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洞庭作家】赵光/水缸

 潇湘原创之家 2023-07-08 发布于湖南

水缸

作者:赵光

水缸,陶制,灰褐色,圆口,上大下小,盛水的容器。在我的记忆里,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我的老家周公塘家家户户都常备水缸。

水缸一般都摆在厨房里,煮饭烧茶时方便取水。在地上挖个浅坑,将水缸安在里面,显得稳当。我想到老家一句与之差不多的俗语:“稀泥巴坐炉锅——稳当当的”。缸上有个木盖,由两爿组成,舀水或倒水时只需揭开靠外面的那爿。

水缸里的水,是父亲从泉湖边的那口方方正正的泉井挑来的。周公塘分为上半嘴和下半嘴,其中上半嘴人的生活用水都来自这口泉井。清晨或者傍晚,挑水的人常常排成长队,你一担,我一担,挑出了岁月悠长,挑出了生活美满。井水清冽甘甜,浅了又满,满了又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父亲挑水的工具是两只漆了桐油的黑木桶和一根竹扁担,扁担上有绳索挂钩。从泉井挑水回来后,一只桶先歇在地上,另一只挑在肩上,父亲用手抓住桶把,轻轻地靠在水缸边沿,凭借手劲和腰力顺势一倒,水一股脑儿倾泻而下,在缸里翻滚、打转,并伴有水花溅出。然后换肩,挑起歇在地上的另一桶水如法炮制。

父亲外出做工的时候,挑水的活儿落在母亲的肩上。我常跟在她的身后,去泉井挑水。母亲挑的是细水桶,一担水怕也有几十来斤。在泉井的亭子里,总坐着一些从田里上来息脚的汉子,抽着香烟,天南海北地聊天。有时为调节气氛,会拿我们小孩子来逗乐,凉亭里常常回荡着他们爽朗而欢快的笑声。

泉井在低处,挑了水要上一个坡。负了重爬坡是挺费力气的,母亲走得很慢很稳,像一只蜗牛在前行,她口里还喘着粗气。上了坡就是平路,母亲轻松多了,步子迈得大了快了,我要小跑着才跟得上她。最令我钦佩的是,母亲挑得很平稳,桶里的水几乎不洒出来。这样的功夫应是多年挑担所练就的。水缸很大,母亲一连要挑好几担井水,才将水缸挑满。一缸清冽的水,像一面明净的镜子。幼时,我总爱在缸边玩耍,照一照自己的小脸蛋。

其实一缸水能用上两三天,但父亲或母亲不待缸里的水吃到底,便及时地将水缸挑满。这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未雨绸缪。

我从七岁起开始接替父母为家里挑水。那个年代,出生农家的孩子,哪个不是从小为家里分担劳务的,诸如割草、放牛、扯猪菜、挑水、煮饭之类的。我个子矮小,略比水桶高一些,即使扁担上的绳索缩得很短,但磕桶底仍是常有的事。力气小,我只能挑两个半桶水,走路时一脚高一脚低,加上路面不平,水泼了一路,挑到家时,只有一个桶底水了。特别是嫩皮细肉的肩膀被竹扁担一磨,还去了皮渗出了血,火辣辣地疼。父亲说,这点痛算不了什么,多挑几回就好了。还说,这点皮肉之苦都受不了,将来怎么挑重担?要成为男子汉必须先学会吃苦受累。在父亲看来,无苦不成人生,有苦才有甜。他六岁过继给他舅父做崽,舅家条件不好,父亲挨饿受冻是常有之事,吃尽了苦头。但苦并没有击垮父亲的身体,反而磨砺了他坚忍、勤劳、热爱生活的品性。顺理成章地,吃苦耐劳也成了我们成长的必修课。

