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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军:化古为今,古典笔记的转化之路 | 名作欣赏

 徐方梅 2023-07-07 发布于山东

古典笔记的新变

魏晋时代通常被今人认定为“文学的自觉时代”,审美的自觉与体式的辨析,堪为“文学自觉”的某种标志。针对文章体式的分类,陆机在《文赋》中有“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的总陈。从文体流变的角度看,文体的消亡与流变呈现出动态函数的特性。人们一度将时代症候当作决定文体兴衰的根本因素,实际上,除了时代因素之外,文字载体的大的转换同样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就文言与白话的传统而言,一些文体大规模地收窄,比如古体的诗歌与词,此外还有地方戏曲也是如此;一些文体保留了名目却演变成了另一种文体,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小说;另有诸多实用性的文体,演化成只有极少数人才掌握的技艺,如铭、赋、策论等。抛开古典文章兼容文学性散文和实用文章的特性,如诸多学者所言,散文的文脉越过文言与白话的转换,大体上一直在延续。滥觞于魏晋南北朝的山水游记依然在今人的笔尖下跳动,小品文在百年白话文学史上也是一路闪烁,论说文的法度和框架亦一以贯之。总体而言,“中国文章”的提法大体上可以作为通例,若不加分期地将“中国”的名目安插在小说、诗歌、戏剧等文体的前面,则必有不合宜处。

诸多文体的流变过程中,笔记体可谓一言难尽。目前学术界在古典笔记的梳理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但在打通或比较视野下来体察笔记的古今流变,空白点甚多。包罗万象的笔记体式中,志人与志异的主题余脉尚存,名人的花边琐事与《世说新语》式的当代士林见闻录并不鲜见。宋代衍生的学术札记发展到清代,一度蔚然壮观。王应麟的《困学纪闻》、沈括的《梦溪笔谈》、顾炎武的《日知录》、赵翼的《陔余丛考》等学术型笔记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而这些学术性眉批或小札在白话文时代并没有绝灭,钱锺书的《谈艺录》无疑承继了这一传统,成为我们这个时代典型的学术性笔记的汇总。源于进化论的普及和唯物论的导向,玄怪一路基本上被堵塞。此外,笔记体的当代转化尤其值得关注。笔记不仅构成了现代小说的源头之一,而且在新时期文学场域内,诞生了“新笔记小说”的体式。另外还有笔记与当代散文写作的对接,这其中,浙江散文作家陆春祥的笔记体随笔写作堪为典型。

追述笔记的源头,可上溯到先秦的史家传统及诸子散文那里,诸如《论语》中的对话与行止,在体式上,章太炎就视其为两汉的尺牍或后世之札记。而“笔记”作为文章体式,则出现在南北朝时期,基于不同的语境,其内涵有两种指向,一种为与韵文相对的散体文章,即刘勰《文心雕龙·总术》中提及的文笔之分,另一种指的是执笔记录的内容,即后世通行的“笔记”概念。自魏晋至晚清,中国古典时代产生的笔记在数量上无比丰富,体系上也异常庞杂,上海古籍出版社分朝代出版历代笔记小说大观,每一代的笔记作品皆皇皇大观。刘叶秋曾著有《历代笔记概述》,他在前序里说道:“中国的笔记很多,从魏晋到明清,每一个朝代都有不少可取的作品。'笔记’二字,本指执笔记叙而言。由于南北朝时崇尚骈俪之文,一般人称注重辞藻、讲求声韵、对偶的文章为'文’,称信笔记录的散行文字为'笔’。……所以后人就总称魏晋南北朝以来'残丛小语’式的故事集为'笔记小说’,而把其他一切用散文所写零星琐碎的随笔、杂录统名之为'笔记’。至于以'笔记’两字作书名,则大约始于北宋的宋祁,他著有《笔记》三卷。”由上述的阐述可知,虽然后世往往以“笔记小说”名之笔记,实际上,笔记体小说仅仅是庞杂的笔记中的一部分。因此,他在著作里做了进一步分类,将笔记分为小说故事、历史锁闻、考据或辩证这三大类别。其中,笔记类小说的文学性无疑是最突出的,而另外两大类别则内蕴着史料价值和学术价值,基于此,源于笔记内容的斑驳陆离以及文体观念的演化,在辨析某一作品是否为文学作品上,尚需落定到具体作品上加以甄别。

