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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道元|怡红院帮党争斗一幕

 新用户6526zsvC 2023-07-04 发布于江苏

怡红院帮党争斗一幕

甄道元

《红楼梦》第37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有一段丫鬟之间的争斗。但结束之处,有段不合曹雪芹笔法之文。这段文字的背景是,宝黛钗探纨等在秋爽斋创建他们的第一个诗社,因贾芸给怡红院送来了两盆海棠而作海棠诗,名海棠社。史湘云在史家,袭人要给史湘云送土意儿等,因袭人找个盛土意儿的盘子,怡红院的丫鬟们发生了一场舌战。正文千余字:         
袭人回至房中,拿碟子盛东西与史湘云送去,却见槅子上碟槽空着。因回头见晴雯、秋纹、麝月等都在一处做针黹,袭人问道:“这一个缠丝白玛瑙碟子那去了?”众人见问,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起来。半日,晴雯笑道:“给三姑娘送荔枝去了,还没送来呢。”
袭人道:“家常送东西的家伙也多,巴巴的拿这个去。”晴雯道:“我何尝不也这样说?他说这个碟子配上鲜荔枝才好看。我送去,三姑娘见了也说好看,叫连碟子放着,就没带来。你再瞧,那槅子尽头的一对联珠瓶,还没收来呢。”
秋纹笑道:“提起瓶来,我又想起笑话。我们宝二爷说声孝心一动,也孝敬到十二分。因那日见园里桂花开了,折了两枝,原是自己要插瓶的,忽然想起来说,这是自己园子里的才开的新鲜花,不敢自己先领,巴巴的把那一对瓶拿下来,亲自灌水插好了,叫个人拿着,亲自送一瓶进老太太,又进一瓶与太太。谁知他孝心一动,连跟的人都得了福了。可巧,那日是我拿去的。老太太见了这样,喜的无可无不可,见人就说:'到底是宝玉孝顺我,连一枝花儿也想得到。别人还只抱怨我疼他。’你们知道,老太太素日不大同我说话的,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那日竟叫人拿几百钱给我,说我'可怜见的,生的单柔’。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气。几百钱事小,难得这个脸面。到了太太那里,太太正和二奶奶、赵姨奶奶、周姨奶奶好些人翻箱子,找太太当日年轻的颜色衣裳,不知给那一个。一见了,连衣裳也不找了,且看花儿。又有二奶奶在旁边凑趣儿,夸宝玉又是怎么孝敬,又是怎样知好歹,有的没的说了两车话。当着众人,太太自为又增了光,堵了众人的嘴。太太越发喜欢了,现成的衣裳就赏了我两件。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横竖也得,却不像这个彩头。”
晴雯笑道:“呸!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秋纹道:“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 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下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
秋纹忙问:“给这屋里谁的?我因前儿病了几天,家去了,不知是给谁的。好姐姐,你告诉我知道知道。”晴雯道:“我告诉了你,难道你这会退还太太去不成?”秋纹笑道:“胡说。我白听了,喜欢喜欢。那怕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领太太的恩典,也不犯管别的事。”众人听了都笑道:“骂的巧,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
