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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拥有城址、冶金、文字的王朝，商以无可争议的面貌进入文明国家。可看看商王朝干的那些事，不禁让人怀疑，这是人干的事吗？ 商的统治是“神治”。商人的信仰比较多元，有自然神、祖先神和上帝。上帝是超越自然神和祖先神的存在，有点多神教向一神教过渡的特点，上帝是最高神。商人信仰的方式之一就是人祭。用人来献祭，这一点，我们今天很多人不能理解，但人祭不是商时才有的，早在龙山文化时就已经有了杀人献祭的习俗。而且，在世界范围内，人祭也是普遍存在的。我们看希腊的《荷马史诗》，在《伊利亚特》里面，就有相关记载：希腊联军的统帅阿迦门农得罪了狩猎女神阿尔特弥斯，女神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女神让希腊联军的船只无法行进，只有联军统帅阿伽门农用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献祭，才肯原谅他。阿伽门农没办法，只好把女儿骗过来献祭，最后，女神用一头鹿代替了阿伽门农的女儿。西方绘画中，有很多表现这一主题的名画。圣经的《旧约》里面，也有替罪羊的故事：上帝要亚伯拉罕用他的儿子以撒献祭，亚伯拉罕就把儿子捆好了，准备献祭。上帝说，我知道你的心意了，用一头羊来代替以撒，这就是关于“替罪羊”的来历。还有我最喜欢的美剧《权力的游戏》，里面也有女巫让国王用她的女儿来献祭的情节。商之前的夏朝，也有人祭，但是夏王室很少用人祭，夏的人祭主要集中在它的青铜作坊。当时的青铜冶铸技术并不成熟，青铜器制作面临很多不确定性。这种情况下，他们就要向主管的神灵献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甚至是最宝贵的生命。这样的习俗，在后来的制陶业中也有流传。经常有传说，某种陶瓷烧造不出来，陶工跳进窑炉，终于烧成功。这个传说的母题就是以人献祭。手工业中那些技术比较难、不确定性比较多的行业，经常会有这样的传说。人祭为什么到商的时候变得这么迅猛？这跟商人是游牧和经商民族有关。我们对比腓尼基人和商人，会发现经商民族的人祭现象都比较多。腓尼基人在今天的黎巴嫩附近，他们的人祭也非常普遍。腓尼基人和商人之间有一些什么样的共性呢？首先，这两个民族的人都很擅长贸易。腓尼基人沿海航行，在地中海做贸易；商人游牧，沿途做交易。这两个民族的人语言能力都比较强。擅长贸易的民族，经常要和不同语言的部族打交道。腓尼基人航海贸易，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们在埃及和两河流域早期文字的基础上，创造了腓尼基字母，这也是西方字母文字的来源。商人也在游牧、经商的过程中，吸取了各地刻画符号的元素，创造出比较成熟的文字系统——甲骨文。这两个民族都很擅战。西方战神之一汉尼拔，就是腓尼基人，在当时它的殖民地迦太基。商人里面的女将军妇好，也是骁勇擅战。贸易充满了风险，商人的祖先王亥，在河北易地交易时就被杀死在那里。擅战，也许是他们在长期的经商过程中练就的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腓尼基人和商人，这两个有着太多共性的民族，在人祭这一点上也高度统一。腓尼基人，他们信奉莫列克神，他们给神献祭婴儿，而且是贵族门第的婴儿。商人献祭人牲，也是认为人牲的身份地位越高越好。他们用方伯的女儿来献祭，最后连商自己的贵族也杀，纣王甚至将叔父比干剖心献祭。我们今天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但我们用生意人的思维就好理解了——贸易就是做交换。对神灵的献祭，其实也是和神灵之间的一场交换：求神灵办事儿，给神灵献点儿好东西。那什么东西最好最珍贵？当然是人，身份地位越高的人越珍贵。这是一种贸易的思维。我们今天常开玩笑说，“上几块钱的香，许几百万的愿，神仙也难办！”这个其实就是和神做交换的思维。我们今天求人办事也一样，你要想办件大事，就要送些贵重的礼物。人祭到商的时候特别多，很大一个原因跟商人的思维方式有关。商人认可贸易、交换——我把最好的东西给你，我要求一个大愿。
安阳出土的青铜甗里面，赫然蒸着一个人头。甗是蒸煮器，类似我们今天的蒸锅，下面的鬲用来盛水，中间有个篦子，把人头放在上面蒸煮。考古研究认为，这是一个16岁的少女的人头，她很可能就是方伯的女儿，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身份地位比较高的人牲。
当然，商的人祭主要是砍头，蒸煮还是比较少见的。前面提到商王武丁的妻子——女将军妇好，就经常主持祭祀。许是大钺轮多了，砍人也是个体力活，妇好最后砍出了肩周炎，以至于武丁的卜辞中，总是占卜妇好的肩周炎好了吗。