将笔记误认为是笔记小说之所以会成为某种思维定势,原因大略有二:一是晚清民国以来小说取代诗文成为主要文体;二是古典的笔记小说有了新的演化、沉淀和再创造的过程。新时期初始,在追求个人化的笔调和文化趣味的特定背景下,新笔记小说蔚然成势,汪曾祺、贾平凹、李庆西、阿城皆是这一文体的行家里手。汪曾祺曾给笔记小说做出过这样的描述,他说:“凡是不以情节胜,比较简短,文字淡雅而有意境的小说,不妨都称之为笔记体小说。”这一说辞往往被当作笔记小说的定义来使用,实际上存在某种误区,比如说,汪曾祺本人就兼有笔记小说作家、散文化小说作家、抒情小说作家等多重角色,如果以趣味和意境为审美旨归的话,新笔记小说和散文化小说就难以做到准确区分。因此,这一说辞,可阐释为新时期初期小说家在恢复个人化笔调方面的声张,而不能当作长效的定义加以使用。实际上,笔记小说延续至新世纪之后,在被称为“笔记小说之王”的孙方友那里,传统笔记小说的故事性、传奇性得以完整性地复活,作家又灌注入地方性的因素,使得笔记小说与地方志之间形成同构的关系,这种文史杂糅的特性,在古典的笔记作品中,并不鲜见。而在另外的笔记小说作者张晓林那里,笔记小说则步入化而用之的创造性转化的境地。他从纷繁的笔记中直接取材,系统性地建构以两宋之际的书法家为对象的新型笔记小说,如同鲁迅在提及小说人物塑造时指出的那样,采取“杂取种种人,然后合成一个”的处理办法。而获得鲁迅文学奖的《俗世奇人》虽然在获奖之际归入短篇小说名下,实际上,关于冯骥才的这部作品,不乏小小说、新笔记小说等体式上的归类。抛开命名的模糊性不谈,这部作品所采用的志异的笔法以及对古典笔记小说的继承,则是毋庸置疑的。综上所述,白话文学以来的笔记小说在开拓上的路径有三:其一为借用古典笔记散淡随意的写法,注入现代人的性情和趣味;其二为重新激活古典笔记小说的故事张力和琐闻色彩,成就特定的地方传奇;其三为创造性地转化古典笔记小说的素材,形成连缀、黏合、熔铸的审美效果。

笔记尽管与小说体式的渊源颇深,然而笔记并不能等同于小说。刘师健在其《古典笔记的衍化论析》一文中,就曾明确指出:“自唐宋时始,文人'小说’不再局限于简单地记述异闻琐记,而是融入了虚构的成分,开始走向纯文学的领域,小说体由此逐渐形成,小说本身'史化’倾向中的述史、考史类部分逐渐向笔记体演化。笔记由此与'小说’分流,形成相对独立的体裁,题材日趋朝着专题化、百科化方向发展。”由此可知,小说与笔记的合流与分流,皆很清晰。两宋时期,也是笔记大盛的时期,如《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等作品,文采之涣然与史料之补遗并存之。当然,古典笔记在现代的转化,已经不是问题,关键的地方在于,论者多着墨于笔记传统与小说的关系,而对于笔记在散文场域的转化,笔记作为古典的宝库,一座云集了故事、史料、异闻的富矿,是否在当代的散文作家笔下得到开掘,研究界似乎语焉不详。而浙江作家陆春祥近年来持续以笔记为写作资源,并加以创造性转化的过程,则催逼着我们必须重新审视笔记的当代转向路径。

笔记与当代散文

在陆春祥之前,恢弘的古典笔记与当代散文写作之间,并非处于完全隔断的状态,只不过基本上作为片断性的材料加以使用。如梅花三弄的风神之美、王子猷的雪夜访戴、《子不语》中的神鬼故事、《聊斋志异》中的故事片断,等等,常常为历史散文、历史随笔所采撷,以此增加作品的趣味性,强化审美指向。而在天涯社区的“煮酒论史”版面,一度出现了重写古典神鬼幽冥的热潮,如林素微的《暗夜千羽》,另有《中国古代逸闻趣事》连载。这些笔记故事今写的方式,在体式上介于通俗的故事传奇与散文随笔之间。总体而言,以上所述,皆处于笔记今写的初始阶段,而到了陆春祥这里,笔记今写在散文领域进入实质性的再创造和再转化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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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春祥著《病了的字母》封面

