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恩文
婆婆身体硬实的那些年，天暖时，院子里会聚很多人；天冷时，炕头上也会有很多人来串门。有老的、也有少的，有大姑娘、也有小媳妇儿，有和她年龄相仿的、也有比她大很多和小很多的。人们之所以都愿意亲近她，常来她家。一是她家的院子和房子都很大很宽敞，来的人多了也不拥挤，她家的地理位置正巧在村子中心，来来往往很方便，抬腿就到。二是婆婆人缘好，大家都愿意和她相处，她说话幽默，人生经历也多，唠起嗑来经常惹大伙儿开心地笑。最关键的是，婆婆在村子里威望比较高，谁家遇难逢灾，经她一点拨就会遇难呈祥；谁家婆媳闹矛盾，她一做工作，很快就会平息；村里人彼此争吵不休，甚至刀兵相见，她一调解，就会握手言欢。婆婆七十五岁那年，不知得了什么病，很重。虽然也吃了不少药，打了不少针，病情是稳住了，但从此她的耳朵却聋了。和她说话必须得用力大声喊，即使这样，她也听不清，总打岔，常常闹出笑话，以至于和她说句话要重复喊好几遍。这时，每当提起婆婆来，大伙儿都会无奈地摇摇头、叹叹气。婆婆开始得病的时候，大家伙儿还都经常来她家，帮着洗洗涮涮衣物、收拾收拾卫生，给她洗洗脸、梳梳头。日子久了，来婆婆家串门的一天比一天见少，有的隔三岔五来一趟，有的十天半月来一回，渐渐地，竟没人登门了。后来，就只有一个人一天不落地天天来，有时一天来好几次。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被大伙儿讨厌、看不上，邋邋遢遢的婆婆前院的哑巴邻居。她老公死得早，扔下她和年幼的女儿。她独自把女儿拉扯成人，结婚那天，女婿把她们娘俩一起接过来。就这样，她们一直在一起生活。女婿很孝顺，什么活儿也不让哑巴干，女婿总和人说，丈母娘把老婆养大不容易，到了我家，以后决不能再让她受苦遭罪。女婿说到做到，什么活也不让哑巴干，什么事也不让哑巴做。这样一来，哑巴就一天天无所事事。看到大伙儿都到婆婆家串门，她也跟着来。而人们一见到她来了，就会吆喝她快走，别在这碍手碍脚又碍眼。哑巴很知趣，像一条被打骂后的狗，立刻灰溜溜地转身离开。婆婆不忍心，劝大伙儿别这样，哑巴和我们大家一样，也是人，有人格，也有尊严，要尊重她才行。婆婆的话管些用，那以后，在婆婆面前，人们对哑巴的态度稍稍好了些，不再那样尖酸刻薄了。尽管如此，当大伙儿来婆婆家时，哑巴从不登门。即使看到婆婆家还有一个外人，她也会立马转身。只有当婆婆家再也没有别人时，哑巴才会出现。这时，她会凑近婆婆身边，十分高兴地嘴里咿咿呀呀、双手比比划划表达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意思。这时，婆婆总是放下手中的活儿，耐心地听着。尽管婆婆绝大多数听不懂，只是偶尔能略略地明白一点点。哑巴明白，在这个村子里，除了婆婆，再没有第二个人这样看得起她。女儿家吃点好东西，哑巴会偷偷拿些给婆婆；赶上饭点时，婆婆也会留哑巴一起吃。再后来，婆婆瘫痪在床。不能动的那些日子里，哑巴成了她生命中唯一的希望，心里总盼着哑巴快点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果哪天哑巴因故没来，抑或来迟了些，婆婆就会空落落的，心里不停地盼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哑巴的女儿对丈夫说，我记事起，从来就没见妈哭过，这是咋了？天天哭，我咋哄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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