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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0年前的那一道休止符——纪念屈原︱江花

 老玉米棒 2023-06-24 发布于广东

□ 刘汉俊

2300年前,公元前278年的那个孟夏。

汨罗江水呜咽低回,湘楚硗地寥落静寂,一个伟大的生命乐章在这里画上了终止符,余音流长河,澎湃越千年。

每逢端午,遥祭屈原。慎终追远、敬贤礼士的中华文化,以如此隆重的礼仪纪念屈原,说明了他的价值、分量和地位。一个人与一个节日、一种民俗的关系如此之紧密,中国历史上唯此一人。我曾在《屈原,一个值得仰望的文化高度》一文中,回顾了作为中华文化高度的屈原,他的政绩和文化成就表现在哪些方面,为什么说他是“悲剧英雄”,屈原为什么要向比他年长210岁的孔子、比他年轻210岁的司马迁学习,为什么说屈原是“中华民族的一根铁骨”“中国文人的一滴眼泪”,“屈原精神”的核心内涵是什么,等等。文章既出,总想深研之补续之,意未尽,思无期。他是历代中国文人最牵肠挂肚的那个人。

又逢端午,再念屈子,思绪如汩。

端午节是属于屈原的,是天下诗人的节日。

屈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伟大的诗人,开创了先秦文化的巅峰。“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这是李白对屈原楚辞的评价。战国时期是中国古代文学的黄金时代,楚辞是古代崭新文学样式的开篇,是中国散文的滥觞与诗的高光,是文化学、哲学、语言学、艺术学、神话学、考古学、历史学、天文学、地理学、民族学、民俗学的集大成者。《离骚》《天问》《九歌》《九章》《招魂》是中国文学的峰峦,那一篇篇优诗美文、丽辞华章,无一不是千古名篇、万世经典。楚地的雄奇瑰丽,楚风的神功巫术,楚乐的玄妙悦听,楚歌的豪迈凄惶,楚语的灵光雅趣,楚人的执着坚韧,铸就了楚辞的灵魂与骨骼。屈原是楚辞的开创者和代表性人物,是灿烂楚辞中最鲜亮、最灵动的那个因子,是中国的荷马、萨福、阿纳克瑞翁、品达。屈原,是楚辞的盘古。

屈原的《离骚》,被公认为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篇幅最长、最具有浪漫主义色彩的政治抒情诗,强烈的政治倾向、政治诉求、政治主张浸润字里、弥漫行间。在屈原笔下,夏王荒淫无度,后羿纵情嬉戏,过浇毫无节制,夏桀违背常伦,商纣残暴狂虐,是昏君;夏禹和商汤恭敬法度、谨慎严明,周文王、周武王举贤授能、遵规守矩,是明君。“依前圣以节中兮”,是对历史先圣公道公正的呼唤;“世并举而好朋兮”,是对现实结党营私的抨击。屈原的《天问》,一连向上苍提出170多个诘问,从天文地理入手,探寻人类社会的来去与流变;从神圣先帝说起,探究列祖列宗的得道与失道。既敬天尊神法道,又借天问道、以古喻今,追问历史、叩问现实,闪烁着政治理想、科学思想、探索精神的光芒。屈原构筑的宇宙观念、神仙观念、神怪观念、历史观念,建立的世界观、方法论,定义的天体、天道、天德、天性,深邃而广博,宏大而缜密,忽闪着朴素唯物主义思想的火花。屈原的文辞亦儒亦道、亦文亦武、亦真亦幻,神奇的想象和奇异的幻想渲染出激情神秘主义的色彩,比喻的手法和具象的指代体现着温暖现实主义的关照,比兴的手法和排列的句式升华了悲情浪漫主义的情怀。唯美的意境衬托出美政与理想的憧憬,华丽的辞藻喻示了人格的高贵与灵魂的高洁。一音一韵,一字一句,皆是时代的旋律、历史的节奏、现世的音符。盛世必出华章,但华章未必出自盛世,向往产生美好,苦难成就辉煌,意象万千的楚辞流泛斑斓历史的波光。让仙界照亮人间,让理想照进现实,有失望才充满期待,有黑暗才向往光明,楚辞的调性与色板,离不开悲怆的旋律和阴晦的背景色。屈原,是楚辞的主题。

