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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朴子 11到27卷 外篇原文及白话文

 慎终如始zxcy 2023-07-16 发布于天津

抱朴子 外篇 · 贵贤


【原文】抱朴子曰:舍轻艘而涉无涯者,不见其必济也;无良辅而羡隆平者,未闻其有成也。鸿鸾之凌虚者,六翮之力也;渊虬之天飞者,云雾之偕也。故招贤用者,人主之要务也;立功立事者,髦俊之所思也。若乃乐治定而忽智士者,何异欲致远途而弃骐騄哉!

【译文】抱朴子说:舍弃轻便的船只而去徒涉不见边际的湖海,不能认为一定会渡过去;没有好的辅佐之臣而追慕隆盛太平的局面,没听说能够成功。鸿雁和鸾凤能升上高空,靠的是双翅的力量;潭中的虬龙能够在天上飞翔,是以云雾为阶梯。所以招纳贤者使用人才,是君主的重要事情;而建立功勋成就事业,是才智杰出之士要考虑的问题。至于喜欢太平安定而忽略智谋之士,和想要去远处却丢开骏马有什么区别呢?

【原文】夫拔丘园之否滞,举遗漏之幽人,职尽其才,禄称其功者,君所以待贤者也;勤夙夜之在公,竭心力于百揆,进善退恶,知无不为者,臣所以报知己也。世有隐逸之民,而无独立之主者,士可以喜遁而无忧,君不可以无臣而致治。是以傅说吕尚不汲汲于闻达者,道德备则轻王公也。而殷高周文乃梦想乎得贤者,建洪勋必须良佐也。

【译文】选拔丘墟园圃中被阻滞的人才,提举被遗漏的隐逸贤者,让职务能全部发挥他们的才能,俸禄与他们的功劳相称,这是国君对待贤良人士的办法,为公昼夜勤奋工作,对职务尽心竭力,进谏善言弹劾恶人,知道的事无不去做,这是臣子报答知已君主的态度。世上有隐逸的臣民,而没有超凡拔俗的君主时,士人可作合时宜的退隐而不必忧虑国事,国君不可能没有臣子而治理好国家。因此,傅说、吕尚不急切于显达,是因为修养德行具备了,就轻视天子与诸侯。而商高宗周文王作梦都想得到贤者,因为建立宏大的勋业必须有优秀的辅佐之臣。

【原文】患于生乎深宫之中,长乎妇人之手,不识稼穑之艰难,不知忧惧之何理,承家继体,蔽乎崇替。所急在乎侈靡,至务在乎游晏,般于畋猎,湎于酣乐,闻淫声则惊听,见艳色则改视。役聪用明,止此二事。鉴澄人物,不以经神,唯识玩弄可以悦心志,不知奇士可以安社稷。犀象珠玉,无足而至自万里之外;定倾之器,能行而沦乎四境之内。二竖之疾既据而募良医,栋桡之祸已集而思谋夫,何乎火起乃穿井,觉饥而占田哉!夫庸隶犹不可以不拊循而卒尽其力,安可以无素而暴得其用哉?

【译文】最怕的就是出生在深宫当中,在女人的手中长大,不懂得耕种收获的艰难,不知道忧愁恐惧是怎么回事,继承了王位,对兴废盛衰一无所知。最急切的是如何奢侈淫靡,最追求的是怎样游乐宴饮。盘桓在畋猎中,沉醉在酣饮里,听见浮靡的音乐就竖起耳朵,看见艳丽的女色就转过眼睛。耳聪目明,都是用在这两方面;明察人物的事,则不放在心上。只知道玩赏器物可以使心情偷快,不知道非常之士可以安定国家。犀角象牙珍珠美玉,没有脚却从万里之外奔来;能挽救颓局的人才,会走路但却在国境以内沉沦。病己入膏肓才去寻找好医生,房子大梁变形的灾祸已成才想找出谋划策的人,这和火着起来才打井,觉得饿了才去察看田地有什么不同呢?平庸的奴隶尚且不可以不加抚慰而仓卒之间让他尽力,贤德之士怎么能够平素无恩而一下子就让他为你所用呢?

抱朴子 外篇 · 任能

【原文】或曰:尾大于身者,不可掉;臣贤于君者,不可任。故口不容而强吞之者必哽,才非匹而安仗之者见轻。
【译文】有人说:尾巴比身子还大,就摇摆不动了;臣子比君主还有本事,就不能任用了。因此口中容不下的东西而硬要吞下去,就一定会噎住,才能不能匹敌而放心去倚仗能臣,就会受到轻视。
【原文】抱朴子曰:诡哉,言乎!昔者荆子总角而摄相事,实赖二十五老,臻乎惠康。子贱起家而治大邦,实由胜己者多,而招其弘益。齐桓杀兄而立,鸟兽其行,被发彝酒,妇闾三百,委政仲父,遂为霸宗;夷吾既终,祸乱亟起。鲁用季子二十余年,内无秕政,外无侵削;人之亡没,殄瘁响集。岂非才所不逮,其功如彼;自任其事,其祸如此乎!
【译文】抱朴子说:这是一种奇谈怪论!从前荆公子还未成年就担任楚相,实际依靠的是二十五位老者,达到使百姓受恩而安乐,宓子贱初任宫职就治理大国,实际上是由于任用了很多比他本人强的人,从而为国家带来巨大收益。齐桓公杀死哥哥做了国君,行为像禽兽一样,披散头发,饮酒无度,宫内的妓院有三百间,把政事委托管仲,于是成为霸主;管仲死了以后,祸乱很快发生了。鲁国任用季友二十多年,国内没有不良的政事,在外没有被他国侵夺;他一死,国家的凋敝像回声一样立即到来。难道不是才能不及,依靠臣子取得了那么大的成功;而自己担负政事时,却造成了这么大的祸患吗?
【原文】汉高决策于玄帏,定胜乎千里,则不如良平;治兵多而益善,所向无敌,则不如信布;兼而用之,帝业克成。故疾步累趋,未若托乘乎逸足;寻飞逐走,未若假伎乎鹰犬。夫劲弩难彀,而可以摧坚逮远;大舟难乘,而可以致重济深;猛将难御,而可以折冲拓境;高贤难临,而可以攸叙彝伦。
【译文】汉高祖在军帐中决定策略,在千里之外获取胜利,他不如张良、陈平;统帅军队越多越好,所向无敌,他不如韩信、英布。但他能兼用这两方面的人才,皇帝大业因而能成功。因此迈开快步不断地奔跑,不如骑上快马;追逐飞鸟跟踪走兽,不如借助于鹰犬。强劲的弓弩难于拉开,但可以穿破坚甲射达远处;巨大的船只难于驾乘,但可以负载重物渡过深水;勇猛的大将难于驾驭,但是可以克敌制胜开拓疆域;超群的贤才难于统管,但是可以令常道有序。
【原文】昔鲁哀庸主也,而仲尼上圣,不敢不尽其节;齐景下才也,而晏婴大贤,不敢不竭其诚。岂有人臣当与其君校智力之多少,计局量之优劣,必须尧舜乃为之役哉!何事非君?何使非民?耻令其君不及唐虞,此亦达者之用心也。

【译文】从前,鲁哀公是个平庸的君主,孔子是个大圣人,但不敢不尽其忠贞;齐景公才能低下,晏婴是个大贤者,但不敢不竭其诚心。哪里有作为臣子,却要和他的君主比较智力的高低,计算器量的大小,必须是尧舜那样的君主才为其所用的呢?什么国君不能事奉,什么百姓不能驱使呢?耻于使自己的国君赶不上唐尧、虞舜,这也是通达事理人的想法。

抱朴子 外篇 · 钦士

【原文】抱朴子曰:由余在戎,而秦穆惟忧。楚杀得臣,而晋文乃喜。乐毅出而燕坏,种蠡入而越霸。破国亡家,失士者也。岂徒有之者重,无之者轻而已哉!柳惠之墓,犹挫元寇之锐,况于坐之于朝廷乎?干木之隐,犹退践境之攻,况于置之于端右乎?郅都之象,使劲虏振慑。孔明之尸,犹令大国寝锋。以此御侮,则地必不侵矣;以此率师,则主必不辱矣。
【译文】抱朴子说:由余在戎国,而秦穆公为此而焦虑;楚国杀掉了得臣,而晋文公感到高兴。乐毅离开以后燕国就衰败了,文种和范蠡来到后越国成为了霸主。破坏了国家丧失了家园,是失掉了贤士造成的。怎么仅仅是有他们国家地位就重,没有他们就轻呢?柳下惠的坟墓尚且挫伤了重兵的锐气,更何况他坐在朝廷上呢?段干木隐居尚且使踏入国境的敌人退兵,更何况让他担任宰辅之臣呢?郅都的画像还让强劲的敌寇震惊恐惧,孔明的尸首还让大国收敛了进攻的锋芒。用他们来抵御外侮,那么疆土肯定不会被侵夺;用他们来统率军队,那么国君肯定不会遭受侮辱了。
【原文】是以明主旅束帛于穷巷,扬滞羽于瘁林,飞翘车于河梁,辟四门而不倦,不吝金璧,不远千里,不惮屈己,不耻卑辞,而以致贤为首务,得士为重宝。举之者受上赏,蔽之者为窃位。
【译文】因此圣明的君主把聘贤的礼帛送到偏僻的街巷,从颓败的树林中解救困滞的灵禽,让礼聘贤士的车子在河桥上飞驰,打开延请贤者的大门永不倦怠,不吝惜黄金玉璧,不以千里为远,不怕委屈自己,不耻于谦卑的言词,而以招致贤者为首先的追求,把得到士人看作得到彝鼎宝器。举荐贤士的人要受上等的赏赐,埋没贤士的人等于窃居其位。
【原文】故公旦执贽于白屋,秦邵拜昌于张生。邹子涉境,而燕君拥彗;庄周未食,而赵惠竦立。晋平接亥唐,脚痹而坐不敢正;齐任之造稷丘,虽频繁而不辞其劳。楚王受笞于保申,□简去甲于公庐,彼虽降高抑满,以贵下贱,终亦并目以远其明,假耳以广其聪。龙腾虎踞,宜其然也。
【译文】所以周公旦向平民中的贤者致送见尊者的礼物,秦昭王向张禄拜求昌国之策。邹衍进入国境,燕昭王抱着扫帚迎接;庄周没吃饭,赵惠文王肃立在一旁。晋平公迎接亥唐时,脚麻木了都不敢不正坐;齐桓公拜访小臣稷,虽然往返多次但不辞辛劳。楚王接受保申的鞭答,赵简子听从公庐的巧谏而罢兵,他们虽然屈降自己的高贵身份,谦下地对待地位低的士人,最终又借助于这些人的眼睛看得更远,借助于这些人的耳朵听得更多。成就了龙腾虎踞般的事业,也是理所当然的。

