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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悌背后的手段

 我好爱你我爱你 2023-06-21 发布于河北

转自:三明日报

——品读《郑伯克段于鄢》

●童杨

古文常读常新。常读,拉近了与古人的时空距离;常新,对古人为文之用心理解得更加真切和透彻。就如《礼记·大学》里所说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读古文何尝不是如此。

翻开《古文观止》,开卷第一篇便是《郑伯克段于鄢》。细细揣摩,掩卷而思,感慨于文中所刻画的武姜、共叔段、郑庄公、祭仲、公子吕、子封、颍考叔等历史人物,对“郑伯克段于鄢”这一历史事件前后所采用的手段之高明,令人扼腕;惊叹于左丘明用笔之老辣、练达,语境之出神入化。

手段一词,本无所谓褒贬。对“手段”的释意,大概有这几种:一是指本领、技巧,如宋·苏轼《与循守周文之书》:“郑君知其俊敏,笃问学,观所为诗文,非止科场手段也。”二是指为达到某种目的而采取的方法和措施,如秦牧《艺海拾贝·核心》:“塑造人物是表达这种中心思想的非常重要的手段。”三是指待人处世所用的不正当的方法,如清·黄钧宰《金壶浪墨·点将录》:“一网打尽之法,与党人碑同一手段。”四是指手面,排场;指处事、用钱大手大脚,如冯梦龙《醒世恒言·杜子春三入长安》:“便十二分至戚,情不可却,也有周济些的;怎当得子春这个大手段,就是热锅头上,洒着一点水,济得甚事!”

武姜耍的手段是公开的、坦荡的。她的想法很简单,但选择很艰难,甚至不惜家破人亡、生灵涂炭。她就是想让小儿子共叔段为王,阳谋不行,便用阴谋。她对两个亲生儿子,可谓爱憎分明,这一切都缘于“寤生(难产)”。也由此,她对郑庄公的憎恨是彻骨的,对共叔段的溺爱也是彻骨的。她的爱与恨,是那种不讲道理、没理由地偏袒。郑武公在位时,她想废长立幼,郑武公没有同意。郑庄公即位后,她为共叔段请“制”为封地,郑庄公拒绝了,说“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他)邑唯命”;又请“京”,郑庄公同意了她不合规制的请求。京地百姓称共叔段为“京城大(太)叔”,她也不加制止,任凭共叔段的野心蔓延。共叔段“将袭郑”时,“夫人将启之”,走向了与大儿子反目成仇的境地。作为母亲,武姜为小儿子做了所能做的一切。这一切都源于对小儿子的百般溺爱和不计后果的无私偏袒。

表面上看,郑庄公对母亲百依百顺,孝悌有加。这在他与大臣的对话中,可以窥探出来:“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姜氏欲之,焉辟害?”——表现得多么无奈和依顺。直至“隧而相见”,也装出“其乐也融融”,欢乐无比的样子。

郑庄公对弟弟的手段却是袖里藏刀。对共叔段,他刻意怂恿、故意放纵,随时准备加以铲除。共叔段抢夺的地盘不断扩大,郑庄公的态度始终淡然、无谓:先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之后“无庸,将自及”;再后“不义不昵,厚将崩”。当郑庄公探听到“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的情报后,毫不留情,下达作战命令:“'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

“二百乘”有多少将士呢?古代每辆战车配备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二百乘,共甲士六百人,步卒一万四千四百人。这么多将士攻打共叔段,足见郑庄公使用手段的高明:表面上波澜不惊、泰然应对,背地里收集情报、打探消息、训练军队、排兵布阵等等,做足应对之策,把共叔段和武姜算计得死死的。

共叔段的手段是癫狂的,丧失理智的疯狂。他的贪得无厌和对权力极端渴望的野心,把孝悌的准则完全抛开。而这些因果,全都是倚仗着母亲对他的溺爱,导致他上演了一出“若灭亡,先疯狂”的人生悲剧。他在得到超过规制的封地“京”后,继而“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再而“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封地的扩张,便是野心的扩张。他这样毫无顾忌的扩张,不异于引火烧身,等到“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准备颠覆王权。郑庄公当然不会顾惜手足之情,对他进行最大程度的打击。“出奔共”,是他必然的结局,也是唯一的出路。

祭仲的手段是平和的,他是礼与法的守护者与执行者。对武姜“请京”,他是不同意的。他说:“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对可能产生的后果,他作了个比喻,说:“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祭仲揣测,是郑庄公顾念兄弟之情、孝悌之德,才对武姜的请求和共叔段的放纵,不加约束和管教。郑庄公简单回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公子吕的手段是以退为进。他得知“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对郑庄公说:“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说白了,他要郑庄公在国家与孝悌之间作个选择和了断。郑庄公对他的进谏,简单回了一句:“无庸,将自及。”

子封的手段是直谏。他得知“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便对郑庄公说:“可矣,厚将得众。”——要郑庄公管教兄弟,不要让国家深陷战乱。郑庄公又简单回了一句“厚将崩。”——得到越多,灭亡越快。

颍考叔的手段是老谋深算,看似忠厚,其实是只老狐狸。他当然知道郑庄公与母亲和弟弟为争夺王权而斗争,却装作不知道,假“有献于公”、借“公赐之食”的机会,他“食舍肉”,并说:“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顾左右而言,真可谓老谋深算。他抛出对母亲的孝悌之情,引出郑庄公的“尔有母遗,繄我独无”悔恨,从而献上他早已准备好的关于母子“阙地及泉,遂而相见”的应对之策。

“隧而相见”具有非常强的戏剧性和滑稽性,它讽刺的不只是郑庄公和武姜的虚伪,也彰显出献策人的虚情假意,更是向假道德、假仁义的封建礼教宣战。

寥寥几个人物,简短几句对话,却是派系分明,人物形象活脱生猛,他们一起上演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宫斗:一派逐共,一派篡位。在这场你死我活的宫斗中,还不忘饰以温情脉脉的人伦孝悌之情,以维护封建统治者的权威。

武姜对儿子的教育是失败的,郑庄公和共叔段关于“兄爱、弟敬”是虚伪的。关于教子,《古文观止》选入左丘明的《石碏谏宠州吁》说得非常好,这两篇文章应该放在一起读,更能读出古人为文之用心。石碏说:“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且夫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去顺效逆,所以速祸也。君人者,将祸是务去,而速之,无乃不可乎?”

戒骄奢、去淫佚、不宠禄,去逆效顺,教之以大义,古人也好,现代人也好,都是教育孩子的良方。好好品读石碏的这段话,可以更加有力地戳穿假道德伪仁义的温情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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