楚辞是天下的,是天下共仰的高山。屈原的辞赋中,辉映着尧舜禹、汤文武的身影,闪烁着皋陶、伊尹、傅说、比干、吕望、百里奚的名字,他们是古之先贤、华夏英雄,而非楚国一国所囿、一域所有,这是楚辞的胸怀。《诗经》是中原的、黄河的,也是楚辞的、长江的,《楚辞》与《诗经》共同汇成华夏文明的主要篇目。“不学《诗》,无以言”,楚国的宫廷也是《诗经》的殿堂与学堂,楚人竞读《诗》,“辞”“诗”竞交辉,这是楚辞的境界。楚辞的锦绣灿烂,少不了古歌,离不开神话,缺不了诗经。与《诗经》的现实主义色彩相比,楚辞更有个体的独立与自由,更有精神的奔放与玄冥,这是楚辞的气质。品读屈原的吐哺之作、推敲之句,从那雄浑之篇章、奇丽之辞采,看得见巴蜀的雄险幽秀,找得到秦晋的苍凉奔放,品得出齐鲁的厚重长韵,听得见燕赵的慷慨悲歌,觅得出吴越的轻歌曼舞。文相融、情相连,文脉血脉相贯通,诗经楚辞共星空,这是中华文化两大源流相互激荡的壮丽气象。秦汉之后,楚乐流行于汉宫,楚辞发展成汉赋,演变成五言诗、七言诗、骚体诗。屈原之后,数代中国文人踯躅在楚辞的星空之下,咸集于巍巍文山之麓,挖掘文学的源泉。司马迁在《史记》中用了1200多字,铸造了屈原那个令后世景仰的雕像。西汉刘安集之、刘向编之,东汉贾逵、班固注之,王逸辑之、叙之,南梁昭明《文选》收录之,南宋朱熹集注之,明清两代集解之、注疏之,近现代梁启超、王闿运、闻一多、郭沫若注之释之评之论之。屈原,是文人的北斗。

但那是楚辞的时代,不是屈原的年代。

作为楚人的宗族后裔、战国后期楚国的左徒,屈原“思君其莫我忠兮”“事君而不贰兮”,无限忠于朝廷、忠于君王,也因此一度深得楚怀王重用,执掌许多重要军政事务,表现出高超的治政才能。他忠君、忧民、爱国,一心为君、一心为国,在楚怀王支持下修明法度、推动改革,“励耕战,举贤能,反壅蔽,禁朋党,明赏罚,移风易俗”,对外力举联齐抗秦、保全楚国,一度使楚国富足强盛,实力雄厚,威震诸侯各国,功不可没。

但改革总会遇到阻力,先驱往往成为先烈。屈原是楚国社会的一柄利剑。他敢于直指旧政时弊,敢于问责吏治腐败,剑指贵族阶层的贪婪,锐气逼人,哪怕是招来羡慕嫉妒恨,哪怕是明枪暗箭如麻。一首《天问》,即是问天,是挑战、是诘问,表现出大无畏的质疑精神和批判勇气。屈原的耿耿正气,2000多年来凝而不散,绵延不绝。

屈原谋得了大事,却算不过小计,更斗不过小人。他遭遇到五个小人,一是秦相张仪,张仪十分清楚屈原是楚国唯一使他阴谋难以得逞的对手,所以就贿赂收买楚怀王身边的近臣和宠妃,离间君臣,陷害忠良屈原;二是楚臣上官大夫,此上官大夫未见其名,与屈原同列,共事朝廷,《史记》载曰,“上官大夫欲夺之”,使怀王“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也“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三是楚大夫靳尚,《史记》载,张仪曰:“臣善其左右靳尚,靳尚又能得事于楚王幸姬郑袖。”张仪入楚被楚怀王扣押,靳尚大夫收了张仪的贿赂,劝楚怀王释放了张仪,还进了屈原的谗言。有史学家认为,靳尚大夫与上官大夫不是同一个人;四是楚怀王之子、楚顷襄王之弟、令尹子兰,子兰当年一直构陷屈原,不顾屈原反对,竭力主张楚怀王入秦,楚怀王被扣客死秦国,屈原斥责子兰对楚怀王之死负有责任,子兰指使上官大夫在顷襄王面前诋毁屈原,导致屈原再次被流放到沅湘之滨;五是楚怀王的宠妃郑袖,她阴险善妒,是典型的“心机女”,她受张仪、靳尚之托,蒙骗楚怀王放走了张仪,并设计陷害屈原。当然,屈原遭遇最大的灾祸,还是来自楚怀王、楚顷襄王两任楚君,君权决定国运。昏聩之君误国,蛊惑之佞亡国,只有悲愤之臣在悲愤。