袭人笑道:“你们这起烂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儿。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秋纹笑道:“原来姐姐得了,我实在不知道。我陪个不是罢。”袭人笑道:“少轻狂罢。你们谁取了碟子来是正紧。”
麝月道:“那瓶儿得空也该收来了。老太太屋里还罢了,太太屋里人多手杂。别人还可以,赵姨奶奶一伙的人见是这屋里的东西,又该使黑心弄坏了才罢。太太也不大管这些,不如早些收来正紧。”
晴雯听说,便掷下针黹道:“这话倒是,等我取去。”秋纹道:“还是我取去罢,你取你的碟子去。”晴雯笑道:“我偏取一遭儿去。是巧宗儿你们都得了,难道不许我得一遭儿?”麝月笑道:“通共秋丫头得了一遭儿衣裳,那里今儿又巧,你也遇见找衣裳不成?”晴雯冷笑道:“虽然碰不见衣裳,或者太太看见我勤谨,一个月也把太太的公费里分出二两银子来给我,也定不得。”说着,又笑道:“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
看上去平平淡淡,不过是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原委,犹如一笔流水账。然细琢磨起来,这帮“一一细推了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 的女子,均非等闲之辈。而且,这一节也是秋纹的正传。
袭人乃怡红院一等一的头号大丫鬟,是怡红院丫鬟、婆子的领班。其询问碟子的去处,属分内之事,并无不当。袭人权力在手,也有资格责怪他人。
房中是“晴雯、秋纹、麝月等都在一处做针黹”。这个“等”字,当是除晴雯、秋纹、麝月之外,或许还有碧痕、绮霞、四儿、春燕。袭人问道:“这一个缠丝白玛瑙碟子那去了?”众人是“你看我,我看你”,惟晴雯想了起来,笑道:“给三姑娘送荔枝去了,还没送来呢。”这个“笑”答,属正面回答,应属本分,也无可非议。
但是,袭人的“巴巴的”拿这个去,流露出不高兴,一种心急火燎不能如愿的怨气。这是要给以前服侍过的主子史湘云送东西,因一时抓了瞎而不高兴。这便要分析,袭人可以“巴巴的”用这个;而晴雯“巴巴的”用这个,为何要受到责怪?是宝玉的同胞妹妹探春的地位,本就没有史湘云高?还是眼下史湘云有现实的、实用主义的价值?分析背景文字,前者固然不成立,而后者确有一事,或有关联——第34回袭人向往夫人进言,第36回就单独给她加了每月二两银子的月例,这是暗定袭人为“跟前人”的身份,并有凤姐的叮嘱袭人:不要告知老太太。袭人本乃贾母拨给宝玉的贴身丫鬟,瞒着贾母,转身王夫人,在满蒙旗人文化中,这是最为人忌恨的不忠、不义。袭人当是紧张了,要巩固与贾母内孙女史湘云的关系。“巴巴的”三字,写死袭人的内心世界,急、躁、忧、恐。
晴雯对袭人的没好气,起初是平静的,道:“我何尝不也这样说。他说这个碟子配上鲜荔枝才好看。我送去,三姑娘见了也说好看,叫连碟子放着,就没带来。”虽是平静,但还是能感觉出来,由前面的“晴雯笑道”变为了“道”。并且,还抬出“他”来,即宝玉让用这个盘子送去的。显然,晴雯对袭人的埋怨,表现出了轻微的不满。
袭人自知理亏,自己是送人情,而晴雯是执行任务。而且,还让人感觉到了其无意识之中,以姨娘的身份、以怡红院的主人,自居了。而在晴雯等人心中,对袭人采取“偷试”捷足先登的非正当手段,获得今天之地位,本就不服。晴雯抬出“他”来,已包含了:我们是听你的,还是听二爷的?这本身,就是对袭人的私心、弄权和自我膨胀的抵制。袭人沉默不语,晴雯继续:“你再瞧,那槅子尽头的一对联珠瓶还没收来呢。”晴雯为何出此言?
联珠瓶是秋纹送出去的,同样是至今未归。这不但是在类比,更是引火秋纹,要顺便把秋纹拉进来。那么,这是被迫状况下的计较、争竞,还是灵机一动状况下的寻求声援?
