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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寅平等理想的闪光

 昵称37581541 2023-06-30 发布于江苏

【提 要】平等理想是曹寅和包衣曹家的世代精神追求。《与曲师小饮和静夫来诗次东坡韵》作为曹寅后期少有的直面身份地位的抒情诗代表作,突出反映包衣身份焦虑与平等理想追求的内在矛盾,具有承接前期“ 不平之愤”、延伸后期平等呼唤的焦点意义,与曹雪芹的“世法平等”理想一脉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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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寅一生和包衣曹家六世,盛衰际遇为其表,精神传承为其里。曹雪芹是精神巨人,我们理所当然应该更重视曹寅精神世界的探究。

康熙三十八年(1699)以后,曹寅四次接驾、升职、奉诏、兼任盐差等等,把家业推向顶峰,风光无限,创作亦趋于平和闲适。但是由于曹寅抱负理想与其身份地位和现实遭遇的矛盾不能也无法解决,后期部分作品依然充满“魁垒郁勃” (杜岕《舟中吟》序)[1]之气,且随着人生经验的积累和成熟显得更为丰富深刻。身份焦虑压抑着的平等理想追求成为创作的耀眼闪光,并因此形成包衣曹家精神传承的重要特点。

《与曲师小饮和静夫来诗次东坡韵》(以下简称《与曲师小饮》)就是这样一首具有焦点意义和特殊价值的作品,然而却很少被人们重视。


//  一 创作缘由与心境

《与曲师小饮》收于《楝亭集》中《楝亭诗别集》卷三,全诗如下:

簿书无多苦无暇,解袜科头剩清夜。桂花怜我乘闲开,招饮不来愁日下。呶呶驺卒谁可拟,泛泛匏尊空自泻。西廊擫笛大有人,酬唱宁须论流亚?生平厌诵小山赋,局促诗肠每饶借。安知金粟平等观,鼻观微参已深谢。荒凉共叹老官署,醉睡差堪傲茅舍。何惜轻栖花上尘,只愁尽啖盘中蔗。永夜谁怜促织悲,歌长遽觉垂杨怕。来朝欠伸过早衙,廿年幸脱长官骂。

《楝亭诗别集》是曹寅逝世后其门人搜集曹寅自编《楝亭诗钞》“手自刊落,不欲付梓”之作所编,共四卷。其卷三、卷四所辑曹寅康熙二十九年(1690)任织造后的作品,大体依写作年代为序,但仍需谨慎辨别[2]。依据《与曲师小饮》前后诗作年代及该诗内容信息,可以断定,此诗应写于康熙三十九年秋天[3]。

其理由是,在此诗前后,有两首内容相关且年代明确的诗作。前一首题云:《曩逢月令,寒曹支给,咸赖同舍榷税馈贻。薪俸自赡,余及故人。庚辰仲秋,筹饷愆期,酒米之船复不至,公私匮乏,索逋成仇。展书诵之,得晁道元〈与天公笺〉,阒然嗢噱,童仆惊愕,因诡猥其事,语以固穷之术,且资同郡之一笑也》(诗略。以下简称《曩逢月令》诗)。庚辰即康熙三十九年(1700)。后一首诗题为:《冬来为夙逋所累,拉髯兄曝日堂前,出扇得画图,思世情不觉失笑,遂题画端。此紫雪庵主得力之偈也,即以奉赠,以为开岁笑柄》(诗见后文。以下简称《冬来为夙逋所累》诗)。

《与曲师小饮》虽然没有标明写作年代,但其内容与前后诗相连贯(见后文),诗中秋夜桂花之景与前诗“仲秋”与后诗“冬”季节景物衔接,因此可定即为本年秋所作。

康熙三十九年,在曹寅一生中,不算很特别的年代。但前一年,康熙三十八年,意义却非同寻常。曹寅在该年花朝节(农历二月十二日)所写《支俸金铸酒枪一枚寄二弟生辰》诗(《楝亭诗钞》卷三)有“三品全家增旧禄”句并注“近蒙恩擢阶正三品食俸”,说明皇恩特赐加薪。当年皇帝第三次南巡,到南京,驻跸江宁织造署,是曹寅四次接驾的第一次。皇帝还特地接见了幼时保母、曹寅嫡母孙氏,御书“萱瑞堂”赐之,成为曹家荣耀和当时盛事。曹寅友人多有题咏。康熙帝在祭明洪武陵寝后,下旨江苏巡抚宋荦和织造郎中曹寅会同监修明陵,并御书“治隆唐宋”四大字,交与曹寅制匾,悬置殿上,并行勒石,以垂永久[4]。由此可见,康熙对曹寅的宠信和曹寅地位的不同一般。

