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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通鉴】18 王敦之乱(一):大将军王敦打算“清君侧”

 衣赐履读通鉴 2023-07-02 发布于北京

【当《通鉴》遇见纪检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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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赐履按:从这一回开始,我们讲王敦之乱。
王敦之乱,对东晋政权的影响非常深远,它似乎对东晋的权力架构,作出了某种规范,自此之后,臣强主弱的门阀政治,延续了整个东晋一朝。

公元307年,琅邪王司马睿出镇建邺。

公元318年,司马睿在建康(即建邺)称帝,建立东晋帝国。

到了公元320年前后,东晋帝国已经占据了长江、沔水以南的大部分地区,呈现出蒸蒸日上的气象。

然而,东晋帝国并没有把光复北方、收回故都摆上议事日程,而是开启了内战——皇帝和权臣打起来了

公元322年,正月,大将军王敦集结军队,进逼首都建康。

我们简单摆一摆王敦。

王敦,我们已经很熟悉了,他和堂弟王导一起,帮助司马睿在江东站稳了脚跟。十几年来,王导在内辅政,王敦在外带兵,江州(州政府设武昌,湖北省鄂州市)、湘州(州政府设临湘,湖南省长沙市)、荆州(州政府设江陵,湖北省江陵县)等地,基本上都是在他的统筹指挥下占据的,说王敦对东晋王朝功不可没,我觉得并不过分。

王敦的事功,前面已经讲了不少,下面,我们摆几条史料,看看王敦的性格特点。

史料一。王敦年少时,有一次参加晋武帝司马炎组织的艺术座谈会,与会者都是文化界的精英,对歌舞、音乐、杂耍等都很有见地,大伙儿讨论相当热烈,只有王敦,面露厌恶之色。轮到王敦发言时,他说不懂高端艺术,只会打鼓。司马炎就命人搬上鼓来,让王敦现场秀一下。王敦一点儿不含糊,站起身来,挽起袖子,抄起鼓槌,一通猛敲,鼓点紧凑,节奏和谐,王敦神气豪壮,旁若无人。举坐都赞叹说,这小子真是豪迈威武啊!

史料二。王敦一度沉迷于女色,搞得自己肉酸腿软。有人劝他说,再这么胡搞下去,你小子非丢了小命不可。王敦说,噫,我说怎么最近不对劲儿呢,原来是这样啊!然后,一扭脸儿,他就把几十个婢妾全都放了,让她们爱干嘛干嘛去,一个都不留。当时的士人,都很惊讶。

史料三。王敦到大富豪石崇家作客,喝多了,去上厕所。如果说石崇家的餐厅是五星级的,那他家的厕所必须七星以上。石崇家的厕所,宽敞明亮,干净整洁,芬芳宜人,总之就是,他家的厕所,不像厕所。厕所里,十来个婢女列队伺候,个个衣着锦绣,琳琅满头,身上的行头首饰,都是定制的行货,绝对没有拼多多上拼来的山寨货。刚浆过的新衣服,一摞一摞,码放得整整齐齐。有客人要方便,立即有婢女上前为他脱衣、如厕、清理,最后还要换上一套新衣服。大多数客人哪见过这阵势啊,本来就是解个手,被一堆美女围着参观,还动手动脚的,那真是臊得满脸通红啊,尿也尿不出,拉也拉不成,只好夺门而出。但是,王敦如厕,该脱脱,该尿尿,该穿穿,神色傲然,毫无不适之感。

等王敦走了,婢女们私下议论说,此客必能作贼

注意,贼,可不是摸个仨瓜俩枣儿的小偷,而是指反贼、巨寇。

史料四。西晋初年,世风奢靡,王恺、石崇斗富,已经成了时代的行为艺术。王恺有次请大家喝酒,王敦和王导都在,有一个女伎,吹笛子,有个音儿没吹准,王恺立即就把这个女伎给杀了,在座的客人,全都变了脸色,只有王敦,神色自若,一如平常。又一天,哥儿俩又去王恺家参加酒会,王恺让美人给大家倒酒,并定下规矩,美人倒的酒,客人如果不干掉,就把美人杀了。到了王敦这里,美人倒好酒,王敦根本不接,美人悲惧失色,王敦傲然不视。王导酒量是真不行,但害怕美人被杀,硬着头皮狂饮,而王恺连杀了三个倒酒的美人,王敦还是一口没喝。

事后,王导责备王敦,王敦说,王恺杀他自家人,关我屁事!