抱朴子 外篇 · 用刑

【原文】抱朴子曰:莫不贵仁,而无能纯仁以致治也;莫不贱刑,而无能废刑以整民也。或云:明後御世,风向草偃。道洽化醇,安所用刑?余乃论之曰:夫德教者,黼黻之祭服也;刑罚者,捍刃之甲胄也。若德教治狡暴,犹以黼黻御剡锋也;以刑罚施平世,是以甲升庙堂也。故仁者养物之器,刑者惩非之具,我欲利之,而彼欲害之,加仁无悛,非刑不止。刑为仁佐,于是可知也。
【译文】抱朴子说:没有人不重视仁慈,但没有纯粹的仁慈能达到国家安定的;没有人不轻贱刑罚,但没有能废除刑罚而治理好百姓的。有人说:圣明的君主统御社会,以德教之风感化百姓,大道行于天下,教化精醇无邪,刑罚干什么用呢?我却这样论述这个问题:德教,是绣着花纹的祭祀礼服;刑罚,是抵挡刀剑的盔甲。用德教去整治狡猾凶暴的人,就像用绣衣去抵御锐利的刀锋;把刑罚施加子太平之世,好似穿甲带盔上朝廷。因此,仁德是教育人的工具,刑罚是惩制非法的武器。我想对他施利,别人却想对他加害,使用仁德不知悔改,不用刑罚不肯停止。刑罚是仁德的佐助,于是就能够知道了。
【原文】譬存玄胎息,呼吸吐纳,含景内视,熊经鸟伸者,长生之术也。然艰而且迟,为者鲜成,能得之者,万而一焉。病笃痛甚,身困命危,则不得不攻之以针石,治之以毒烈。若废和鹊之方,而慕松乔之道,则死者众矣。仁之为政,非为不美也。然黎庶巧伪,趋利忘义。若不齐之以威,纠之以刑,远羡羲农之风,则乱不可振,其祸深大。以杀止杀,岂乐之哉!
【译文】譬如保存人的元气闭气而吞,呼浊吸清吐故纳新,吞服日光不视外物,如熊攀枝而自悬,似鸟飞天而伸腿,这是长生的办法。但是它艰难而且缓慢,练习的人很少能够成功的,能掌握这种方法的,一万人中也就有一个人。病得重了,疼得厉害了,身体不能动,生命受到威胁,那就不得不用针石来攻病,用烈性的药物来治疗了。如果废弃医和、扁鹊的办法,却追慕赤松子、王子乔那祥的长寿,那么死的人就会很多了。以仁德来从事政事,并不是不好,但普通百姓巧诈虚伪,追逐利益而忘记了正义,如果不用威势来调理,不用刑罚来惩治,那么远远地羡慕伏羲、神农时的风范,就要乱得不可收拾,祸患将是深重的。以杀戮制止杀戮,难道会为此感到快乐吗?
【原文】八卦之作,穷理尽性,明罚用狱,著于《噬嗑》;系以徽纆,存乎《习坎》。然用刑其来尚矣。逮于轩辕,圣德尤高,而躬亲征伐,至于百战,僵尸涿鹿,流血阪泉,犹不能使时无叛逆,载戢干戈。亦安能使百姓皆良,民不犯罪而不治者,未之有也。唐虞之盛,象天用刑,窜殛放流,天下乃服。汉文玄默,比隆成康,犹断四百,鞭死者多。夫匠石不舍绳墨,故无不直之木。明主不废戮罚,故无陵迟之政也。
【译文】八卦的发明,把道理性质都讲透了,明确用惩罚使刑狱,显示在“噬嗑”这一卦当中;用绳索来拘禁罪犯,存在于习坎这一卦当中。这样看来,用刑法由来已久了。到了黄帝轩辕氏,圣明的德行尤其高尚,但是亲自去征战讨伐,至于上百次,陈僵尸于涿鹿,流鲜血于阪泉,仍然不能使得当时没有叛逆者,不能收藏起武器。又怎么能让百姓全都是善良的呢?让百姓犯了罪不予惩治,还没有过。唐尧、虞舜的盛世,模拟天道而使用象征性刑罚,放逐了共工等四凶,天下才震服了。汉文帝清静无为,国家的隆盛可以和周代的成王康王时代相比,尚且断案四百,鞭打死很多人。木匠不抛弃墨线,因此没有加工后不直的木材;贤明的君主不废除杀戮刑罚,所以没有衰落的政权。
【原文】盖天地之道,不能纯仁,故青阳阐陶育之和,素秋厉肃杀之威,融风扇则枯瘁摅藻,白露凝则繁英凋零。是以品物阜焉,岁功成焉。温而无寒,则蠕动不蛰,根植冬荣。宽而无严,则奸宄并作,利器长守。故明赏以存正,必罚以闲邪。劝沮之器,莫此之要。观民设教,济其宽猛,使懦不可狎,刚不伤恩。五刑之罪,至于三千,是绳不可曲也;司寇行刑,君为不举,是法不可废也。绳曲,则奸回萌矣;法废,则祸乱滋矣。
【译文】大体说来,天地间的大道理不能是单纯的仁德,因此春天显示造就培育的作用,秋天发挥酷烈萧索的威力。春天融和的风吹起来,干枯委顿的生物将展现华彩;秋天的白露凝结,繁盛的鲜花就要凋谢零落。因此世间万物才繁衍生息,一年的农业过程才能完成。如果只有温暖没有寒冷,蠕动的虫子就不蛰伏,植物就会冬天开花;如果只有宽大没有严厉,那么奸邪违法的事就会发生,就要武器常握。因此赏赐分明以维护正义,惩罚必备以防止奸邪。鼓励和阻止的手段,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审视民情,设立教化,宽大和严厉相结合的刑罚来补充,使得柔和但不被轻视,刚猛而不失恩爱。五种刑罚的罪名,多至三千条,这表明法律的准绳是不能弯曲的;司寇掌管刑法,国君要为此减膳撤乐,这显示法律是不能废除的。法绳弯曲,奸恶邪僻就会萌芽;法律废除,祸患动乱就会滋生。
【原文】亡国非无令也,患于令烦而不行;败军非无禁也,患于禁设而不止。故众慝弥蔓,而下黩其上。夫赏贵当功而不必重,罚贵得得罪而不必酷也。鞭朴废于家,则僮仆怠惰;征伐息于国,则群下不虔。爱待敬而不败,故制礼以崇之;德须威而久立,故作刑以肃之。班倕不委规矩,故方圆不戾于物;明君不释法度,故机诈不肆其巧。唐虞其仁如天,而不原四罪;姬公友于兄弟,而不赦二叔。仲尼之诛正卯,汉武之杀外甥,垂泪惜法,盖不获已也。
【译文】国家灭亡并非因为没有法令,坏事就坏在法令烦琐并且不实行;军队打败仗并非因为没有禁令,坏事就坏在禁令虽设而不起作用。因此众多的邪恶蔓延,臣下轻慢君王。赏赐,重要之处在于符合功劳,但不必重;惩罚,可贵之处在于罪有应当,但不必严酷。在家里,鞭打责罚如果不用了,奴仆就懈怠懒惰;在国家,法律制裁如果停止了,众多下民就会不敬爱主上。爱,需要尊敬才能不衰败,所以要制定礼,以便让人们崇尚它;德,必得威权方会长远确立,所以要制定刑,以便让人们恭敬它。鲁班、工倕不扔开圆规方矩,所以制做的东西都不离方圆;贤明的君主不放弃法度,所以狡诈的人不能任意虚巧。
【原文】唐、虞其仁如天,而不原四罪①;姬公友于兄弟②,而不赦二叔③。仲尼之诛正卯④,汉武之杀外甥⑤,垂泪惜法,盖不获已也。故诛一以振万,损少以成多。方之栉发,则所利者众;比于割疽,则所全者大。是以灸刺惨痛,而不可止者,以痊病也;刑法凶丑,而不可罢者,以救弊也。六军如林@,未必皆勇,排锋陷火,人情所惮。然恬颜以劝之,则投命者勘;断斩以威之,则莫不奋击。故役欢笑者,不及叱咤之速;用诱悦者,未若刑戮之齐。
【译文】唐尧、虞舜的仁义像天一样广阔,但并不原谅共工等四个罪人;周公与兄弟友善,但并不赦免管叔和蔡叔。孔仲尼杀少正卯,汉武帝杀外甥,都是流着眼泪但又顾惜法律,不得已而为啊。所以杀一个人但挽救一万人,损害了少数人但成全了多数人。用篦头发来打比方,掉几根头发,但对多数头发有利;用割痈疽来作比喻,去掉了毒疮,所保全的是整个身体。因此,艾灸针刺虽然疼得很厉害,但也不能抛开不用,为的是治好疾病;施刑执法虽然凶狠难看,但也不能作罢,为的是解除弊端。六军的兵将像树林一样,未必都勇敢,排开利刃冲入火海,害怕是人之常情。但以平静的表情去鼓励人们,舍命的人很少;用斩杀的办法来威吓,就没有人不奋力进击。因此用让人高高兴兴的办法,不如大声喝斥迅速;用让人愉快的诱导的办法,不如刑罚杀戮来得整齐划一。
【原文】是以安于感深谷而严其法,卫子疾弃灰而峻其辟。夫以其所畏,禁其所玩,峻而不犯,全民之术也。明治病之术者,杜未生之疾;达治乱之要者,遏将来之患。若乃以轻刑禁重罪,以薄法卫厚利,陈之滋章,而犯者弥多,有似穿阱以当路,非仁人之用怀也。
【译文】因此董安于受到深谷的启发而严厉其刑法,商鞅痛恨把灰烬丢弃于路而峻整其律条。用人们所畏俱的来禁止人们所轻忽的,严厉而使人不敢侵犯,是保全人民的办法。明了治病方法的人,要在生病之前预先杜绝;通达治理混乱要旨的人,要在祸患到来前就去阻遏。至于说以轻的刑罚禁绝重罪,以薄的法律卫护厚利,那么就会越是陈述得清楚,违犯者也越多,就像在道路上凿陷井等于害人一样,不是仁德的人应有想法。
【原文】善为政者,必先端此以率彼,治亲以整疏,不曲法以行意,必有罪而无赦。若石石昔之割爱以灭亲,晋文之忍情以斩颉。故仁者,为政之脂粉;刑者,御世之辔策;脂粉非体中之至急,而辔策须臾不可无也。肃恭少怠,则慢惰已至;威严暂驰,则群邪生心。当怒不怒,奸臣为虎;当杀不杀,大贼乃发。水久坏河,山起咫尺。寻木千丈,始于毫末;钻燧之火,勺水可灭;鹄卵未孚,指掌可縻。及其乘冲飚而燎巨野,奋六羽以凌朝霞,则虽智勇不能制也。
【译文】善于从事政事的人,必须先端正自己以作为大家的表率;治理亲近的人,以便整顿疏远的人,不枉曲法律依已意行事,有了罪过必须惩罚。就像石碏大义灭亲让人杀死自己的儿子,晋文公隐忍自己的感情斩了颠颉。所以仁德只是从事政事的脂粉,刑法才是驾驭社会的僵绳和马鞭;脂粉不是身体急需的东西,但僵绳和马鞭是驾马一刻也离不开的。严肃恭谨稍有懈怠,轻慢懒惰就会到来;权力和尊严略一松驰,众多邪念就会萌生于人心。应当发怒而不发怒,奸邪的臣子就会变成老虎;应当杀头而不杀头,大的强盗就会出现。水冲得久了河床将会损坏,高山也是一尺尺累积起来的。从一丈来高到千丈大树,也是一丝一毫地生长;刚刚钻木点燃的火,一勺水就能浇灭;天鹅的蛋还没孵出时,一只手就可以碾碎。等到小火乘飓风而成燎原之势,天鹅抬起翅膀飞到朝霞之上,即使有智有勇也不能控制了。
【原文】故明君治难于其易,去恶于其微,不伐善以长乱,不操柯而犹豫焉。然则刑之为物,国之神器,君所自执,不可假人,犹长剑不可倒捉,巨鱼不可脱渊也。乃崇替之所由,安危之源本也。田常之夺齐,六卿之分晋,赵高之弑秦,王莽之篡汉,履霜逮冰,由来渐矣。或永叹于海滨,或拊心乎望夷,祸延宗祧,作戒将来者,由乎慕虚名于住古,忘实祸于当己也。
【译文】因此明智的君主治理难事是在它还容易的时候,去除邪恶在它还微小的时候,不夸耀自己的优点以助长悖乱,不在执法中犹豫不决。这样说来,刑法这东西,是代表政权的神圣之物,应是国君自己掌握,不能托付别人,就像宝剑不能倒着拿,大鱼不能离开深潭一样。这是兴废盛衰产生的原因,安定危险的根本来源。田常的后人最终夺取了齐国,六卿瓜分了晋国大权,赵高杀死了秦二世,王莽篡夺了汉朝,都像是从踏霜以至于坚冰到来,是逐渐形成的。有人在海滨长叹不已,有人在望夷宫捶胸顿足,祸患延及祖庙,成为后代的鉴戒,起源就在羡慕古代的虚浮名誉,忘掉了面前的实际祸患。
【原文】或人曰:刑辟之兴,盖存叔世。立人之道,唯仁与义。我清静而民自正,我无欲而民自朴,烹鲜之戒,不欲其烦。宽以爱人则得众,悦以使人则下附。故孟子以体仁为安,扬子云谓申韩为屠宰。夫繁策急辔,非造父之御;严刑峻罚,非三五之道。故有虞手不指挥,口不烦言,恭己南面,而治化雍熙矣。宓生政以率俗,弹琴咏诗,身不下堂,而渔者宵肃矣。
【译文】有人说:刑法的兴起,大约存在于衰乱之世。立身做人的途径,只有仁和义。君主自己清静无为,百姓自然就行正道;君主自己没有贪欲,百姓自然就质朴,治理国家所戒俱的,就是不要烦琐。对人宽缓仁爱就会得到多数人的拥护,以愉悦的态度用人下边的人就会亲附。因此孟子以体恤仁慈为安泰,扬雄称申不害和韩非是刽子手。频繁的鞭打和过紧的僵绳,不是造父驾车的方法;严厉的刑罚,不是三皇五帝之道。因此虞舜手不指挥,口不多说,恭谨律己面南为君,而统治教化和乐升平。宓不齐行政事以身作则,弹着琴唱着诗,身不离开堂屋,而打鱼的人夜间一样恭敬守法。
【原文】必能厚惠薄敛,救乏擢滞,举贤任才,劝穑省用,招携以礼,怀远以德,陶之以成均,治之以庠序。化上而兴善者,必若靡草之逐惊风;洗心而革面者,必若清波之涤轻尘。朝有德让之群後,野无犯礼之轨躅。圜土可以虚芜,楚革可以永格,何必赏罚可以为国乎!
【译文】必须能够厚施恩惠薄收赋税,救助受困乏被阻滞的人们,提拔任用贤德的人才,鼓励农耕节约用度,用礼来招引未归附的人,用德行来安抚边远的人,用太学陶冶人才,用庠序培养贤士。以君德化民并兴扬良善,必然象弱草随强风而倒;去除杂念并彻底改悔,一定如清水洗涤尘土。朝廷上有以德谦让的诸侯,民间没有违背礼仪的行为。监狱可以空虚荒芜,刑杖甲胄可以永远搁置不用。为什么一定要用赏罚才能治理国家呢?
【原文】抱朴子答曰:《易》称“明罚敕法”,《书》有“哀矜折狱”。爵人于朝,刑人于市,有自来矣,岂从叔世!多仁则法不立,威寡则下侵上。夫法不立,则庶事汩矣;下侵上,则逆节明矣。至醇既浇于三代,大朴又散于秦汉,道衰于畴昔,俗薄乎当今,而欲结绳以整奸欺,不言以化狡猾,委辔策而乘奔马于险途,舍柁橹而泛虚舟以凌波,盘旋以逐走盗,揖让以救灾火,斩晁错以却七国,舞干戈以平赤眉,未见其可也!