然而,曹寅心态并不见好。除了给友人尤侗获御赐“鹤栖堂匾”所写的《鹤栖堂诗》(《楝亭诗别集》卷三)以外,这年的《楝亭集》作品里并没有留下南巡盛事的痕迹。相反,在那篇为尤侗所写的诗序和诗作里,却反复用“臣寅待罪东南”“水曹细琐官拮据,知我尘垢非清癯”[5]等自贬语句。大约与《与曲师小饮》同时写作于康熙三十九年深秋的《入灵谷寺》“我亦倦游同苦行,钟声频警出坡人”(《楝亭诗钞》卷四)之句,流露出明显的厌宦逃禅情感。次年即康熙四十年,他在《东皋草堂记》发出“嗟乎!仕宦,古今之畏途也”(《楝亭文钞》)的慨叹。这些,都显然与其令人歆羡的光鲜荣耀大逆。如此看来,他在康熙三十九年《与曲师小饮》诗前后的《曩逢月令》《冬来为夙逋所累》二诗中,毫不掩饰地写出他“公私匮乏,索逋成仇”的物质困窘,和“怀抱恒不平”的精神焦虑。这种压抑不住的情绪的直接宣泄表达,却又“手自刊落”,并不收入《楝亭诗钞》中,的确是意味深长的。

造成如此处境和心态的原因,曹寅没有说明。据康熙三十七年《巡抚安徽陈汝器奏销江宁织造支过俸饷文册》,织造衙门官役,家口等所需俸饷、口粮及马匹所需米豆草束折银,皆按复核支付[6],曹寅且于次年“蒙恩擢阶正三品食禄”,却为何会处于“公私匮乏”“为夙逋所累”的困境?这里的难言之隐,大体是两方面原因:一是接驾造成的亏空,一是曹家作为内务府包衣所遭受的额外勒索。前者影响巨深,贻祸于未来,后者则令当前苦不堪言。按,康熙三十七年分封诸皇子为王,“康熙皇子以江南织造衙门为其取钱取货的'庄号’'代办处’”[7],康熙四十四年曾有上谕:“谕三处织造官员人等:前次南巡,竟有不堪太监人等假指里边使用,骗取者甚多。至于回京,方知无耻之徒所为也。”[8]可见这种情况早已存在并很严重。皇帝南巡带给他的,除了一时的荣耀,只留下经济的拮据和精神的屈辱。何况织造府本非政府机构,作为行宫的一时热闹过后,更显出本来的荒凉冷清,织造作为皇帝家奴的本来面目也就显露无遗。这种反差带给他的刺激,也许就成为这首诗的创作动因。

诗题《与曲师小饮和静夫来诗次东坡韵》涉及三个人物:一是同饮的曲师,一是来诗的胡静夫,一是作者用其诗韵的苏东坡。曲师为谁?《楝亭诗笺注》“题解”谓为朱音仙,明亡后流落的宫廷乐师,康熙三十二年后成为曹寅家班曲师[9]。据笔者查考,也可能是与其关系更长更密切的另一曲师王景文,另有专论,此不赘述。胡静夫是曹寅的明遗民朋友,多有诗歌唱和。曹寅与遗民的交往显然有共同的感情基础,与静夫交往更深。曹寅作于此诗前几年的《戏和静夫咏竹夫人用韵》(《楝亭诗别集》卷三)诗,曾用“寻常极品锡青奴”之句,一语双关,抒发被压抑的内心极度不平。诗句“招饮不来愁日下”,似乎是对此次静夫未能应邀共饮的失望,结果只能“与曲师小饮”,故曹寅心情不会太好。但静夫来诗显然对他有所触动,所以他要和诗。一般和诗多次(步)韵或用原韵,这也是曹寅的惯例。但这次很特殊,和诗却不用其韵,而是次韵“东坡诗”,即苏轼的《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二首。这就意味着曹寅必定对此“东坡韵”印象深刻,有强烈共鸣,视东坡为异代知己。由此看来,这首曹寅的个人抒情诗虽涉及三人三事(听曲共饮、友情酬和、学苏用韵),但听曲伤怀,知己不在,时空隔绝,作者的心境显然是孤独的。而对他这次创作直接起刺激作用的则是“东坡韵”,为便于阐析,现将东坡诗第二首抄录如下:

去年花落在徐州,对月酣歌美清夜。今年黄州见花发,小院闭门风露下。万事如花不可期,余年似酒那禁泻。忆昔扁舟溯巴峡,落帆樊口高桅亚。长江衮衮空自流,白发纷纷宁少借。竟无五亩继沮溺,空有千篇凌鲍谢。至今归计负云山,未免孤衾眠客舍。少年辛苦真食蓼,老境安闲如啖蔗。饥寒未至且安居,忧患已空犹梦怕。穿花踏月饮村酒,免使醉归官长骂。[10]

此诗作于宋元丰三年春。这年二月,苏轼因乌台诗案贬官黄州,诗中流露人生失落、获罪忧惧、自慰无奈等极为复杂的消极心情。曹寅集中颇多唱和之作,但用前人韵者不多。查《楝亭集》,仅有用少陵韵二次,用东坡韵三次,这当然是出于仰慕与追寻。而在三次用东坡韵中,和他人诗作同时明确标示次东坡韵者,唯有《与曲师小饮》一诗。东坡诗用去声“二十二祃”韵部,韵字不多,连写二首,句句对仗,是很逞才的。曹寅敢于次韵,显示了他的才气。但我以为更重要的是他感到自己“待罪东南”“水曹细琐官拮据”,与贬官黄州、自嘲“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初到黄州》)的东坡有某种相通和共鸣。《与曲师小饮》是曹寅少有的一首直面包衣奴仆人生的作品。也许正是东坡诗的贬谪情怀,特别是韵尾的“官长骂”三字勾起了他对屈辱往事的回忆,抚今思昔,激起了内心的长期隐藏的身份焦虑与平等追求矛盾的巨大波澜。“次东坡韵”的写作即由此而来。


