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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半个多世纪的呼唤——听革命烈士后代白景花讲红色家史(四)

 悟事人非 2023-06-30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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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寻亲  情思难了

“记者同志,刚才你问我找到生母没有,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怕顺序一乱,找不到头说了,再说找母亲的过程太曲折、很坎坷,一两句话说不明白。好了,现在就和你拉这一段。”

“三、四岁时,经常有人说我是八路军的孩子,但年幼的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懂得也不去联想一些事情,根本就没把这些话当回事。真正知道我是别人家的孩子,自己还有另外一个爹、娘,是10来岁在门口偷听了县武装部的人与我养母的对话后。”

“从那次起,我就萌生了找生母的念想。小孩子想象力丰富,想法天真、简单,我就是想看看她长得什么样?为什么不要我了?问问她我的生父在哪里、干什么……这些问题困扰着我一个金钗之年的女孩,原本活泼好动的我,变得少言寡语,整天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是家中老大,养父母一直把我当亲生孩子看待,我不敢找他们问亲生母亲的事,也不敢让他们知道我的小心思,怕他们伤心、难过。就私下里处处留心找线索。”

“转眼几年过去了,从懵懂无知到成熟懂事,在心事重重中我慢慢长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萦绕心头关于生父母的许多个'为什么’'是什么’,让我愁肠百结,万千思绪剪不断,理还乱。”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不懈的努力寻找,终于有一天无意中从我姨母(养母的妹妹)嘴里得到一点消息,得知我是在沾化县冯家乡白家村出生的,姨母说当年的接生婆还在。”

当年母亲生我的时候,年龄应该和我找母亲时的这个年龄相仿。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青年男女流行穿黄军装,我去见接生婆那天,上身穿了一件黄褂子,不知因为长得很像母亲,还是这身打扮和当年穿军装的母亲差不多,接生婆一见我,就说:'哎,你看你,这么多年没见面,可是一点也没见老呀!’我说:'你认识我吗’?接生婆说:'哎呀,我咋能不认识你呢!那年你生孩子,可是我给你接的生呀!’我叫了她一声大娘,说:'大娘,我就是你接生出来的那个孩子啊,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我母亲她姓啥名甚?’”

“接生婆惊讶地长大了嘴巴,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对我说:'你母亲当时在队伍上,是个当兵的,你和她长得一个模样,生你时也就是二十二三岁的年纪。从你和她的长相看,我敢断定,她就是你母亲。’”

“真是的,娘俩长得可真像。”接生婆忍不住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俩告别时,她还告诉了我一条信息:'你生母好像对我说过,她是寿光人,但具体寿光什么地方记不清了。”

“我是家里的长女,在那个生活贫寒的年代,既要干农活,又得帮养父母照顾弟弟、妹妹,还得寻找生父母。无奈之下,只读到高小毕业我就辍学了。”

“顺着接生婆提供的这条线索,我又断断续续找了3年。时间一晃到了1966年,村里、公社推荐我参加了县里的社教工作队。我很乐意参加工作队,个人也有一个小私心,就是为寻找母亲提供一些便利条件。”

通过让同事帮忙打听、自己上街找军人询问,终于有一天在沾化县城从一名姓赵的退伍兵那里打听到了母亲的信息。他认识我母亲,说母亲讲话是寿光一带口音,大约1941年到1945年期间,在山东省渤海军区第四军分区当兵;1945年1947年期间任六纵队21旅政治部直属队指导员,建国前是43军后勤部出纳,后来南下了。赵姓退伍兵也说我长的像母亲。”

“根据接生婆和赵姓退伍兵提供的情况,我分别给省民政厅和公安厅写了一封信,请他们帮我寻亲。收到我的信后,两个单位领导都很重视,各自派了一个工作人员来到村里,带上我直接去了寿光县民政局。工作人员一查档案,很快找到了我母亲的信息,是牛头镇的。”

“省里的两个人带我直接去了牛头镇,到了村里一问,一说俺娘当兵的事,很有名呀,不知道的人不多,又直接到了俺姥姥家。人家问我姥姥:'你闺女当兵啦?’姥姥说:'是的,好多年没来了。’省里的人问:'她和你有联系吗?’姥姥回答:'有联系啊,经常给我来信还给我寄钱呢!’'好,那你把你闺女的地址给我们吧。’姥姥问:'你们要地址干什么?’工作人员告诉她,你闺女早年把你外甥女留在黄河北了,让她拿着地址去找亲娘。

姥姥听说自己还有一个外甥女,喜不自禁,直接就把母亲和家里通信的信封交给了省里的同志”。

1966年正月15日,我带着寿光市民政局给我筹措的盘缠,从潍坊市坐上了去广东湛江寻母的火车。走的时候天上飘着雪花,火车站周围的山头上已被白雪覆盖,我穿着一件新买的皮领大衣,下身穿一条很暖和的绒裤,外面套着蓝色的裤子,觉得美的不行!途中辗转倒了好几次车,走了三天四夜。离家时寿光还是冰天雪地,到了湛江却是青枝绿叶,满街是盛开的木棉花。

“大概是中午时分,我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正好是她接的。母亲让我在火车站等着,话筒里还传来她叫人的声音:'老李,你和我骑车去火车站接人。’”

“彼时,湛江城里当地男人都已开始穿短裤背心、光着脚丫子,女的穿半袖衬衫、裙子,我离家时的一身打扮同周围人的穿着很不协调。于是打完电话后我就把大衣脱掉用胳膊夹着搭在手臂上,在火车站等着母亲来接我。等了一会不见人来,就走出去,在车站门口一根电线杆子下面看着、等着。我寻思着,你是找人的,一定很急,我能看得出来。”