从秋纹的反应来看,她并没有误解为是晴雯在计较、争竞。她的应答,看上去云山雾罩,不过是讲个送花的故事,并得了赏物,但她捕捉到了晴雯抬出宝玉的用意,故而便顺着晴雯之意,抬出了比宝玉更大的王夫人和贾母。这既是二人在架空袭人上是一致的,同时也反映出,秋纹是心有灵犀的,见晴雯的召唤,便立刻就“跟帖”了。秋纹的一大段,轻轻地开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导入,让人神龙见首而不见尾,不知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看上去是再自然不过了的一段显摆自己的自述,中间还插进来“说了两车话”“堵了众人的嘴”等转移视线的“画家烟云”,以及“不入他老人家的眼”等的自嘲,让人更摸不到头脑,不知是要替谁说话。
我们可以说,秋纹在开始尚不明晴雯的具体意图,尚不知从何处入手,或说秋纹一大段,秋纹只领会到了晴雯在呼唤她,并抬出宝玉来,便在这一基础上继续放大,再接下来该往哪里发展,此时未必清晰,仍需要晴雯引导。故而最后一句,“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横竖也得,却不像这个彩头”便是把球又踢给了晴雯,让晴雯明示。
但我们不能说秋纹愣头愣脑,稀里糊涂。在怡红院里,就连三等粗使丫鬟小红,都聪慧绝顶,非等闲之辈,何况头脑精明、思维敏捷、嘴巴犀利,“混”到一等丫鬟的秋纹?其一,从其立场来看,可以肯定地说,她是意识到了晴雯在召唤她的。其二,怡红院的丫头是有阵营的,袭人、麝月是一个阵营,晴雯、秋纹是一个阵营。有晴雯的召唤,她是会赤膊上阵的。其三,他们有共同的目标,怡红院的丫头都是为自己争得更高一层的地位,而在自己的征程中,个个又都是独立的个体,其总的原则是,排在自己前面的人,少一个是一个。否则,那就等于束手就擒,永无出头之日。在策略上,面对一号人物袭人,是联合起来“共同对敌”的。他们也亲眼看到了,一个个都被袭人“拿下马”。其四,从第31回晴雯撕扇一回也可知,她们对袭人“装神弄鬼”、投机取巧,以不光彩的“偷试”手段,获得今天的优势,本来就心中不满。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袭人有今天的地位,就是争斗出来的。她们没有理由放弃地位的争夺和在阴谋面前认命。
那么,晴雯扯出“联珠瓶”之事,秋纹就能帮得上么?人多势众是其一;晴雯、秋纹是死党为其二,这也是“斗争”的需要;其三是,秋纹嘴巴子厉害,有骂人的本领。在第24回,与碧痕一起骂小红,已有所领教,她几乎每次出场都是在骂人。第52回帮晴雯骂坠儿娘,更是痛快至极。伶牙俐齿的晴雯遇到棘手的事情,也要求助于秋纹出场。而且,请人帮场子,也是怡红院的常事,连袭人也请帮手。第58回骂芳官干娘,也就是春燕的亲娘,袭人便求助于麝月。当然,除了袭人吵架不及麝月之因素外,她还为了避免自己与春燕树敌。
接下来晴雯抓住“剩”字,以“剩”来引导,斗争的大方向也便就清晰了,二人便围绕着“剩”字做起了文章。这个时候,应当说秋纹装糊涂,是意识之内的。
可以看出,秋纹对晴雯“小蹄子”“还充有脸”的看似嘲弄之语,毫不在意,分明是心有灵犀,深知指桑骂槐,矛头所向,并非是她,而是袭人。而且还故意一口一个太太,一口一个恩典,让袭人无法插言,也便无法反驳。
而晴雯依然演自己,为秋纹开道、引路,“这屋里的人”“谁又比谁高贵”“挑剩下的才给你”引着秋纹明知故问“给这屋里谁的?”这个时候,完全是有意识地一唱一和地演双簧了。
“这屋里的”“狗剩下的”,还能有谁?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碧痕、绮霞等,排在她前面的除去晴雯外,只有袭人和麝月。人们岂能不知道这“剩”字所指是袭人?可她偏偏要问,是明知故问,真乃此地无银三百两。是火候了,便抛出一句火药味儿很浓的“这屋里的狗剩下的”话来。
众人听了都笑道:“骂的巧,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
