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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永新|父亲的端午叫耽误

 夏德明 2023-06-26 发布于山东
又是端午,全国放假,学校也放假,城里大人小孩都在过节,包粽子,吃饺子,喝啤酒,搞聚会,其乐融融。
 
我坐在开着空调的房子里,一边想着该吃什么呢,一边感叹天真热,一边又惦记着,还是给老家的父亲打个电话吧,不种地也没有多少活,天又这么热,就不回老家了。
 
这才想起老家,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鲁西南地区一个叫三春集的农家小镇。
 
农村再好,也没有像城里这么清闲过,我的老家好像从来没有过过什么端午节。我从小只知道过年(春节)、八月十五(中秋)和清明。因为过年可以穿新衣服,八月十五可以吃月饼,清明要给姥姥上坟。
 
至于端午,几乎没有听说过,农民这时候忙都忙死了,还过节!我关于端午的印象,只有来自父亲的一个解释:端午端午,耽误耽误,老天爷都在提醒我们,到这个时候再不收麦,种不上豆,可就“耽误”啦!
 
农民必须懂得农时,端午前后又收又种,是最忙碌最劳累的时候。这时节,往往天不亮,就被父母从睡梦中叫醒,拉上架车,带上镰刀下地割麦子!来到田间地头,天刚蒙蒙亮,麦子上满是露水。没有太阳,就是凉快,二话不说,拿起昨天晚上就磨好的镰刀,父母各把六七拢,我把两三拢,开始挥镰割麦。
 
父母成天忙碌又严肃,这时候话不多,只顾撅着屁股埋头割麦。偶尔停顿,拽下肩头毛巾,使劲抹掉脸上的汗珠,继续弯腰,好像根本不知道累似的。
我则不大一会儿就累得腰疼,蹲下身子割一会儿,再直起腰板歇一歇,看看父母又把我落的更远。
 
想偷懒,不好意思。一直干,又实在受不了。刚刚好,前边遇到一片盐碱地,麦子长地又低又小,土地又松又软,镰刀一挥,麦子连根带泥就出来了,干脆用手薅,薅比用镰刀割可省力多了!
 
这个时候,巧合的是,临地的二驴哥也正和我一样,开始用手薅麦子。二驴哥不像父母那么严肃,他才二十多岁,还没有孩子。一边跟玩似的薅着麦子,一边跟嫂子说着话:桂云啊,你真能干,割麦割的恁快啊!我把这好割的都留给你哈。我笨的很干的慢,这不好割的地方,就归我,我用手薅哈。二弟你看看,您嫂子就是比我能吧。桂云你累了就歇歇哈,回头我做饭,你好好歇着。
 
二嫂不回答,也不说话,就咯咯的笑。我知道,二嫂这是在偷着乐呢。
 
这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娶一即漂亮又能干的媳妇,我也不干活,就可劲地给她说好话,哄她干活。
 
 早晨还好,中午、下午可就不仅仅是累了,还晒的要命。这时候最开心的莫过于听到远处突然传来“冰糕冰糕”的叫卖声。汗流浃背的父母这时候也往往很解人意,会呦呵着把卖冰糕的喊过来。
 
多少钱一块?
三分。
刚才过去那个,人家才要两分钱一块,你要三分?
好吧好吧,咱也两分钱一块!
 
一桩买卖就谈成了,于是父亲会来五块,一人一块。而最后,明明是共一毛钱,父亲掏出一毛钱交到人手里时,又央人再送一块。卖冰糕的人在“不中不中”的推迟声中,往往又真的再掏出一块,这样我就可以多吃一块。因为占了便宜,这会让我开心老半天。
 
有的时候还有冰水,说是冰水,其实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这个凉,可以凉到透心,但又不是特别冰,喝了不会肚子疼。井膜凉水再加一点糖精,有的再添点或粉或绿的色料,让水又甜又好看,也是一两分钱一杯。那时候,还没有“饮料”一说,这冰水,就是最好的饮料。
 
吃着冰糕喝着冰水,就是休息。父亲偶尔也会讲个故事:小孩没腰。说一个孩子割麦子累了,跟大人说腰疼的很。大人回怼,小孩哪里有腰?小孩听了,调皮的把镰刀往腰里一别,等再割麦子的时候问,我的镰刀呢?大人就说,不是在腰里吗?小孩装着一愣:小孩不是没腰吗?哈哈哈哈……我们一阵开心地笑。
 

麦子割下,还要赶紧拉到“场”里。因为天热,不赶紧拉走,容易掉粒子,农民可不舍得好不容易长熟了的麦子,浪费在麦地里。
 
父亲拉过来架子车,他拿一杆“大杈”往车上装,我负责扶车把。看是特别简单的一点活,还真需要父子间密切配合。往前装的时候,我得有意识的往上托着车把;往后装的时候,则须用力往下压。两种情况下,都不能不用力,也不能太用力,总之把握一点,要使车子始终保持平衡,不至于“勥”了。车子装满,再用两根大绳子,把麦子拴紧,防止路途中,麦子滑落或倾覆。
 
麦子拉进场里,也不是直接简单一堆,还要垛“垛”。这是个技术活,麦子不多通常垛成圆的,多了往往垛成个长方体,上面有顶,形状大体同“房子”,以防雨淋。
 
麦子收割完了,场里麦垛一个个堆起来了,大家凑闲会看看你家的,瞅瞅他家的,相互议论谁家的麦垛大,谁家的垛好看,跟相媳妇似的。这时候,麦垛大小往往在其次,因为每家人口不一,所以数量区别也很明显。议论较多的,往往是谁家的垛好看,因为这是功夫活,干活利索不利索,漂亮不漂亮,麦垛一堆,高下立见。自然,我们家的麦垛,总是最大最漂亮的那个。这时候,父亲沾满泥土的脸上,常常洋溢着胜利的微笑。
 
接着就是打场、翻场、扬麦、晾晒等一系列操作,这时候往往多雨,有时候正打着麦子,突然瓢泼大雨就来了。也是这个时候,人不是赶紧躲雨,而是就连在家里做饭的人也赶忙跑过来,急急忙忙把麦子堆在一起。人淋成落汤鸡不要紧,麦子泡水里才是大事。
 
这时候也是亲戚邻居最团结心最齐的时候。通常打场都是比较亲近的几家人一块干,今天弄你家的,明天弄我家的。人多了,就热闹,就有人使坏,就想着办法逗孩子们开心,就开始给我们出题:“搂耙排车大杆杈,**个齿子**个把,问你到底多少个搂耙,多少个排车,多少个杈。搂耙、排车、大杈都是打麦场上的工具,分别是八、五、三个齿。这其实就是简单的数学运算,可以用方程,也可用加减巧算。但孩子有别,有的能算出来,有的算不出来。聪明点的,大人们就使劲地夸:这孩子将来准有出息。算不出来的,大人也不数落:多向**学习哈。
 
多事的人,这时候还会趁热打铁,出出谁的窝囊,最多的是说王家的二窝,都十五六了,有人问他牛几条腿啊,二窝则问大牛还是小牛啊!讲故事的人接着添油加醋,你看看,这样的小子,你问他牛有几条腿,他还问大牛小牛!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这样的场景,每年都会重演。
 
现在的日子好了,收割麦子都用收割机啦,有的收完直接就拉粮站卖了,还有的干脆把地承包了出去,身份是农民,却不再下地。
 
现在的农村,不仅镰刀不见了,场也多年不见了。好多工具进了农家博物馆,连农村孩子也不认识诸如“搂耙”、“大杈”是什么东西了。
 
不知道若干年以后,还有没有人知道,端午还有“耽误”这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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