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帖 | 我在片厂修电影：电影修复背后的秘密

老手艺和新科技

从1895年电影在法国诞生起，100多年来，在人类迈向数字时代以前，胶片始终是电影不可或缺的载体。

由于电影胶片本身的物理特性，它对保存环境的要求比较苛刻。而绝大部分胶片的存储环境并不理想，时间一长，就难免会出现划痕、酸化、霉斑、药膜脱落等问题。

你一定对很多老电影画面上的各种斑驳和闪烁印象深刻。实际上，这就是胶片在存放、使用与流转过程中产生的磨损。

根据全球130余家电影资料及收藏保护机构统计，自电影诞生至今，保存下来的拷贝仅为总数的10%左右。

具体到我国，资料显示，从1905年到1949年，我国共生产数千部电影，但是保存下来的拷贝仅占20%左右，至于更早期的无声电影，保留下来的不超过10部。

所以，电影修复不仅意义重大，时间也相当紧迫。

真正意义的电影修复始于1969年，由影史学家凯文·布朗洛与英国电影协会、法国电影图书馆合作修复阿贝尔·冈斯1927年的传记片《拿破仑》。

布朗洛花了十年的时间将这部电影修复成原来的模样，并于1979年在特柳赖德电影节上进行了修复版首映，导演冈斯亲临现场。这一次的成功修复和放映成为了影史上的里程碑事件。

因为就在70年代，越来越多电影制作者和档案管理员们发现，柯达在50年代推出的伊斯曼彩色底片（eastmancolor）开始逐渐褪色了。以马丁·斯科塞斯为首的导演们联合向柯达公司请愿，对胶卷技术进行改进。

同时，电影从业者和收藏家们也开始意识到对电影的保护和修复的重要性。

将黑白电影一帧一帧手工上色转制到录像带上是80年代最常用的修复技术，欧美也成立了许多着色公司，专门负责将黑白电影彩色化后重新投入市场。

业内既有支持的声音，认为这样的修复行为远好过将电影删减成不完整的电视版进行播放，另有一部分人则认为这样无益于这些电影本身的历史和美学表达，并且侵犯了艺术家们的权利。

虽然对修复技术褒贬不一，但1980年，在收藏家罗伯特·吉特的监督下，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将1935年的双彩电影《浮华世界》（世界上第一部大型彩色故事片）修复成三彩版本进行了重映，不仅让电影重焕新生，更让大众关注到了电影修复的价值。

伴随电影理论的迭代与保护意识的加强，影迷和电影公司纷纷指出，电影最需要被保护的是它的美学特点和作者表达，而不是单纯的复制胶片。

遵循“维持美学”的观点，90年代的大部分修复工作的首要目的是防止的胶片继续受到损坏。比如采用湿印光学洗印的方法，洗掉胶片表面的物理擦伤以达到“还原本来面目”的效果。

随着科技的发展，数字化修复逐渐兴起。柯达公司在90年代初推出了包括电影胶片扫描仪、电影录像、工作站和用于图像合成、恢复和色彩管理软件在内的Cineon数字电影系统。

迪士尼就使用了40台Cineon将1937年的动画《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胶片扫描成数字版。

通过系统软件，修复人员可以消除掉污迹和刮痕，将胶片中缺损的地方用临近帧的画面来替代，并对画面的色彩进行重新校正。该片有700个场景，总计1,119,550帧35毫米胶片，着实是个大工程。

数字修复虽然比传统技术更有效率，但是在新千年之前，数字修复技术还不够成熟，导致成本非常昂贵。每部电影的数字修复费用在100万~500万美元之间。所以，即使像迪士尼这样的业界巨头也只会对商业价值高的电影进行数字化修复。

等到21世纪初期，数字修复的成本终于下降到非营利组织也能承担得起的程度，并且在这一阶段出现了ARRISCAN、the Director等动态影像扫描系统。

这些设备可以适应多种胶片规格，仔细处理变形的胶片，并将低热、高彩色保真光源纳入其光学系统，以确保最佳的数字再现效果。

DIAMANT-Film修复软件和Phoenix软件还提供了自动移除污渍、刮痕的方式，进一步降低了修复成本。

进入到2010年之后，数字技术修复一部电影所需费用已经低至1万~20万美元，世界范围内的电影修复都普遍首选数字修复。

电影修复7环节

1. 素材整理

素材，指的是电影拍摄后保存的唯一原底片，是公认的保存最为完好的影片素材。

在影片进行修复前，工作人员要将影片的全部素材整理出库，其中包括影片的画翻正、特技ab条、光号带、片接头、字幕等素材，统一通过保持恒温、恒湿的条件下运输到修复中心。

