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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项链》中最易为人忽略的，便是如玛蒂尔德影子一样的路瓦栽。 细读文本，却发现他的重要意义—— 因为，他就是另外一个玛蒂尔德。 如果，玛蒂尔德的成长变化是小说的明线；那么，他便是另外一条不可或缺的暗线。 具体来说，他具有如下性格特点： 首先，他是易于满足的。 每当她在铺着一块三天没洗的桌布的圆桌边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对面，她的丈夫揭开汤锅的盖子，带着惊喜的神气说：“啊！好香的肉汤！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这时候，她就梦想到…… 一顿平常的晚餐，路瓦栽和玛蒂尔德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 一个是“惊喜”满足，一个只注意到了“三天没洗的桌布”。 根源，在于他们对这段婚姻的感受不同—— 在她，是不幸的“下嫁”，因而面对寒伧的物质生活，常觉痛苦，常多哭泣。 在他，一个做抄写工作的小职员，能够娶上美丽动人的玛蒂尔德，按照当时的标准，属于“高攀”。 不多的薪水，偶尔可以喝上一顿肉汤，身边还有美丽的妻子，当然会感到幸福。 如果二人都甘心于这样的寻常，也可以说一份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生活。 其次，路瓦栽有生活情趣，并且懂得妥协和变通。 虽然日子平淡俭省，他却悄悄存着一笔四百法郎的款子—— 预备买一杆猎枪，好在夏季的星期天，跟几个朋友到南代尔平原去打云雀。 或许，这是这俭省的路瓦栽先生唯一的爱好。 然而，他虽然脸色发白，却放弃自己的喜好，转而去满足妻子的愿望。 当玛蒂尔德为了“珍珠”“宝石”而郁闷忧愁的时候，他先是提出了“戴上几朵鲜花”的替代方案，然后又给出去同学那里“借几样珠宝”的最佳选择。 如果，那挂项链没有丢失，一切完美的结果，全在路瓦栽的妥协与智慧。 第三，他是深情的。 项链丢失之后，出去寻找的是他，让玛蒂尔德写信给同学，以换取周转时间的是他。最后，一切希望全都断绝之后，他“好像老了五年”，却依然决然的说—— 应该想法赔偿这件首饰了。 赔偿的决定，不是由丢失项链的玛蒂尔德，而是由“受害者”路瓦栽提出，个中缘由耐人寻味。 当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威胁，签下一个又一个不知能否保持信用的姓名，一个又一个足以使他破产的契约和债券。 内心一定是略带悲壮的。 当他，冒着“将要压在身上的残酷的贫困，肉体的苦楚，精神的折磨”的危险，“把三万六千法郎放在商店的柜台上”。 他的举止一定是坚定的。 当他，取来那挂真的崭新项链，送给妻子的时候。 我以为那定是一个庄严的时刻，因为—— 那是他送给玛蒂尔德的，虽然迟到却神圣的礼物。 最初的决定和一个个签名的背后，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对玛蒂尔德是有大爱和深情的。 最后，路瓦栽先生是勇于担当的。 面对（主要）因为妻子原因而造成的厄运，路瓦栽没有抱怨，或者心有抱怨，然而那抱怨都被他一一化解，没有以之作为攻击妻子的武器。 她丈夫一到晚上就给一个商人誊写账目，常常到了深夜还在抄写五个铜子一页的书稿。 这是小说，让我最为感动的场景之一—— 十年之中，这样的场景，在路瓦栽肯定不止经验过一次。 如果，面对生活的琐屑和苦难，作者还赋予玛蒂尔德一丝悲壮。 然而，路瓦栽就是这样，安静地埋头于原本不该属于他的辛苦，没有任何怨言。 因此，着墨不多的路瓦栽先生，绝对是一个不容忽略的角色—— 他是如此普通平常，易于满足；又如此深情勇毅，敢于担当。 他是日常生活里，普通的你我。
贰 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不幸，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平常，甚至有些卑微的小人物路瓦栽。 如果，那挂价值三万六千法郎的项链没有丢失，玛蒂尔德注定一直生活在抱怨和不幸之中；生活在虚假的想像，想像他人所谓幸福的痛苦之中。 经过十年炼狱般的生活，玛蒂尔德终于可以平静于他人的幸运，终于可以坦然于自己的不幸。 有时，忍不住会去想像—— 十年之后的玛蒂尔德，面对十年前同样的圆桌，面对同一锅肉汤，面对同样的三天没洗的桌布，是否会如曾经的路瓦栽先生一样带着惊喜的神气说—— “啊！好香的肉汤！” 如果，真是这样，十年之后的玛蒂尔德，便与十年前的路瓦栽合为一体。 至此，作为小说暗线的，陪伴玛蒂尔德成长的路瓦栽先生的意义方才彰显，他才完成了自己真正的使命。 并且，说出这话的玛蒂尔德一点都不庸俗，因为—— 她一个人坐在窗前，就回想起当年那个舞会来，那个晚上，她多么美丽，多么使人倾倒啊！ 受尽折磨，容颜苍老的玛蒂尔德，青春的“梦想”依旧未死—— 如果，没有这样不死的梦想作为底色，那个“水果店里，杂货店里，肉铺里，争价钱，受嘲骂，一个铜子一个铜子地节省她那艰难的钱”的穷苦人家的玛蒂尔德，和我们日常所见只会东家长西家短，长着死鱼眼睛的暴戾恣睢的老女人们，又做何区别。 只是，十年之后的玛蒂尔德，如果再次遭遇这样盛大的舞会，一定不会再去讨来一挂项链，装饰自己。 可能，她会戴上几朵鲜花，可能会穿偶尔上戏园子才会穿起的那件衣裳，更可能只是一件普通的家常衣物，甚至连鲜花都不会去戴。 就那样素面朝天，平平常常的奔赴一场舞会，或是人生的一个盛典。 然而，无论如何，盛典上的玛蒂尔德一定会是最美丽动人的一个。 可谓—— 纵是朴素也动人。 有时，忍不住会去想像—— 当“那一挂是假的，至多值五百法郎”的话，从佛来思节夫人嘴里脱口而出； 当十年后的玛蒂尔德，得知天大的笑话也是最残酷的真相的一刻，她会做何反应—— 太多评论家在文章中，太多教师在讲堂里，作过太多的设想，在我—— 无论是否去打官司，是否会争取本属于自己的三万五千五百法郎，结果只有一个—— 无论官司输赢，玛蒂尔德都会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无论是贫是富，她依然会是最朴素最动人的美好存在。 甚至，根本不会去打官司，她也不在乎那一大笔金钱。 有时，忍不住会去想像—— 当这件轰动当地的真假项链的新闻平静下来，当她终于重又平静生活的时候，当她终又坐在窗前—— 回想起当年的那个舞会，回想起她曾经的美丽、风光的时候，是否会发出与当年不同的感慨呢—— 人生是多么奇怪，多么变幻无常啊，极细小的一件事可以败坏你，也可以成全你！ 如果，过往的感慨是，一挂小小的项链败坏了她。 如今，发出的感慨是，一挂小小的项链成全了她。 如果，真是这样，十年之后的玛蒂尔德—— 才真正完成对自我的救赎与超越，才真正无愧于“自由英雄”的称号。 （观点见前文《虚荣与自卑中的救赎与超越——《项链》重读（6）》） 可谓—— 往事已酸辛，有些堪恨处——接纳，放下，宽容。 未完待续 明日请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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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陈会设 > 《公众号：兰芷人间情耽云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