王导长叹说:

如果王敦执掌朝政,如此刚愎残忍,不知道他能不能善终啊(处仲若当世,心怀刚忍,非令终也)。

衣赐履说:这几个小故事,出自《世说新语》和《晋书》,未必真有其事,但表现出来的那种豪迈(击鼓)、果决(释婢)、旷达(如厕)、残忍(拒饮)等,大约是符合王敦的性格特点的。

我们再看看王敦的经历。

王敦,字处仲,生于公元266年,老爹王基,做到治书侍御史。史称王敦少有“奇人之目”,可能是指他的眼睛长得很有特点,具体什么特点,我们不得而知。王敦的岳父老厉害了,就是晋武帝司马炎,王敦娶的是襄城公主。

太子洗马(洗读如显)潘滔谈起王敦时,说:

处仲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若不噬人,亦当为人所噬。

衣赐履说:蜂目豺声,一般用来形容大坏蛋、大恶棍,意思是眼睛长得像胡蜂,说话声音像豺狼。跟上面说的“奇人之目”一样,“蜂目豺声”究竟什么样,谁也说不清楚。主要是王敦后来名声臭了,后世的笔杆子们认为,他只配这种词儿。

公元299年,皇后贾南风将愍怀太子司马遹(读如玉),贬为庶人,押送到许昌,并特别下诏,东宫官属不得相送。这个时候,王敦大约是太子舍人,他和太子洗马江统、潘滔等人,公然违反贾南风的禁令,为太子司马遹送行,在路边望拜流涕,此事在士人群体里引起巨大反响。

公元301年,赵王司马伦把惠帝司马衷给废了,自己当了皇帝,王敦的叔父王彦是兖州刺史,司马伦就派王敦前往慰劳,实际上就是派王敦去拉拢王彦。不久,齐王司马冏、成都王司马颖等人起兵攻打司马伦,王彦收到了司马冏的檄文,开始犯嘀咕,他觉得司马伦兵强马壮,司马冏他们大概不是对手,就不敢听命于司马冏。王敦则力劝王彦,起兵响应司马冏,这样,王彦算是选对了边儿,并因此立下功勋。

衣赐履说:此事说明,王敦对大势的判断把握,是相当准确的。

司马伦失败,司马衷做回了皇帝,王敦七七八八换了不少岗位,做到青州刺史。大约在公元307年,已经到了怀帝司马炽朝,朝廷征王敦为中书监。当时天下已经乱套了,王敦把他那位公主老婆的百余名侍婢,全部分配给将士,金银财物也都给大家分了,自己驾单车一乘,返回洛阳。

衣赐履说:此处原文是“敦悉以公主时侍婢百余人配给将士”,似乎透露出,襄城公主已经去世了。

东海王司马越主掌朝政,大约在公元309年,任命王敦为扬州刺史。潘滔对司马越说,现在让王敦做封疆大吏,助长他的野心,有可能养出祸患来诶。

司马越没有采纳。

之后,王敦和王导辅佐司马睿,实现大晋中兴,时人谓之为:

王与马,共天下

公元318年,司马睿称帝,任命王敦为侍中、大将军、江州牧,不久,又加荆州牧。王敦推辞牧职,只做刺史。

史称这一时期,司马睿重用丹阳尹刘隗,刘隗认为王氏家族权势太盛,应该逐渐收回他们的权柄。王导等人内心不平。

应该是在公元320年,王敦向司马睿上书,为王导鸣不平。

王敦的上书大约有这么几层意思:

一是听说皇上您对王导有些疏远。

二是王导以前还是立下不少功劳的,皇上您以前曾经对我说过:吾与卿及茂弘(王导)当管鲍之交。这句话我始终铭记在心啊!