【译文】抱朴子回答说:《周易》上说“要严肃刑罚整饬法度”,《尚书》上有“用哀怜同情的心情判决诉讼”的话。说明在朝廷上授人爵位,在街市上实施刑罚,是由来已久的,怎么会只是在衰败之世呢?仁义过多法律就立不住,权威太少下边就会冒犯上级。法律立不住,众多事务就会被扰乱;下边冒犯上级,背逆礼节的事就发生了。极其淳厚的风气在夏商周三代就已经浮薄,非常朴实的品质在秦汉也已经消失了。大道在过去已经衰落,风俗在现在已经浇薄。而想要用结绳记事来整治奸诈,不依靠言语来改变狡猾;抛开缰绳鞭子而在险路上驾乘奔马,不用船舵船橹而在大波大浪上漂浮空船;用仪节的程式来赶走盗贼,用宾主之礼来救灾灭火;用斩杀晁错来让反叛的七国退兵,用执盾牌大斧跳舞来平定赤眉军,没看出它会行得通。
【原文】盖三皇步而五常骤,霸王以来,载驰载骛。当其弊也,吏欺民巧,寇盗公行,髡钳不足以惩无耻,族诛不能以禁觊觎。重目以广视,累耳以远听,抗烛以理滞事,焦心以息奸源,而犹市朝有呼嗟之音,边鄙有不闻之枉。
【译文】大致说来,三皇时为政如缓行,五帝时如疾走,夏禹、商汤、周王以至春秋五霸以来,则像是飞快的奔跑了。它的弊病方面是,官吏欺诈,百姓巧伪,抢劫盗窃公然而行,剃头束颈的刑罚不足以惩戒无耻的行为,灭族杀头不能够禁止非分的企图。借助众人的眼睛来看到更多的东西,借助众人的耳朵听到远处的声音,举着火把来处理积存的事情,忧心如焚地平息奸邪的根源,但仍然是街市上有呼号叹息的声音,边远偏僻的地方有没听说过的冤屈。
【原文】作威作福者,或发乎瞻视之下;凶家害国者,或构乎萧墙之内。而欲以太昊之道,治偷薄之俗;以画一之歌,救鼎涌之乱,非识因革之随时,明损益之变通也。所谓刻舟以摸遗剑,叁天而射五步,掼犀兕之甲,以涉不测之渊;扲却寒之裘,以御郁隆之暑,踵之解除,颐之搔背,其为愦愦,莫此之剧矣!
【译文】擅权专横的人,有的就出现在眼皮底下;给家庭和国家带来灾祸的人,或许就在照璧里边起事。而想用伏羲的办法来治理刻薄的风俗,用颂扬萧何曹参的歌谣拯救鼎沸一样的混乱,这并非懂得随时代沿袭和变革,明白减损和增益的变通的道理。这就是所说的刻船来寻找掉下水的宝剑,望高空射箭所以只能射出五步之遥;披上犀甲去渡极深的水潭,穿上却寒的裘衣抵御隆盛的暑气;用脚跟去解绳扣,用腮帮去搔脊背,昏乱没有比这再厉害的了。
【原文】但当先令而後诛,得情而勿喜,使伯氏无怨于失邑,虞芮知耻而无讼耳。若强暴掩容,操绳而不惮,诱于含垢,莫蔓而不除,恃藏疾之大言,忘膏肓之近急,何异焦喉之渴切身,而遥指沧海于万里之外,滔天之水已及,而方造舟于长洲之林,安得免夸父之祸,脱沦水之害哉!
【译文】只是还应当先出法令而后诛杀,审得了罪情也不要高兴,让人们像伯氏被剥夺了城邑一样没有怨言,像虞国和芮国的人一样懂得羞耻而不再争讼。如果强暴者遮掩真面目,但不能绳之以法;被人君应容忍污垢之说所迷惑,不去除像滋生蔓延的野草一样的邪恶,仗恃应当隐忍耻辱的大话,忘记了病入膏肓的切近紧急,这和已经口干舌燥,却远远指着万里之外的大海;滔天的洪水已经到来,才到长洲的树林中去造船有什么区别呢?怎能免得了夸父渴死的祸患,逃脱沉入水中的灾难呢!
【原文】世人薄申韩之实事,嘉老庄之诞谈。然而为政莫能错刑,杀人者原其死,伤人者赦其罪,所谓土木半瓦胾,无救朝饥者也。道家之言,高则高矣,用之则弊,辽落迂阔,譬犹干将不可以缝线,巨象不可使鼠,金舟不能凌阳侯之波,玉马不任骋千里之迹也。
【译文】世上的人鄙薄申不害、韩非的切实有用的学说,而嘉许老子、庄周荒诞不经的论调。但是真正用于政事不能措置刑罚,杀人的赦免了他的死刑,伤人的饶恕了他的罪过,这正是所说的,用泥盘子装上瓦片充当的肉块,不能解救没吃上早饭的饥饿者。道家的学说,高倒是高,真正使用起来就糟糕了,辽远空旷不切实际,就像名剑干将不能用来缝纫,大象不能让他捕鼠,铜铁的船不能在波涛上漂浮,玉雕的马也不能驰骋千里一样。
【原文】若行其言,则当燔桎梏,堕囹圄,罢有司,灭刑书,铸干戈,平城池,散府库,毁符节,撤关梁,掊衡量。胶离朱之目,塞子野之耳。泛然不系,反乎天牧;不训不营,相忘江湖。朝廷阒而若无人,民则至死不往来。可得而论,难得而行也。
【译文】如果实行他们的理论,那就应当烧掉镣铐,拆毁监狱,撤销官吏,销毁刑书,熔化武器,拆去城墙,填平护城河,散发库藏,毁掉符节,撤去水陆关卡,砸碎秤杆升斗,粘住离朱的眼睛,堵住师旷的耳朵。像没拴的船一样自由自在,返回到放任自然的时代;不接受训教无任何谋求,在江河湖海中自足而互相忘却;朝廷空寂像没人一样,百姓们则是至死不相交往。这种主张可以谈论,但难以实行。
【原文】昔周用肉刑,刖足劓鼻。盟津之令,後至者斩,毕力赏罚,誓有孥戮。考其所为,未尽仁也。及其叔世,罔法玩文,人主苛虐,号令不出宇宙,礼乐征伐,不复由己。群下力竞,还为长蛇。伐本塞源,毁冠裂冕。或沈之于汉,或流之一彘。失柄之败,由于不严也。
【译文】平庸的儒生们只听说周代因仁德而兴起,秦朝因为严酷而灭亡,但没悟到周之所以得天下不单纯是仁德,而秦之所以失天下不仅仅是严酷。当初周是使用肉刑的,有砍脚有割鼻。孟津会师的命令规定,迟到的要斩首,尽力于赏赐惩罚,对将士的告诫中有诛及子孙。考察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全是仁慈。等到衰落之时,国法失效,律条被轻视,君主苛刻残暴,命令不出宫室,礼制、乐教和征伐的事不再由君主掌握。众多臣民靠实力相互竞争,又返还为长蛇一样的贪婪暴虐者。就像树砍伐了树根,河流堵塞了水源,也像毁掉了冠冕。有的沉入汉水,有的被流放到彘地。丢掉权柄的失败,就在于执法不严。
【原文】秦之初兴,官人得才。卫鞅由余之徒,式法于内;白起王翦之伦,攻取于外。兼弱攻昧,取威定霸,吞噬四邻,咀嚼群雄,拓地攘戎,龙变龙视,实赖明赏必罚,以基帝业。降及杪季,骄于得意,穷奢极泰。加之以威虐,筑城万里,离宫千余,锺鼓女乐,不徒而具。骊山之役,太半之赋,闾左之戍,坑儒之酷,北击猃狁,南征百越,暴兵百万,动数十年。天下有生离之哀,家户怀怨旷之叹。白骨成山,虚祭布野。徐福出而重号口兆之雠,赵高入而屯豺狼之党。天下欲反,十室九空。其所以亡,岂由严刑?此为秦以严得之,非以严失之也。
【译文】秦国最初兴起时,任命百官得到了一些有才能的人。卫鞅、由余等人,在国内执掌法度,白起、王翦等人,在国外攻城取地。兼并弱小的国家,攻打昏昧的诸侯;获取威势,奠定霸业,吞噬四邻的土地,咀嚼诸多的强国,开拓疆域驱逐戎族,像龙一样乘时而起,像虎一样雄视天下,实际都依靠奖赏分明惩罚得当,因而为皇帝大业奠定了基础。到了衰末之世,由于过分得意而骄横,奢侈安逸到极点。再加上刑罚暴虐,修建万里长城,千余所离宫,钟鼓乐器和歌舞的伎女,不用搬动就到处都有。骊山陵墓的浩大工程,三分之二比率的赋税,尽征闾左平民的去戍守,对儒生的残酷坑杀,向北攻打匈奴,向南征讨百越,一下子动用军队上百万人,每件事都是几十年。普天之下有生生离别的哀痛,家家户户怀着怨女旷男的叹息。白骨堆积成山,无尸遥设的空祭遍布旷野。徐福出海加重了令人号陶大哭的仇恨,赵高入朝积聚了豺狼般的党羽。天下人都要造反,十家中占了九家。秦之所以灭亡,怎么会是由于严厉的刑罚呢?这是秦以严厉的刑罚得天下,不是因为严刑失天下呀。
【原文】且刑由刃也,巧人以自成,拙者以自伤,为治国有道而助之以刑者,能令慝伪不作,凶邪改志。若纲绝网紊,得罪于天,用刑失理,其危必速。亦犹水火者所以活人,亦所以杀人,存乎能用之与不能用。
【译文】况且刑法就像刀子,灵巧的人可以用它成就自己,笨拙的人可以用它伤害自己。为使治理国家符合君道,而用刑法来辅助的人,熊让邪恶虚伪的念头不起,凶暴奸邪的人改变想法。如果朝纲断绝法网紊乱,获罪于。七天,使用刑罚不合道理,危险必然迅速到来。刑法又像是水和火,可以用来养活人,也可以用来杀人。在于能使用它还是不能使用。
【原文】夫症瘕不除,而不修越人之术者,难图老彭之寿也。奸党实繁,而不严弹违之制者,未见其长世之福也。但当简于张之徒,任以法理世;选赵陈之属,季以案劾。明主留神于上,忠良尽诚于下,见不善则若鹰鹯之搏鸟雀,睹乱萌则若草雉田之芟芜秽。庆赏不谬加,而诛戮不失罪,则太平之轨不足迪。令而不犯,可庶几废刑致治,未敢谓然也。
【译文】腹中的痞块没除掉,但不学习神医扁鹊的医术,难于谋求彭祖那样的长寿;邪恶的团伙很多,但不严格弹劾违法的制度,就看不到他会有绵延长久的福分。就是要简拔于定国、张释之之类的人,任用他们负责法律诉讼;选用赵禹、陈咸之类的人,任用他们主持监察弹劾。贤明的君主在上边经心,忠诚善良的臣子在下边尽忠。看见不好的事情,就像鹞鹰追捕鸟雀;看见作乱的萌芽,就像清除田间的杂草。赏赐不胡乱施予,惩罚杀戮不加于无罪,那么,太平盛世的轨范不够继承的。发出命令就无人违犯,就差不多可以废弃刑法并导致安定太平,我不敢说它是对的。
【原文】或曰:然则刑罚果所以助教兴善,式曷轨忒也。若夫古之肉刑,亦可复与?
【译文】有人说:这样说来,刑罚果然可以协助教化兴举善事,阻止奸邪产生了。至于古代的肉刑,也可以恢复吗?
【原文】抱朴子曰:曷为而不可哉!昔周用肉刑,积祀七百。汉氏废之,年代不如。至于改以鞭笞,大多死者。外有轻刑之名,内有杀人之实也。及于犯罪,上不足以至死,则其下唯有徒谪鞭杖,或遇赦令,则身无损;且髡其更生之发,挝其方愈之创,殊不足以惩次死之罪。今除肉刑,则死罪之下无复中刑在其间,而次死罪不得不止于徒谪鞭杖,是轻重不得适也。又犯罪者希而时有耳,至于杀之则恨重,而鞭之则恨轻,犯此者为多。今不用肉刑,是次死之罪,常不见治也。
【译文】抱朴子说:为什么不可以呢!当初周朝使用肉刑,相传了七百年。汉代废除肉刑,年代不如周朝。至于改用鞭打,被打死的占大多数,表面上有轻刑的名义,内里却有杀人的实情。至于犯了罪不足构成死刑,那么往下就只有服苦役、流放、鞭打、杖击了,有时遇到赦免的命令,那么身体没有什么损伤;况且剃光可以再生的头发,打出可以很快长好的创伤,实在太不足以惩罚仅次于死刑的罪过。现在取消肉刑,那么在死罪之下不再有恰当的刑罚在这中间,而仅次于死刑的罪,就不得不只限于服役、流放、鞭打、杖击,这样轻重就不能很合适了。再有,犯罪的人是稀少的,只是不时才有,至于杀死他嫌重,而鞭打又嫌轻,犯这种罪的是多数。如今不用肉刑,这种仅次于死的罪过,常常得不到应有的惩治。
【原文】今若自非谋反大逆,恶于君亲,及军临敌犯军法者,及手杀人者,以肉刑代其死,则亦足以惩示凶人。而刑者犹任坐役,能有所为,又不绝其生类之道,而终身残毁,百姓见之,莫不寒心,亦足使未犯者肃栗,以彰示将来,乃过于杀人。杀人,非不重也。然辜之三日,行埋弃之,不知者众,不见者多也。若夫肉刑者之为摽戒也多。
【译文】现在如果不是谋划反叛大逆不道,诽谤国君和双亲,以及用兵打仗面对敌人时犯了军法的人,还有亲手杀人的人,那么以肉刑代替死罪,也足够用以警告凶恶的人了。而受刑的人还可以干些坐着的活,能干些事情,又没夺去其生命,而他终生的残缺不全,百姓们看见,没有不心惊胆颤的,也足以让没犯罪的人肃然战栗,昭示给将来的,还要超过死刑。死刑不是刑不重,但是暴尸三天,就要埋掉,不知道的人很多,没看见的人也很多。至于受肉刑的人作为惩戒办法作用就大了。
【原文】昔魏世数议此事,诸硕儒达学,洽通殷理者,咸谓宜复肉刑,而意异者驳之,皆不合也。魏武帝亦以为然。直以二陲未宾,远人不能统至理者,卒闻中国刖人肢体,割人耳鼻,便当望风谓为酷虐,故且权停,以须四方之并耳。通人扬子云亦以为肉刑宜复也。但废之来久矣,坐而论道者,未以为急耳。
【译文】当初魏代曾经几次讨论这个问题,诸位大儒,精通学问、见识广博、深明道理的人,全都认为应当恢复肉刑,而意见不同,驳斥他们的人,全都于理不合。魏武帝曹操也认为是这样。只是因为二处边陲没有宾服,边远的人不能领会深刻的道理,仓促间听说中国这里砍断人的肢体,割掉人的耳朵鼻子,略有耳闻就认为是残酷暴虐,因此暂时停一下,来等待四方的统一。学问通达的扬雄也认为肉刑应当恢复。只是废除它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坐下来空说道理的人,不认为它是急需的罢了。