//  二 身份焦虑与平等追求
次韵是一种束缚自我的写作方式。诗人不得不把自己的抒情和叙事次序打乱以屈从用韵要求。这样,当人们解读时,就必须把这种被打乱的次序梳理出来。梳理《与曲师小饮》诗作,我们看到如下内容:有对二十年前宫中仆役岁月的回忆,有对包衣奴仆地位的感叹,有才华抱负被压抑的不平,有平等理想破灭的悲凉。而这一切,都笼罩在织造署秋夜冷清对饮的气氛和无可奈何自我宽解的心境描写中。总体情调与所次韵之苏诗极为相似。平心而论,艺术境界不如苏诗,但其中蕴含信息之丰富深沉却非苏诗可比。

兹细析之。

全诗大体可分三层。首六句是对织造生活和地位的描述。

作为内务府的派出机构,除了供应皇宫织物需要和完成某些特殊使命,织造职务是清闲的。然而,曹寅在这里并不感到轻松。这不只是因为自称“我本放诞人”(《冬来为夙逋所累》)的个性与官署官仪的矛盾,最主要的是虽然身为四品内府郎中,享三品俸禄,实际上却仍然是被人轻贱的包衣奴才。就以接驾来说,表面上看起来,他可与江苏巡抚宋荦并列领旨,但实际地位完全不同。宋荦是朝廷命官;曹寅是皇室家奴。按清制:“内府人员惟充本府差使,不许外任部院。唯科目出身者,始许与搢绅伍。”[11]而曹寅连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个供使唤的奴才。“呶呶驺卒谁可拟”一句分外沉重,是全诗的关键句。呶呶,呼唤之词。驺卒,养马的仆役,后泛指从事仆隶贱役之人。清赵翼《题旅店壁》诗“舆夫驺卒纷肩摩”,今成语“贩夫驺卒”皆此义。在传统的职事观念里,当然是地位低下之人。曹寅回忆往事及与纳兰性德交往,有“束发旧曾充狗监”(《楝亭诗钞》卷八《正月二十九日随驾入侍鹿苑二月初十日陛辞南归恭纪四首》)、“马曹狗监共嘲难”(《楝亭诗钞》卷二《题楝亭夜话图》)的诗句,又《送袁士旦游吴下诗二首》(《楝亭诗别集》卷二)有“五湖归亦好,杂遝马曹官”之语,以“马曹官”自嘲。又《南辕杂诗》(《楝亭诗钞》卷五)有“旧日侲童半服官”之句回忆往事,“侲童”除与杂戏表演相关外,旧有“养马人”之义[12],可见“驺卒”“马曹”决非无根之语,再联系流传甚广的西游故事中孙悟空因官封“弼马温”大闹天宫的事件,曹寅“呶呶驺卒谁可拟”诗句中包含的因其“包衣下贱”身份地位被歧视压抑的悲愤不难体会,这正是本诗抒情之根由。

次六句为第二层。以听曲师吹笛为引子,进一步抒发内心积郁。此层意蕴特别丰富。“平生厌诵小山赋,局促诗肠每饶借。”是写自己被压抑的怀抱。“小山赋”,《楝亭集笺注》谓指晏几道《小山词》,“以婉丽见胜而境界狭隘”[13]。但此处并无音韵限制,为何要将《小山词》改称《小山赋》?没有理由,而且无此改法。《小山赋》实有此作,作者为唐太宗李世民,还有其嫔妃徐惠《奉和御制小山赋》,一并收入《全唐文》[14]。赋作于贞观二十一年(647年)初夏,“小山”是终南山翠微宫中的一座假山。当年两人漫步于此,留下作品。太宗赋云:“想蓬瀛兮靡觌,望昆阆兮难期。抗微山于绮砌,横促岭于丹墀。启一围而建址,崇数尺以成岯。既无秀峙之势,本乏云霞之姿。”感叹:“何纤微之同景,亦卑细以相成。于是换浮欢于沉思,赏轻尘于胜地。俯蚁垤而有余,仰终南而多愧。”以帝王情怀评点纤微卑细之美。徐妃和作,则称颂太宗“惟圣皇之御宇,鉴败德于前规。裁广知以从狭,抑高心而就卑”。“虽蓬瀛之蕴奇,故未留于神睇;彼昆阆之称美,讵有述于天制。岂若数篑之形,托于掖庭;俯依绮槛,仰映朱楹。耻岩崖之鄙薄,荷眺瞩之恩荣。”暗寓卑狭之物(包含嫔妃自身)对皇恩的仰仗依附。然而,这种匍匐于皇权下的卑微格调却遭到身为皇室家奴的曹寅的厌弃。曹寅喜爱雄伟的自然景物,并用以寄托胸怀抱负。他亲手编定的《楝亭诗钞》卷首诗开篇即是“我有千里游,爱此一片石”。“一片石”指的是雄踞于长江边的燕子矶石崖。“浮光自容与,天风鼓空碧。”(《楝亭诗钞》卷一《坐弘济石壁下及暮而去》)“回峦隐别峰,鸟道贯罅隙。接手上巉崖,宛转几千尺。”(《楝亭诗别集》卷二《暮游弘济寺石壁回宿观音阁中》)即使是抒发被奴役的羁囚之愤,他也以圈虎、笼鹰、病鹤、孔雀等气概非凡之物自比[15],决不认同于卑微纤弱,表现出“身为下贱,心比天高”的英豪气质。这位内府包衣奴才竟然单挑出古代明君贤妃之作,以“平生厌诵(小山赋)”这样的重词加以否定,既在他个性情理之中,但也不可谓不狂妄。真是“醉里狂言醒可怕” (苏轼《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其一)[16]。其原因,就在于他所感受的压抑,过于强烈痛苦。他有一种一吐为快的冲动。在这种情势下,他对反奴役的平等理想的呼唤和理想与现实的碰撞就喷薄而出了。