2010 年,借助杂文集《病了的字母》,陆春祥获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在此之后,作家步入真正的中年写作境况。这里提及的中年写作并非一个概念,而是指作家在审美价值判断趋于成熟之后,所形成的文体自觉和主体自觉的状态。文体自觉涉及体式的选择和深化,主体自觉则关涉审美指向的稳定及个人性笔调的建设。笔者曾在《散文写作的层级》一文中详细阐述了散文写作从语言自觉到文体自觉再到主体自觉并最终抵达价值观解决的四个阶段。其中,文体自觉和主体自觉皆具备外显与内隐的双重特性。如果说《病了的字母》是陆春祥以杂文的形式,直笔介入当代的现实与现场,彰显出良药苦口利于行的伦理指向的话,那么,2013 年之后,他的写作呈现出明显的转向。体式上,他深耕于笔记体随笔的创作,近些年,也已推出六本笔记体散文集子,即《字字锦》《笔记中的动物》《笔记的笔记》《太平里的广记》《相看》《袖中锦》六部,写作资源高度集中于古典如烟海般的笔记作品。在主题和审美价值的开掘上,由直笔写实转向更深层的文化关怀,试图从历代的琐记中钩沉中国人的活法以及人情的隐线。在个人风格上,也由刚柔并济的刺世之风转向趣味和意兴的经营,如此实现了古今的打通和精神脉动的共振。如果说写作杂文之际,作家的心理状态趋于紧张和对峙的话,那么,进入笔记体随笔的写作之后,作家主体的心理得益于放松而步入了自由、优游不迫及放达的状态。这种心理上的松弛度,自然影响到了作品的气韵和文字面貌。这也是一种典型的由崇高向着优美风格切换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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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春祥著《字字锦》封面

《字字锦》是陆春祥借鉴笔记资源展开现代性转化之后推出的第一部集子,书名取自一个较为生僻的词牌之名,初涉新的写作场域,从文体拓展的角度上看,这部作品的尝试性色彩还是比较突出的。在致敬经典的心理作用下,作家的手脚尚未得到完全的伸展,故事性和现实指向的承载成为作家思维意识中的两个支点。这部作品所采撷的素材,除了《东坡志林》《梦溪笔谈》等经典笔记作品之外,还有《传习录》这样的哲学著作以及《贞观政要》等历史、政治著作。很显然,这些经典著作的价值指向非常明确,突出道统的存在及其意义。虽然在为人之道、为学之道、为政之道方面有古今相近的一面,但过于强调正统的作用无疑对散文随笔的写作形成了某种遮蔽。毕竟,散文强调体温和性情,随笔强调见识,皆建基于个人性之上。群体性的价值指向代表着正确和适用,而个性或者个体性则表征着人自身的深度,正如别尔嘉耶夫指出的那样——个性具有社会根本无法到达的深度。总体来说,《字字锦》因强调思想意义的传达,在意义的建构层面形成自身的特色,即诵读经典,传承传统文化中道义的精华,以期省世和济世。然而这些因素,对于个人性笔调的经营和文体的自觉探索却形成了某种桎梏。笔记作为杂糅的文体,尽管间杂劝善惩恶的道德训诫的内容,但在整体上还是以奇与趣作为审美旨归的。因此,作家的初次涉足,尚未完全去除硬性移植的色彩。

2015 年陆春祥推出了第二部笔记体作品集子《笔记中的动物》,与第一部一样,皆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这部作品集首先在取材上实现了笔记素材的高度集中,所选取的材料皆藏于历代笔记之中。其次是在内容开掘上摘掉了经世致用的因素,而向着恒常的人情和深处的人性进发。其基本视角是由动物而观人,观人之习性、世俗生活的伦常。如《一鸟(画眉)七命》,有着对世相的深入刻画;《杨于度训猴记》则直击人的欲望,揭露了人性凶残的一面。此外,在个人化的笔调上,作家也有意识地往趣味的深化转折。当然,多年的杂文写作也养成了其现实关怀的无意识表达,在集子的前言里,他写道:“所有生命,都给予爱,这应该是人类最高尚的品格。那些虫兽鸟鱼,它们会疼痛,它们会流泪,它们也会思念。其实,我们和动物都在同一现场。”人和动物皆为自然之子,作家的这种生命关怀可视为现实关怀提升和超越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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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春祥著《太平里的广记》封面