妇好是武丁的第一个妻子，也是一位女将军，她的身份地位很高，经常和武丁一起出征打仗，并在战斗中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妇好的墓中出土了几把青铜钺，有的是仪式性的，但也有实用性的。钺除了是权力的象征，也用来砍人，祭祀的时候，把人头剁下来。这个很颠覆我们的想象，女将军妇好砍人、打仗、喝酒，那个著名的妇好墓出土的鸮尊就是盛酒器。妇好墓是商时期出土青铜器最多的地方之一，为什么是妇好墓？因为妇好墓没有被毁，其他整个商王族的墓地都被周朝系统性地毁掉了。妇好墓能够幸存，是因为她没有葬在王陵区。妇好是武丁的第一个妻子，武丁对她很有感情，妇好33岁过世，武丁非常伤心，把她葬在宫殿区，以便自己时时怀念。今天，我们去安阳还能看到妇好墓。妇好33岁离世，我们都说她英年早逝，其实那时人的平均寿命只有35岁。武丁因为活得特别长，我们就觉得妇好33岁离世太早了，其实在当时也算正常。商人的平均身高也只有一米六。我们今天看墓葬里面人的骨骼，感觉商人挺高的，其实是因为你看到的骨骼，是从头顶到脚指，他的骨头散了。而真实人的身高，是从头顶到脚后跟，不是到脚趾的。今天很多女孩子拍照，为了显得腿长，凹造型的时候，脚尖点地，让人的视线一直延伸到脚趾。商人的信仰，除了人祭，还要用到青铜礼器。用青铜容器盛上酒和肉，献给神灵享用，以求神灵保佑。选择青铜礼器，是因为青铜器很奢华：当时青铜少，冶铸也很难，而且青铜器做出来很漂亮，并不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布满青锈的样子，而是亮晶晶跟金子一样。所以，青铜器是当时的奢侈品，彰显了财富与地位。用青铜礼器祭祀后，贵族们在一起宴饮，喝酒吃肉。毕竟，献祭的酒和肉，神灵并不能真正享用，他们闻闻香气就可以了，真正食用的，是参加祭祀的贵族。所以，每次的献祭也是贵族们的一次聚餐，就像单位领导请骨干员工吃饭，最大的祭祀就像是公司年底搞的年会。如同一个大party，贵族们在一起喝酒吃肉。大量饮酒的作用在于致幻，祭祀仪式是一场集体的狂欢，而酒是催化剂。关于致幻，东西方有别：东方致幻，一般用酒；西方致幻，主要是用大麻。新疆罗布泊的小河墓地，挖出四千年前的美女干尸，她的船形棺里就放有麻黄草，而麻黄草就有致幻的作用。商的贵族们大量饮酒，在商王的引领下，通过集体狂欢，形成一种群体效应，达到内部凝聚的效果。到商纣王的时候，开始走向极端，那时不仅有人祭，还要虐杀。贵族们吃着喝着，看人牲挣扎、嚎叫，这让我想起了古罗马——饮酒纵欲、斗兽场、角斗士······都是亡国之相。商的神治，除了给神献祭人牲、用青铜礼器供奉神，还有一个重要的占卜，也是和神密切相关的。占卜作为商王最重要的治理方式之一，是向神灵问寻，希望得到神的指引。比如武丁问祖先神：妇好这次生的是男孩吧？妇好的肩周炎能不能好？甲骨中关于妇好的记载，有二百多条，既能看出妇好的重要，也能看出武丁占卜之多。占卜的方式是在龟甲或兽骨上面打小孔，之后放在火上烧，看龟甲或兽骨上面裂纹的走向。这个裂纹，也叫“兆”，词语“征兆”即由此来——看裂纹的走向，预示吉凶。那么，由谁来判断是吉还是凶呢？由商王，正如陈梦家先生所言：“商王即大巫。”商的统治，是政教合一的，商王既是世俗世界最高的王，也是宗教信仰领域最大的巫。以前，人和上天是能直接沟通的，不需要通过王。后来“绝地天通”，人和上天沟通的通路断绝了，只有王能沟通天地，王也就垄断了上天的解释权。甲骨占卜记录有特定的书写格式：何时、由谁来占卜、所问何事、吉凶如何，有时，后面还会补录有没有应验。今天的我们可能会想，如果没有应验，那占卜的结果还可信吗？但当时的人不会这么想，如果没有应验，他们会找出其他的解释，正如心理学“认知失调理论”所揭示的那样。怎样根据裂纹判断吉凶？美国有个学者，通过裂纹是钝角还是锐角来分析，做了大量的数据研究，遗憾的是，并没有找出规律。关于商王判断吉凶的方式，我们今天已经失传了。即便我们能复原前面所有的步骤，得到龟甲或兽骨的裂纹，我们也只能如看天书一般，一脸茫然。
还有一件事情，大家可能比较好奇：商王是真的相信占卜结果，还是只是统治民众的一种方式？在我看来，商王是真信。有一块甲骨上面，商王问：妇婡的胯骨上面没病吧？同样的问题，商王在这块龟甲上占卜了十三次。
妇婡也是商王武丁的一个妻子，武丁的妻子蛮多的，最有名的是妇好。武丁如果不相信占卜的结果，那他随便说个吉凶就好，反正别人也看不懂。但是，因为结果不如人意，他一遍遍地问神灵，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说，他内心还是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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