每天放学后,回到家后的第一个家庭作业就是挑水。我经常与长妹子、尖妹子、站仁、定子等伙伴同去泉井挑水,好几个人排成一长溜,浩浩荡荡。我们有说有笑,好不乐呵。那个时候,年岁长我们两三岁的定子个子高力气大,满满地挑一大担水,身轻如燕,冲在最前面,我们几个喝哧喝哧地喘着粗气,任由怎样使劲,总是追不上他。定子还时不时转过头来笑我们:“怎么走这么慢?吃白豆豉的。”意思是我们平时白吃了,怎么也不长个子不增力气。把我们几个气得直跺脚干瞪眼,但又不得不服输。我一般要挑好几担水,直至水装满水缸这才作罢。因为父亲过继,我拥有两个爷爷。俩老家的水缸也常常由我来挑水。因此,我比小伙伴要多跑几趟,多挑几担水。为爷爷挑水时,邻居都夸我:“两个爹爹有福气哦,这个伢子小小年纪就晓得孝顺老人。”

天长日久,水缸底部及缸壁会结上一层黄黄的水垢。每隔几天,父亲(后来一直由我来洗)总要洗涮一遍。待井水即将到底的时候,父亲将水缸放歪,将身子探进缸里,手握一个竹刷帚或者一块抹布,仔仔细细地把缸底、缸壁刷洗了一遍。用水瓢将浑水舀出来,倒入清冽的井水复洗后,把缸体扶正归位,即可盛水了。

小时候,我在外面玩累了或在田里干活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就跑进厨房,掀开水缸盖,抓起水瓢,舀起一瓢井水,一扬头,便“咕咚咕咚”地喝进肚子里,顿时疲惫与饥渴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清爽不已。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那种喝水时的酣畅淋漓以及井水的沁甜凉爽,仍旧回味无穷,记忆犹新。

那个年代,电冰箱还没有走进千家万户。如何让菜类不变质,母亲有自己科学的处理办法。每到炎天暑热的盛夏,她总喜欢把吃不完的黄瓜、菜瓜、丝瓜泡在水缸里,水缸里的水沁凉冰爽,能起到冷藏保鲜的作用,能抵抗夏日的炎热,下次再拿出来吃的时候一点都不显老,口感和刚采摘回来的一样鲜嫩。有时侯我趴在缸沿,看缸中漂浮的黄瓜、菜瓜、丝瓜等瓜菜,它们紧挨着,我特意用手去按,个个摇头晃脑,不管你怎样按下去,一会儿它又浮了上来。让幼小的我觉得非常神奇。母亲却是不喜欢我们这样做的,打湿了衣服不说,还弄脏了井水。每每看见,就是一顿喝斥,吓得我跟弟弟赶快逃离,被母亲抓到了免不了要挨“扫把帚子”的。

我家的水缸是千禧年前后开始退出盛水的历史舞台。家里打了深水井,安了水泵,砌了水塔。电闸一扶,井水直接抽到了水塔里。只要拧开水龙头,白花花的自来水像山泉水一样流了出来。

下岗的水缸被父亲搁置在杂物房里。一到秋末初冬,父亲搬出水缸,给母亲腌制咸菜。从菜地里采收回来的白菜、萝卜洗净,撒上盐,一层层放入缸内,用石块压上,腌上个把月,制成咸菜。腊月时节,母亲将缸里的白菜萝卜腾出来,准备腌制腊鱼腊肉腊肠之类。水缸,在自己的另一个岗位上尽心尽职,任劳任怨。

岁月更替,物转星移。在周公塘,陶制水缸已逐步被塑料桶、不锈钢桶所取代,几乎难以见其踪影了。家里的老水缸因年载久远,光荣退休退出历史舞台,淡出了我们的生活。而记忆里的那只盛水的老水缸,已成为我心中永远挥不去的乡愁了。

作者简介

赵光,一个执着的教育人,教书育人,初心不忘;一位简单的写作者,舞文弄墨,怀抱梦想。为师,为文,苦中作乐,乐在其中。

图片 :网络                     

征稿说明 《潇湘原创之家》

专辑大全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