《相看》《笔记的笔记》《太平里的广记》,这三部笔记体作品出版于2017 年前后。它们在风格和体例上较为接近,从材料的形状和相关处理来看,洞口越来越小,然而开挖得却越来越深,思维方式也愈加趋于发散性,这样一来,虽然脱胎于古典的笔记材料,却能够生成别开生面的解读。如 《太平里的广记》中的《挑粪养母》这一小节,由宋代乡村的生活粪便的社会性处理方式,加以展示那个时代的卫生保洁工作。而吃喝拉撒的细微之处,就是文明的细节所在。这种别开生面的解读方式得益于作家开放式的观照视野,视野一旦打开,作家随之拥有了艺术处理的自由度,长与短,紧与松,宽与窄,等等,皆能够灵活处理。以上三本作品集中,类似这样的细节很多。宋代的严羽曾指出:“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严羽的这番论说基于宋诗重理趣的审美转向,实际上,文,尤其是随笔体式,更注重识见的因素。因为随笔处理的内容以间接经验为主,无论是间接性的生活经验还是间接性的知识经验,识见之深皆为最重要的考察内容。通过这种选材小、开掘深的艺术特色,陆春祥逐渐确立了笔记体随笔的个人风格。

2019 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了作家的第六本笔记体随笔作品集子《袖中锦》。在内容处理上,作家真正实现了串并和打通,古典笔记材料得到了充分的细化和分类,经过重新整合、审视,最终熔铸在一起,垒起了文章的筋骨。所取材的笔记对象,不仅有《酉阳杂俎》《容斋随笔》《博物志》《避暑录话》《东坡志林》《梦溪笔谈》等知名笔记作品,还包括一些稀有的文献式的笔记集子,如《墨庄漫录》,周密的笔记作品集《志雅堂杂钞》《癸辛杂识》,宋代庄绰的《鸡肋篇》,等等。甚至从某个意义上来说,诸多生僻冷门的笔记作品,构成了《袖中锦》主体的水源地。当作家对古典笔记的角角落落摸得滚瓜烂熟的时候,文章内在的经纬度反而更加清晰。从作品的形体面貌上看,也更加有线条感。串并和打通之后,单篇作品的内容分量上也更足,因此,在体例上可注意到,《袖中锦》比之前五部笔记体作品集,一方面在长度上实现了足够的扩容,另一方面在宽度上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拓展。《编剧乾隆》《笔记中的医学》《花中官场》皆是万字上下规模,思维上的发散性也得到充分保证,以此形成书写上的宽度。从现代性转换和审美风格的经营上看,作家尤其注重知识性和趣味性的开掘。这其中的知识性,是去除学术性之后的历史常识,是那些掩藏在正史和前人阐述之外的生活真相,它们作为生活的细节,容易被遮蔽和误读。作家以宽博的识见为基础,重现发现和打捞出这些细节,如此一来,纠偏想当然式的历史认知的思维方式,洞见古典时代中某个鲜活的生活场景。而在趣味上作家则追求古今如也的内涵,关于奇幻、关于仙怪、关于中国式的幽默感,关于生活错位形成的喜剧性色彩,等等,作家皆如亲善大使一般,随时可以从口袋里掏出材料,然后加以活色生香的演绎,读者如临现场,自觉莞尔。比如在《成寻和尚杭州行》一节中,再现了两宋都城的洗浴之风,说明其时的公共卫生和个人卫生的水平,皆遥遥领先于当时的世界,小中见大,可见中世纪中国社会的文明程度。在知识性上,对于澡堂的名称,洗浴场所的规制、用具、阶层适用等细节,作家皆以轻松淡然的笔调道出,而避开了考据式文章的枯燥和无趣。《笔记中的医学》这一章,实为《袖中锦》的代表之作,文章不仅容量大,包含八个小节,并且汇聚了接近二十本古代笔记的相关记述,既有笔记名家的大作,也有籍籍无名者之作品,随手拈来,为我所用。作品的分量也颇重,广博而不杂乱,从中医药的历史,到正方偏方,再到因病而避祸的故事桥段,应有尽有,样貌齐全。作品不仅触及疾病与肉体的关系,也深入疾病的意象化层面,形成符号意义上的文化景观。

