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藏楼诗笺注》0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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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日虎坊桥新馆独坐偶成  前一日乞假得允

九日宣南昼闭门，幽花相对更无言（1）。残秋去国人如醉，晚照横窗雀自喧（2）。坐觉宫廷成怨府，仍愁江海有羁魂（3）。孤臣泪眼摩还暗，争忍登高望帝阍（4）。

【笺注】

光绪帝接见郑孝胥后，七月廿四日（9月日）被授予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八月初六（9月21日），戊戌政变发生。慈禧太后复垂帘听政，捉拿康有为。八月初九日，又捉拿四章京（谭嗣同、林旭、杨锐、刘光第）等多人。戊戌变法，至此落幕。十二日（9月27日），郑孝胥出请病假呈。次日，于菜市口杀康广仁、杨深秀、谭嗣同、林旭、杨瑞、刘光第六人。廿一日，《郑孝胥日记》记载，“有参黄仲涛、江建霞、张菊生及余者，又有言拿张季直者，余笑曰：今日人尚以被累为耻，将来恐将有以不被累为耻者，则士君子尽矣。余所同召见着张荫桓、谭嗣同，所同被旨者江标，今皆败；余虽未斥，度非久当出国门矣。彼曹固当及罪，然生于今日而冀有贤不肖之分，亦难矣哉。”可见在当时的气氛下，郑孝胥的态度。九月初八日（10月22日），郑孝胥获准假，次日九月初九（9月24日）即重阳之日午后，郑孝胥独坐福州会馆，作此诗作此诗。

 郑孝胥此诗，为感叹戊戌政变而作，对清室慈禧之类表达了愤怒的指斥，也对未来的诗句表示了极度的悲观。

（1）“九日”二句：重九的节日，寄住宣武门南的福州新馆，大白天关上门，相对清幽花朵，也没有片语只言。

“宣南”，北京宣武门南。

首联表达了郑孝胥落寞的心态：重阳节日，白天关门，对花无语。

（2）“残秋”二句：残秋时节，离开京城的人有如酒醉，傍晚日光照窗，鸟雀自是鸣暄。

“去国”：此指离开京城。南朝宋颜延之《和谢灵运》诗：“去国还故里，幽门树蓬藜。”

“人如醉”：此写悲愁之中人如醉。《诗经·秦风·晨风》：“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宋关咏《迷仙引》词：“燕燕双高，引愁人如醉。”元王冕《漫兴十二首》：“忧国心如醉，还家梦似云。”

颔联写自己忧国如醉的心态，更以无知小鸟的喧闹做对比。郑孝胥对戊戌政变，慈禧垂帘听政后的国势十分悲观，他日记中说：“从此又是偷生世界，亡可立待”（1898年9月26日日记）。戊戌变法失败后，慈禧又对已斥退回乡的光绪帝师翁同龢重加治罪：“翁同龢革职，永不叙用，并交地方言加管束。”时已离京的郑孝胥评论说：“诋翁之辞甚多，使上失师傅之恩，君臣情谊、国家体统扫地尽矣。呜呼，女德无极，妇怨无终，昌被至此，其能久乎？”（1898年12月6日日记）

（3）“坐觉”二句：zheng觉得宫廷成了怨怒的渊薮，还担心江海间有客死他乡冤魂。

“坐觉”，深深觉得。张相《诗词曲语词汇释》：“坐，犹甚也。殊也。”宋苏轼《送钱承制赴广西路分都监》诗： “当年我作《表忠碑》，坐觉江山气未衰。”

“怨府”，众怨归聚之所。《左传·昭公十二年》：“平子欲使昭子逐叔仲小，小闻之，不敢朝。昭子命吏谓小待政於朝，曰：'吾不为怨府。’” 杜预注：“言不能为季氏逐小，生怨祸之聚。”《史记·赵世家》：“毋为怨府，毋为祸梯。”

“羁魂”：客死者的魂魄。《南史·垣护之传》：“垣氏羇魂不返，而其孤藐幼。”

颈联痛斥朝廷成了“怨府”，海内有“羁魂”，一片阴沉。郑孝胥在日记中所记的清廷对变法之士的杀戮，更可见“怨府”“羁魂”之词的内涵。郑孝胥光绪二十四年（1898）9月28日日记记载，“日斜，闻菜市杀六人。长班来言，于宣武门大街逢囚车，其第三车即暾谷（林旭）也，衣冠反接，目犹左右视，其仆奔随且哭，惨矣哉。”10月1日，“闻刘光第之妻缢死，五子，长者才八岁耳。哀哉。”10月6日又在日记中记曰：“今日王稷堂言，有参黄仲弢、江建霞、张匊生及余者，又有言拿张季直者。余笑言：今日人尚以被累为耻，将来恐有以不被累为耻者，则士君子尽矣。”

（4）“孤臣”二句：我这孤独无助的臣子，泪眼擦了又变得模糊，怎忍心重九登高，眼望皇宫天门。

“孤臣”：孤立无助的臣子。唐柳宗元《入黄溪闻猿》诗：“孤臣泪已尽，虚作断肠声。”此郑孝胥自称。

“帝阍”：天门，天帝的宫门。《文选·扬雄〈甘泉赋〉》：“选巫咸兮叫帝閽，开天庭兮延羣神。”李善注引服虔曰：“令巫祝叫呼天门也。”此处代指清廷皇宫。

尾联写自己落泪不已，不忍登高望皇宫，实是对光绪的处境担忧不已。

【附记】

此诗痛斥了戊戌变法中清室以慈禧为代表的反对派，对于戊戌变法中的康梁，郑孝胥也对他们有批评意见，尤其对新进的朝士，有激烈的批评意见。其七月廿一日日记记云：“梦与人论新进之朝士：'以荡检逾闲为才气，以奔竞招摇为作用。试之以事，则敛怨纷腾；假之以权，则营私狼藉。迹其心术，则借本朝之荣宠以为号召徒党之资；按其学术，则袭西国之皮毛以开空疏剽窃之习。小人量浅，易致骄盈；躁进不已，必至覆餗。涓滴不塞，将成江河；因噎废食，祸延贤者。此大局之患也。’余语仲弢曰：'今有数学子，视纲常名教为迂阔，裂冠毁冕，悍然不顾，究其实际，毫无根柢，可笑人也。此曹不能成气候，而兴乱则有馀。君其待之，胥当不幸而言中矣。’”此时，戊戌政变尚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