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爸爸的姐姐叫姑姑，你记住了？”我的一个姨妈一边拉着我往家走一边问。 姑姑张文清到大连出差，专门找时间到我姥姥家来。推开上屋的门，看到正对的硬木椅子上坐着我的姑姑，穿着蓝呢子大衣，笑着和我姥姥聊天。我的姨妈把我拉到姑姑面前说：“小圻，快叫姑姑。”我乖巧的叫了姑姑好，然后就被姑姑抱到腿上问了一些问题，诸如几岁了，认识字吗之类。幸亏被姨妈提醒了一下，要不然我真的要叫成“奶奶”了。我没有奶奶，姑姑的形象就是我心目中奶奶的样子，只是那时她真年轻。 姑姑走了之后，我姥姥和姨妈收拾茶具，议论着我姑姑：要照顾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自己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呢，不容易啊！他们的话加深了我的印象——这个人就是我的奶奶。 妈妈雷桂兰下班回来的时候，我跑到门厅告诉说：“下午我奶奶来了。”妈妈听了，瞪大了漂亮的眼睛，脸上现出一丝惊恐：“你看见了吗？”“我看见了，穿着呢大衣，就坐在那里。”我指着已经空着的硬木椅子说。妈妈盯着我试探地问：“那你奶奶长什么样啊？”我兴奋的回答：“我奶奶又年轻又漂亮！”“啊——”妈妈用升调拉长了音——她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这样。为了让妈妈高兴，我又补充说：“我奶奶还给姥姥买了茶叶。” 这件事情解释清楚以后，妈妈说：难怪孩子以为是奶奶来了，她姑姑做的事情就是尽母亲的职责啊！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爸爸张文敏不到10岁，还是非常叛逆的年纪，肚子饿的时候就会跑到街上去吃“百家饭”；姑姑张文清也不满12岁，要同时照看一个小弟弟和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妹妹。姑姑后来回忆说，妹妹一个劲儿哭，怎么也哄不好，心里难受极了，就坐在床上，抱着她一起哭。在这样的艰难中，练就了姑姑坚强隐忍的性格和凡事担当的责任心。她是弟弟妹妹们的姐姐，也是他们的母亲。 后来继母进门，掌管家务，我爸爸张文敏桀骜不驯，经常被我爷爷打。有一次在饭桌上和继母吵架，把勺子狠狠地摔在锅里，转身跑出门。我姑姑张文清就在后面追，但是没有追上。晚上姑姑趴在桌上都睡着了，也没有等到我爸爸回家。他们俩的年龄相差不多，但是姑姑说，我爸爸最难管，太有主意不听话。所以姑姑为我爸爸操心最多。 后来我姑姑参军，几个月后就把我爸爸也带到部队。爸爸到部队没多久，就参加志愿军到朝鲜战场，他们俩就失去了联系。从朝鲜回国的时候，我爸爸发着高烧被收容队送进了医院。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又住进了疗养院。 后来姑姑回忆说，那段日子她寝食不安。终于打听到了我爸爸住的医院，兴奋的搭了一辆车，走了很久才到；可是去了之后，我爸爸已经转院了。 下午了，没有顺路车，这些困难都挡不住我姑姑要找到弟弟的决心。在东北齐膝深的雪地里，我姑姑硬是一步一步的走了十里路，天黑了才走到我爸爸住的疗养院。 张文清和张文敏一起经历了艰难的岁月和炮火的洗礼，做了90年的姐弟。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超越了我能想到的词语。  我妈妈雷桂兰讲过一件往事：1962年到北京旅行结婚，住在我姑姑家。当时姑父刘海清在北京军事院校学习。一进家门姑姑热情地问：“吃饭了没有？”我爸爸妈妈同时回答“吃了！”“没吃！”姑姑听后就笑了起来，拉着我妈妈进厨房下面条：“你说的是真的，文敏这个人最怕给别人添麻烦，没吃也会说吃了。以后一起过日子，你就主动些。”  妈妈说当时我姑姑给她的感觉像长辈一样。 80年代中期，我姐姐张扬结婚，姑姑专门陪我们一起从北京到保定38军干休所参加婚礼。妈妈一路晕车，吐得像病猫似的，直到开席都说不出话来；我姑姑就替妈妈撑起了场面——讲话，祝酒，俨然就是个大家长。 有一段时间，妈妈喜欢上编织。在一个阳光晴好的下午，她手指如飞，我凑过去问:“织什么呢？”妈妈头也不抬的说：“替你爸还人情呢，给他姐姐织件毛衣。”爸爸满脸是笑，微微摇晃着头（这是他得意时候特有的动作）：“也是你姐姐。” 我妈妈雷桂兰因胰腺癌于2015年12月11日去世。我姑姑闻讯，送给爸爸1万块钱；可是爸爸说什么也不肯收。事后我问爸爸：“那是姑姑的心意，你为什么不收呢？”爸爸流着眼泪说：“她是一个人（我姑父刘海清于2007年8月18日病逝），我照顾不上她，怎么能再收她的钱呢？” 妈妈的后事一办完，姑姑就多次电话催促我爸爸去她家住一段时间，换换环境，摆脱忧郁。其牵挂之情犹如当年。 之后几年爸爸身体尚硬朗，每到年节一定让我弟弟张力买些节令水果，牛奶之类，开车送他去“姐姐”家，小聚一下。看着老姐弟俩在沙发上聊天儿，我弟弟张力感慨万千：就像当年走进部队一样，岁月流转了将近70年，姐姐又把弟弟带回了“家”。  今年3月18日，我爸爸去世了。 住院的前几天，他还一遍一遍的说，要去看看姐姐。 我和弟弟还在商量祭奠百日活动的时候，6月23日姑姑也离开了我们。 4月3日，爸爸妈妈合葬仪式完成之后，6月30日，我们又参加了姑姑姑父的合葬仪式。 “有水千江月，无云万里天”，就让天上的月亮，让江河的流水，见证他们曾经的存在，让万里晴空永远陪伴着他们，祥光普照永远快乐。  作者张昕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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