抱朴子 外篇 · 审举

【原文】抱朴子曰:华霍所以能崇极天之峻者,由乎其下之厚也;唐虞所以能臻巍巍之功者,实赖股肱之良也。虽有孙阳之手,而无骐骥之足,则不得致千里矣。虽有稽古之才,而无宣力之佐,则莫缘凝庶绩矣。人君虽明并日月,神鉴未兆,然万机不可以独统,曲碎不可以亲总,必假目以遐览,借耳以广听,诚须有司,是康是赞。
【译文】抱朴子说:华山和霍山之所以有达于天上那么高峻,是由于它下边根基的雄厚;唐尧、虞舜之所以能成就巍巍的功业,实际是依靠得力的辅佐之臣。即使有伯乐一样善于辨马的双手,但是没有宝马的四足,那么也不能一日干里;即使有明鉴古法的才能,但没有效力的佐臣,也不能使各项事情成功。国君即使贤明可与日月并论,能精明地洞察没有先兆的事情,但是也不能各项繁杂事物全由自己统管,必须借助别人的眼睛去看远处,借助别人的耳朵来广听闻,确实需要设官分职的专门官吏,协助治理国家。
【原文】故圣君莫不根心招贤,以举才为首务,施玉帛于丘园,驰翘车于岩薮,劳于求人,逸于用能,上自槐棘,降逮皂隶,论道经国,莫不任职。恭己无为,而治平刑措;而化洽无外,万邦咸宁。设官分职,其犹构室,一物不堪,则崩桡之由也。然夫贡举之士,格以四科,三事九列,是之自出,必简标颖拔萃之俊,而汉之末叶,桓灵之世,柄去帝室,政在奸臣,网漏防溃,风颓教沮,抑清德而扬谄媚,退履道而进多财。力竞成俗,苟得无耻,或输自售之宝,或卖要人之书,或父兄贵显,望门而辟命;或低头屈膝,积习而见收。
【译文】所以圣明的君主没有不出自本心地招纳贤才,以举拔人才为首要的事情。把圭璋束帛这样的聘贤之礼送到田园,用翘车到山野去礼聘贤士。寻求贤人是幸劳的,而任用有能力的人又会得到安逸,上自三公九卿,下至奴仆差役,谈论正道,治理国家,无不尽职尽责。恭谨律己以德化民,而社会安定平和,刑罚放置无用;德化周遍无遗,各国都安宁无事。设置官员,分别职掌,就像造房子一样,一个部件经受不住,都会成为倒塌毁坏的原因。而未被地方贡举的士人,用四科的标准来衡量,三公九卿从这里出,一定简拔出类拔萃的隽才。但是汉代末年,桓帝灵帝的时代,帝王失去了权俩,政权握在奸臣手中,法网开漏,堤防溃决,风气颓废,教化衰败,压抑品德高尚者而扬举行为谄媚的人,贬退躬行正道者而提拔财产多的人。以实力相争成为风俗,苟且而得,没有羞耻之心,有的献纳自己购得的宝物,有的炫耀显要人物的书信,有的父亲哥哥身居要职,被人看门第而征召授职;有的低头屈膝,时间长了也被任命为官。
【原文】夫铨衡不平,则轻重错谬;斗斛不正,则少多混乱;绳墨不陈,则曲直不分,准格倾侧,则滓杂实繁。以之治人,则虐暴而豺贪,受取聚敛,以补买官之费;立之朝廷,则乱剧于棼丝。引用驽庸,以为党援,而望风向草偃,庶事之康,何异悬瓦砾而责夜光,弦不调而索清音哉!何可不澄浊飞沉,沙汰臧否,严试对之法,峻贪夫之防哉!殄瘁攸阶,可勿畏乎?
【译文】秤杆不平,轻重就要弄错;斗斛不放正,多少就会混乱;墨线不拉开,曲直就分不出来;筛格倾斜,渣滓杂物就会多了。用这种人来管理人,就会暴虐而贪婪,搜刮民财来补上买官的花费;让他们站立朝廷,就会使朝纲比乱丝还要混乱。任用愚笨平庸的的人作为自己的党羽,还要指望以好的品德去引导百姓,诸多事务顺利,这和悬挂起瓦片要求它夜里发光,琴弦没调就要听清越的音乐有什么区别呢?怎么能不澄清污浊,超拔隐贤,拣选忠奸,明鉴善恶,严格考校对策的方法,对贪婪之徒严加防范呢!将会由此导致国家灭亡人民困苦,能不害怕吗?
【原文】古者诸侯贡士,适者谓之有功,有功者增班进爵;贡士不适者谓之有过,有过者黜位削地。犹复不能令诗人谧大车素餐之刺,山林无伐檀罝兔之贤。况举之无非才之罪,受之无负乘之患。衡量一失其格,多少安可复损乎?夫孤立之翘秀,藏器以待贾;琐碌之轻薄,人事以邀速。夫唯待价,故顿沦于穷瘁矣;夫唯邀速,故佻窍而腾跃矣。
【译文】古时候诸侯贡献贤士,贡献了合适的称之为有功,而有功的人要提官职进爵位;贡献的士人不合适称之为有过错,有过错的人要降低官位削减封地。这样仍然不能让诗人们停止“大车”、“素餐”的讽刺,不能让山林中没有“伐檀”、“置兔”的贤者。何况举荐士人没有非难贤才的罪过,接受他们没有令小人当权的祸患。衡量即使一旦失去它的标准,人才能的优劣又怎么会再正确评价呢?超群独立的出色人才,收藏起自己的才能待价而沽;猥琐庸碌的浅薄家伙,靠交际应酬而被招请。就因为待价而沽,所以困厄沉沦于劳苦不得志中;就因为被招请,所以窃取官位飞黄腾达。
【原文】盖鸟鸱屯飞,则鸳凤幽集;豺狼当路,则麒麟遐遁。举善而教,则不仁者远矣;奸伪荣显,则英杰潜逝。高概耻与阘茸为伍,清节羞入饕餮之贯。举任并谬,则群贤括囊;群贤括囊,则凶邪相引;凶邪相引,则小人道长;小人道长,则梼杌比肩。颂声所以不作,怨嗟所以嗷嗷也。
【译文】大致说来,猫头鹰成群飞翔,凤凰就会潜藏;豺狼当道,麒麟就会远远逃走。以行为善良者作为教化的榜样,不仁德的人就会远离;邪恶虚伪的人荣耀显贵,出众的人才就要潜藏远去。气概卓越的人耻于与低贱的人为伍,节操高洁者羞于进入贪婪者的行列。荐举任用全都荒谬,那么众多贤者就会闭口不言;群贤闭口不言,就令凶险邪恶者相接而至;凶邪者接连到来,小人之道就会增长;小人之道增长,恶人就会多至比肩而立。这就是颂扬之声没有响起,但埋怨叹息却很厉害的原因。
【原文】高干长材,恃能胜己,屈伸默语,听天任命,穷通得失,委之自然,亦焉得不堕多党者之後,而居有力者之下乎?逸伦之士,非礼不动,山峙渊渟,知之者希,驰逐之徒,蔽而毁之,故思贤之君,终不知奇才之所在,怀道之人,愿效力而莫从。虽抱稷卨之器,资邈世之量,遂沈滞诣死,不得登叙也。而有党有力者,纷然鳞萃,人乏官旷,致者又美,亦安得不拾掇而用之乎?
【译文】优异的干才、能力出众的人,倚仗自己的才能傲视他人,无论进退隐显,都听天由命;无论困厄显达有得有失,全托付给自然,又怎么能不落到同党众多的人之后,居有权势财力的人之下呢?超群的士人,不合乎礼的事不去做,山峰一样屹立,深潭一样停蓄,了解他们的人很少,到处奔走追逐的人还要阻碍诋毁他们,所以思慕贤才的国君始终不知道奇逸人才在什么地方,胸怀治国之道的人,愿意为国效力但不知途径。即使抱有稷和契那样的才能,积蓄了远过世人的本领,却埋没停滞一直到死,不能登上仕途依才为官。而有团伙能依靠权势财力的人,纷纷如鱼鳞般聚集,加之人才缺乏,官位空虚,举荐他们的人又为之美言,又怎么能不被收罗任用呢?
【原文】灵献之世,阉官用事,群奸秉权,危害忠良。台阁失选用于上,州郡轻贡举于下。夫选用失于上,则牧守非其人矣;贡举轻于下,则秀孝不得贤矣。故时人语曰: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又云:古人欲达勤诵经,今世图官免治生。盖疾之甚也。
【译文】汉灵帝汉献帝的时候,宦官当政,奸臣们掌权,伤害忠诚善良的大臣。尚书台在上边选用人才失当,地方各州郡在下边轻视贡举贤士。上边选用人才失当,那么州牧太守就不是恰当的人选;下边轻视贡举贤士,那么秀才、孝廉等称谓就没有加给贤德的人。因此当时的人说:'被举荐为秀才,却不认识书本;被定为孝廉,却和父亲不在一起生活。被称为寒素清白的官员污浊得像泥巴,高门大族的武将胆小得像鸡一样。’又说:'古人要想仕途通畅要勤奋地诵读经典,现今时代图谋为官的人得勤奋地经营家业。’也许恨得太厉害了。
【原文】于时悬爵而卖之,犹列肆也;争津者买之,犹市人也。有直者无分而径进,空拳者望途而收迹。其货多者其官贵,其财少者其职卑。故东园积卖官之钱,崔烈有铜臭之嗤。上为下效,君行臣甚。故阿佞幸,独谈亲容。桑梓议主,中正吏部,并为魁侩,各责其估。清贫之士,何理有望哉!是既然矣。又邪正不同,譬犹冰炭;恶直之人,憎于非党。刀尺颠到者,则恐人之议己也;达不由道者,则患言论之不美也。乃共构合虚诬,中伤清德,瑕累横生,莫敢救拔。
【译文】那时出售爵位,就像在店里陈列着货物一样;人们像争抢渡口一样来购买,犹如市上的顾客。有钱的人本无资格但径直进入,握空拳的人看着仕路却止住了脚步。那些财货多的人官职高,财货少的人官职低。因此西园积累起卖官的钱财,纳钱为官的崔烈遭到有铜臭味的耻笑。上行下效,国君做了,臣子会更厉害。因此傅母与宦官单独地密商其事,地方上负责品评贡举人才的官员,和中正官的属员,一起做卖官掮客的魁首,各自求取他们的报酬。清苦贫寒的士人,怎么还会有希望呢!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还有,邪恶与正直不能共处,就像是冰和炭;厌恶正直的人,恨他们不属自己同党者。品评与进退标准颠倒的人,就害怕别人议论白己;显达但不是通过正路的人,就担心言论不好听。于是一起虚构罪名,恶意中伤品德清白的人,无端而生的罪名积累得多了,没有人敢于援救提拔。
【原文】于是曾闵获商臣之谤,孔墨蒙盗跖之垢。怀正居贞者,填笮乎泥泞之中,而狡猾巧伪者,轩翥乎虹霓之际矣。而凡夫浅识,不辩邪正,谓守道者为陆沈,以履径者为知变。俗之随风而动,逐波而流者,安能复身于德行,苦思于学问哉!是莫不弃检括之劳,而赴用赂之速矣。斯诚有汉之所以倾,来代之所宜深鉴也。
【译文】于是,曾参和宓子骞遭到弑父的商臣一样的攻击,孔丘和墨翟蒙受咨跖一样的恶名。胸怀正直遵循正道的,被填挤到泥泞当中;狡猾奸巧虚伪的,飞升到彩虹之间。但是平庸的人们见识浅薄,不能辨别邪恶正直,称遵守正道的人是旱地沉没,把走歪门邪道的人当作懂得变化。世俗那些见风使舵,随波逐流的人,怎么能恢复有德之行,在学问上瞑思苦想呢!因此,就没有人不放弃循规蹈矩的烦劳,而去走使用贿赂的捷径了。这无疑是汉代倾覆的原因,也是后代应该深以为鉴的。
【原文】或曰:吾子论汉末贡举之事,诚得其病也。今必欲戒既往之失,避倾车之路,改有代之弦调,防法玩之或变,令濮上《巴人》,反安乐之正音,腠理之疾,无退走之滞患者,岂有方乎?士有风姿丰伟,雅望有余,而怀空抱虚,干植不足,以貌取之,则不必得贤,徐徐先试,则不可仓卒。将如之何?
【译文】有人说:您议论汉朝末年贡举的事情,确实说到了症结所在。现在一定要戒除以往的过失,避开翻车的道路,改变前代的张弦设柱和曲调,防止轻视法律可能带来的变化,让奢靡的濮上之音和低贱的《下里巴人》返还成为安乐的雅正之音,让刚刚到达皮下的疾病不要因退走医生而成为沉重的疾患,是不是有什么方法呢?士人有的风度姿态丰满魁伟,严整的仪容绰绰有余,但缺乏内在的修养,根本的东西不足,如果根据外貌取用他,那么不一定能够得到贤者;如果慢慢地先试一试,就又不能很快得到。怎么办呢?
【原文】抱朴子答曰:知人则哲,上圣所难。今使牧守皆能审良才于未用,保性履之始终,诚未易也。但共遣其私情,竭其聪明,不为利欲动,不为属托屈。所欲举者,必澄思以察之,博访以详之,修其名而考其行,校同异以备虚饰。令亲族称其孝友,邦闾归其信义。尝小仕者,有忠清之效,治事之干,则寸锦足以知巧,刺鼠足以观勇也。
【译文】抱朴子回答说:能透彻地了解人就可称为明智,这对于大圣人也是困难的。如今让州牧郡守全都能够在任用之前精审良才,保证他们的本性和行为有始有终,实在不容易。只要都能驱遣他们的私情,充分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不为私利而动心,不为请托而屈服。所要荐举的,一定深思熟虑反复观察,广泛询间详细了解,按其名声考查他们的行为,比较异同以全面了解虚名之下实际的不足。让他的家里人和亲戚都称赞他孝敬父母亲爱兄弟,乡亲邻居夸奖他守信讲义。尝试着当个小官,如果有忠诚清廉的政绩,处理事情的才千,那么一寸锦锻也可以知道其工巧,就是刺杀老鼠也可以看出勇敢了。
【原文】又秀、孝皆宜如旧试经答策,防其罪对之奸,当令必绝其不中者勿署,吏加罚禁锢。其所举书不中者,刺史太守免官,不中左迁。中者多不中者少,後转不得过故。若受赇而举所不当,发觉有验者除名,禁锢终身,不以赦令原,所举与举者同罪。今试用此法,治一二岁之间,秀孝必多不行者,亦足以知天下贡举不精之久矣。过此,则必多修德而勤学者矣。
【译文】另外秀才、孝廉都应该用如前的办法,考试经典设问求答,防止置对时的伪诈,应当让这种情况绝对消灭。其中不合格的人不安排官职,官吏则加重处罚不准为官。那些贡举的人全不合格的,刺史太守罢免官职、不准降级。所贡举合格的多不合格的少,以后调任不准超过原职。如果接受贿赂并且所贡举的人不合适,发现后验证确凿的免职为民,终生不准做官,不准依据赦免的命令宽恕,所贡举人的罪过和贡举人同罪。现在如果试用这种方法治理,一两年之间,秀才、考廉肯定多有不敢来参加策试的,也就足以知道天下贡举不够精良己经多么长时间了。经用这种方法,那么必然使修养品德勤于学习的人多起来。
【原文】又诸居职,其犯公坐者,以法律从事;其以贪浊赃污为罪,不足死者,刑竟及遇赦,皆宜禁锢终身,轻者二十年。如此,不廉之吏,必将化为夷齐矣。若临官受取,金钱山积,发觉则自恤得了,免退则旬日复用者,曾史亦将变为盗跖矣。如此,则虽贡士皆中,不辞于官长之不良。
【译文】再有各正在官位的人,他们渎职犯罪的,按照法律办事;那些因为贪污受贿获罪,又不够死罪的,在服刑之后以及遇到赦免,也都应当终生禁止做官,轻的也要禁止二十年。这样的话,不廉洁的官吏,也必然会变成伯夷、叔齐了。如果是当上官就收受财物,金钱像山一样堆积,事发之后自己赎救便可以了结,免官退职而不久又被任用的话,曾参和史鰌也会变成盗跖了。这样做,即使贡举的士人全都合格,也不能消除在上为官者的不良。
【原文】或曰:能言不必能行,今试经对策虽过,岂必有政事之才乎?
【译文】有人说:能说不一定能干。现在考试经典回答策问即使通过,难道一定有从事政事的才能吗?
【原文】抱朴子答曰:古者犹以射择人,况经术乎?如其舍旃,则未见余法之贤乎此也。夫丰草不秀瘠土,巨鱼不生小水,格言不吐庸人之口,高文不堕顽夫之笔。故披《洪范》而知箕子有经世之器,览九术而见范生怀治国之略,省夷吾之书,而明其有拨乱之干,视不害之文,而见其精霸王之道也。今孝廉必试经无脱谬,而秀才必对策无失指,则亦不得暗蔽也。良将高第取其胆武,犹复试之以对策,况文士乎?假令不能必尽得贤能,要必愈于了不试也。
【译文】抱朴子回答说:古时候还曾用射箭来选择人才,何况是经义呢?假如舍弃它,那么还没见到其他的方法比它强的。茂盛的草不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上,大鱼不生长在小水坑里,可为准则的语言不会从平庸的人口中说出来,优秀的文章不会出自愚顽者的笔下。因此,翻阅《尚书·洪范》就知道箕子有经管世事的才能,看过为越王勾践出的九种计策,就发现范蠡怀着治理国家的谋略。读了管仲的书,就明白他有拨乱反正的才干;浏览申不害的文章,就看出他精通称霸诸侯实行王道的办法。假如现在孝廉必须测试经典没有脱漏错误,而秀才必须回答策问没有失掉主旨,那么也就使他们不愚昧无知了。好的武将考核优异取其胆大勇武,还要再考试策问,何况文士呢?假使不一定得到的都是贤能者,总要比完全不考试强多了。
【原文】今且令天下诸当在贡举之流者,莫敢不勤学。但此一条,其为长益风教,亦不细矣。若使海内畏妄举之失,凡人息侥幸之求,背竞逐之末,归学问之本,儒道将大兴,而私货必渐绝,奇才可得而役,庶官可以不旷矣。
【译文】假如现在让天下所有应该在贡举行列的人,没有人敢不勤奋学习,仅此一条,这种方法给风俗教化带来的长久好处,也就不小了。如果让四海之内的人对胡乱贡举人感到畏惧,凡夫俗子断了侥幸求官的念头,离开争逐官爵的末途,回到求学问的根本的路上去,儒家的学说将大为兴盛,私人的贿赂必然渐渐消失;出色的人才能够任用,百官可以不空缺了。
【原文】或曰:先生欲急贡举之法,但禁锢之罪,苛而且重,惧者甚众。夫急辔繁策,伯乐所不为;密防峻法,德政之所耻。
【译文】有人说:先生想要严格贡举的办法,但是采取禁止为官的惩罚,苛刻而沉重,畏惧的人太多。缰绳勒得过紧,鞭打过于频繁,是伯乐所不做的事;严密的防范,严厉的刑法,是仁德之政认为羞耻的事。
【原文】抱朴子曰:夫骨填肉补之药,长于养体益寿,而不可以救日曷溺之急也。务宽含垢之政,可以莅敦御朴,而不可以拯衰弊之变也。虎狼见逼,不挥戈奋剑,而弹琴咏诗,吾未见其身可保也。燎火及室,不奔走灌注,而揖让盘旋,吾未见其焚之自息也。今与知欲卖策者论此,是与跖议捕盗也。
【译文】抱朴子说:那些填补骨头长出肉的药,优点在于保养身体延年益寿,但不能解救中暑溺水的急难;追求宽宏容忍污垢的政策,可以统御敦厚朴实的百姓,但不能拯救衰败颓坏的趋势。虎狼逼到了眼前,不挥举刀剑,而是弹琴诵诗,我看不出他可以保护自己;大火烧着了房子,不奔跑着浇水,而是谦恭有礼地走来走去,我看不出火会自己熄灭。现在和只知贪欲出卖封策的人谈这些,就是和盗跖谈捕盗贼的事。
【原文】抱朴子曰:今普天一统,九垓同风,王制政令,诚宜齐一。夫衡量小器,犹不可使往往有异,况人士之格,而可叁差而无检乎?江表虽远,密迩海隅,然染道化,率礼教,亦既千余载矣。往虽暂隔,不盈百年,而儒学之事,亦不偏废也。惟以其土宇褊于中州,故人士之数,不得钧其多少耳。及其德行才学之高者,子游仲任之徒,亦未谢上国也。
【译文】抱朴子说:如今全国统一,九州同受天子教化,帝王的旨意行政的命令,确实应该整齐划一。秤衡升斗这些小的器具,尚且不能让它们在各处有所不同,更何况衡量士人的标准,怎么能参差不齐并且不加查检呢?江南地方虽然遥远,靠近海边,但沾染正道风化,遵循礼教,也已经千年以上了。以前虽然曾经短时间阻隔,但不足百年。而儒家学说也没有偏废。只是因为那里地方比中原狭窄,所以士人的数目,不能和中原等同罢了。至于说那里品德行为才能学问高的人,言偃、王充之类,也不比北方中原地区的逊色。
【原文】昔吴土初附,其贡士见偃以不试。今太平已近四十年矣,犹复不试,所以使东南儒业衰于在昔也。此乃见同于左衽之类,非所以别之也。且夫君子犹爱人以礼,况为其恺悌之父母邪!法有招患,令有损化,其此之谓也。今贡士无复试者,则必皆修饰驰逐,以竞虚名,谁肯复开卷受书哉?所谓饶之适足以败之者也。
【译文】从前吴地刚刚归附中原时,那里贡举的士人因未行考试而被埋没。如今天下太平已将近四十年了,仍旧不进行考试,因此使东南的儒家学业比以前衰微了。这是让我们被边远未开化民族同化的主意,不是让我们和他们区别开来的办法。况且君子爱别人还要依据礼,更何况作为他们和乐平易的父母呢?法律有的会招来祸患,命令有时会损害教化,恐怕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现在贡举士人再不进行考试,那么肯定全都去作假和奔走,来争抢虚名,谁还肯去开卷读书呢?所谓让他们更丰厚富足,其实恰恰足以败坏他们。
【原文】自有天性好古,心悦艺文。学不为禄,味道忘贫,若法高卿周生烈者。学精不仕(疑有脱文)徇乎荣利者,万之一耳。至于甯越倪宽黄霸之徒,所以强自笃励于典籍者,非天性也,皆由患苦困瘁,欲以经术自拔耳。向使非汉武之世,则朱买臣严助之属,亦未必读书也。今若取富贵之道,幸有易于学者,而复素无自然之好,岂肯复空自勤苦,执洒埽为诸生,远行寻师问道者乎?
【译文】自然有天性喜好古风,内心热爱典籍,学习不为俸禄,体味正道而忘记了贫困,像法真、周生烈那样的人。学业精深但不追求荣耀利益的人,一万人中也就只有一个。至于宁越、倪宽、黄霸这些人,之所以强迫自己努力学习典籍,不是出自天性,完全是由于困苦窘迫,想用经典之学自我解脱罢了。当初假如不是汉武帝的时代,那么朱买臣、严助之类的人也未必读书。现在如果寻找发财做官的道路,幸好有比读书学习容易的,再加上平时没有天生来的喜好,哪里肯再去白白地下勤苦功夫,洒水扫地当学生,走远路寻找老师去求问道理呢?
【原文】兵兴之世,武贵文寝,俗人视儒士如仆虏,见经诰如芥壤者,何哉?由于声名背乎此也。夫不用譬犹售章甫于夷越,徇髯蛇于华夏矣。今若遐迩一例,明考课试,则必多负笈千里,以寻师友,转其礼赂之费,以买记籍者,不俟终日矣。
【译文】兴兵动武的时代,武将尊贵而文人被搁置,俗人把儒生看作和仆人奴隶一样,把经典看作草芥尘土一样,为什么呢?是由于名声与这种追求相背离。不用,就像卖礼冠给南夷越人,到中原地方来炫耀大蛇一样。现在如果远近一律,公开考核,那么必然使背着书箱走千里路去寻师访友,把送礼行贿的钱转而去买典籍的人多起来,用不了一天的时间。
【原文】抱朴子曰:才学之士堪秀孝者,已不可多得矣。就令其人若桓灵之世,举吏不先以财货,便安台阁主者,则虽诸经兼本解,于问无不对,犹见诬枉,使不得过矣。常追恨于时执事,不重为之防。
【译文】抱朴子说:有才学的士人值得荐为秀才、孝廉的,已经是不可多得了。即使确实有这样的人,如果在汉桓帝、灵帝的时候,荐举官吏不先以钱财贿赂,让台阁的主事者便利安稳,那即使修各部经典者都有合乎原意的解释,对问题没有不能回答的,还是被诬陷冤枉,让他不能通过。我常常为当时的有关官员不能非常用心地防范这种情况产生感到遗憾。
【原文】余意谓新年当试贡举者,今年便可使儒官才士,豫作诸策,计足周用。集上禁其留草殿中,封闭之;临试之时,亟赋之。人事因缘于是绝。当答策者,皆可会著一处,高选台省之官亲监察之。又严禁其交关出入,毕事乃遣。违犯有罪无赦。如此,属托之翼窒矣。夫明君恃己之不可欺,不恃人之不欺己也。亦何耻于峻为斯制乎?若试经法立,则天下可以不立学官,而人自勤乐矣。
【译文】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明年应当对贡举的人进行考试,那么今年就可以让教师学士们预先准备各种对策,设想周全准备充足。考试前把他们封闭在临时的房子里,禁止出入;临到考试的时候,当时进行创作。各种关系的请托说情于是可以断绝。应当答策的,全都可以会聚到一起,严格地选取尚书台的官员,亲自监督检察他们。还要严禁他们结交和出入,事情完毕才能遣散。违犯的人判罪决不赦免。这样的话,私下请托的希望就不存在了。贤明的君主应当依靠自己不会被欺骗,不能依靠别人不欺骗自己。又为什么耻于严格地实行这种制度呢?如果考试经过法律来确立,那么天下就可以不设立学校,而人们自然就勤奋并乐于学业了。
【原文】案四科亦有明解法令之状,今在职之人,官无大小,悉不知法令。或有微言难晓,而小吏多顽,而使之决狱,无以死生委之,以轻百姓之命,付无知之人也。作官长不知法,为下吏所欺而不知,又决其口笔者,愤愤不能知食法,与不食不问,不以付主者。或以意断事,蹉跌不慎法令,亦可令廉良之吏,皆取明律令者试之如试经,高者随才品叙用。如此,天下必少弄法之吏,失理之狱矣。