曹寅自云“吾少寄名浮图氏,颇习其书”(《楝亭文钞·重葺鸡鸣寺浮图碑记》),深受佛家影响。在离家入职心情压抑之时,逃禅往往成为寻求抚慰心灵的方式,“终年郎署反安禅”(《楝亭诗钞》卷一《冲谷四兄寄诗索拥臂图并嘉予学天竺书》),“竟欲逃禅绝喜悲”(《楝亭诗别集》卷二《病中冲谷四兄寄诗相慰,信笔奉答兼感两亡兄四首》)。但“安禅”“逃禅”无论从内容或态度说,都是消极的。然而曹寅对佛理更有积极的吸收。《与曲师小饮》诗第一次揭橥“金粟平等观”作为理想信仰,意义非凡。“众生平等”是佛教的基本观念,也正是备受压抑歧视的百年包衣曹家的人生梦想。任继愈《宗教词典》释“平等”云:

意谓无差别,或等同。指一切现象在共性或空性、唯识性、心真如性等上没有差别,此谓“平等”。《往生论》注:“平等是诸法体相。”由此所达到的智慧,应无所分别,主观和客观也无区别,此谓“智平等”。对于众生,也应等同视之,不应有高低、亲怨的区别,在值得怜悯和具有佛性上,平等无二,此之谓“众生平等”。《金刚经》:“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故名无上正等菩提:以无我,无众生,无寿者,无更求趣性,其性平等。”[17]

其实,佛家强调生命权利和成佛权利平等的“众生平等”观[18]未必能够解决包衣曹家的根本诉求,但它终究包含着一种否定等级差别的令人向往的高悬的伦理理想。前面写曲师擫笛“酬唱宁须论流亚”之句对等级歧视的否定,“厌诵小山赋”对高宏卑狭映照之批评,都隐含平等价值观的追求。可是,包衣奴役制度身份和官僚等级制度的残酷现实压迫与佛教平等观念尖锐对立,轰毁了他的平等理想追求。“安知金粟平等观,鼻观微参已深谢”二句,就是信仰破灭的悲哀。金粟,金粟如来之简称,代指佛家。鼻观微参,是佛教观想修炼方法,《楞严经》谓为“观鼻端白”[19]。谢,拒绝。这两句诗的意思是,谁还知道佛家的众生平等教义呢?信仰和修炼早已被抛弃了。全诗的悲剧情感在这里达到了高潮。

后八句是第三层,转入无可奈何的自我宽解。在荒凉官署的长夜中,以听曲和醉睡苦中寻乐。不同于苏轼原作语多白描,曹寅步韵诗多用暗喻或典故,而且几乎一句一折,耐人寻味。既叹“老官署”,又觉“傲茅舍”,是一跌宕。“花上尘”“盘中蔗”各有所喻[20],既感生命渺小,又忧乐极生悲,又是一跌宕。“促织悲”暗用杜甫《促织》诗意,“垂杨”词长调名,康熙《钦定词谱》卷二八:“调见陈允平《日湖渔唱》,本咏垂柳,即以为名。垂杨,双调一百字。”所引宋末元初陈允平、白朴词似寓宋元易代之隐痛[21]。“垂杨”与“促织”也可以看作春秋景物对举,引起悲惧种种情感,所谓“永夜”心悲,“歌长”怕听,心情十分复杂沉重,又包含无法排遣的苦痛。最后通向结尾二句又是一大跌宕:“来朝欠伸过早衙,廿年幸脱长官骂。”寻找自我安慰:比起二十年前挨打受骂的日子还是好多了。这种“退一步”的写法,实在是加倍地展示了痛苦。

