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骂孩子,比如孩子正做风筝,父母见了,就骂,说“那东西当不得饭吃当不得衣穿,做来干啥子?赶紧去割牛草,迟一步,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其实,要说人比人高那么一点,就是对那些当不得饭吃当不得衣穿的事情多一点兴趣。读《收获》,读罗伟章的《戏台》,看见上面的文字,便想起自己。父亲对地里农活特别讲究,我们便少有闲的时间。家里又喂着牛,自己地里的草远远不够,便常和姐姐一起四处割草。自己年龄小、手把又慢,往往天黑要家走时,才虚虚哄哄的装了半“粪头子”,姐姐便把她的那些早就装不下的青草均过来些给我。和特别能干,又肯吃苦的姐姐相比,我只会耍些嘴皮子。有时忍不住和父亲抬杠说,这一“粪头子”的草能换多少钱,有多少价值,还不如……至于那“还不如”背后更有价值的东西,那时的我何尝懂得,便是今天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我,依然在困惑着。懂,是真的不懂,然而总感觉那样整日忙着割草喂牛、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着,是对生命的挥霍和不敬。姐姐和母亲,忙着做些改样的饭犒赏全家。父亲,打着呼噜忙着补觉,好像要把一辈子亏欠的觉全都找补回来一样。而我,望着窗外那灰沉沉的天空,和似乎永远都停不下来的雨水,时常沉入一种虚空和迷惘——远方,如果真有属于自己的远方,他在哪里,何日到来。在我天马行空、飘在天上的时候,姐姐却全然不是如此。在家的时候,她里外都是一把好手。心思又特别的细腻,父母没有想到的事,她提早就想好了。所以,那时母亲常常感慨,有你姐姐在,我要省一半的心。后来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婆媳、妯娌、邻里之间都能处理的人人夸赞。姐姐,和母亲一样特别要强的姐姐,也有过我的这些空想么。后来,县城读中师的时候,每到周末,便喜欢直接到姐姐家里,压水看她洗衣服,烧火看她做饭,甚至给她说说喜欢女同学的苦闷。那时,家里真的是穷,即便读了初中,还经常拾衣服穿——哥哥的,城里姑父家珍重着送来的。内向的性格、不合群的衣服,让我时常想要躲在他人后面,或是隐于人群之中。然而那明显超过同龄人的身高,重又把我推到众人面前,如同示众一样孤单的感觉,时常让我显出笨笨傻傻的、手足无措的窘态来。那时,常常憎恨自己的个子为何要这样的高挑。在那有些孤单的初中生活里,老师的名字大多无从记起,到今天唯一能够脱口而出的便是刘梅英三个字。其实刘老师不过是在她课堂上,对那个有些落寞的男生稍多提问了几回,当众夸奖过几次。而这一点偏爱,这自卑里些许的温暖,成了那个内向而孤单的男生努力的起点,然后才有了后来曲折辗转的求学之路,才有了此刻正在写下的文字。外出读书的时间里,记忆里最深切的便是每逢雨天,从家步行到公路边等车的时候,一路的泥泞里鞋子上无可避免沾上的或大或小泥点。开始的时候,我是定要擦得干干净净才肯上车的。后来,便多了些坦然。一如,对于那卑微的学历,面对别人的寻问,起初总会遮遮掩掩。也如这成长道路上的自卑与孤单,当你坦然之时,才能够战胜并超越它。人生呢,很多时候,一直留存在记忆里的并非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哪里又有什么大的事情发生,就是一些琐琐碎碎记忆和感觉,就是一些莫名孤单和自卑的生命体验,一层层地密集、堆叠起来,笼罩着你的整个少年、青年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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