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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陌生的形象——读《翦商》(1)

 酒醉的欢颜 2023-07-07 发布于海南

李硕说:“也许,我们至今也还难以完全了解自己。考古,就犹如一面深埋地下的镜子,倒映出我们陌生的形象。”
于是,我们揽镜自照,结果是不照不知道,一照吓一跳——本以为我们是翩翩君子,仔细一看,天啊!怎么还杀人殉葬?杀就杀了,怎么还虐杀?虐杀就虐杀了,怎么还吃上了?
这个形象实在太过陌生,却也是我们曾有过的真实的样子。作者李硕一开始就用特别生动的描写,把我们带入杀人献祭的现场······接纳真实的自己,不仅需要智慧,还需要勇气。
——过渡
1 古国与国家之间的夏
经常有人问:夏真实存在吗?其实夏是否存在,这个问题争议并不大,因为河南偃师二里头考古已经证实。虽然商的文字记载中并没有称其为夏,而是叫“西邑”。根据最新的“清华简”做出的考证,“西邑”即为夏。这就像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曾国,如果不是大名鼎鼎的曾侯乙墓的发现,它还是文献记载中的“随国”,并不为我们所认知。考古发现证实“曾国”即“随国”,一国二名,在那时似乎是个普遍现象。
夏真正惹争议的问题是:它是不是一个文明国家?我们总是习惯性地说夏、商、周,把三代放在一起,但夏真的和商、周一样是个文明国家吗?
按照早期文明国家的三个公认的标准:城址、文字、冶金(青铜冶铸),夏朝因为缺少文字而被备受质疑。三个标准中,只有城址的,我们称其为古国,如陶寺、石峁、良渚;三者兼具的,我们称其为国家,如商、周;介于二者之间的夏,我更愿意称其为过渡形态。
为什么没有文字就不能称其为文明国家?有人说,这个标准是西方制定的。其实,这和标准由谁制定无关,而是和文字的作用密切相关。
文字是社会治理的一种必不可少的工具。用它传递政令、编写典籍、记录功绩······比如说传递政令,如果没有文字,仅靠口头传播,那社会治理的范围就很有限。也正因此,夏的领地并不大,它也不热衷于开疆拓土,并非不想,而是实力不允许。
但夏又不同于陶寺、石峁这些古国,虽然没有文字,但因为有先进的青铜冶铸技术,这种技术形成的军事优势,强化了它的统治。
2 青铜器
中国的青铜冶炼技术传自西方,夏朝时,青铜冶炼技术与中原的陶范技法相结合,使青铜器第一次发挥出巨大的影响力。尤其是在兵器上,陶范法使兵器的生产速度与精准性大幅提升,夏朝凭借兵器优势,强化了它的统治。
在青铜兵器出现之前,武器通常是用木、石、骨来加工。比如箭头,用兽骨加工的话,它不够锋利;用石头加工的话,磨制的时间又太长;而用陶范法制作的青铜箭头,既锋利,加工又快,很快就形成了碾压优势。
其实,在青铜兵器出现之前,也有一种很牛的制作武器的原料——黑曜石。它是火山喷发形成的玻璃质岩石,硬度极高且锋利。只是,它的产地受限,一定要附近有火山喷发过。
我在吉林省博物馆见过黑曜石,这让我一下子想起了长白山。长白山天池就是火山喷发形成的湖,至今,那里还有一个保留的商业活动——用地热煮鸡蛋卖。而那冒着泡的地热水,不过是火山仍在活动的迹象。
再补充一句,在铜镜出现之前,世界上最早的镜子,就是用黑曜石打磨加工成的。
这种黑曜石兵器,是青铜兵器出现之前的高科技,因为颜色黝黑,我戏称其为“黑科技”。海南有火山,大家熟知的永兴荔枝就产自火山喷出岩风化而成的土壤上,因为含有多种对身体有益的微量元素,所以永兴的荔枝很有名。当然,海南也有黑曜石。

