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爱是永恒的,古今中外概莫例外。既然有至死不渝的永恒的爱,就会有传诵千年的永恒的爱情诗。 汉乐府诗歌《孔雀东南飞》、曹植的《洛神赋》和陆游、唐琬的《钗头凤》,一篇篇泣诉劳燕分飞各西东的诗歌,都令人心酸唏嘘,催人泪下。 陆游和唐琬联手谱写的两首《钗头凤》,哀怨地诉说了棒打鸳鸯、夫妻生别后十年中,郁积在他们内心的痛楚和绝望。他们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他们那泣不成声的咏叹,通过时空隧道从860年前的沈园传了过来。多少读者的泪,就在这一时刻夺眶而出,多少读者的心,就在这一时刻碎成两瓣。听说后来还有人写了题为《不进沈园》的文章,怕亲身面对这场爱情悲剧。 不进沈园只不过是一种感情的表示,却并非明智之举,因为要了解陆游和走近陆游,首先就得走进沈园。沈园原名沈氏园,是越中大族沈氏的私家园林,自宋代建成后不久就成为一处令人神往的江南名胜、天下名园。 历经近千年的沧桑变迁,沈园也早已衰颓,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经地方政府的大力整治,一座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亭台楼阁、柳杨花草、石桥碧池、假山叠石的江南名园,又重现于历史文化名城。 在沈园最令游客注目而也是使园林名满天下的,则是题在粉壁上的两阕《钗头凤》。这是陆游和他毕生思念的前妻唐琬含泪和唱的词,其一为陆游所写: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其二为唐琬所和: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晚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两阕名作,演绎了一段凄婉的沈园情梦,泣诉着一桩辛酸的古人旧事。 对于陆游来说,这段让他饮泣吞声的往事总是萦回在他眼前,他为此遗恨一生。而对于唐琬来说,她更因这段肝肠寸断的往事“怕人寻问”而“咽泪装欢”,强饮着这杯本不应属于她的苦酒。 陆游是南宋著名的爱国诗人,因其诗名之大而赢得“小李白”之称。然而使陆游这位诗人的名声锦上添花的,就是他这一段沈园情梦,他这一首《钗头凤》的绝唱。大概没有哪一首爱情绝唱的传播有《钗头凤》那么广,大概也没有哪一个古人的爱情之梦有陆游那么长。 绍兴十四年(1144年),年当弱冠、英俊倜傥的陆游,和同郡唐氏士族的大家闺秀唐琬喜结连理。情投意合的一对年轻夫妻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美满姻缘却无端地遭到陆母的嫉恨。据史载陆母恐陆游儿女情长而惰于学,数之遣妇,在百般劝谏和哀求而毫无作用的情况下,陆游痛苦地屈从了,酿下了一杯终生喝不完的苦酒。举手长劳劳地别离后,唐琬迫于父命别嫁赵士程,陆游也按母之择另娶王氏为妻。 10年之后的一个春日,陆游在出游于家乡禹迹寺南的沈家花园时,与偕夫同游的唐琬不期而遇,愁目相视,悲喜交集。惆怅不已的唐琬在征得丈夫同意后,遣僮置酒肴款待陆游,聊表抚慰之情。陆游见人感事,情不自已,在微醉之后,信手取笔,在沈园壁上题了那一首声情凄切、荡气回肠的《钗头凤》词。 法国作家巴尔扎克曾深有感触地说:“一封信代表一颗灵魂,等于口语的忠实的回声,所以敏感的人把信当作爱情的至宝。”唐琬含泪读着陆游的词,她透过写着《钗头凤》的墙壁,看到了陆游洒下的晶莹透亮的灵魂和忠诚贞洁的爱心。陆游的词使她悲痛眷恋的内心世界又一次掀起情感的波澜,遂和泪应和了又一首情感哀怨、意境凄怆的《钗头凤》词。巨大的痛苦无情地摧残了一颗善良而脆弱的心,不久唐琬便忧郁而亡。 两阕《钗头凤》所谱写的爱情诗篇,交织着无穷的爱和恨,延续了一生的痛和悔。就这样,陆游和唐琬以短短的120个字,合著了一部情天爱海、忠贞不渝的爱情悲剧,这部短剧堪与另一首爱情悲剧长诗《孔雀东南飞》在历史的长空双峰插云。 这部爱情悲剧并没有因唐琬去世而戛然落幕,晚走的陆游依然执著地谱写着它的续集。 此后,陆游北上抗金,又转川蜀任职,几十年的风雨生涯,依然无法排遣诗人心中的眷恋。他63岁那年,“偶复来菊缝枕囊,凄然有感”,又写了两首情词哀怨的诗: 采得黄花作枕囊, 曲屏深幌闷幽香。 灯暗无人说断肠! 囊编残稿锁蛛丝。 只有清香似旧时! 绍熙三年(1192年),68岁的陆游来到沈园,旧地重游。虽然园已易主,但当年题墨犹在。阅读旧作,能不凄然?何况时值深秋,人近黄昏,往事已成断梦残云,他也只能无奈地消除过去的妄念,向神龛寻求解脱了。怀着怅然的心情,陆游写了一首七律《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易主,刻小阕于石,读之怅然》: 枫叶初丹槲叶黄, 河阳愁鬓怯新霜。 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 断云幽梦事茫茫。 回向神龛一炷香。 庆元五年(1199年),75岁的陆游再游沈园。这时候唐婉已香消玉殒44年之久,但陆游的缱绻之意却反而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加深。他努力追忆着深印在脑海中那惊鸿一瞥的一幕,在荷花池畔题下《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 沈园非复旧池台。 疑是惊鸿照影来。 沈园柳老不吹绵。 犹吊遗踪一泫然。 愈是在黄昏日暮的天假之年,陆游愈是怀念旧日,思念伊人。开禧元年(1205年),陆游又一次赋下记咏沈园、追念唐氏的《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园亭》诗,当时他已届81岁高龄: 路近城南已怕行, 沈家园里更伤情。 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 只见梅花不见人。 墨痕犹鏁壁间尘。 随着人生的路程愈来愈短,陆游深感来日虽无多,而怀念却无期。他一次次提起已显得沉重的羊毫笔,平静而坚定地表达了珍藏于心底的至死不衰的爱情: 城南亭榭锁闲坊, 孤鹤归飞只自伤。 尔来谁为拂颓墙?
半是当年识放翁。 不堪幽梦太匆匆。 陈衍在《宋诗精华录》中评曰:“无此等伤心之事,亦无此等伤心之诗。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就千秋论,不可无此诗。”陆游与唐琬在沈园留下的诗、留下的爱和留下的梦,赋予沈园一种特有的文化情调和魅力。 陆游的爱情悲剧流传千年,他的伤心诗篇诵咏百代。缅怀斯人,追溯往事,每一个走进沈园的游客都会驻足伤心桥上,向下观望,总希望在春波池中能看到陆游与唐琬的合影。 爱在断云悲歌的沈园—— 这里没有巫山上的浪漫 爱在残壁遗恨的沈园—— 悲歌难以稀释一怀愁绪 爱在春波惊鸿的沈园—— 香消玉殒业已四十四年 爱在孤鹤哀鸣的沈园—— 一生的幽梦行将告终 爱是世上最难写的文字 (谢善骁文,金佩如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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