册”,修炼法术,游戏人间,而后狐妖助贝州王则起义,文彦博平叛,袁公请九天玄女助阵剿灭叛乱。原著中的蛋子和尚(动画片中蛋生的原型)原本是反派,他和狐妖反而是一伙,天书也是蛋子和尚主动给的老狐,直到蛋子和尚化身为诸葛遂智才进入正方文彦博战队。

《天书奇谭》把主人公从成人蛋子和尚变成了儿童蛋生,从反派变成了正面人物。故事叙述从前有座云梦山,山上住着一名叫“袁公”的仙人。有一天一只仙鹤在空中生出一颗蛋,落到路过的袁公手里,袁公将蛋带到山洞放入炼丹炉。看着丹炉,袁公想起自己被罚终生于云梦山看守石壁天书的原因——袁公原本被吩咐在天庭看守天书,但他擅自看了天书,当中有法术108条,最后写“天道无私,流传后世”,袁公认为天书理当传授于人,于是将天书的内容刻在了云梦山白云洞的石壁上,却引来天界的逮捕。

后来在太白金星的劝说下,袁公被判免除死罪,革除天职,并罚他到凡间终身看守着石壁天书。想起往事后不禁流泪,之后袁公便被召上天述职去。

趁袁公不在期间,窥视已久的三只狐狸(黑、红、青)走进了出洞,偷吃丹药化为人形,更将蛋偷了出来。在黑狐狸看到石壁天书时,香炉发出声响,袁公就要回来了。三只狐狸立即向洞外逃去,途中青狐狸被石头压断了一只脚。黑狐狸逃出来后说天书很神奇,到手后可以要什么有什么,比神仙还快活。一边说一边拿出蛋,青狐狸抢了蛋咬了一口想吃,蛋却没有破损吃不到,最后生气地丢在地上。

这显然是化用了《世说新语·王蓝田性急》,有个性子特别急的人叫王蓝田,他有一次吃鸡蛋,拿筷子扎起鸡蛋吃,却怎么也扎不到。不由得顿时气急败坏把鸡蛋扔在了地上。结果鸡蛋在地上滚啊滚,王蓝田觉得这鸡蛋滚得甚是挑衅,不够解气的他跳下床拿穿着木屐的脚去踩,结果踩了几次都没踩到鸡蛋。怒火再一次被激起,他一把就把鸡蛋从地上抄起来扔进嘴里,狠狠的嚼破后吐出来,终于报了一蛋之仇。

《天书奇谭》里的这个蛋跳了几下掉进河里,顺着河水流到寺庙的井中。寺庙里的小和尚打水时发现这颗会动的蛋,惊慌地告诉老和尚,老和尚见蛋发出金光以为是个宝贝于是把蛋藏到自己怀里。三只狐狸来到寺庙,两个和尚被红狐狸的美色所迷将她们接进庙中,突然婴儿的哭声响起,老和尚发现是由怀中的蛋发出来的,黑狐狸说:“传言蛋会叫,祸事到。这蛋是不祥之物。”黑狐狸说要把蛋处理掉,于是来到野外把蛋埋进土里再用大石压着。晚上,小和尚偷偷找红狐狸要香火钱,红狐狸将此事告诉老和尚。之后两个和尚争执打架,青狐狸趁乱一棍打死小和尚,老和尚逃走了,三只狐狸霸占了寺庙。

第二天,路过的老婆婆听到大石下的哭声,却推不开大石,突然大石倒向一旁,蛋自己钻出土,蛋壳裂开出现婴儿,便是主角“蛋生”。蛋生饿了,于是老婆婆给他一张大饼,蛋生吃完就从婴儿变成儿童,向老婆婆道谢后离开。

之后蛋生来到了云梦山前,蒙着面的袁公告诉蛋生山上的白云洞中刻有天书,叫蛋生带些纸把天书拓下来,学习法术。

红狐狸假装九天玄女贩卖灵药招摇撞骗,乡民却对其深信不疑。刚好经过的县令为治其生病的父亲,把药抢了过来。贪嘴的青狐狸偷了鸡,被屠户追到寺庙,黑狐狸出面帮他赶跑屠户。屠户回去时发现落在地上的青狐狸的衣服里有东西,以为是青狐狸就连衣服包着捉回去,但其实里面的人是蛋生。捉来送到地保家,地保得知是狐狸精,不治罪竟跪拜起来,说:“狐狸成精后不能得罪。”并问大仙有何吩咐,蛋生便要了一捆纸,来到了云梦山白云洞将天书印了下来,出来后却发现纸上无字,蛋生以为白废劲了,大哭起来。袁公马上出现,把纸放进水中,天书的字显现出来,但蛋生看不懂这些蝌蚪文字,于是袁公又将其变成蛋生看得懂的天书,叫蛋生学了法术惩恶扬善。