“廿年幸脱长官骂”,是结句,也是诗眼。廿年是个约数。曹寅自康熙八年十二岁进京入侍康熙,从“佩笔充侍从”到在鹰鹞处当差,“束发旧曾为狗监”,“比冠(二十岁)而……擢仪尉,迁仪正”(张伯行《祭织造曹荔轩文》),是他仕途一个节点[22]。銮仪卫是皇家仪仗队,升迁机会较多。曹寅约于康熙十七八年(二十一二岁)升治仪正,任正五品职官,并于康熙二十一年前兼任正白旗包衣第五参领第三旗鼓佐领[23],标志着正式进入了内务府官僚阶层,结束了做底层奴仆,备受长官欺凌压迫的生活[24]。次东坡韵尾的“长官骂”三字,隐藏着无数屈辱辛酸的往事回忆。“长官”是等级奴役制度的符号。“幸脱”看似自我宽解,实则分外沉重。因为虽然“幸脱长官骂”,却无法摆脱“驺卒谁可拟”的卑贱身份地位,仍然被压在包衣奴役的大山下。这又与第一层相呼应。从其内涵看,“长官骂”描述等级制度压迫,“驺卒拟”彰显包衣制度奴役,曹寅是这不合理的双重制度的受害者。语词的概括性是很强的。

统观全诗,我们可以看到,这位内廷宠臣直接袒露包衣奴才地位处境的自我抒愤诗,包含三个情感波澜,线索为:“拟驺卒”的现实处境——“平等观”的理想追求——“长官骂”的往事创伤。

全诗以平等理想的追求和破灭为抒情高潮;“拟驺卒”和“长官骂”为其两翼,作为高潮的铺垫,二者暗中前后呼应共同烘托,形成富有波澜的峰脊结构。环境背景则是南巡接驾后的荒凉官署、拮据困境和屈辱心情。由此凸现出平等理想与奴役压迫现实的矛盾冲突的主题。如此鲜明直接毫不掩饰地呈现这一矛盾冲突,在曹寅的诗作中极为罕见。

外显沐浴皇恩、升级加俸、南巡接驾的荣耀恩宠,内隐抑郁愤懑、沉重悲凉的异调悲声,平等理想的呼唤与破灭,低回曲折欲说还休的复调抒情,矛盾心态和双重人格表现,这一切,自然使得《与曲师小饮》诗作成为深入理解曹寅精神世界和包衣曹家精神传承的重要作品。


//  三 焦点意义

《与曲师小饮》一诗的意义,不仅在于它自身内容的高度概括和浓缩,而且在于它成为曹寅诗歌平等理想追求的强烈闪光和聚焦,前映后射,既包涵着深厚的家族历史和个人情感积淀,又产生了对以后创作的深刻延伸影响。

从《楝亭集》的自我抒情线索看,它是曹寅以往诗歌理想与现实矛盾抒不平之愤主题的新起点。

此前,这一主题大体沿着叹行役之苦——抒羁囚之悲——写不材之愤的线索,反映着曹寅自我意识的逐步觉醒。这种觉醒,与他对包衣家世和地位的认识逐步深化同步。笔者曾论述曹寅的身心充满着奴性人格与反奴人格的矛盾[25]。他不幸生于满洲世代包衣之家,但在曹氏家族的集体记忆里,他们有值得骄傲的祖先,他们是汉平阳侯曹参、宋武惠王曹彬、明安国公曹良臣等历代汉民族王朝开国元勋的后裔,是明朝世袭沈阳卫指挥使的子孙。明末没满为奴的民族劫难和家族劫难使命运发生了根本转折。曹寅多次描写过这一悲剧变迁:“白日无根月有窟,奕世身名悲汩没。”(《楝亭诗钞》卷一《呼卢歌》)“枣梨欢罄头将雪,身世悲深麦亦秋。”(《楝亭诗别集》卷二《病中冲谷四兄寄诗相慰信笔奉答兼感两亡兄四首》)“奴马移家乘,庖厨载野烟。”(《楝亭诗钞》卷五《登署楼适培山至,用东坡真州诗韵同赋》)……因为这是包衣曹家世代痛苦之源。其中《登署楼》一首中的“培山”,即顾昌,是曹寅表弟,舅氏顾景星之子。景星妹即曹寅生母顾氏。学者已考证顾氏是在清兵南侵时举家流离中被掳成为曹玺侍妾的[26]。所以“奴马移家乘”二句实际上包含父系与母系两家悲剧内容。

由于年幼即入宫当差为奴,曹寅对自己的包衣身世有一种特殊的敏感。少年侍卫扈从康熙帝来到北京西山名胜,心境竟如此悲凉:“风露卧中宵,车马日枕藉。愧与名山邻,羞践世人迹。郁郁黄尘间,狂吟聊自适。”(《楝亭诗钞》卷一《读梅耦长西山诗》)叹行役之苦外,更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无法改变身份命运,他只能如此宽慰弟弟:“莫叹无荣名,要当出篱樊。”(《楝亭诗钞》卷一《黄河看月示子猷》)然而,祖先的荣耀和自身良好的禀赋又激发了他的宏大抱负和自信,并与现实生活的屈辱压抑发生了剧烈碰撞。于是,抒不材之愤就成为作品一个重要主题。“寂寞一杯酒,消磨万古才。”(《楝亭诗别集》卷一《与从兄子章饮燕市中》)“平生道路无车舟,雨虐风欺到白头。”(《楝亭诗钞》卷七《顺风宿迁有述》)而“云霾深地肺,虎豹据天津”(《楝亭诗钞》卷一《北行杂诗》)、“见说暮云双阙里,夕阳岑寂万鸦高”(《楝亭诗别集》卷二《木孩至题一捷句》)、“长安近日多草,处处真花似假花”(《楝亭诗别集》卷二《子猷摘诸葛菜感题二捷句》)等充满暗喻的诗句则强烈感愤现实的不平。

