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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宗一|一种试验:赋予《金瓶梅》以新的艺术生命

 liuhuirong 2023-07-08 发布于湖北

近年来,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发展,文化研究、艺术研究的许多禁区都被打破了,在这种宽松而又亲切的氛围中,《金瓶梅》再度进入人们的视野,

充斥街头,并且似乎被“炒”得过热起来,市场上出现了各种版本的《金瓶梅》。

甚至还有《金瓶梅正传》《金瓶梅外传》《西门庆一家》等改头换面的书刊,它们几乎歪曲了原著的艺术精神。

我的一位年轻朋友最近写的《细说〈金瓶梅〉》一文曾对当前的“金瓶梅热”有过极深刻的分析。她认为:

“不合理的禁锢,以及病态的张扬,均是扭曲。在这种双重扭曲下,《金瓶梅》渐渐丧失了其固有的性格,无可奈何地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面纱。”

是的,面对《金瓶梅》这部旷世奇书,如何打破对它的神秘感,回归到一个正常的阅读心态,这不能说不是每一个文艺工作者应当关注的问题。

令人感动的是,在我生活和工作了58年的这个城市里,有不少文艺工作者在做着很多有意义的工作,天津市曲艺团编导们就是以极大的艺术勇气、辛勤劳

动,对《金瓶梅》的精彩片断,给予了创造性的改编,使《金瓶梅》具有新的艺术生命。

从说唱艺术发展史的角度来审视天津市曲艺团创编的《金瓶梅》说唱系列,不能不承认,它的作者对于说唱艺术如何反映时代和人物确实进行了大胆的、有

益的探索,它打破了或某种程度上摆脱了旧曲艺观念和旧的创作模式的羁绊,这是值得我们重视的。

因为这种新的探索的本身既是说唱艺术历史赋予的使命,也是现实本身的课题。

《金瓶梅外传》

比如王济先生执笔的开篇与煞尾就对《金瓶梅》非常艺术地概括了它的社会价值、审美价值和在文坛说部的地位:

第一奇书不平凡,

《金瓶梅》盛名天下传。

文人巨著它为首,

社会写实它最先。

人间万象毫发见,

世态炎凉现笔端。

好一幅大明王朝罪恶画卷,

又一部富豪家史兴衰变迁。

芸芸众生相,纷纷利禄篇。

滔滔情怨海,森森生死关。

只叹回首晚,莫怪下场惨。

笑笑生,无情利刃刺黑暗。

明镜鉴古今,识者心胆寒。

短短几句话,相当准确地把这部小说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意义概括了出来。

特别是 王济 先生深刻理解笑笑生创作构思的基点在于暴露,无情的暴露。

因此领会各个段子时,此一点即有了提纲挈领的作用,它必然使听众逐步领悟《金瓶梅》是一部愤书,即一部愤世嫉俗之书,是一部谴责小说,它真实地暴露了明代后期中上层社会的黑暗、腐朽和不可救药。  

“计娶潘金莲”这一段子主要写西门庆与潘金莲经过一段偷情后结为夫妻。但西门庆与潘金莲的这种结合,自有其难以公之于众的隐私。

对于西门庆来说,他是先奸后娶;更有甚者,是他为了能把潘金莲搞到手,采取了一系列阴险毒辣的手段。

正是这种如鬼蜮般只在黑暗中行事一样的偷娶,才更有发人深省之处。

张竹坡在《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中说:“读《金瓶》,当看其结穴发脉,关锁照应处。”

对口河南坠子的作者正是把握了这一点,所以从全本情节结构与人物发展史来看,这里的“计娶”,确有着“结穴发脉,关锁照应”之妙。

皋鹤堂本

“惠莲之死”(京韵大鼓)则改编得感人至深。

在宋惠莲短暂的一生中,却经历了人世间的酸辣苦甜,她的思想性格犹如溪流之水,该转弯的地方,自然顺势转弯,该激起流波的地方,浪花随之溅起。

最后以自缢表现出她的不愿覆辙重蹈,表现出她那灵魂中仍蕴含着一个人的最起码的尊严,一个女性的气节。

这一点改编者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这个被迫当奴才到不甘愿做奴才,要做一个不愿任人摆布的女人的命运轨迹。

潘金莲是一个被污浊现实扭曲了人性的女人。当她的私欲得不到最大限度的满足时,就用一种残忍的方式去损害和她有着相似的命运的女人。

《金瓶梅》第五十九回所写的官哥儿之死,就集中体现了潘金莲的变态报复心理。

单弦段子“怒摔雪狮子”揭示了潘金莲凶狠、残忍的个性,而且以避实就虚的艺术构思,生动而深刻地展现了西门庆妻妾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

用细致的写实手法,真实地再现世俗人物的死亡过程,也可以算是《金瓶梅》的一个创造。

与李瓶儿空前热闹的丧事场面形成了强烈对照的是西门庆之死。这个人生决斗场上的侥幸者,自以为钱可役使万物,一朝暴富,便恣意寻淫乐。

谁知乐极生悲,在疯狂的淫纵之中很快结束了其罪恶的一生。改编者不仅毫无掩饰地暴露其无耻的淫行,而且通过西门庆临死时的场面描写,无情地鞭挞

了其一生之罪恶。

这一点显示了改编者把握原书主旨的准确。

其他各段都写得栩栩如生,极见改编者的功力。在此,因篇幅限制,不能一一分析了。

在我国文艺史上,一个带有规律性的现象就是小说、讲唱文学和戏曲艺术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其中纽带之一是在创作题材上往往同出一源或是相互

“借用”。

杰出的作家还能在这“借用”的基础上,进行创造性的改编,翻演为新篇。宋元以来瓦舍勾栏遍布京师和一些大城市,更给小说、讲唱文学和戏曲艺术在

题材上的相互借鉴提供了广阔的园地,开凿了多条渠道。

由此,同一题材在说书场中和戏曲舞台上以各自的艺术样式加以表演,同时,又在新的基础上,相互吸收对方在处理同一题材时的经验,从而提高了自己

的思想艺术水平,这样循环往复,绵延不断,世代不息,大大促进了和丰富了艺术创作经验。

此种情况,构成了我们民族艺术的一种传统。

天津市曲艺团正是继承了我国民族艺术这一优秀传统,非常成功地对《金瓶梅》这部有争议而又确定无疑的名著进行了创造性的改编,其中特别是对情节

的典型化和主题提炼的艺术经验,是值得我们认真总结,并加以推广的。

作为一种试验,并赋予《金瓶梅》这部旷世奇书以新的艺术生命,我认为是有很大的艺术空间的。

《宁宗一研究精选集》封面

文章作者单位:南开大学

本文获授权发表,原文刊于《社会科学战线》1988年第1期,后收入《宁宗一<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版。转发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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