“哈巴儿”狗,是溜须拍马的狗,偏偏还要加个花袭人的“花”字。而且还是鬼点子很多的“花点子”。此言一出,这怡红院的一屋子人竟没有一个人替花袭人说话,反而众人都道“骂的巧”。这个“众人”,除了当事人秋纹、讥讽的对象袭人,知名者还有晴雯、麝月,未点名者或还有碧痕、绮霞、四儿等,晴雯、麝月两人称不上“众”。这众人当中,也包括着袭人的同党麝月在内。可知,麝月也知道挡在自己上升道路上的,少一个是一个,关键时刻也是“墙倒众人推”。正如探春所言:“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像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骂的巧”中的一个“骂”字,凸现了众人的主动性和针对性,绝非盲目、无意识或不小心的流露,也反映了众人对袭人的不满和《红楼梦》之故事情节发展到这个时期,袭人的群众基础。实际上,自第34回,袭人在宝玉心中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给黛玉送手帕,要避开袭人了。
前前后后这一大段晴雯、秋纹二人合伙巧骂袭人的整个过程,从晴雯心平气和地回答袭人之问,到反击抵制并拉上同伙秋纹,再到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二人配合之默契,可谓反映怡红院的丫鬟们从无事、无意识到有意识的经典之作。句句含沙射影、加枪带棒,字字飞沙走石、蛇口蜂针,都是对着那“装神弄鬼”、投机取巧的“花点子哈巴儿”。反复细读,统一战线中晴秋二人,并非事先未预谋的、而是靠心有灵犀的一场合作,一场可以就玛瑙盘之事借题发挥的、棉里藏针合伙巧骂的游戏。而且,通篇没有一个脏字,却骂得痛快淋漓,曹雪芹言“皆出于我之上”,此非虚言。到了这个份上,袭人也不得不出面迎战。
袭人笑道: “你们这起烂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儿。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
“笑道”二字,不得不佩服袭人,在这种情况下,仍能一笑化解尴尬。正是因为袭人有明确而坚定的姨娘目标,而能隐忍一切。“以后我是太太的人了”,得二两银子,黛玉、湘云为之祝贺,但在晴雯、秋纹这里,却被骂作“狗”。骂尽管去骂,终究是地位有了,银子得了,袭人只看结果,其他可以眼下不在意。
“不知怎么死呢”,你怎么理解都可以。可以是,平平常常经常听到的一句玩笑话,一句见招拆招再合适不过、并不含有恶意的玩话。你也可以视作晴雯、四儿的谶语。第77回晴雯、四儿等被撵出大观园,宝玉质问袭人:“究竟也不曾得罪你们……”。第78回宝玉的《芙蓉诔》,又发出“钳诐奴之口……剖悍妇之心”之狠话。
晴雯、袭人二人都是老太太派来的,一个在拿下李嬷嬷之后成为了大领班,一个是老太太看好的、将来要给宝玉做妾的人选。李嬷嬷、晴雯都被袭人拿下了,自己成为了妾位之人选。此犹如不以长幼立太子,在根儿上就埋下了妾位之争。论性格,晴雯乖巧伶俐、天真直率、忠诚嫉恶,同时又倔强、尖酸、狂傲。论相貌与能力,除了王夫人说她“不大沉重”之外,“色色比人强”;凤姐说“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老太太原本是看好晴雯,而并不看好袭人的。“贤妻美妾”是那个时候的观念,除了相貌上的天分不及晴雯外,性格上还是一个“闷葫芦”。但袭人在怡红院头号大丫环地位,为其提供了俘获宝玉的方便条件,也奠定了成为姨娘的基础。在前80回中,作者让晴雯诸多方面不如袭人,但却又让人感觉袭人不如晴雯,且明里暗里在黑袭人。晴雯“二把手”的地位,并非巧取豪夺,也非排挤倾轧,而是她天性上和与宝玉的意合。晴雯对袭人不满的是,不公平竞争手段。晴雯对袭人虽然有气,但并无害她之心,始终也没有告发袭人。晴雯撕扇一回,服软告败,从根本上说是舍不得离开宝玉。袭人暗定的目标,就是一心要做姨娘,要胜出晴雯,并为之而不懈地努力。不但服侍宝玉十分经心,而且把方方面面的关系,也处理得极好,很会来事儿,言谈举止也滴水不露,加之与宝玉的那层不清不楚的关系,又常常流露出地位上的优越感。