衣赐履说:注意,所谓管鲍之交,是同僚之交,而不是皇帝与臣子之交。现在这么说,是严重不合适的。

三是王导承担的责任很重,责任重,事情就多,难免出错,就会受到别人的非议。皇上当然可以收回他录尚书事、持节和都督军事的权力。皇上您应该任用那些王佐之才,但我见朝臣之中,没有人比得上王导诶

四是霸王之主,都能够与贤才共相终始。管仲、萧何、周勃这些人,都曾经得罪过君主,甚至下过大狱,王导又怎么可能没有错误呢?皇上应该用他的长处,以功补过,为将来作打算。

五是如果圣恩不再眷顾,则会导致朝野失望。现在天下荒弊,人心浮动;各种七七八八的议论多了,就会让大家疑惑。我并非因为王导是我弟弟才这么说,我完全是为了社稷江山考虑啊(臣非敢苟私亲亲,惟欲忠于社稷)。

王导看了奏书,觉得不妥,将其封还给王敦,王敦就派人直接呈给元帝司马睿。

衣赐履说:基本上,这道奏书,通篇都在教训司马睿。王敦目无君主的那个劲儿,一览无余。

史称,王敦素有重名,又立有大功,手握强兵,威权赫赫,说一不二,于是,就想专制朝廷,甚至有了问鼎之心

司马睿对王敦越来越厌恶,就更加重用刘隗、刁协等人,引为亲信。

王敦心中愤懑,经常在酒后吟诵曹操的诗: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一边吟诵,一边用如意敲击唾壶来打节奏,敲得唾壶边儿上都是豁口。

公元320年,八月,梁州(州政府设襄阳,湖北省襄阳市)刺史周访去世,元帝司马睿改任湘州刺史甘卓为梁州刺史,这样,湘州刺史的位子就空出来了。

王敦建议,以从事中郎陈颁接任湘州刺史(一说以宣城【安徽省宣城市】内史沈充接任),同时上书陈述“古今忠臣见疑于君,而苍蝇之人交构其间”的道理,想以此感动司马睿。

司马睿看过之后,越发忌惮,加赐王敦羽葆、鼓吹,又增加王敦的从事中郎、掾属、舍人各二人的编制。

宗室、谯王司马承,为人忠厚而有节操,司马睿对他非常亲近。司马睿于夜间召见司马承,把王敦的奏书拿给他看,说:

王敦这些年确实立了不少功劳,但他的职位已经很高了,他这般索求,没有止境,甚至说出这样的话,朕应该怎么办呢?

司马承说:

陛下不早点处置他,以至到了今天的地步,王敦一定会成为国家的祸患。

司马睿说:

王敦的逆行已至为明显,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朕不就成了惠帝(司马衷)第二了吗!湘州在长江上游,控制着荆州、交州、广州的交会之处,我想请叔父您前往镇守,您以为如何?

司马承说:

皇上,我既然接受诏令,一定会尽力而为。不过,湘州经过多年战乱,人口稀少,物产凋敝,我到了那里,怎么也得三年时间,加以经略,才可能做好战争准备。如果不到三年,即使我粉身碎骨,恐怕也没什么用处。

十二月,司马睿下诏说:

自从大晋朝建立以来,任命方镇大员,都是宗室与贤良并用,现任命谯王司马承为监湘州诸军事、南中郎将、湘州刺史。

王敦得到消息,气得差点儿把唾壶给敲碎了。

衣赐履说:我们要注意,此时的司马睿,并不是一点权力都没有,他是有一定力量与王敦,或者说王氏家族,相抗衡的。

司马承行至武昌(江州州政府所在县,湖北省鄂州市),穿上便装去拜见王敦。王敦设宴款待,想量一量司马承的斤两,就说,大王您是儒雅名士,写个字儿画个画儿喝个酒吹个牛,那都没问题,但您恐怕不是将帅之才诶。

司马承说,明公眼光不行啊,难道说,钝刀子就割不了肉吗(公未见知耳,铅刀岂不能一割乎)!

司马承也知道王敦在试探自己,所以故意这么回答。司马承走后,王敦对亲信钱凤说,司马承这个货,不知天高地厚,却学别人豪言壮语,能有什么作为!