经历过童奴生涯、少年侍卫、任职郎署再到出任织造,数十年历练际遇,曹寅更成熟也更深刻了。他终于体会到,与君王的个人关系并不可靠,制度和现实造成的压迫奴役,即地位人格的不平等乃是痛苦的根源。他期望从自己信仰的“金粟平等观”中找到慰藉和思想武器。虽然作为对抗现实的力量,它是微小的,但此后却成为曹寅“明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坚韧意志和诗歌抒情的思想支撑,并成为包衣曹家的重要精神传承。

沿着这条线索,我们看到,《与曲师小饮》一诗对平等理想追求的主题,延伸到不久后所作的《冬来为夙逋所累》一诗,上升到批判“不平”制度的新高度。

前文已经提到,康熙三十九年秋冬,曹寅前后几首诗都显示一种另类情调,其中紧承其后的《冬来为夙逋所累》诗,被他自称为“紫雪庵主(曹寅别号)得力之偈”尤其重要,现录全诗如下:

道贫已不见,身贫众乃惊。我本放诞人,聊复遣此情。左厢蓄声伎,右壁图蓬瀛。中堂泛匏樽,日夕醉还醒。古来贤豪士,怀抱恒不平。贵贱使之然,区区无近名。如此亦云乐,毋为造物轻。

可以看出从《与曲师小饮》到此诗在内容和情感表达上一脉相承的联系,不同的是这里较少具象情境,更多世情和哲理思考,深化了前诗的认识。前诗含义抽象模糊的“金粟平等观”,在这里转化为否定“贵贱”不平(包衣奴仆实属“贱民”)的社会人生观;前者仅仅限于个人身世遭遇的奴役压迫之愤,在这里扩展为具有普遍意义的等级制度批判。“我本放诞人,聊复遣此情”表达的个性自由追求,“古来贤豪士,怀抱恒不平”的超越性审视,“贵贱使之然,区区无近名”的鞭辟入里的揭露批判,使平等理想与不平现实的矛盾具有更高的概括性。我们完全可以把《冬来为夙逋所累》诗作为《与曲师小饮》诗的延伸,作一体性阅读。

他更多地感受和书写不平。在前引和胡静夫的诗中,他借咏竹夫人感叹“寻常极品锡青奴”,不平之气喷涌而出。他的癖石之好更寄托遥深。“顽荒一剖绝无用,兴云出雨腾蛟螭。”(《楝亭诗钞》卷四《寄题顾书宣编修酒石》)康熙四十一年的这首题石诗第一次出现了影响曹雪芹构思的“兴云出雨”的顽石遭“无用”之弃的寓意形象。

康熙四十二年秋,曹寅在《金缕曲·七月既望与梦庵西堂步月口占述怀》(《楝亭词钞》)词中又一次直接表达了他的平等理想[27]。全文如下:

覆足衣冷。睡难安,老蕉索索,乱翻风影。起护檐牙双白朵,弹指西窗囧囧。夜半也,澜生古井。上下纵横无可说。搅刁骚,四际秋虫醒。吟样苦,不堪逞。  蒋山月晒青梧顶。烂银盘,一堆狼藉,满园烟景。顽极坡陀如聚墨,颠倒花冠欠整。猛慧业,惺惺自省。我愿金篦重刮膜,变颇黎世界成平等。哑然处,意深领。

无独有偶,人们在这里又发现了曹寅和友人与他仰慕的苏东坡的遥远呼应,前后《赤壁赋》中的“七月既望”“步自雪堂”“仰见明月”等意境仿佛重现。但曹寅显然没有苏轼那种对清风明月美景的陶醉和自我解脱的豁达,他的心境沉重复杂得多。整首词充满了对环境和心情的暗喻。“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孟郊《列女操》)典故的反用,“无可说”“不堪逞”的压抑和郁愤,显示了一颗不甘屈服甚至不愿愚忠的灵魂的强烈躁动。月光下“狼藉”“聚墨”“颠倒”的乱象,正是人间不平的投影。“变颇黎世界成平等”才是他的理想。但曹寅无法改变现实,最后只好从佛理寻求心灵平静。“金篦刮膜”,典出《涅槃经》八:“盲人为治目故,造诣良医。是时良医,即以金篦抉其眼膜。”或以此故事喻去除障碍,使心地明净。杜甫《谒文公上方》诗:“王侯与蝼蚁,同尽随丘墟。愿闻第一义,回向心地初。金篦刮眼膜,价重百车渠。无生有汲引,兹理傥吹嘘。”[28]但杜甫后来并没有接受“第一义”佛家“空”观的“吹嘘”,曹寅的“意深领”也只是暂时解脱。连他不久后写给梦庵和词中的“何时去,暂担榔栗过层峦”(《步月·和梦庵归山见寄韵》)逃禅表态也无法做到。但他绝不放弃追求,此处“金篦刮膜”甚至可能寓有改造不平现实之幻想。这是一首富有情感力度、碰撞剧烈、悲剧色彩浓厚的词作,而“变颇黎世界成平等”则成为这首词具有超越性意蕴的闪光点。

