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联涛：大衰退就在眼前，如何纠正全球失衡？

追求短期收益总是会牺牲长期增长。如何让大家着眼于长远？答案是经历一次深度衰退或共同承受巨大的痛苦

文｜沈联涛

气候变暖叠加社会不平等加剧，全球经济极度失衡。此外，大国角力和颠覆性科技，又可能让本已失衡的经济雪上加霜，进而脆弱不堪乃至崩溃。面对上述危及人类生存的威胁，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最简单的应对方法是视若无睹，另一种是否认这些问题存在。第三个选择是，既然此类大事已非普通人所能应对，就敦促政治领导人或其他什么人去解决，这本就是他们的责任所在。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自然无法解决问题，必须由其他有权势者来完成。哪怕面对政治和商业秩序崩坏，我们同样可采取一种“管我什么事”的冷漠态度。毋庸讳言，很快会有另一群主流媒体，将一切都归咎于中国人、俄罗斯人或其他讨厌的外国人。

我所接受的会计师职业训练告诉我，平衡资产负债表乃是重中之重，应该始终保持其平衡。那么，从资产负债表中能看出什么？

麦肯锡发布的关于全球资产负债表的最新报告，题为《财富创造和经济增长的前景系于保持平衡》。从该报告中可看出，直到最近，金融部门、非金融部门负债和实体经济这三个环环相扣的资产负债表，其扩张速度都超过了实际GDP增长。两年前，他们初步估计，全球资产负债表在20年间（2000年—2020年）增长了两倍，其主因是资产价格上涨。这是在宽松货币政策和较低利率的政策环境下发生的。本质而言，这是刺激增长的短期行为。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直到去年，发达国家的利率持续下降，直至接近于零。2022年，在俄乌冲突的冲击下，美国率先施行加息政策以应对能源和食品涨价，这意味着伴随股票和债券价格暴跌，全球家庭净财富损失高达8万亿美元。

麦肯锡采用了四种长期情景来判断世界资产负债表的演变趋势，即回到过去的时代、更长时间保持（利率和通货膨胀）高位、重置资产负债表和提升生产率。第一种情况更像是过去20年政策的延续，我们面对的将是投资疲软、储蓄过剩以及增长缓慢。第二种情况下，利率将被维持在高位，使实际利率为正，从而刺激增长和投资，但实际财富价值则会有所损失。第三种情况就像日本在20世纪90年代房地产和股市泡沫破灭后，去杠杆化进程旷日持久，资产价格急剧收缩。这对许多富裕的老龄化经济体来说可能非常痛苦，对新兴市场也不利，股市和房地产市场都将急剧下跌。

第四种是理想的情景，通过提高生产率，使经济增长赶上资产负债表，这意味着全球经济在收入、财富和资产负债表健康度等方面都有增益。

麦肯锡的这种情景构建（不是预测）与世界银行最近的长期预测异口同声，后者表明全球经济的潜在增长率将在2020年代的剩余时间内降至30年来的低点，因为包括投资增长率、全要素生产率、全球劳动力老龄化和国际贸易增长在内的所有增长驱动力均已被削弱。

再加上全球共识支离、供应链脱钩、气候变化和颠覆性技术以及武装冲突，难怪经济前景如此黯淡。麦肯锡的上述报告指出，要加快生产率增长，不仅需要政策想象力，还需要对青年进行大胆投入，即通过投资教育、技能再培训、提升其健康和提供基础设施，为这些弱势群体赋能。

简言之，决策与行动都要从长远处着眼。

虽然我们认识到，大国竞争会阻碍全球合作，但这并不意味着许多国家，如东盟国家，就不能采取富有想象力的政策来提高国内生产力，并在贸易、投资、教育和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建立区域合作机制。大象再怎么打架，也不耽误蚂蚁筑窝。

尽管计算机技术发展迅速，经济学家和技术专家却总是为缺失的生产率数字感到困惑。专家们常常忘记，生产力具备生态系统的特征，只有把生态系统作为一个整体来管理而不是从局部着手，才可促成其成长。换句话说，管理和组织技能是确保系统所有部分作为一个整体运行，以创造出生产力的关键。

服下速效神药并不能让你获得效率，正确的途径是坚持不懈地锻炼和努力工作。

决策者常感到疑惑，为什么许多政策愿望美好、灵感四溢，付诸实践后却乏善可陈。这是因为生态系统建设是长期工程，需要时间，至于那些偏爱“现成”果实的人会发现这些果子既不甘甜，还易于腐烂。选举民主和自由市场政策的缺陷之一，是政治家和企业都关注短期选举或盈利周期。政治家需要在国家层面上迎合四到五年的选举周期，但如果考虑到地方选举，则大多数竞选活动周期只有两年或更短。每个季度汇报盈利情况的商人将只关注短期利润，长期项目会成为牺牲品。

追求短期收益总是会牺牲长期增长。如何让大家着眼于长远？答案是经历一次深度衰退或共同承受巨大的痛苦。

这些可悲事实的源头就在于疯狂的政治和糟糕的经济学。

(作者沈联涛为香港大学亚洲全球研究院高级研究员，香港证监会前主席；翻译：臧博；编辑：袁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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