2. 素材清洁

由于影片保存的年代久远，胶片本身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损伤，那么在进行数字扫描之前就需要一个清洁环节。

影片《一秒钟》中展示过范电影发动群众土法制作蒸馏水清洗胶片的段落。

这是属于较早期的胶片清洗，当今胶片主要的清洁方式是使用超声波水洗技术。通过这种技术不仅能清洗还能“补水”，从而提高了胶片韧性。

3. 素材扫描

作为影片修复最为重要的环节之一，很多人可能会认为胶片扫描就像平时扫描仪扫描文件一样，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一会事。

电影胶片的扫描不单单是通过技术手段将胶片素材转移到数字载体上那么简单，因为不同型号、年代的胶片感光度不同，扫描之后的呈现出来的效果会相差很大，比如画面不清晰，甚至会出现很多的噪点。

这些扫描中出现的问题则需要采用人工对影片进行修补、矫正、优化。以达到影片复原甚至优于原片的品质。

4. 数字中间片修复

数字中间片修复工作是整个修复环节中最为繁琐的。

首先由于年代久远，胶片本身会有褪色等现象，扫描完成后的影片数据会出现同样的问题。因此工作人员要根据光号带上的信息，对颜色进行校正。

其次为了提升电影的“颜值”，修图也是不可免的。每一个自拍过的人都清楚修图所花的精力，可对于电影来讲，这就不是单纯地修图数量加倍那么简单了。

（大部分）电影是一秒24帧画面，一部影片的总帧数在14万帧左右，而修复这事是必须人手工一帧一帧去操作的。除了基础的调色，还包括手动去除脏点及划痕、去除抖动、去除闪烁、影片丢帧计算等，十分考验技艺和耐心。

5. 音频的修复及扫描

影片的声音需从拷贝或者磁底上通过声音记录仪抓取数字格式文件，并通过音频修复设备进行声音降噪及还原工作。

6. 声画合成

将修复后视频及音频成品合成，由于影片素材与拷贝会出现声画不统一的情况，因此在合成时需要针对特殊情况进行画面及声音的补齐工作。

7. 成片输出

修复完成的电影原始保存为DPX序列帧，所有修复完成的电影均为数字格式。

修旧如旧

“修旧如旧”是修复师们遵循的首要原则。他们是电影的还原者，而不是创作者。所以在修复过程中，往往会在很多看起来无关紧要的细节上纠结很久。

譬如影片中女人的嘴唇究竟是淡红、朱红还是深红？角色手中拿着的一本书的封面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为了严谨地还原电影，修复师们会请影片的灯光师、摄影师甚至导演来到对影像的品质和效果进行指导，以努力还原创作者最初的创作意图。

在尊重历史、尊重艺术的基础上，修复师们也会用技术手段优化老电影。

比如2021年，《永不消逝的电波》时隔63年，从黑白变为彩色，在大银幕上与观众再次相见。而这一切背后，是修复师们的匠人之心。

某种意义上来讲，电影修复是一场同时间的赛跑。很多老电影如果不及时修复，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了。

然而一部90分钟的电影差不多有大概13万帧，一个熟练的技术人员一天最多能精修200帧，况且修复工作需要在黑暗条件下进行，因此对眼睛的伤害特别大，所以如果一个人负责修复一部电影的话，至少需要两年。

当然，修复一部电影通常是由十几个人组成的一个团队负责，大家分工协作，即便如此，精修一部电影也至少需要三四个月。

除专业机构外，爱奇艺、优酷等流媒体平台也陆续加入到电影修复的队伍中。

2018年，爱奇艺自主研发了ZoomAI视频增强技术，据测算，AI修复电影的效率大约是人工的500倍。

虽然AI能能够快速“愈合”老电影的“色彩伤痕”，但可能对胶片的颗粒感有所损伤而有悖“修旧如旧”的原则，所以很多经典电影，往往会由数字结合人工一起完成修复工作。

在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深深感到每一部被修复的电影背后都充满了工作人员的心血与汗水，在这里向他们表示深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