“我和生母都不知道彼此的长相,我只知道她是当兵的。湛江太热了,等她的过程中,我把脱下来拿在手里的衣服放进大网兜里,差不多都装满了,感到热得受不了。”

“等了大概将近两个小时,老远的我看到来了两个骑车的人,女的头发很短,戴着墨镜,上身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短袖黄军装,下身是蓝色裙子,部队发的那种一步裙(生母那时年龄不大,也就40多岁)。因为她戴着大墨镜,我也没看清她的模样,男的穿戴和长相我没太注意。”

△白景花向记者讲述湛江寻母的历程

“那个时候车站上没怎么有人了,他俩经过我身边时并没有注意到我,而是直接走进了火车站,和人家叽里呱啦地讲着我一句也听不懂的广东本地话,过了一会他们又出来了,出来后仍没有搭理我,推起车子就走了,看样子是想打道回府。我不知道那个女的是不是就是我要找的生母,也有些生气他们。心想,这哪是找人的样子啊,找人应该很着急啊,和我离得这么近,咋都不问我一声”!

“我辨别不出东西南北,这会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寻思着,这得等到啥时候呀,赶紧走吧!于是就跟着他俩往前走,前后距离大约有10来米的样子。我边走边拿出信封上的地址,碰到人时就打听一下。

没走多远,前面走来一位军人,我忽然想起临出发时,寿光县民政局局长嘱咐我的话:'广东人不讲普通话,说话你听不懂,假如找不到地方,或迷路了,就向解放军问路。’我当时还嗤笑局长:'俺又不是出国,中国人不都是说中国话吗!’这会见真的遇到了解放军,便快走几步来到他跟前问:'解放军同志,您知道到湛江市卫生学校怎么走吗?’

我的问话被那女的听到了,只见她调转车头回来了。她问我:'你是哪里来的?到卫校干什么?’'我从山东省寿光来,找我母亲。’'你母亲叫什么名字?’'马玉英’……一番对话下来,中年妇女摘下了墨镜,跟着掉下了两行眼泪。这时我也知道了,她就是我的生母。周围走路的人一圈儿一圈儿的围上来,见人越来越多,中年男子走到她跟前说:'有话咱回家说吧!’”

“中年男子带着我,她帮我拿着网兜,路上生母向我介绍中年男子:'他是你继父,叫李武,广东本地人,黎族,战争年代当过我的警卫员。’我认真端详了他一阵,1米8多的个子,大眼睛,长方脸,相貌英俊,仪表堂堂,比母亲年轻。到母亲家后,我知道母亲和继父还有四个孩子,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妹妹,一个十四五岁的大弟弟,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弟弟,最小的妹妹有六七岁,还没上学,由她婆婆照看。”

“生母是享受师级待遇的团级干部转业的,当时是湛江卫生学校的校长兼党委书记,她家住的楼房很大,房间很多,一共是2层还是3层我忘了。到了晚上,母亲对他老伴说,你去单位找个地方睡觉吧,我和孩子说说话。”

“连续几天的旅途折腾,看见床我的睡虫就上来了。一觉睡醒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母亲坐在我的床边,正出神地看着我。看她红肿的眼睛,应该是一夜没睡。见我醒了,她说,你睡的可香了,那就起床吧,我给你梳梳头。”

“母亲拿来一把梳子,先是扒开了我的头顶,继而,眼泪吧嗒吧嗒滴到了我的脸上,喃喃地说:'这就是我的闺女。’”

“'你头上有个地方不长毛发你知道吧?’听母亲问这事,我有些生气,一是气母亲不应该这么狠心给我烫出这块疤,再就是觉得母亲不相信我,看了头顶上的疤才确认我是她女儿。便没好气地回答她:'我听别人说过,我自己又看不见!’接着我又连珠炮似的质问母亲:'为啥不长头发?还不是你弄的?天底下就没有你这样的娘!为什么这么狠心,一直不找自己丢下的女儿?’说着说着,我也呜呜地哭了。

母亲平淡地说:'嗯,是我把你送人的时候,用烫热的手指给你烫的记号,想打完仗去找你的。现在俺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傻。’'你知不知道把俺送给了谁啊?’我问。'不知道。我在这个村里待的时间很短,当时着急之下没来得及也忘了问男当家的大名,好像大家都叫他老十八,叫女主人沈娘娘。’

沉思很久,母亲意味深长地对我说:'这些年,我如果想找你的话很容易,但你养父母拉扯大了你,我去掺和啥!’”

△白景花的生母马玉英离休前照片

“去广东寻找生母我是悄悄去的,回到沾化后才把这事告诉了养父母,并和他们商量我是否去南方和母亲生活的问题。我养父母听了后心里很难受,但纵有万般不舍,当得知我跟了生母后国家有照顾,能够脱离农村吃国库粮时,为了我的前途,他俩同意我走。”

△白景花从湛江回到寿光后留影

“回到沾化后,我跪在养父母面前,对他们发誓,哪里也不去了,今生永远是他们的孩子,永远当个孝顺的女儿,给他们养老送终!”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如果早个一二年找到母亲,我很可能就当兵了。看来,我命里就该回来侍候养父母。”

“从湛江回沾化后,我到寿光县民政局住了一个多月,全民政局的同志对我这个烈士女儿照顾得无微不至。当时大家都吃粗粮,唯有我可以在食堂吃细粮,局里还借给我一辆自行车,我吃饱了就到处转悠着玩。上街闲逛时,局里派会计跟着,我想买什么东西他来付钱。局长还给我另起了个'张继荣’的名字,意思是继承父亲的光荣。他对我说:'你可以跟父亲姓,踏着父亲的足迹,发扬革命传统,写好新的光荣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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