甚至宝玉挨打后,竟忘乎所以地在宝钗面前告发薛蟠,而引起薛宝钗的斥责。按照批意,宝钗婚后第一个受到清洗的,便是袭人,所谓有始有终,有可能是指有始有果,即有偷试之始,便有做不成宝玉之妾而嫁蒋玉函之果。袭人无意中常常流露出的优越感,也不免会动摇其群众基础,这才招来了众人的“骂的巧”。袭人在晴袭之争中最终获胜,与她“捷足先登”和“抢先告状”有直接关系。从根本上讲,仍是二人性格的使然。二人相比,一个聪伶,一个贤淑;一个尖酸,一个温和;一个嫉恶,一个包容;一个直率,一个城府;一个天真,一个谋算。作者对袭人的描述是“温柔和顺,似桂如兰”,然却又在之前加上“枉自”“空云”,化褒为贬。也不难发现作者骨子里的倾向,对袭人常是贬多于褒,明褒而暗贬,褒也是贬。第5回的“一床破席”,“席”乃谐袭,偏还要加一个“破”字,当是对袭人嫁蒋玉函耿耿于怀,并留下一句“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来编派袭人,念念不忘晴雯的“却倒还不忘旧”和袭人的“得新忘旧”“负心薄幸”。这也反映着作者鄙视“偷试”再嫁人之观念的历史局限性。有评者说她:结私党、排异己、阻贤路、弄权跋扈;引诱、包围、挟制宝玉,视宝玉为“禁脔”,不许他人染指;附和、讨好、进谗王夫人,排挤、陷害同伴。此听上去似言重了,但细思起来,又非空穴来风。作者更是以春秋笔法嘲讽之,落得个忠诚侍妾而非知己的命运。
在袭人站出来之后,
秋纹笑道:“原来姐姐得了,我实在不知道。我陪个不是罢。”袭人笑道:“少轻狂罢。你们谁取了碟子来是正紧。”
分明反映出,至“花点子哈巴儿”之时,秋纹还在装糊涂。同时这又是句软刀子,表面上是给袭人赔不是,而实际上是绵里藏针、冷嘲热讽,只不过不敢明火执仗地发泄罢了。通览全书,秋纹总是与晴雯站在一边,扮演晴雯打手的角色。“少轻狂罢”句,袭人有这种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她能举重若轻,淡定地将人们指拨开来,迁散这种与己不利的聚会,且最终是要实现取回“白玛瑙碟子”送给湘云的目的。袭人牢牢地把握着目的,其最终目的,乃是姨娘。
“白玛瑙碟子”是晴雯拿到秋爽斋的,而“联珠瓶”是秋纹拿到王夫人处的,此偏偏要颠倒过来取回,则是为了引出晴雯的冷笑道:“……把太太的公费里分出二两银子来给我,也定不得。……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
晴雯仍在穷追不舍含沙射影地讥讽袭人。拿了二两银子的“特殊津贴”,就得办二两银子的事儿。在金钏无颜而跳井的那个年代,袭人为了目标,能隐忍一切,如没事儿人一般,照旧安排老宋妈妈的差事去了。
依照书中故事,本应晴雯去秋爽斋,秋纹去王夫人处。但晴雯偏偏要对调过来,自己要去王夫人处。依照作者笔法,这里不只是为了引出晴雯的“二两银子”之语这一个写作目的,还应当符合作者悲剧设置的思路,也即:心勿妄思,身勿妄动;适得其反,乐极生悲;非其所愿,事与愿违;自取其祸,自作自受;妄动反受其殃,伸手则必被擒;烦恼皆因强出头,一切皆咎由自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切当随心随性,顺其自然,自然而然,这样一种悲剧设置。晴雯“偏”要去取,乃是“强出头”,结果当非其所愿,事与愿违,晴雯到王夫人那里,应当有受挫文字才更合曹雪芹的手法。
但按照第74回,王夫人问凤姐:“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后来要问是谁,又偏忘了。今日对了坎儿,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从这段文字来看,似乎第34回这里,晴雯并未见到王夫人。不知作者为何没有给晴雯的“强出头”,安排受挫之文,乃书未成,泪尽而逝。

据《甄道元红楼梦笔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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