【译文】考查一下汉代举士的四种科目当中也有明确解释法令的内容。如今在职的人们,官位无论大小,全都不懂法令。有的地方语言隐微不好懂,而小官员大多愚蠢,而让他们来断案子,这是把生死的大事交给这种人,因而轻视百姓的生命,把它们交给无知的人了。作为主管官员不懂法律,被下属官吏所欺骗而不知道,而断案又决定于他们的口和笔的人,昏庸而不能知道下属贪赃枉法,以及虽不贪赃但不查问,不上报主管官员。有的人靠主观臆断来断案,莽撞失误,不慎重执法,也可以让头脑清楚能力出色的官吏,全都选取明白法律条令的人来考试,就像考试经典一样。成绩好的按照才能分等任用。这样,天下就一定会少有玩弄法律的官吏,和审理不当的案件了。

抱朴子 外篇 · 交际

【原文】抱朴子曰:余以朋友之交,不宜浮杂。面而不心,扬雄攸讥。故虽位显名美,门齐年敌,而趋舍异规,业尚乖互者,未尝结焉。或有矜其先达,步高视远,或遗忽陵迟之旧好,或简弃後门之类味,或取人以官而不论德,其不遭知己,零沦丘园者,虽才深智远,操清节高者,不可也;其进趋偶合,位显官通者,虽面墙庸琐,必及也。如此之徒,虽能令壤虫云飞,斥鷃戾天,手捉刀尺,口为祸福,得之则排冰吐华,失之则当春凋悴,余代其口止叔口止脊,耻与共世。

【译文】抱朴子说:我认为朋友之间的交往不应该浮泛杂乱。只有面交没有心交,是扬子云曾讥讽过的。所以即使地位显赫名声美好,门户相当年龄相近,但是取舍的标准不同,事业追求相互矛盾的人,也没有结为朋友的。有些人自负先行显达,昂首阔步,有些人丢弃地位衰落的老朋友,有些人抛开门第寒微的同道,有些人以官位选择人而不论他的品德。那些没有遇上知己者,沉沦隐居的人,即使才能高智慧大,操守清廉气节高尚,也不认可为友;那些努力奔走偶遇机会,地位显要官运亨通的人,即使不学无术庸俗猥琐,也一定与他交往。这样的家伙,即使能够让土里的爬虫在云中飞翔,让斥䳛上达于天,手握人才进退大权,口中决定人的祸福,得到他就能化开冰雪开出鲜花,失掉他们就会正当春天却使花朵凋谢枯萎,我仍然替他感到不安,耻于和他生活在同一时代。

【原文】穷之与达,不能求也。然而轻薄之人,无分之子,曾无疾非俄然之节,星言宵征,守其门廷,翕然谄笑,卑辞悦色,提壶执贽,时行索媚;勤苦积久,犹见嫌拒,乃行因托长者以构合之。其见受也,则踊悦过于幽系之遇赦;其不合也,则懊悴剧于丧病之逮己也。通塞有命,道贵正直,否泰付之自然,津途何足多咨。嗟乎细人,岂不鄙哉!人情不同,一何远邪?每为慨然,助彼羞之。

【译文】困厄和显达,是不能以人力求得的。但是轻浮浅薄的人,没有资格的人,居然并不痛恨并非高尚的节操,早早晚晚地奔走,守住人家的门庭,献上趋附谄媚的笑容,言词卑微,表情和悦,提着酒壶拿着礼物,不时去讨好取媚;频繁而辛苦得时间长了,还是被嫌弃拒绝,于是委托贵显者来牵线搭桥。他如果被接受了,就跳跃高兴超过在牢狱中遇到了赦免;如果没被人接受,那么懊丧忧伤比丧事疾病及于自身还要厉害。通达还是困顿有命运的安排,为人之道重要的是正直,运气的好坏归于自然,门径哪里值得那么赞叹!唉,小人们哪,难道还不觉得鄙陋吗!人的感情不同,又差得多么远呢!每每为此慨然叹息,替他们感到害羞。

【原文】昔庄周见惠子从车之多,而弃其余鱼。余感俗士(或脱无)不汲汲于攀及至也。瞻彼云云,驰骋风尘者,不懋建德业,务本求己,而偏徇高交,以结朋党,谓人理莫比之要,当世莫此之急也。以岳峙独立者,为涩吝疏拙;以奴颜婢睐者,为晓解当世。风成俗习,莫不逐末,流遁遂往,可慨者也。

【译文】当初庄子看见惠施跟随的车辆众多,而弃掉了多余的鱼。我有感于庸俗之士,无不急切地去攀附已经到了极点。看那芸芸众生在仕宦之途上驰骋奔走,不努力地去建立德行功业,致力于根本求之于自己,而是偏私屈从攀附巴结以结成集团,认为人间道理没有比这更重要的,当今世上没有比这更紧急的了。把山岳一般屹立不与人勾结的人,当作是笨拙不切实际;把一副奴才表情婢女眼神的人,当作是了解当时社会。风气己经形成,没有人不追逐末节,流荡逃遁随波逐流,值得慨叹。

【原文】或有德薄位高,器盈志溢,闻财利则惊掉,见奇士则坐睡。褴缕杖策,被褐负笈者,虽文艳相雄,学优融玄,同之埃芥,不加接引。若夫程郑王孙罗裒之徒,乘肥衣轻,怀金挟玉者,虽笔不集札,菽麦不分辩,为之倒屣,吐食握发。