屈原是悲剧英雄。战略败于战术、谋略败于谋术、谋事败于谋人,决定了屈原的险恶环境和悲惨命运,但他的忧楚、兴楚、强楚之心丝毫不减、炽热灼人,早已将个人之恩怨得失置之度外了。直到国破政息人亡,百姓生灵涂炭,万念俱灭的屈原纵身一跳,訇然一掷,像一枚义无反顾的人体炸弹,炸向令人窒息的朝廷,炸向恣意欺侮楚国的外敌强敌,也给自己画上了一道生命的终止符,如金钹合击、大鼓擂动,飞浪溅起三千尺。

这是一尊高贵而圣洁的生命。提笔如面命,写字如走心,屈原的文辞有如生命一般的金贵。“离骚”离的是忧愁,“楚辞”辞的是庸俗。“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文如其人,字如其心,高洁是高洁者的气质;“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固本培元,坚贞不移,颂橘是颂橘者的美德;“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唯恐负年华,老大徒伤悲,奋斗是奋斗者的姿态。“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愁郁郁之无快兮,居戚戚而不可解”,没有敏感之心就缺乏忧患之意,没有体恤之情就没有恻隐之心;“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是做千里马还是做水中鸭,是与骐骥并驾齐驱还是步驽马的后尘,是与鸿鹄比翼齐飞还是与鸡鸭争食?百问归一问,是“生存还是毁灭”,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之问”,屈原在1900年前就已经提出。扪心自问就是清醒,提出问题就是态度,屈原以物言己、以诗明志。

世事沧桑处处险,人生境界步步高,屈原是从淤泥中挺起的青莲,是乱云飞渡下巍峨的临江石壁。“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洁身自好,清醒自重,是自爱更是自律;“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爱憎分明,正气凛然,决不同流合污;“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誓不妥协退让,决不苟且偷安。圣洁的灵魂,坚定的意志,屈原树立起千古道德完人的标准。那勇敢的一跃,是完美的造型。

屈原付出的代价值得吗?在“楚才晋用”“楚人秦用”“楚才吴用”的时代,屈原完全可以选择离开。去寻找明君,拓展自己的政治试验田,宣扬自己的政治理想;或者传道授业解惑,教授楚辞,讲道德文章;或行吟泽畔,寻觅故国,吟咏锦绣诗篇。尽管抱怨君王“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对“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的世俗污秽深恶痛绝,但屈原对君对国忠诚不二,宁死也不愿意离开楚国一步。屈原是哭着歌、哭着笑、哭着走,形容枯槁、披发行吟的那个人。即使对昏聩的新主顷襄王,屈原依然抱有希望和幻想,浪迹荒野之时仍然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诗赋诉衷肠。在屈原心目中,国家高于一切,付出生命都值得。

不临深渊不知道地之厚,不陷困顿不了解民之难。屡次流放,屡次落魄,使屈原从庙堂回到江湖,民本思想如湖畔草、江边林、水中萍,自由地疯长。“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涕泪滂沱天有雨,冰封雪冻心如霜,这是屈原的心情。正是在这种“驾蹇驴而无策兮”的尴尬中,屈原的爱国情怀实现了走向民众、走向江湖的转身。那汨罗江上的悲怆自沉,是沉入生活的底层,融入底层的劳苦大众,回归大众的心灵。捧读屈原楚辞的某些篇章某些段落,深感那是他自撰的挽联悼文,读得出他那血脉里的楚国、泪眼里的楚国、生命里的楚国。故国不再,命何以系?滔滔江水吟,拳拳报国情,屈原在长河中永生。