作于康熙四十九年的《避热》组诗十首,是借题发挥,感事忆昔,抒发感慨的时政抒情诗。其中第四首借咏兰花,批判官场政治正直难行,进身无路,等级森严:“一叶秋兰一箭花,当门休怨直如麻。无媒径路生憔悴,有类江蓠别等差。”“无媒”借杜牧诗《送隐者一绝》“无媒径路草萧萧,自古云林远市朝”喻现实困境,末句取自杨万里《三花斛三首右兰花》诗“江蓠圃蕙非吾耦,付与骚人定等差”。曹寅别赋深意,因为“等差”正是对“平等”理想的反动。对于这一组诗,本人另有专论[29]。

“平等”理想追求和曹寅的人格矛盾在康熙五十一年即他生命的最后一年达到了高峰。这一年,曹寅一方面写了《畅春苑张灯赐宴归舍恭纪四首》《正月二十九日随驾入侍鹿苑,二月初十日陛辞南归恭纪四首》这种少有的颂圣之作;另一方面又写了两首极富批判锋芒的长诗直抒胸臆。一首是在扬州书局所作《书院述事三十韵答同人见投之作兼寄前诗局诸君及汇南于宫绮园》(以下简称《书院述事》),另一首则是咏物诗《巫峡石歌》(以上均见《楝亭诗钞》卷八)。如果说,《书院述事》主要通过对官场的厌恶和与书局友人的情谊揭示儒家道义理想与现实的尖锐矛盾,具有时政议论诗的特点,“盲瞽践轵虺,喑残茹奇蛊。经义与治事,枘凿两铻”,那么,《巫峡石歌》则因完全贴近自我,借咏物为题,顽强地表达与现实奴役对立的平等理想追求而大放异彩。诗人首先借补天神话抒发长期压抑的不材之愤,“娲皇采炼古所遗,廉角磨砻用不得”,过去多次的借石抒愤在此得到进一步发挥,从单纯被动的被弃,变成主客观的对立和碰撞。接着,作者三次抒发平等理想:一是借改造自然呼吁“铲削崄巇作平地”,作为总体寓意;二是从哲理高度阐述“裒多益寡古则然,黔娄岂合长贫者”,呼吁实现物质财富分配的社会地位平等;最后的警句是“石上骊珠只三颗,勿平崄巇平人心”。平人心,指的是作为人的观念的平等。正是等级奴役制度对人的压迫歧视造成了不平等观念。这样,曹寅就把问题的核心赤裸裸地揭示出来。《与曲师小饮》在现实中幻灭的“金粟平等观”,在曹寅暮年被再次强烈地凸现出来。因为这是包衣曹寅的最大最终人生理想,也是世代为奴的包衣曹家的最重要的精神传承。几个月后,曹寅的生命划上了句号,他的充满了矛盾的人生追求也戛然而止。

《与曲师小饮》虽然是一首小诗,却由于聚焦效应,产生了相当大的辐射能量。以至于现在人们仅仅拿这首诗和《红楼梦》及其作者相对应,也可以看到曹寅与雪芹祖孙之间的精神联系,例如,曹雪芹“高谈雄辩虱手扪”(敦诚《寄怀曹雪芹》)的自由个性表现,与曹寅诗中“解袜科头”的“放诞人”(《冬来为夙逋所累》)形象的一脉承接;又如,敦诚《佩刀质酒歌》中描写的曹雪芹“知君诗胆昔如铁,堪与刀颖交寒光”的豪壮诗风,与曹寅“平生厌诵小山赋,局促诗肠每饶借”风格追求的高度一致,乃至《巫峡石歌》与《红楼梦》构思的内在联系,等等。这些相似性,都绝非偶然,而是深刻的内在沟通[30]。在这里,特别值得关注的,乃是其精神内核——反奴人格和平等理想的传承。

在长期封建专制统治和小农经济的历史土壤上,古代中国不乏种种批判与反抗社会不平的平等追求,儒墨道诸家各有思想闪光,反叛者则多高举义旗呐喊。但是,在近代民主思想传入之前,真正从哲学和人的本体观高度宣扬平等观念的,只有佛家。这就是曹寅诗中所说的“金粟平等观”。虽然在与现实的冲突中,他痛感失望,“鼻观微参已深谢”,但他始终坚持“变颇黎世界成平等”的平等理想追求[31]。它成为身受包衣奴役和封建等级制度双重压迫的包衣曹家的可贵精神遗产。曹雪芹接过了祖父的这份遗产,在《红楼梦》巨著中,张扬“世法平等”(第四十一回)、“物不平则鸣”(第五十八回),继承和完成着包衣曹家的反奴人格,并在“大旨谈情”的新理念中呼唤人类的崇高平等理想。