这种黑曜石制成的工具,我亲手试过,手指那么粗的玻璃丝线,瞬间划断。但是,黑曜石兵器受条件限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我国黑曜石产地就很少。即便有,黑曜石兵器加工起来也很难,耗时弥久,很难形成战斗力。
但青铜兵器就不一样了,它能快速形成战斗力。恰恰是因为这一点,夏朝虽然没有文字,但依托先进的武器,也即我们今天所谓的军事实力,强化了它的统治。他开疆拓土有难度,但维护内部统治,镇压内部暴动还是绰绰有余。
之前的古国,发展到一定程度,开始两极分化。一旦这个两极分化严重、贫富差距悬殊,内部的统治就面临很大压力。陶寺古国据说就是因为两极分化太严重,下层发生了暴动,这个古国就灭亡了。在陶寺遗址,有大量非正常死亡的人骨证据。
但夏朝几百年的历史,正是因为它有这样一个青铜兵器上的优势,它能维护自己的内部统治。夏朝非常仰仗它的青铜冶铸技术,正因如此,它对青铜冶铸技术是严格保密的。
3 稻作农业
夏的先民从哪来?它的文化承自何方?考古证明夏的先民来自河南新密的新砦文化圈,他们后来慢慢迁徙到河南偃师的二里头。令人新奇的是,二里头的夏人,主食不仅有小米,还有大米,而且,是以大米为主。我们总以为北方是吃小米的,但二里头是以稻作农业为主。考古方式的进步,通过“浮选法”和“千粒重”测量,我们知道夏是一个以稻作农业为主、多元化种植的农业形态。
许之远的《十三邀》,有一期是对谈二里头考古队长许宏。他说到,以前考古的时候,挖出来的东西除了土不要,其他所有的东西都要。因为那些碎屑,包括那些石器,都有可能是古人使用留下的。而现在,方法进步了,所有的东西都要,包括土壤,因为土壤中蕴含了丰富的信息。
浮选法其实就是通过土壤来研究里面有一些什么样的谷物。而“千粒重”是比较同等数量的谷物的重量。早期的研究用的是数量的对比而不是重量的对比,这就造成一个严重的误解,以为谷物的数量越多,它就越重要。但其实,一千粒的小米和一千粒大米,重量是不一样的,而我们吃多少是按重量来计算的。通俗点说,你吃一个鸵鸟蛋和你吃一个鸽子蛋,虽然数量都是一个,但那能是一回事吗?哪个更管饱不言而喻。
李硕很专业,他找到了以前研究中的这个BUG,通过分析千粒重,得出二里头农业以稻作农业为主导的结论。有稻作农业并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二里头也有种植粟以及其他作物,这样它的农业生态就比较多元。在靠天吃饭的农业社会,它的抗风险能力就比较强,能应对更多的极端天气。
稻作农业从哪来?我们知道中国最早的水稻种植是在湖南道县和江西万年县一带,虽然两县现在还在争最早水稻的“冠名权”,但其实这两个地方纬度是相近的,可以肯定最早的水稻种植就在这一带。然后,一点点向北传播到安徽。而河南新密的新砦文化,恰恰就处于安徽淮河流域文化的边缘地带。稻作农业也从淮河流域传播到了这里,随着迁徙,夏先民又把稻作农业传播到了二里头。
夏朝,因为有了先进的青铜器和多样化的农业,它就变得不同于以往的古国,而是一个更高形态的存在。夏朝也因此傲然独立四百年,成为古国与商朝之间一个重要的过渡。
4 龙图腾

夏的龙图腾有蛇形,这其实是夏朝稻作文化的反映。现实生活中并没有龙这种动物,龙图腾是当地人对自己部族认可的动物形态的神化,跟他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二里头以稻作农业为主,稻作农业要有水,而蛇出没在有水的地方,所以二里头的龙图腾有蛇形。
在古文字中,蛇一般用虫指代。古蜀国的“蜀”字,有人说下面的“虫”字是弯曲的蛇形。“大禹治水”的“禹”字,“虫”在中间,李硕说,“大禹治水”治的不一定是洪水,很有可能是跟稻作农业密切相关的水利灌溉工程。福建简称“闽”,“门”里有条“虫”,福建人自己的解释是:在家是条虫,出去是条龙。仿佛又把虫、蛇、龙联系在了一起。

C形龙”,号称“中华第一玉龙”,出自内蒙古赤峰,龙有野猪和马的形象元素,也是和他们本地的生活密切相关。因为是“中华第一玉龙”,华夏银行的标志,就采用了“C形龙”的形象。只是,它们的造型能力有点弱,飘逸简约的“C形龙”仿佛变成了有钱的胖子。

每次路过华夏银行,看到它的标识,我都很郁闷,好好一个图案,怎么给用成了这个样子?
5夏之源头与终点
前面提到夏的先民来自河南新密的新砦文化圈,作者李硕没有再往上溯源,我想提出一点自己的看法:夏的源头与终点应该就在安徽的合肥附近。
当然,我也只是我的一家之言,还是胡适先生那句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其实李硕的《翦商》也是一样,我不能说我认同他所有的观点,但我感谢他为我们开了很多脑洞。他根据自己的认知,提出各种大胆的假设,然后去做论证,还能逻辑自洽,这一点,就已经很厉害。上古史,我们不能证实的东西太多太多,那就提出一个合理的假设,留待后人去论证。
二里头考古队长许宏在访谈中说:我们都认为考古学是一个实证的科学,但其实能实证的东西很少很少。考古学是什么?它是一个解释的科学。就是你要提供一种假说,根据已有的证据去论证,逻辑自洽,能为更多的人接受。考古学领域的很多观点至今都没有定论,也不会定于一尊,百家争鸣,才是它应有的样子。

我认为夏文化的源头在安徽合肥附近,新古器时代晚期的凌家滩文化距此不远。早期的稻作文化,从长江流域向北传播到淮河流域,而新砦就在淮河流域文化的最边缘。稻作文化传播到新砦,又随着新砦人传播到了夏的二里头。二里龙绿松石龙的旁边出土了一个铜铃,里面有玉舌,和凌家滩大墓出土的石铃很相似,只不过一个是铜制,一个是石制。

而且,二者可能都出自当时的大巫墓中,出土位置也都是在腰部附近。

安徽肥西曾出土过一件单扉铜铃,那是夏的典型器。夏对青铜技术严格保密,为什么这件铜铃会在安徽合肥附近出土?读李硕的书,把这个困惑给解释了。他说掌握夏的青铜技术的一支迁徙到了安徽合肥附近,所以单扉铜铃在这里出土。
这也说明夏文化的溯源很可能就在安徽,他们跟这个地方始终有联系。从安徽到新砦,再到夏的二里头,有一支掌握了青铜冶炼技术的夏部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二里头,重又回到了安徽。
商汤灭夏,夏桀逃亡。他逃到了哪里?史书记载他逃到一个叫“南巢”的地方。这个“南巢”,据考证就是合肥巢湖的南面。为什么他要跑到这个地方?因为这就是夏的源头,落叶归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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