【译文】有的人品德浮薄而地位显赫,器小易盈志满意得,听到钱财利益就吃惊掉头,看到奇逸之士却坐着打盹。而衣裳褴褛、手拄木棍、身披褐衣、背负书箱的人,即使文词华美超过司马相如和扬雄,学问比马融、郑玄还要出色,也视同尘埃草芥,不予接待。至于像程郑、卓王孙、罗裒之类的人,乘坐肥马驾的车,穿轻暖的衣服,怀中揣金手里握玉,即使不动笔写文章,豆子麦子分不清,但也要为他们倒屣出迎,吐食握发来接待。

【原文】余徒恨不在其位,有斧无柯,无以为国家流秽浊于四裔,投畀于有北。彼虽赫奕,刀尺决乎(有脱文)势力足以移山拔海,吹呼能令泥象登云,造其门庭,我则未暇也。而多有下意怡颜,匍匐膝进,求交于若人,以图其益。悲夫!生民用心之不钧,何其辽邈之不肖也哉!余所以同生圣世而抱困贱,本後顾而不见者,今皆追瞻而不及,岂不有以乎!然性苟不堪,各从所好,以此存亡,予不能易也。

【译文】我只恨没有身在其位,手中没有权柄,没办法为国家把这些污浊肮脏的家伙流放到边远地方,驱逐到极北的地区去。他们虽然显赫光耀,进退大事决定于(有脱文),势力足能够移动高山和大海,吹气能让泥象登上云端,但是到他们家去,我还没有闲功夫。但也有很多人低声下气表情和悦,趴在地上以膝盖走路,请求和这些人交往,以图自己的利益。悲惨哪!人们用心不均衡,是多么差别巨大互不相同啊!我之所以和他们同是生在圣明的时代,但抱守困顿卑微,并且后顾无人效法,如今即使想后悔补救都来不及,难道不是有原因的吗!但人性如果不能忍受,还是各自追随自己的爱好,无论生死都是这样,我是不能改变的。

【原文】或又难曰:时移世变,古今别务,行立乎己,名成乎人。金玉经于不测者,托于轻舟也;灵乌萃于玄霄者,扶摇之力也;芳兰之芬烈者,清风之功也;屈士起于丘园者,知己之助也。今先生所交必清澄其行业,所厚必沙汰其心性,孑然只口跱,失弃名辈,结雠一世,招怨流俗,岂合和光以笼物,同法之高义乎?若比智而交,则白屋不降公旦之贵;若钧才而游,则尼父必无入室之客矣。

【译文】有人又非难我说:时间有推移时代有改变,古代与现代的追求是不一样的,掌握行为在于自己,而成就名声却在于别人。金玉要渡过深水,必须装到船上;大鹏飞上高空,要借助旋风的力量;兰花散发浓郁的芳香,要靠清风来传播;被压抑的士人从隐逸中出仕,要靠知己者的帮助。而现在先生所交往的人,一定要他的行为事业清而又清,所密切的人一定要拣选他的情感欲望,孑然孤立,丢掉了很多有名望的人,与全社会结仇,招致流俗人的怨恨,这难道合乎以和缓之光笼罩万物,等同于尘埃以随俗这样的正大道理吗?如果是同等智力者才相交友,那么普通百姓的家就不会有出现屈尊而降的周公;如果是才能相当者才往来,那么孔子也不会有造诣高深的入室弟子了。

【原文】抱朴子曰:吾闻详交者不失人,而泛结者多後悔。故曩哲先择而後交,不先交而後择也。子之所论,出人之计也;吾之所守,退士之志也。子云玉浮鸟高,皆有所因,诚复别理一家之说也。吾以为宁作不载之宝,不飞之鹏,不飏之兰,无党之士,亦(何?)损于夜光之质,垂天之大,含芳之卉,不朽之兰乎?且夫名多其实,位过其才,处之者犹鲜免于祸辱,交之者何足以为荣福哉!

【译文】抱朴子说:我听说审慎交往的不会失掉该交的人,而浮泛结交的往往后悔。所以从前的哲人是先选择而后结交,而不是先结交而后选择。您所谈论的是出仕为官者的想法,我所保守的是谦退士人的志向。您说到玉渡河鸟高飞,都要有所依托,实在又是另外遵循的一种理论。我认为宁肯当不过河的宝贝,不飞升的大鹏,不飘香的兰花,无朋党的士人,又怎么会损害夜光玉璧的本质,鲲鹏那云垂天边般的巨大,内含芬芳的花卉,不枯朽的兰花呢?况且名声超过实际情况,地位超过才能,处在那种地位的人自己还很少有免于灾祸侮辱的,和他们交往的人哪里能够有荣耀福气哪!

【原文】由兹论之,则交彼而遇者,虽得达不足贵;芘之而误者,譬如荫朽树之被笮也。彼尚不能自止其颠蹶,亦安能救我之碎首哉!吾闻大丈夫之自得而外物者,其于庸人也,盖逼迫不获已而与之形接,虽以千计,犹蚤虱之积乎衣,而赘疣之攒乎体也。失之虽以万数,犹飞尘之去嵩岱,邓林之堕朽条耳。岂以有之为益,无之觉损乎?

【译文】从这一点来说,那么和他们交往而遇到了机会,即使能够腾达也不值得宝贵;受到人家庇护而误了前程,就像在朽烂的树下乘凉被砸着。那些人自己尚且不能避免跌倒,又怎么能解救我们被打碎脑袋呢!我听说大丈夫自得其乐超然物外,他们对于平庸的人,大概只在迫不得己的时候才与他们接触,这样的人即使数以千计,就像衣服里积攒的跳蚤虱子,身体上长得很多的瘊子一样。失掉他们即使数以万计,就像嵩山、泰山吹走了一些尘土,邓林中坠落了几根朽枝一样。怎么会认为有他们就有好处,没有他们就觉得有损失呢?

【原文】且夫朋友也者,必取乎直谅多闻,拾遗斥谬,生无请言,死无托辞,终始一契,寒暑不渝者。然而此人良未易得,而或默语殊途,或憎爱异心,或盛合衰离,或见利忘信。其处今也,璧犹禽鱼之结侣,冰炭之同器,欲其久合,安可得哉!夫父子天性,好恶宜钧,而子政子骏,平论异隔;南山伯奇,辩讼有无。面别心殊,其来尚矣。总而混之,不亦难哉!

【译文】况且所谓朋友,一定要取他们正直诚信见闻广博,能补正过失指斥谬误,活着的时候不请对方通关节,死的时候没有托付的私事,从始至终完全相合,无论冷热都不改变。然而这种人实在不容易得到,有的在隐逸和出仕上路途不同,有的在僧恶和喜爱上想法有别;有的隆盛时相合衰微时离开,有的见到利益就忘记信义。他们在今天共处,就像鸟和鱼结为伴侣,冰和炭火放在一个器皿里,想要他们长久地相合,怎么可能呢!父子之间有天然的血缘关系,喜好和厌恶应该是相同的,但刘向和刘欲父子,平时议论问题就意见不同。表面和内心都有很大差别,这种情况由来已久。混在一起笼统言之,不也太难了吗!

【原文】世俗之人,交不论志,逐名趋势,热来冷去;见过不改,视迷不救;有利则独专而不相分,有害则苟免而不相恤;或事便则先取而不让,值机会则卖彼以安此。凡如是,则有不如无也。

【译文】世俗的人,交朋友不论思想,只是追逐名声趋附权势,权势隆盛就来,权势衰落就离开;见到过失不帮助改正,见到迷惑不帮助补救;有利益独自占有不分给别人,有危害苟且求免不救助对方;或者事有便利就先去占取并不谦让,到关键时候就出卖对方以求自己安全。凡是这样的朋友,那么有还不如没有。

【原文】天下不为尽不中交也,率于为益者寡而生累者众。知人之明,上圣所难。而欲力厉近才,短于鉴物者,务广其交,又欲使悉得,可与经夷险而不易情,历危苦而相负荷者,吾未见其可多得也。虽搜琬琰于培蝼之上,索鸾凤乎鹪鹩之巢,未为难也。吾亦岂敢谓蓝田之阳,丹穴之中,为无此物哉!亦直言其稀已矣。

【译文】天下的人并不是都不适宜交往,大体上能带来好处的少而带来麻烦的多。透彻地了解人,对于至圣来说都是困难的事。而想要努力磨炼才成就的短近之才,缺乏鉴别事物能力的人,致力于广泛地交往,又要让他交往的人都恰当,可以和他们经历平地险途都不改变感情,遇上危难困苦还能互相分担,我没看出他们能找到很多。即使是到小土丘上去搜求美玉,到鹪鹩的巢中去寻找鸾凤,也都不算难了。我又怎么敢说蓝田的阳坡、丹穴当中没有这些东西呢!也只是说它很稀少罢了。

【原文】夫操尚不同,犹金沈羽浮也。志好之乖次,犹火升而水降也。苟不可同,虽造化之灵,大块之匠,不可使同也,何可强乎!余所禀讷马矣,加之以天挺笃懒,诸戏弄之事,弹棋博弈,皆所恶见;及飞轻走迅,游猎傲览,咸所不为,殊不喜嘲亵。凡此数者,皆时世所好,莫不耽之,而余悉阙焉,故亲交所以尤辽也。加以挟直,好吐忠荩,药石所集,甘心者鲜。又欲勉之以学问,谏之以驰竞,止其樗蒲,节其沈湎,此又常人所不能悦也。

【译文】操守崇尚的不同,就像是金属下沉羽毛浮起;志向爱好的差别,就像是火向上升水向下降。如果不能够相同,那即使是大自然的灵气,上天的巧工,也不能让他们相同,怎么能靠强力达到呢!我天生来口齿笨拙脑筋愚钝,再加上生性懒惰,各种玩耍的事情,博戏下棋之类,都讨厌看见;至于飞鹰走犬,打猎游览,都不去做,特别不喜欢嘲弄玩笑。凡是这几件事,全都是现在社会上所喜好的,没有不沉溺于此的,而我全都没有,所以我所亲密交往者尤为稀少。加上性格直爽,喜欢尽吐忠言,药物和针石加在病人身上,感到快意的很少。又要用学问来勉励人家,劝人不要驰逐争抢名利,阻止人家玩博戏,节制人家沉溺于嗜酒,这又是一般人所不能高兴的。

【原文】毁方瓦合,违情偶俗,人之爱力,甚所不堪,而欲好日新,安可得哉!知其如此而不辩改之,可不谓之暗于当世,拙于用大乎?夫交而不卒,合而又离,则两受不弘之名,俱失克终之美。夫厚则亲爱生焉,薄则嫌隙结焉,自然之理也,可不详择乎!为可临觞者拊背,执手须臾,欲多其数而必其全,吾所惧也。

【译文】毁掉棱角才能与陶盆相合,违背真情才能与俗人对等。人们吝惜气力,实在让人受不了,而想让他们一天比一天好,怎么可能呢!知道他们这样而不加分辨指正,能够不说是对现实社会暗昧无知,笨拙于驾驭大事物吗?交往却不能到头,先和睦而后又分开,那么两边都要得到不够宽弘的名声,都要失掉有始有终的美誉。敦厚就会产生亲密友好,刻薄就会造成猜忌隔阂,是很自然的道理,能不审慎选择吗!为能在酒席前拍拍背,握一下手,就要交往很多并且各方面都好的人,这是我所畏惧的。

【原文】或曰:然则都可以无交乎?

【译文】有人说:这样说来,人们都可以没有交往了?

【原文】抱朴子答曰:何其然哉!夫畏水者何必废舟楫,忌伤者何必弃父斤?交之为道,其来尚矣。天地不交则不泰,上下不交即乖志。夫不泰则二气隔并矣,志乖则天下无国矣。然始之甚易,终之竟难。患乎所结非其人,败于争小以忘大也。《易》美多兰,《诗》咏百朋,虽有兄弟,不如友生。切思三益,大圣所嘉,门人所以增亲,恶言所以不至;管仲所以免诛戮而立霸功,子元所以去亭长而驱朱轩者,交之力也。

【译文】抱朴子回答说:怎么能这样说呢!怕水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废掉船和桨,忌讳损伤的人为什么一定要丢弃斧子呢?相交作为一种规律,由来已久了。天和地不交合就不通泰,上下不交合就会思想分离。不通泰就阴阳二气失调,思想分离就会使天下没有国家。但好的开始容易,好的结果则实在困难。担心的是所结交的不是恰当的人,失败就在于在小事上争夺而忘掉大事。《周易》赞美金兰之好,《诗经》歌颂有众多的朋友,即使有兄弟,也不如有朋友。朋友间可以相互切磋勉励,可以获得正直、诚信、多闻三方面的好处,是大圣人孔子所嘉许的。学生们之所以增进亲密,攻击诽谤的话之所以不会到来;管仲之所以避免被杀掉并协助桓公建立了霸业,朱博之所以离开了亭长的位置而乘上华美的车子,都是靠的交友的力量。

【原文】单弦不能发《韶》《夏》之和音,孑色不能成兖龙之玮烨,一味不能合伊鼎之甘,独木不能致邓林之茂。玄圃极天,盖由众石之积。南溟浩瀁,实须群流之赴。明镜举则倾冠见矣,羲和照则曲影觉矣,櫽括修则枉刺之疾消矣,良友结则辅仁之道弘矣。

【译文】一根弦不能发出《韶》乐、《夏》歌的和谐之音,一种颜色不能绣成衮服上的多彩蛟龙,一种味道不能调出伊尹鼎中的美味,一棵树不能成就邓林的繁茂。昆仑山上的玄圃上及天空,是由众多的石头累积起来的;南海浩荡无边,必须无数的河流流赴其中。举起镜子就能看到帽子歪了,阳光照耀就能感觉影子扭曲。矫正之器得以施用就能使竹木歪斜扭曲的毛病得以消除,结交好的朋友就能使培养仁德的风气弘扬。

【原文】达者知其然也,所企及则必简乎胜己,所降结则必料乎同志。其处也则讲道进德,其出也则齐心比翼。否则钧鱼钓之业,泰则协经世之务。安则有以精义,危则有以相恤。耻令谭肯专面地之笃,不使王贡擅弹冠之美。夫然,故交道可贵也。

【译文】通达的人是知道这一点的,他们所盼望结交的,一定选择胜过自己的人;他们所肯于结交的,一定估计与自己志同道合。他们隐居相处时就探讨道理增进品德,他们出仕为官时就齐心协力比翼齐飞。否滞时就一起心存远志隐逸江湖,通泰时就协力同心治理国家。平安时就精研事物隐微的道理,危险时就互相救助。耻于让薛谭和秦青专有钦佩之至的笃厚友情,不让王吉和贡禹独占弹冠相庆的深交美名。这样,交谊之道才是可贵的。

【原文】然实未易知,势利生去就,积毁坏刎颈之契,渐渍释胶漆之坚。于是有忘素情之惆叹,或睚眦而不思,遂令元伯巨卿之好,独著于昔;张耳陈余之变,屡构于今。推往寻来,良可叹也。夫梧禽不与鸱枭同枝,麟虞不与豺狼连群,清源不与浊潦混流,仁明不与凶暗同处。何者?渐染积而移直道,暴迫则生害也。

【译文】但是人实在是不容易了解的,权势和利益往往造成离散或者相聚,毁谤积累得多了能够破坏刎颈之交,浸泡时间长了能够化解坚固的胶和漆。于是产生了忘掉平素感情的众多叹息,有的因为小的嫌隙而不考虑原来的感情,于是让张韵和范式的友谊独自在从前享名,张耳和陈余绝决的事在现在却经常发生。推究以往探寻未来,实在值得叹息呀!凤凰不和猫头鹰落在同一枝树枝上,麒麟驺虞不和豺狼结为一群,清撤的源泉不和混浊的积水流到一起,仁德明理的人不和凶暴昏昧的人相处。为什么呢?浸染久了会改变正直的道德,过分接近会产生危害。

【原文】或人曰:敢问全交之道可得闻乎?