[1][清]曹寅《楝亭集》杜岕序。此序系杜岕康熙二十八年为曹寅《舟中吟》所作。本文引《楝亭集》原文,均引自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影印本。该本据上海图书馆藏康熙五十二年刻本影印,内有《楝亭诗钞》八卷,《楝亭诗别集》四卷,《楝亭词钞》一卷,《楝亭词钞别集》一卷,《楝亭文钞》一卷。
[2]刘上生:《曹寅与曹雪芹》,海南出版社2001年版,第236—239 页。
[3][清]曹寅著,胡绍棠笺注:《楝亭集笺注》,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年版,第483—487页。
[4]见周汝昌《红楼梦新证》,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第397—404页。
[5]见《楝亭集·楝亭诗别集》卷三《鹤栖堂诗有引》。按,“待罪”虽为官员任职自谦之词,但实际上往往包含自知有过,处境并不如意之意。如《史记·季布栾布列传》:“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司马迁《报任安书》:“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范仲淹《滕君墓志铭》:“予时待罪政府,尝力辩之。”所谓“待罪”都有隐情,具见原文。得意者不会说“待罪”。
[6]见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1—13页。
[7]见周汝昌《红楼梦新证》,第396、473页。康熙四十七年九月二十三日《八贝勒等奏查报讯问曹寅李煦家人等取付款项情形折》有胤礽总管灵普勒索曹寅李喣银两之事,见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第60—61页。
[8]《着三处织造官员以后太监人等取要东西务须奏明事上谕》,见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曹雪芹家世史料》,《历史档案》2002年第2期。
[9]见[清]曹寅著、胡绍棠笺注《楝亭集笺注》,第486、545页。《楝亭词钞》有词《念奴娇·题赠曲师朱音仙》。
[10][清]王文诰辑注,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033—1034页。
[11][清]昭梿撰,何英芳点校:《啸亭杂录》,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74页。
[12]刘上生:《曹寅童奴生涯探析——〈南辕杂诗〉“旧日侲童半服官”的另类解读》,《曹雪芹研究》2018年第1期。
[13][清]曹寅著,胡绍棠笺注:《楝亭集笺注》,第486页。
[14]唐太宗《小山赋》、徐惠《奉和御制小山赋》分别见《全唐文》第一部卷四、卷九五,清嘉庆内府刻本。
[15]见刘上生《走近曹雪芹——〈红楼梦〉心理新诠》第三章第二节,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79—183页。
[16][清]王文皓辑注,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第1033页。
[17]任继愈主编:《宗教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1年版,第249 页。
[18]见夏金华《论佛教平等观的独特性及其表现与影响》,《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3期。
[19]《楞严经》五:“世尊教我及俱罗,观鼻端白。我初谛观,经三七日,见鼻中气出入如烟,身心内明,圆洞世界,遍成虚净。犹如琉璃,烟相渐销,鼻息成白,心开漏尽,诸出入息化为光明,照十方界,得阿罗汉。”见《辞源》(修订本)“鼻端白”条,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3596页。
[20]“何惜轻栖花上尘”,出唐皎然僧《白云上人精舍寻杼山禅师兼示崔子向何山道上人》诗“世事花上尘,惠心空中境”句意;“只愁尽啖盘中蔗”反用“食蔗渐入佳境”典故(《晋书·文苑传·顾恺之》),谓能享受的日子不长,比彭孙遹“析酲更有盘中蔗,拚醉如泥兴未残”(《松桂堂全集》卷一四《宿顾孝持斋中其二》)更觉悲凉。
[21]杜甫《促织》:“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草根吟不稳,床下夜相亲。久客得无泪,放妻难及晨。悲丝与急管,感激异天真。”清浦起龙《读杜心解》曰:“哀音为一诗之主。”“在作客被废之人为尤甚。”宋陈允平词集《日湖渔唱》有“垂杨”调,后半阕云:“还是清明过了,任烟缕露条,碧纤青袅。恨隔天涯,几回惆怅苏堤晓。飞花满地谁为扫?甚薄幸,随波缥缈。纵啼鹃,不唤春归,人自老。”又元白朴《垂杨》序记:“得南方词编,有垂杨三首,其一乃向所传者。然后知(张侯)夫人真承平家世之旧也。”都寓宋元易代家国之思。这是否触动了曹寅的民族隐痛?但古代咏垂杨或杨柳诗词寄寓极多,似也不必胶着于此。
[22]见周汝昌《红楼梦新证》,第290页。
[23]见方晓伟《曹寅评传·年谱》,广陵书社2010年版,第294—306 页。
[24]见方晓伟《曹寅评传·年谱》,第294—306页。
[25]刘上生:《曹寅与曹雪芹》,第7—8、199—200页。
[26]见朱淡文《红楼梦论源》,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46—53 页。
[27]该词的写作时间考证见樊志宾《〈同事摄诗集〉与曹寅研究》,《曹雪芹研究》2011年第1期。
[28][唐]杜甫撰,[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787—788页。
[29]刘上生:《曹寅〈避热〉诗笺释》,《曹雪芹研究》2022年第1期。
[30]见刘上生《走近曹雪芹——〈红楼梦〉心理新诠》第一章、第三章;《曹寅童奴生涯与〈红楼梦〉的反奴文化创造》,《红楼梦学刊》2018年第1辑。
[31]见方晓伟《从新发现的梦庵赠曹楝亭诗看曹寅和曹雪芹的禅宗情结》,《曹雪芹研究》201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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