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1日,世界著名作家米兰·昆德拉去世,终年94岁。他是世界上读者最多的作家之一,也是在中国最受欢迎的外国作家之一,几乎人人都读过《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或许这是他想要的:成功“隐身”于作品之后,不谈论自己,只呈现作品。米兰·昆德拉很低调,可再低调,也藏不住他在文坛上的地位之高。前后荣获撒路耶冷文学奖、卡夫卡文学奖,6次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2011年,他的作品入选法国七星文库,成为唯一于在世期间入选的作家。七星文库,是只收录顶级作品的现代文库,如《人间喜剧》《追忆似岁年华》《红楼梦》等。如果要评选“对当代中国作家影响最大的当代外国作家”,米兰·昆德拉也一定会入选。20世纪80年代末,昆德拉的作品刚刚传进国内,就掀起了一波翻译、阅读、模仿、崇拜的热潮。莫言、王安忆、毕飞宇等大佬都曾是昆德拉的忠实粉丝。其中,《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他一生中最具影响力的作品,也是他自己最喜欢的作品。后来,这本书还被改编成了电影《布拉格之恋》,斩获奥斯卡金奖。特殊的时代与政治背景、无处不在的幽默精神、大胆的性描写……使其令时人如痴如醉,也成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手中的流行读物。《圆桌派》主讲人窦文涛说他是“当代人的精神图腾”。米兰·昆德拉的作品有几个显著特点,其中之一就是音乐性。小说里不仅常常提到贝多芬、肖邦、莫扎特、勋伯格等,还喜欢涉及曲子的剖析,随口就是一段乐理论文。父亲是音乐家和钢琴家,从小教他音乐。十三四岁时,师从捷克最出色的作曲家之一——保尔·哈斯学习作曲。在大学,又学习文学、美学和编导。莫言曾评价他:“小说中的讽刺有一点儿像黑色幽默,又不完全是,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比如在《玩笑》里,他写一个人报仇的手段是诱惑仇人的妻子,没想到人家夫妻之间早已没有感情,自己报仇不成,反而被仇人的妻子赖上了。(《玩笑》)昆德拉的作品还常常会被打上“哲理小说”或“政治小说”的标签。因为他常常将故事置于某个特定的政治背景下,作品中又充满了哲思,具有显著的哲学意义。因为他意在探讨的,只是在某种时代境遇下,个体的命运、存在等形而上的人类学问题。作为小说家,他不会像哲学家一样做论断,只是在假设和非系统性地思索:什么是存在,什么是嫉妒、软弱、爱……可以说:米兰·昆德拉是一个将小说本身视为艺术的作家。昆德拉自己的话讲:小说的创作是为了发现生活的可能”。 除了作品之外,米兰·昆德拉被广为人知的,还有他的流亡经历。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米兰·昆德拉当年去申请移民,却不知道该去哪个国家,移民局的工作人员给他一个地球仪让他自己选。他反问:“还有别的地球仪吗?” 这是一则流亡者的寓言,幽默、荒诞,暗含着命运的反讽。这部长篇小说以1968年捷克斯洛伐克遭苏联入侵为时代背景,描写捷克不同阶层知识分子的命运。因此,身为“异见分子”,他被苏联当局撤销了公民身份,失去了捷克国籍,从此旅居法国。在他的小说《告别圆舞曲》中,主人公雅库布是这样离开祖国的:“他快步朝汽车走去,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重新驶向边境。就在昨天,他还想,那会是很轻松的一刻。他会满怀喜悦地从这里出发。他会离开一个他曾错误地出生的地方,一个他并不觉得是在自己家的地方。但是,眼下这一时刻,他知道,他离开的是他唯一的祖国,他没有别的祖国。”不过,昆德拉一直坚持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说家,而非一个政治作家或流亡作家。他曾经说:“在法国流亡那么久,我没有回国的梦想,我带上了我的布拉格,它的气息、它的味道、它的语言、它的风景和它的文化。”2019年11月28日,在被流放43年后,年近90的米兰·昆德拉,重新获得捷克共和国的公民身份。一个不认可自己是流亡作家的流亡作家,重新获得了国籍,这实在像个米兰·昆德拉式的黑色幽默。用他自己小说的题目形容,是《笑与忘却》《玩笑》还是《庆祝无意义》?米兰·昆德拉的自我介绍只有短短一句:小说家,生于捷克斯洛伐克,自1975年,在法国定居。之所以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或许是因为,他希望远离“媚俗”。那种把人标签化,或者用简单非黑即白准绳划分人物的做法,被昆德拉称为“媚俗化”。 按照这个逻辑,不断被自己名言标记的昆德拉,也会走上被大众“媚俗化”的道路。为了尽量避免这一情况发生,他选择了媚俗的反面——不合时宜。他拒绝被“分析”,被“阐释”,被“误读”,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也极其注重自我隐私的保护。昆德拉笔下的故事和提出的问题让读者难以忘怀,而他本人的世界却不为读者所知。昆德拉早期用捷克语写作,后来放弃了母语,改用法语写作。他不同意别人将他的作品译成捷克语,就连那些用捷克语写的作品,最终也没有在捷克出版。在某种意义上,是他主动割断了与祖国的文化之根和精神血脉的联系。他不想让他的作品成为政治的注脚,也不想让他的作品成为他个人经历的附录。因此不愿“七星文库”收录他的全部作品,坚持剔除了应时之作和他认为没有完成的作品。昆德拉的清醒与不妥协,还表现在他对于人类存在与个人境遇的思考上。作为小说家,他的任务不是拯救人类,而是探寻人的本性、人的境况、人的行动、人的命运。他说:“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于是,他把这些矛盾,掰碎了放到笔下人物身上,逼他们抉择,以呈现各种存在的可能性。于是,我们在昆德拉的小说中,可以读到对人类存在的反思,以对抗历史的遗忘。可以感觉到一种特殊的幽默,以不严肃的玩笑,去化解过于沉重的理想面具。“小的不朽是指一个人在认识他的人心中留下了回忆;大的不朽是指一个人在不认识的人心中留下了回忆……人们指望不朽,可是忽视了不朽与死亡一起才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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