【译文】有的人说:大胆问您一下,保全友情的办法,可以说给我们听听吗?

【原文】抱朴子答曰:君子交绝犹无恶言,岂肯向所异辞乎?杀身犹以许友,岂名位之足竞乎?善交狎而不慢,和而不同,见彼有失,则正色而谏之;告我以过,则速改而惮。不以忤彼心而不言,不以逆我耳而不纳,不以巧辩饰其非,不以华辞文其失,不形同而神乖,不若情而口合,不面从而背憎,不疾人之胜己,护其短而引其长,隐其失而宣其得,外无计数之诤,内遗心竞之累。夫然後《鹿鸣》之好全,而《伐木》之刺息。若乃轻合而不重离,易厚而不难薄,始如形影,终为叁辰,至欢变为笃恨,接援化成雠敌,不详之悔,亦无以(原有脱文)。

【译文】抱朴子回答说:君子与人断绝交情尚且没有恶言,怎么会背后说人家的坏话呢?有人牺牲自身来为朋友作出奉献,名誉地位哪里值得争抢呢?善于交往则亲近而不轻慢,友善但不苟同,见到对方有过失,就严肃地劝谏他;对方告诉自己有过失,就迅速改正而不畏难。不因为会违逆对方的情绪而不说,不因为不顺自己的耳而不听;不用巧妙的辩解来掩饰自己的错处,不用华美的言词遮盖自己的过失;不表面赞同而内心反对,不藏匿真情而口头迎合;不当面顺从而背后憎恨,不嫉妒人家胜过自己;遮护对方的缺点而发挥其长处,隐藏对方的过失而宣扬其成绩,外表既没有斤斤计较的争执,内心更抛弃暗中争胜的牵累。这样之后,如同《诗·鹿鸣》所歌唱的宴请宾客的友谊才是周全的,而如同《诗·伐木》所讽刺的失去友情的情况才会止息。至于说轻视交好也不重视分手,容易相厚也不难情薄,开始时如影随形,到最后像冬季出现的参星与夏季出现的辰星永不相见一样对立不睦,由最为交欢变为非常憎恨,互相帮助化成互为仇敌,不审慎造成的后悔,(有脱文)。

【原文】往者汉季陵迟,皇辔不振,在公之义替,纷竞之俗成。以违时为清高,以救世为辱身。尊卑礼坏,大伦遂乱。在位之人,不务尽节,委本趋末,背实寻声。王事废者其誉美,奸过积者其功多。莫不飞轮兼策,星言假寐,冒寒触暑,以走权门,市虚华之名于秉势之口,买非分之位于卖官之家。或争所欲,还相屠灭。

【译文】当初汉朝末年国势衰落,皇帝对全国的控制已不大灵便,为公作事的义务之心已经废弃,纷纷竞争的风气已经形成。以背离时代为纯洁高尚,以救助社会为辱没自身,尊卑的礼制破坏了,基本的伦理道德混乱了。身在官位的人,不努力于保全节操,而是丢弃自身修养的根本而奔向争名夺利的末路,离开内在本质的追求而寻求虚伪的名声。君王的事情贻误败坏他的名誉反倒更美,奸诈罪过累积的人功劳反而更大。没有人不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合衣而睡,冒严寒顶酷暑,来奔走于权贵之门;从掌权者的口中购买虚华的名声,从卖官人的家里购买本来无分的地位。有的还为争夺所要的东西,而相互屠杀。

【原文】于是公叔伟长疾其若彼,力不能正,不忍见之,尔乃发愤著论,杜门绝交,斯诚感激有为而然。盖矫枉而过正,非经常之永训也。徒当远非类之党,慎谄黩之源。何必裸袒以诡彼己,断粒以刺玉食哉!夫交之为非,重谏而不止,遂至大乱。故礼义之所弃,可以绝矣。

【译文】于是朱穆、徐幹痛恨这种情况,没有力量纠正,又不忍心看下去,就发愤著书立论,关起门来断绝交往,这确实是有感慨而激发才这样做的。大体说来,纠正偏差过了头,不能作为长远的永久的准则。只要远离与自己不同类的人,慎重地对待谄上欺下的根源,何必赤身裸体去改易道德不称其服的现象,绝食来讥讽饮食奢华呢!与人交往的坏的方面,反复劝谏也不能制止,于是导致大乱。所以礼义所抛弃的事,是可以与之断绝的。

抱朴子 外篇 · 备阙

【原文】抱朴子曰:騕褭能奋兰筋以绝景,而不能履冰以乘深;猛虎能似雷霆以博噬,而不能踊云雾以凌虚。鸿鶤不能振翅于笼罩之中,轻鹞不能电击于几筵之下。物既然矣,人亦如之。故能调和阴阳者,未必能兼百行修简书也;能敷五迈九者,不必能全小洁经曲碎也。
【译文】抱朴子说:骏马能够奋起千里之足像脱开影子一样飞快奔跑,但不能踏冰前进、游过深水;猛虎能够像雷霆一样搏斗吞噬,但不能乘云驾雾登上天空。大雁和仙鹤不能在笼子当中振起翅膀,轻巧的鹞子不能在设祭的几案下边像闪电一样出击。事物如此,人也是同样道理。能够调和阴阳治理国家的人,未必能够兼有各种各祥的优点,著书立说;能够亲身实践五常之教并具备九种品德的人,不一定能在小事上很周全,经管细碎的事务。
【原文】惠子,上相之标也,而不能役舟楫以凌阳侯;汉高,神武之杰也,而不能治产业端检括;淮阴,良将之元也,而不能修农商免饥寒;周勃,社稷之鲠也,而不能答钱谷责狱辞。若以所短弃所长,则逸侪拔萃之才不用矣;责具体而论细礼,则匠世济民之勋不著矣。
【译文】惠施,是上等国相的榜样,但是不能驾船摇桨在江河上漂浮;汉高祖,一是英明威武的英雄,但是不能管理家里的产业,认真地检点约束。淮阴侯,是良将中的魁首,但是不能务农经商,避免挨饿受冻;周勃,是国家的敢于直言的臣子,但是不能答出钱谷的数量,问案的多少。如果因为他们的短处而抛弃他们的长处,那么出类拔萃的人才将不能被任用了;要求具体的小事谈论细微的礼节,那么可以匡正世风救助百姓的功勋也就不能建立了。
【原文】天不能平其西北,地不能隆其东南,日月不能摛光于曲穴,冲风涌扬波于井底。扌适齿则松槚不及一寸之筵,挑耳则栋梁不如鹪鹩之羽,弹鸟则千金不及丸泥之用,缝缉则长剑不及数寸之针。何必伏巨象而捕鼠,制大鹏以司晨乎?故姜牙卖煦(疑作浆’)无所售,而见师于文武;蒋生愦慢于百里,而独步三槐。

【译文】天不能抬平它的西北方,地不能隆起它的东南角,日月不能把光芒射入曲折的洞穴,大风不能在井底扬起波澜。剔牙,松树楸树不如一寸长的小竹枝;掏耳朵,栋梁不如小鸟羽毛。打鸟,千金之珠不如泥丸适用;缝纫,长剑不如几分长的针。何必驯服大象去捕捉老鼠,强制大鹏去报晓呢?因此姜子牙为人干活都无人雇佣,但被周文王和周武王拜为师;蒋琬治理百里地方显得糊涂怠慢,但担任三公无人可比。

抱朴子 外篇 · 擢才

【原文】抱朴子曰:华章藻蔚,非蒙瞍所玩;英逸之才,非浅短所识。夫瞻视不能接物,则兖龙与素褐同价矣;聪鉴不足相涉,则俊民与庸夫一概矣。眼不见,则美不入神焉;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焉。且夫爱憎好恶,古今不均,时移俗易,物同价异。譬之夏後之璜,曩直连城,鬻之于今,贱于铜铁。故昔以隐居求志为高士,今以山林之儒为不肖。故圣世之良干,乃暗俗之罪人也;往者之介洁,乃末叶之羸劣也。
【译文】抱朴子说:华美的花纹灿烂辉煌,不是盲人所能观赏的;超群出色的人才,不是目无短浅的人所能认识的。观察如果不能接触外物,那么绣龙的衮服和原色的粗麻衣价值相同;聆听不足以分辨事物,那么出色的人才和平庸的百姓就没有区别。眼睛看不见,那么美就不能被内心所感受;无人援助,那么损伤就会到来。况且爱好和憎恶古今有所不同,时代推移风俗改变,同样的东西就有不同的价值。比如夏代的半璧形玉,古时价值连城,到今天来卖,比铜铁价还低。因此从前把隐居不仕追求心志当做高尚之士,现在认为山林中的儒生不贤德。所以圣明时代的优秀骨干,乃是暗昧庸俗时代的罪人;从前的狷介高洁之士,乃是衰落末世的低下之徒。
【原文】弘伟之士,履道之生,其崇信匪徒重仞之墙,其渊泽不唯吕梁之深也,故短近不能赏,而浅促不能测焉。因以异乎己而薄之矣,以不求我而疾之矣,不贵不用,何足言乎?乃有播埃尘于白珪,生疮疒有于玉肌,讪疵雷同,攻伐独立,曾叁蒙劫剽之垢,巢许获穿窬之谤。自匪明并悬象,玄鉴表微者,焉能披泥抽沦玉,澄川掇沈珠哉!夫珪璋居肆而不售,矧乃翳于盘璞乎?奇士扣角而见遏,况乃潜于四羊薮乎?
【译文】胸怀博大的士人,实践正道的儒生,他们所崇尚信仰的不局限于几丈高的墙,其内涵不仅像是吕梁的深谷。因此短视近才不能赞赏,浅薄局促者不能理解。因为和自已不同而鄙薄他们,因为不有求于自己而疾恨他们,不重视不任用,哪里还值得一说呢?于是就有在白色的珪玉上播撒灰尘,在白哲的皮肤上创出伤瘢;诽谤挑剔众口一辞,攻击讨伐意见独立者;曾参蒙受抢劫的罪名,巢父、许由也会受到穿洞逾墙的攻击这样的事。认识珍宝的人一定会拾取浊水中的明珠,欣赏香气的人必然要捡起泥沼里的芳兰。如果不是光同日月,明察秋毫,怎么能够拨开泥泞抽出沉埋的美玉,澄清大河拾取坠底的珍珠呢!美玉摆在店铺里还可能卖不出去,更何况隐藏在大块璞石里面呢?奇逸之士扣角求仕尚且会被阻遏,更何况隐居在山野草泽之中呢?
【原文】孙膑思骋其秘略,而司马刖之;韩非愿建治绩,而李斯杀之;贾谊慷慨,怀经国之术,而武夫排之;子政忠良,有匡危之具,而恭显陷之。和氏所以抱璞而泣血,禽息所以发愤而碎首也。夫玉石易别于贤愚,爱宝情笃于好士,以易别之宝,合笃好之物,犹获罪截趾,历世受诬。况乎难知之贤,非意所急,谗人画蛇足于无形,奸臣畏忠贞之害己,体曲者忌绳墨之容,夜裸者憎明烛之来。是以高誉美行,抑而不扬,虚构之谤,先形生影。又无楚人号哭之荐,万无一遇,固其宜矣。
【译文】孙膑希望发挥胸藏的韬略,但被庞涓砍掉了脚;韩非希望建立治国的佳绩,但被李斯杀害。贾谊豪爽激昂,胸怀治理国家的道术,但武将们排斥他;刘向忠诚善良,有匡扶国危的才具,但弘恭和石显陷害他。这也正是和氏抱璞石哭出了血,禽息发泄愤懑撞碎了头的原因。玉和石头比贤能愚钝容易辨别,喜好宝物的心情比喜好士人强烈,凭着容易辨别的宝贝,再加上君王对宝贝的强烈爱好,和氏尚且获罪被砍去脚,历三代君主遭受诬枉,更何况难以了解的贤人,不是人主所急需呢!进谗言者无中生有为之制造罪名,奸佞的臣子畏惧忠贞之士对他们有妨害;自身弯曲的东西忌讳墨线的样子,夜间裸体的人憎恶明亮火把的到来。因此名誉高尚行为美好的人被压抑不能显扬,而虚构的攻击之词却是先于实体而生出了影子。再加上没有像楚人和氏嚎陶大哭一样地去荐举贤人,他们遇上知音者的机会连万分之一也没有,也就是必然的了。
【原文】夫以玉为石者,亦将以石为玉矣;以贤为愚者,亦将以愚为贤者矣。以石为玉,未有伤也;以愚为贤者,亡之诊也。盖诊亡者虽存而必亡,犹脉死者虽生而必死也。可勿慎乎!于戏,悲夫!莫之思者也。昔仲尼上圣也,东受累于齐人,南见塞于子西。文种大贤也,初不齿于荆俗,末雍游于钧如。竞年立功,不亦难乎?夫结绿玄黎,非陶猗不能市也;千钧之重,非贲获不能抱也。《白雪》之弦,非灵素不能徽也;迈伦之才,非明主不能用也。
【译文】把玉当作石头的人,也会把石头当作玉;把贤者当作蠢人的人,也会把蠢人当作贤者。把石头当作玉,没有什么妨害;而把蠢人当成贤者,是国家灭亡的症状。大概说来,症状显示灭亡的,即使还存在,但必然得灭亡;就像脉象上显示死亡,即使活着却肯定要死一样。能够不谨慎吗!唉,悲惨哪!没有人考虑这些事情。当初,孔子作为一个至高的圣人,在东边受到齐国人的伤害,在南边受到楚国子西的阻挠;文种是个大贤人,开始时受到楚国庸俗之徒的鄙视,最后秉掌国政时游刃有余。抓紧时间建立功勋,不是太困难了吗?结绿、玄黎这样的美玉,不是陶朱公、猗顿买不起;千钧重的东西,不是孟贲、乌获那样的勇士不能抱动。《白雪》那样的高尚音乐,不是素女不能弹奏;出类拔萃的贤才,不是圣明的君主不能使用。
【原文】然耀灵光夜之珍,不为莫求而亏其质,以苟且于贱贾;洪锺周鼎(或有脱文),不为委沦而轻其体,取见举于侏儒;峄阳云和,不为不御而息唱,以竞显于淫哇;冠群之德,不以沈抑而履径,而剸节于流俗。是以和璧变为滞货,柔木废于勿用,赤刀之矿,不得经欧冶之炉;元凯之畴,终不值四门之辟也。