在价值指向上,作家有意识地悬置了笔记材料中常见的道德脉络,而将价值判断的基本点位落实在对人情世故的通透理解之上,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在这部最新作品集中,作家的话外之音,作家的追问之境,并非故事材料中个人的欲望和人性本色,而是群体属性中的文化因素,观照他们的文化选择和文化归属,进而实现某种同构和共情。比如《程明道巧断案》实际对照的是为官之道,《另一种药谱》则转到对为学之道的勘察上,《姜八郎逃债》《刘道原的人生检讨书》等作品,则涉及为人处世之道。与第一本笔记作品过多强调道统的延续性不同的是,这部作品所确立的“人之道”,在内容上是朴素的,在价值指向上则具有超越性。在悠长的时空隧道里,中国人的活法和价值依托,乃独有的文化体系养育的结果,作家更多地以题外之意的方式传达出来,也彰显出其 “温柔敦厚诗教也”的话语风格。此外,在个人笔调的传达方面,陆春祥的笔记体随笔愈到后来,其辨识度愈加分明,它是幽默、娓语、语感的松弛有度、随意简淡的综合体。歌德曾指出风格是艺术所能企及的最高境界,观察六部笔记体作品集子,前言皆为作者所写,随心尽性,令人印象尤深。淡语中有味道,且蕴含着作家突发的奇思,其间意兴,盎然有趣。林语堂曾说:“文人稍有高见者,都看不起堆砌辞藻,都渐趋平淡,以平淡为文学最高佳境。平淡而有奇思妙想是以运用之,便成天地间至文。”

结语

陆春祥的笔记新说系列写作,既开创了古典笔记现代性转向上的新路径,形成了国内独树一帜的笔记体随笔的创作之路,又找到了富足的水源地,形成系列写作的面貌,深耕之下,在古与今之间愈发做到自由出入。就散文文体的演化而言,于文体的突破上承续了20 世纪90 年代余秋雨文化大散文的破体之风,以及新世纪前后新散文思潮所构筑的文体探索方面的冲击力,在近些年来散文随笔思潮弱化、体式扁平的现实中,其意义自然凸显出来。而就具体体式的辨别上,他的写作取材于古典笔记的材料,艺术处理上灌注着识见和趣味的内容,其基本体例和结构与20 世纪90 年代衍生的文史随笔有显著的不同,写作样式与体貌倒是与“五四”时期的随感录体遥相呼应,基于此,定位成笔记体随笔较为恰切。

众所周知,随笔体式在白话散文初期就已经得到确立,17 世纪的蒙田,19 世纪的兰姆、毛姆等,构成了白话散文的源头之一。厨川白村《苦闷的象征》一书中关于随笔的观点和看法对“五四”诸公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无论是周作人还是郁达夫,他们的散文观中皆有着重“智性”的倾向。从某种意义上,散文在重视思辨和智性因素上,由随笔体式而奠基,这一点,与古典传统的言志、载道、因情造文形成并立关系。随笔发展到20 世纪90 年代“散文热”的时期,源于历史语境的推动,萌生了文史随笔、学者随笔、思想随笔三个具体的样式,这三个样式中,思想随笔在新世纪散文中依然呈现出奋进的状态。陆春祥的笔记体随笔于近年来涌现,为随笔园地又增添了一个种类,因此,在文体演进的路径上,其意义不言而喻。另外,其第七部笔记体随笔集子正在创作中,内容相关历代笔记作者的笔记今写,这种不断外扩的写作方式,当然令人期待。

师古而不泥古,且能够推陈出新,方为古典文章体式现代性转化的必由之路。当下散文现场中,在化古为今的艺术道路上,有三位作家特色分明:来自中原的冯杰的小品文系列古雅通识,汲取了众多古典时代到民国时期散文作家的营养,形成了冯杰式的幽默感和趣味;青年作家胡竹峰作品中内蕴着明清小品的气息,情趣走向非常鲜明;而陆春祥以笔记为镜,衍生出笔记体随笔的创作样式,别开生面。三位作家所选择的体式有别,小径分岔,最终摘取的皆是中国文章的隐秘芬芳。

作 者:刘军,文学博士,河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散文批评与散文研究。
来  源:《名作欣赏》2022年12月刊;注释删。
      初审:赵 斌
复审:杜碧媛
终审:张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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