当时湘州荒芜残破,官府和百姓,都穷得直掉渣。司马承带头节俭,尽心安抚百姓,颇显示出才干。

公元321年,五月二日,司马睿下诏:

中州的良民因为战乱而南下,很多都沦为扬州地区豪强大族的家奴,现在,一律恢复他们自由人的身份,准备战时征召服役。

衣赐履说:这道诏令,体现了这么几条意思:一是从中原逃难到扬州的老百姓,很多为了生计,成为当地豪强大族的奴仆;二是司马睿想征兵,出于种种原因,兵源不足,只能采取这种手段;三是强令这些奴仆恢复自由身,势必得罪大批豪强大族,这些人,很可能在朝廷有代理人,甚至本人就是高官。

另外,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司马睿另一个亲信、尚书令刁协,因此,大族乃至朝臣,都恨透了这个姓刁的家伙。

之前,刘隗认为王敦的威权太盛,最终无法控制,就劝司马睿派心腹大臣镇守地方要冲,先以司马承镇守湘州,之后,再一步一步任命刘隗、戴渊等人,镇守其他地方。

本年,七月十七日,司马睿任命尚书仆射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司、兖、豫、并、雍、冀六州诸军事,司州刺史,镇守合肥;任命丹阳尹刘隗为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青州刺史,镇守淮阴(江苏省淮阴市)。将那些恢复了自由身的奴仆,全部征召当兵,戴、刘二人,均持朝廷符节统领军队,名义上是征讨胡人,其实是防备王敦。

衣赐履说:我们讲祖逖北伐的时候,讲过这个事儿。当时,祖逖气了个半死,意思是我为北伐立下大功,皇上却派了个戴什么渊的家伙骑在我脖子上,还有天理吗!祖逖同志气性太大,两个月后,九月份,就病死了。我个人感觉,祖逖死得有点着急了,司马睿是真的防备王敦,而不是以戴渊来压制他祖逖的。

为什么司马睿不用祖逖来压制王敦呢?很简单,祖逖不是司马睿的亲信,进不了圈子。

王敦给刘隗写信说:

近来圣上对您非常眷顾,现在国家的大敌未能翦灭,中原鼎沸,我想和您,以及周顗(读如以)等人,同心合力辅佐王室,平定海内。此事如能行得通,那么国运将由此昌隆;如果行不通,则国家就危险了。

刘隗回信说:

鱼处于江湖,就会彼此相忘;人追求道义,也会彼此相忘(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竭尽全力,以效忠贞,这是我的志向。

王敦看了信,勃然大怒。

衣赐履说:王敦试探着与刘隗搞好关系,但是,刘隗以我们所追求的大道不同为由,断然拒绝,王敦因此大怒。

王敦任用原西晋太傅羊祜的侄孙羊曼和陈国(河南省淮阳县)人谢鲲为长史。羊曼、谢鲲都乖巧得很,每天喝得醉熏熏的,搞得王敦没办法交待他们做具体事儿。

衣赐履说:这位谢鲲,有个侄子,叫谢安

东晋朝廷能打的官员,大约有三位,王敦比较忌惮,他们是:梁州刺史周访、豫州刺史祖逖、广州刺史陶侃。公元320年,八月,周访去世;公元321年,九月,祖逖去世;而陶侃远在广州,因此,王敦就没什么可以顾忌的了,他对谢鲲说:

刘隗奸佞邪恶,将会危害国家,我打算清君侧,你觉得怎么样?

谢鲲说:

刘隗这个货,是没少做坏事儿。但是,他是藏于城中的狐狸,匿于社木中的老鼠,皇上护着他诶。

衣赐履说:城墙里藏匿狐狸,不可以用水灌,用水灌将使城墙倾颓。祭坛藏匿老鼠,不可以用烟熏,恐怕引起火灾,使祭坛焚毁。谢鲲的言下之意是,老大,你这么干不好吧?你是打算跟皇上撕破脸吗?

王敦大怒,吼道,谢幼舆(谢鲲字幼舆),你就是个蠢货,你懂个茄子!

公元322年,正月十四日,王敦在武昌举兵,高举“清君侧”的大旗,向着帝国首都建康,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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