学会法术的蛋生飞上天空,看到田里有蝗灾,而三只狐狸借蝗灾之事骗人,蛋生用法术变出鸟吃掉蝗虫,又施法下雨缓解旱灾。三只狐狸发现蛋生是有了天书变得这么厉害,于是偷走天书修炼法术,蛋生被学会法术的黑狐狸打昏丢进寺庙中的井里。蛋生从井里出来,得知红、黑狐狸被捉到县衙,便赶去索要天书,在路上发现给过自己大饼的老婆婆要自尽,救她下来问其原因,村民围了过来,告诉蛋生他们所有人的粮食及财物都被怪风吹走,大家走投无路活不下去,蛋生便施法变了一个聚宝盆,将大家丢失的东西收回来。

其实村民们的粮食和财物都是被贪得无厌的县令要求狐狸精用法术收敛到自己家的,现在得知蛋生的聚宝盆更好,起了贪念,把蛋生带回衙,告诉其父亲聚宝盆可以变出任何东西,县令父亲好奇地往盆内看,蛋生趁机施法推他进盆,盆裹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许许多多县令父亲,每个都告诉县令说自己是真的,还拽着县令的四肢争抢起他来。

县令求蛋生弄走父亲,蛋生竟一个不留全弄走,聚宝盆也一并飞走了。县令要求蛋生变回一个父亲,遭到拒绝,县令下令把变成板凳的蛋生锁起来装进木箱,抬到府尹家让狐狸惩治。

府尹被红狐狸美色所迷,执意娶她为妻,大喜之时,掀开盖头看到的却是狐狸头,竟活活被吓死了。此时忽有圣旨要狐狸(仙姑)进宫,红、黑狐狸谢旨进宫,把青狐狸变做府尹要他留下做官,此时县令带着蛋生到了,蛋生踩着青狐狸尾巴令他现形,青狐狸只好放出毒气逃走,追上红、黑狐狸的马头一起进宫。

来到皇宫才发现皇帝只是一个像白痴一样的小儿,难怪他的诏书全是“承运皇帝,仙姑甚妙,进宫瞧瞧,违抗不饶”这样不着调的内容。

小皇帝封黑狐狸做大法师,青狐狸做小法师,红狐狸等自己长大了再册封。之后小皇帝去看百姓过节,但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于是让黑狐狸变出老虎咬人,百姓吓得四散逃亡,小皇帝却不亦乐乎。

蛋生变出金龙跟老虎打斗。黑狐狸跟蛋生的斗法不分上下,青狐狸变出黑云飞到空中,蛋生追向拿着天书的青狐狸,黑、红狐狸赶忙去助战。突然袁公出现拿走天书,再用照妖镜照向狐狸精,狐狸精逃向山洞,袁公击毁云梦山压死狐狸精。云梦山的毁灭被玉帝知道,下令捉拿袁公,袁公也知难逃此劫,他被锁链捆住飞向天庭之前告诉蛋生,一定要把天书的法术铭记于心。“天书的法术已经全部传授给了你们,我的心愿已了,以后你们好自为之。”

和很多西方童话不同之处在于,很多西方童话像西方绘画,采取类似于“焦点透视”的“焦点叙事”,大多集中于童话主人公的成长上;而中国童话像中国绘画,采取类似于“散点透视”的“散点叙事”,除了主人公的成长线,还有剧中其他人物的线索,或讽刺线,或哲理线,揭开一层还有一层。