其实,那个风云际会金戈铁马的时代,早已为屈原的人生画板打好了底色,给屈原的人生坐标标点了位置。

中国历史进入战国中期,天下走势注定要在秦、楚之间展开画幅,注定要在秦孝公、楚宣王二人之间拉开帷幕。

秦的崛起,是从秦孝公开始的。秦国地处西陲,国土褊狭,护送周王室东迁时才被封为诸侯,称霸西戎,移步东渐,跻身“春秋五霸”之列,向中原靠近。经过百年衰落期后,在战国中晚期抬头现身。秦孝公在发布求贤令后,卫国人商鞅的强国之术打动了君王孝公,秦孝公支持商鞅打破法古循礼之故俗的主张,变法图强,国势日益强盛。秦孝公之后,秦惠文公于公元前338年登基,后改“公”为“王”,北扫义渠、西平巴蜀、东出函谷、南下商於,重用张仪破纵连横之策,擘画了秦统一天下的战略框架;秦武王勇武果敢、臂力过人,威震四方,但在即位四年时与大力士们比赛举鼎,不幸用力过猛而崩;秦昭襄王五跪而得范雎,拜以为相,制定远交近攻、瓦解六国的战略方针,重用战将白起,使之以长平之战坑杀赵国军民四十万之众,从此威慑天下。秦昭襄王在位56年,励精图治,纵横捭阖,攻陷了洛邑,俘虏了周王,移周鼎于咸阳,为扫荡六国确定下必胜的战局;秦孝文王在服丧期和即位后,实行天下大赦、善待先王功臣、厚赐宗室亲戚等政策,出现政通人和气象,但好景不长,即位三天而亡;秦庄襄王早年被秦国派往赵国当“质子”,即位后大赦罪犯,礼遇前朝,布惠于民,派吕不韦攻灭了东周王室,使得国运稳步上扬。但没有想到,公元前247年,守孝一年期满、即位仅三天的秦庄襄王驾崩;与此同时,13岁的嬴政被立为秦王,皇皇五百年、历时三十代的大秦帝国权杖,击鼓传花式地传到秦王嬴政的手里。一代接着一代干,一代要比一代强。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覆灭六国,十年即成。从公元前361年秦孝公登基到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一统天下,是秦国快速崛起的140年。

阴阳互补,正负对撞,灿烂的人类天空和古老的中华星空,总有双子星在纠缠。战国七雄打到最后,许多较量在秦、楚之间展开,连横则秦帝、合纵则楚霸。

公元前370年,楚宣王即位,这位与秦孝公几乎同一时期登上君王宝座的楚王很有雄才大略,打出了振兴楚国的大旗,之后楚威王续擎大旗,宣、威二王在位四十年,对外利则出兵兼并、攻城略地,不利休兵息民、保存实力,对内则致力改革、广纳财税,成就楚国的“宣威盛世”,《战国策》曰:“楚地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汾陉之塞郇阳,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彼时的楚国,可谓雄踞大江南北、覆盖江淮湖海,俨然泱泱哉大国、巍巍乎强国。但是,历史情节的反转,往往在一夜之间。楚宣王之子楚怀王本来十分信任屈原,支持他的“励耕战、举贤能、反壅蔽、禁朋党、明赏罚、移风易俗”等举措,但内部遭到权贵阶层和利益集团的反对,外部屡受强秦施压、诈楚,加之听信谗言,渐渐疏远冷落、排挤打压,直到流放屈原,改革半途而废。楚国由盛而衰,走向颓势,楚怀王自己也客死秦国;楚怀王之子顷襄王时期,楚国屡遭秦国侵袭,公元前278年楚都郢城被秦军攻破,楚王族宗庙遭焚毁,正在被流放湘北的屈原闻讯投汨罗江自尽,以身殉国。到公元前223年,秦军大败楚军,楚君负刍被俘虏,800年的楚国灭亡。皇皇楚国,宣、威之后一代不如一代,虽有楚考烈王时期的回光返照,终究气数将近。从公元前370年楚宣王登基,到公元前223年秦灭楚,是楚国快速衰落的140多年。

秦的140年,楚的140年,搭建了屈原人生的历史坐标。

骤雨雷电夜惊心,深渊险道车觳觫。国家的前途决定了个人的命运,匍匐在楚国破败战车上的屈原,注定难逃多舛的命途与时运。时代无法逃避,出身无可更改,当一切不能推倒重来时,屈原选择了改变自己。

挡车的螳臂,也是意志的表达。艰难之处抒豪情,困苦面前立壮志,这是屈原的奋斗观。“石磊磊兮葛蔓蔓”,但屈原脚下有路;“雷填填兮雨冥冥”,但屈原心中有光;“风飒飒兮木萧萧”,但屈原眼里有春天。“历太皓以右转兮,前飞廉以启路;阳杲杲其未光兮,凌天地以径度。风伯为余先驱兮,氛埃辟而清凉;凤凰翼其承旂兮,遇蓐收乎西皇”,尽管心中有块垒,屡受冤屈,饱受磨难,但向前向上向好的心情依然,驰骋于天地之间的激情依然,向往玉宇澄碧、乾坤清朗的豪情依然。方向笃定,目标明确,理想主义的光芒与热能在绽放,照亮了屈原的人生,也映照了世代中华儿女的心空,激励历代文人的斗志。屈原,是中国文人精神的标高。