《天书奇谭》有三条线索,一条是蛋生的成长线。不同于人类的胎生,他是从一个蛋里出生的,这点既像哪吒刚出生是一个肉球,也像日本的《桃太郎》从大桃子中出生。他历尽艰难险阻学会了天书上的法术,而且充满感恩和悲悯之心。他吃老婆婆的大饼化用了《史记·淮阴侯列传》“漂母饭信”的典故,韩信曾经在城下钓鱼,有几位老太太在河边漂洗丝绵。有位(在水边漂洗丝绵的)老太太看到他饿了,就拿饭来给他吃。连续漂洗了几十天,天天如此。韩信非常高兴,对那位老太太说:“我一定会重重地报答您老人家。”

信钓于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

漂洗丝絮在当时是一个行当,这个行当很辛苦、很劳累,经常会弄裂双手,并且也赚不了几个钱。漂母能够在收入极其微薄的情况下帮助韩信,确实难能可贵!而后韩信因战功被刘邦封为楚王,专程拜访漂母,以千金相谢。蛋生向老婆婆乞食化用“漂母饭信”的典故,此时就埋下了他在将来救下要自杀的老婆婆的伏笔。

亦师亦父的袁公被捉拿上天,留下尚未成人、法术也尚不精通的蛋生,这虽然是令无数人泪目的意难平,却也是蛋生成长的一部分。人有两次成长,一次是割断和母体相连的“肉体脐带”成为一个独立的自然人,一次是割断“精神脐带”成为一个独立的社会人。师父的离开等于是割断了蛋生的“精神脐带”,从此他将一个人在这社会中摸爬滚打,不会再有谁如影随形地提前帮他排除人生中的困难,而他如果做错了也只能完全自己承担后果,不会再有谁给他兜底,但这就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人生啊,终究要靠自己选择、面对、承担。

一条是人间的讽刺线。地保不去维护一方平安反而对犯罪分子跪拜,县令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府尹除了好色一无所能,而小皇帝的人设则照应了最出名的白痴皇帝西晋惠帝司马衷,司马衷做太子时,晋武帝便已经清楚此儿智力低下、难堪担任,惠帝即位后果然不谙民生疾苦,《晋书·惠帝纪》: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天书奇谭》中的小皇帝竟然以猛虎吃百姓为笑乐,这是“苛政猛于虎”的形象化演绎,更是具象化了黄宗羲《原君》中对君主本质的无情揭露——“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虽然故事的最后,袁公和蛋生拿回了天书,用美色和谎言骗吃骗喝骗钱的狐狸精也得到了教训,可是小皇帝、府尹、县令和地保仍然会继续存在。

一条是天上的哲理线。《天书奇谭》中的许多角色人物及故事架构有别于原著《三遂平妖传》。袁公在冯梦龙原著中是白猿仙君,其形象明显有《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影子。比如他因盗取天书被天神审问时反驳道:“常闻说上帝无私,却不信有个秘字;既说个秘,便不消留下文书;既留下文书,便是要留传万古。玉帝箧藏,我老袁石刻,同是一般意思。”这样叛逆大胆的个性,以及“我老袁”的自称,和天天把“俺老孙”挂在嘴边的孙大圣如出一辙。然而,袁公传下天书,反而是要为民谋福,这一点和希腊神话中盗火给人间的普罗米修斯一样崇高。但是,为什么造福世人的袁公反而会遭到天庭无情的惩罚?天庭封存天书的做法其实就是“技术封锁”,一旦下界的人学会了天书里的技能,那谁还继续给神仙上贡?谁还继续修仙修道往天庭跑?所以,天书泄露无疑相当于断绝了天庭的人才渠道和收入渠道,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始作俑者袁公必然会被天庭制裁。

天书在动画中是推动情节发展的核心,真实历史中最早的天书叫“河图洛书,是后来所有天书的雏形,从天而降,神秘莫测,蕴含了深奥的宇宙星象之理,被誉为“宇宙魔方”,是中华文化、阴阳五行术数之源,并成为祥瑞之兆,易经《系辞·上》,“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2014年11月11日,河图洛书传说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那么现实世界中有天书吗?现在的芯片是不是新时代的天书?芯片的发展不仅在计算机领域产生了巨大影响,还渗透到几乎所有科技应用中,促使通信、医疗、交通、家居等等产生了翻天覆地式的变化,像不像天书中神奇的法术?芯片技术作为数字时代的引擎,就像天书一样,谁掌握了芯片技术就掌握了未来的密码,希望我们的儿童就像蛋生一样,好好掌握这个新时代的天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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