倒下的是身躯,立起的是丰碑。忠君报国、为国尽忠的爱国精神,忧民爱民、体恤苍生的民本精神,坚持真理、矢志不渝的探索精神,不畏强敌、不惧强暴的斗争精神,情怀高洁、追求美好的修德精神,是屈原精神的核心。追求理想是高线,忧国忧民是主线,不卖国求荣是红线,不同流合污、苟且偷生是底线,勾勒出屈原精神的巨构。屈原的思想赋予楚辞以力量,屈原的精神赋予楚辞以灵魂,屈原的品德赋予楚辞以价值。因为屈原,楚辞也成就了自己的高峰。

水枯石烂忠魂在,天长地久万古名。中华大地上屈原之后英雄辈出,卫青、霍去病、马援、薛仁贵、岳飞、辛弃疾、文天祥、戚继光、郑成功,横枪跃马,出生入死,不同的时代一样的热血,不同的风雨一样的燃烧。汉代史学家司马迁临江凭吊先贤,“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过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感动了《史记》,绵延了历史;宋代诗人陆游咏屈原,“离骚未尽灵均恨,志士千秋泪满裳”,满是感叹,满是赞叹,翘盼“王师北定中原日”。屈原精神流淌进了中华儿女的血脉,入诗入画,成歌成曲,咏之诵之。每逢国难,每遇外侮,屈原精神被誉为“国之魂”“民族魂”,是不屈的头颅、抗争的拳头。1938年2月起,日本飞机对重庆实施了长达五年半的大轰炸,1942年4月3日,郭沫若创作的历史话剧《屈原》在轰炸下的重庆上演,现场观众群情激昂,历史走进现实,剧场就是战场,屈原精神是爱国的火种。鲁迅的风骨有屈原的筋骨。他对屈原推崇有加、情有独钟,多次引用楚辞,称屈原是“逸响伟辞,卓绝一世”。毛泽东解读屈原、礼赞屈原,多次途中读楚辞、会上讲屈原,甚至要求会议印发《离骚》,挥笔写下《七绝·屈原》,“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握有杀人刀。艾萧太盛椒兰少,一跃冲向万里涛。”还将《楚辞集注》作为礼物送给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受到今人如此高规格礼遇的古之圣贤,并不多见。屈原的精神,是民族的基因。楚辞葳蕤,屈子挺拔,是中国文化的花与果、根与脉。

2300年前,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绝响,是一个生命的终止符,也是一段情感的休止符。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屈原音容宛在、精神不泯,休而不止,流淌成一个民族的永恒旋律。

屈原,是长河波涛之上一道鲜亮的标题。

是为屈原仙逝2300年而作。

一个民族的情感G弦

我曾写过《屈原,一个值得仰望的文化高度》,感觉自己与古人血脉相通相连了。不仅仅是出于对楚辞的热爱,更是对先贤屈原的敬重。此文每年在端午节前后被新媒体翻炒,欣慰之余,意犹未尽。

有一首大提琴曲叫《离骚》,低回、婉转、忧伤,却悠扬、舒展、坚定,变成小提琴曲,在G弦和D弦上的演奏同样低沉、哀婉,如泣如诉。这是我的最爱。它的旋律近于英国著名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雷的《殇》——一首令全世界落泪的曲子。我想说,《离骚》是让历史落泪的绝唱。

中华民族情感的纤指,总体上是在G弦上跳跃,不高亢却有力,不华丽却坚实。它的基调是爱国,它的旋律在升华。屈原是第一个音符,楚辞是瑰丽的乐章,是悲怆的交响曲。

年年端午,各色粽子吃下去的是美味,留在心底的是回味,我们这个民族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锵锵锣鼓,竞渡龙舟,热闹的是旁观者,辛苦的是划桨人,只有奋进才能超越,只有坚持才能胜利。

敬畏先贤先哲、先驱先烈,我们才能牢记历史;不忘本根、缅怀历史、敬重情感,我们才可能走出历史,走向光明的未来。屈原,是楚文化的创造者,是中华文化的开拓者,是中华儿女的集体乡愁,是中华民族的床前明月,是中国人情感G弦上那个一听就想落泪的音。

(刘汉俊,湖北赤壁人,曾在武汉读书、工作。现为中宣部文艺局局长、“学习强国”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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