【译文】但是,发出日、月般光亮的珍宝,不因为无人求取而减损它的本质,而只图眼前降低身价;大钟和周代的鼎鼎,不因为被委弃埋没减轻分量,而被侏儒举起;精美的琴瑟不能因为无人弹奏就停止歌唱,而去争奏淫邪之声;超出众人的道德,不因为被埋没压抑去走门路,而改变节操同于流俗。因此和氏璧变成了积压的货物,良好的木材被废弃不用;可制成赤刀那样宝剑的矿石,不能进入欧冶子的炼炉;八元八凯一类的贤才,始终没有赶上迎贤之门打开。

抱朴子 外篇 · 任命

【原文】抱朴子曰:余之友人有居泠先生者,恬愉静素,形神相忘,外不饰惊愚之容,内不寄有容之心,游精坟诰,乐以忘忧。昼竞羲和之末景,夕照望舒之余耀,道靡远而不究,言无微而不研。然车迹不轫权右之国,尺牍不经贵势之庭。是以名不出蓬户,身不离畎亩。
【译文】抱朴子说:我的朋友中,有一位称作居泠先生的,心神安适愉悦平静素淡,精神超脱于形骸,外表没有令愚俗者震惊的祥子,内心也不存在有所作为的想法,精神遨游于古代典籍,快乐并忘掉了忧愁。白天要争抢太阳的最后一点光线,晚上还要用月亮的余光照明。道术无深不究,学说无隐不求。但是车子不在掌权者的大门口停驻,书信也不经过有势力人家的院子。因此名字不出自家的蓬草之门,身子不离开田地。
【原文】于是翼亮大夫候而难之曰:余闻渊蟠起则玄云赴,道化雨沾则逸才奋。故康衢有角歌之音,鼎俎发凌风之迹。沽之则收不赀之贾,踊之则超在天之举。耀逸景于旸谷,播大明乎九垓。勋荫当世,声扬罔极。故寻仞之途甚近而弗往者,虽追风之脚不能到也;楹棁之下至卑而不动者,虽鸿鶤之翅未之及也。况乎寝足于大荒之表,敛羽于幽梧之枝,安得效迅以寻景,振轻乎苍霄哉?
【译文】于是翼亮大夫等候并且责难他说:我听说渊中的蟠龙飞起浓云就会跟随,道德教化普施隐逸的贤才就会出仕为官。因此大路上就有扣角而歌求取官职的声音,背负鼎俎干仕者也显现出乘风而上的痕迹。出卖就能收到无法计算的价钱,跳跃一下就能超过飞举上天的人。在太阳升起的旸谷放射亮光,在普天之下播洒光明。功勋使当世人得到裨益,声名的传播却是没有尽头。因此几尺长的路虽然很近,但如果不走,即使是追风宝马的快腿也走不到;房柱之下的高度虽然很低,但如果不飞,即使是大雁仙鹤的翅膀也飞不到。更何况驻足在遥乱的荒野,敛翅于幽静的梧桐枝头,怎么能够放开速度去追逐影子,抖开翅膀飞上苍天呢?
【原文】年期奄冉而不久,托世飘迅而不再,智者履霜则知坚冰之必至,处始则悟生物之有终。六龙促轨于大浑,华颠倏忽而告暮,古人所以映顺流而顾叹,眄过隙而兴悲矣。
【译文】光阴荏苒再但并不长久,人生在世飘忽而过没有下回,聪明的人踏霜就能知道结冰的严冬必然到来,身处开头就知道有生命的东西总有终了。太阳在天空中经过是短促的,白发一下子就会告诉你老年的到来。这就是古人之所以面对流逝的大河发出感叹,看见过隙的白驹就引起悲伤。
【原文】先生资命世之逸量,含英伟以邈俗,锐翰汪濊以波涌,六奇抑郁而渊稸;然不能凌扶摇以高竦,扬清耀于九玄,器不陈于瑚簋之末,体不免于负薪之劳,犹奏和音于聋俗之地,鬻章甫于被发之域。徒忘寤于翰林,锐意以穷神,崇琬琰于怀抱之内,吐琳琅于毛墨之端,躬困屡空之俭,神劳坚高之间,譬若埋尺璧于重壤之下,封文锦于沓匮之中,终无交易之富,孰赏堙翳之珍哉?
【译文】先生具备闻名于世的非凡本领,胸含超越凡俗的英气伟才;文笔精粹犹如波涛汹涌的江河,内心深怀出奇制胜的策略;但是不能乘大风而高飞,在高空中发出光辉。不能跻身于治国安邦的朝臣行列之尾,自己也不能避免背负柴薪的辛劳,就像在聋人的地方演奏和谐的音乐,在披发蛮荒地域卖礼帽。一心沉浸在文苑之中而不省悟,刻意追求而穷尽精神,在内心中累积美玉般的情操学问,在笔端写下宝石般的好文章,自己却困厄于经常的贫穷之中,心神在艰深的学问里劳顿,就像把盈尺的玉璧埋在深深的土壤里,把花纹华丽的锦缎封存在多层的柜子里,最终也不能与人交换而致富,又有谁能赏识您隐藏着的珍宝呢?
【原文】夫龙骥维絷,则无以别乎蹇驴;赤刀韬锋,则曷用异于铅刃。鳣鲔不居牛迹,大鹏不滞蒿林。愿先生委龙蛇之穴,升利见之途,释户庭之独洁,览二鼠而远寤,越穷谷以登高,袭丹藻以改素,竞惊飚于清晨,不盘旋以错度,收名器于崇高,响锺鼎之庆祚。柏成一介之夫,辨薇可足多慕乎?
【译文】骏马被绳子拴住,那么就没办法和瘸驴相区别;宝刀插在刀鞘里,那么凭什么来和铅刀相分开呢?鲟鱼不会停留在牛的蹄印里,大鹏不会停滞在蓬蒿丛中。希望先生离开您隐居的地方,登上面见君主的道路;放弃家门以内的个人的高洁,看到两种老鼠就应有深刻的领悟,跳出无路的山谷而登上乔木,用红色的花纹改变素白的颜色,要早早吹起惊人的狂飙,不要徘徊犹豫错过时机,要以高尚的地位求取富贵,振响吉庆福祚的大钟。伯夷不过是草芥之人,其采薇又有什么值得过多地敬慕呢?
【原文】居泠先生应曰:盖闻灵机冥缅,混芒眇昧,祸福交错乎倚伏之间,兴亡缠绵乎盈虚之会;迅游者不能脱逐身之景,乐成者不能免理致之败;匡流末者,未若挺治乎无兆之中;整已然者,不逮反本乎玄朴之外。是以觉蠖者,甘屈以保伸;识通塞者,不惨悦于否泰。
【译文】居泠先生回答说:我听说上天的意志幽暗而遥远,广大无边的宇庙深微难测,祸福相互依存相互转化,兴盛与灭亡存在于盈满与虚空的发展变化之中。跑得再快的人也脱不开追逐自身的影子,快乐于成功者不能避免义理情致的衰败;匡正衰微末世,不如在未有衰微先兆时进行大胆的治理;整治既成的衰败之局,不如返回到纯真朴实的时代之前。因此看到尺蠖受到启发的人,甘心受屈以保证将来能有所伸展;懂得通达与阻塞道理的人,不因运气的好坏而伤悲或愉快。
【原文】且夫洪陶范物,大象流形,躁静异尚,翔沈舛情。金宝其重,羽矜其轻。笃隘者执束于滓涅达妙者逍遥于玄清。潢洿纳行潦而潘溢,渤澥吞百川而不盈。鲉虾踊悦于泥泞,赤螭凌厉乎高冥。嚼香饵者,快嗜欲而赴死;味虚淡者,含天和而趋生;识机神者,瞻无兆而弗惑;暗休咎者,触强弩而不惊。各附攸好,安肯改营?
【译文】况且大自然创造万物,上天令万物流布成形,急躁与安静的崇尚不同,飞动与沉着的性情各异。金属重视它的沉重,羽毛自负它的轻飘。过于浅隘者会被束缚在沉滓污泥当中,通达深微的人会在天空中无拘无束。池塘受纳沟中的流水就会溢出,渤海吞入了很多条大河却还不满。小鱼和小虾在泥泞中跳跃并且很喜悦,而赤龙却要飞升到天空中去。咀嚼香饵的,快意于一时的口欲而走向死亡;体味清虚寡淡的,腹含自然和顺之气而永葆生存。懂得机微玄妙的,没有看到先兆也不会惶惑;昏昧于吉祥凶险的,触动了硬弩也不知吃惊。各自趋附于所好,怎么肯改变谋求呢?
【原文】吾闻五玉不能自剖于嵩岫,腾蛇不能无雾而电征,龙渊不能勿操而断犀兕,景锺不能莫扣而扬洪声。金芝须商风而激耀,仓庚俟烟火日皿而修鸣,骐騄不苟驰以赴险,君子不诡遇以毁名。运屯则沈沦于勿用,时行则高竦乎天庭。士以自炫为不高,女以自媒为不贞。何必委洗耳之峻标,效负俎之干荣哉?
【译文】我听说五种美玉不能自己从嵩山洞穴中剖开石头出来,会飞的腾蛇不能没有云雾而像闪电一样迅疾远行,龙渊宝剑不能没人拿着就斩断犀牛,大钟不能没人击撞而发出洪亮的声音。金色灵芝等待秋风而闪烁它的光芒,黄莺等待弥漫的云雾而发出长鸣;骏马不随便奔跑而走入险境,君子不胡乱猎取名誉地位而毁掉名声。运气不顺,就隐伏而不要有所作为;时来运转,就可以谏身于朝廷出仕为官。士人以自我炫耀为不高尚,女子以为自己作媒为不贞洁。为什么一定要抛开许由洗耳的高尚风格,而效法伊尹背负砧板去求取荣耀呢?
【原文】夫其穷也,则有虞婆娑而陶钓,尚父见逐于愚妪,范生来辱于溺篑,弘式匿奇于耕牧;及其达也,则淮阴投竿而称孤,文种解尸彳乔而纡青,傅说释筑而论道,管子脱桎为上卿。盖君子藏器以有待也,稸德以有为也,非其时不见也,非其君不事也,穷达任所值,出处无所系。其静也,则为逸民之宗;其动也,则为元凯之表。或运思于立言,或铭勋乎国器。殊途同归,其致一焉。
【译文】在他们困顿的时候,虞舜曾闲散而快乐地制陶垂钓,吕尚曾被愚蠢的老妇人驱赶,范雎曾受到用席裹着扔到厕所并有人向他身上撒尿的侮辱,公孙弘和卜式曾过耕牧的生活隐匿自己的才能;到他们得志的时候,韩信扔开钓竿被立为王,文种脱掉草鞋位列卿相,傅说抛掉木杵而论述治国之道,管仲解除了桎梏成为上卿。大体说来君子身怀才能是要有所等待的,积蓄德行是会有所作为的,但不是恰当的时候不显现,不是知遇的国君不奉事,困厄还是得志任凭所遇,不论出仕还是隐居都不要记挂于心。隐居静处,就要做隐逸者的榜样;出仕做官,就要做八元八凯那样的表率。有的把神思用于著书立说,有的功勋铸刻于国家的宝器。不同的道路有相同的归处,所达到的结果是一样的。
【原文】士能为可贵之行,而不能使俗必贵之也;能为可用之才,而不能使世必用之也。被褐茹草罝兔,则心欢意得,如将终身,服冕乘轺,兼朱重紫,则若固有之。常如布衣,此至人之用怀也。
【译文】士人能够做出值得重视的行为,但不能让世俗一定重视他;能够成为有用的人才,但不能让社会一定使用他。身披褐衣,口嚼粗食,垂线钓鱼,张网捕兔,也心情愉快,洋洋自得,就像将终身如此;戴礼帽乘轺车,做朱衣紫绶的高官,就像是当然应该这样,一直像个普通百姓一样。这是最高境界的人的胸怀。
【原文】若席上之珍不积,环堵之操不粹者,予之罪也。知之者希,名位不臻,以玉为石,谓凤曰鷃者,非余罪也。夫汲汲于见知,悒悒于否滞者,裳民之情也;浩然而养气,淡尔而靡欲者,无闷之志也。时至道行,器大者不悦;天地之间,知命者不忧。若乃徇万金之货,以索百十之售,多失骨干毛,我则未暇矣。

【译文】如果我的才学积聚得不够,个人的节操不够纯粹,这是我的罪过;知道我的人少,名誉地位不高,把美玉当作石头,把凤凰当作鹦雀,就不是我的罪过。急切地想被人了解,对运气不佳郁郁不乐,这是普通百姓的情感;以宽广坦荡的态度培养正气,淡泊而无个人欲望,这是没有苦闷者的思想境界。时运到来且正道得以行世,才能大的人也不会高兴;身处天地之间,了解命运的人是没有忧虑的。至于说拿着价值万金的货物到处展示,以求卖几百几千的价钱,使个人付出巨大代价,我可是没有闲功夫。

抱朴子 外篇 · 名实

【原文】门人问曰:闻汉末之世,灵献之时,品藻乖滥,英逸穷滞,饕餮得志,名不准实,贾不本物,以其通者为贤,寒者为愚。其故何哉?抱朴子答曰:夫雷霆车訇磕,而或不闻焉;七曜经天,而或不见焉。岂唯形器有聋瞽哉!心神所蔽,亦又如之。是以闻格言而不识者,非无耳也;见英异而不知者,非无目也;由乎聪不经妙,而明不逮奇也。夫智大量远者,盘桓以山峙;器小志近者,蓬飞而萍浮。夫唯山峙,故莫之能动焉;夫唯萍浮,故流而不滞焉。
【译文】学生们问道:听说汉朝末年的时候,灵帝献帝的时代,品评鉴定人才错杂不当,优秀的超群的人才被困顿埋没,贪得无厌的人得志,事物的名称不符合实际,价格不代表货色。人们认为显达的人贤能,认为困厄的人愚蠢。它的原因是什么呢?抱朴子回答说:雷声隆隆,但也有人听不见;日月五星在天上运行,但也有人看不见。难道仅仅是人的形体有耳聋眼瞎吗,精神的遮蔽,也和这是一样的。因此听见格言警句而不能辨别,并不是没有耳朵;看见杰出的人才但不认识,并不是没有眼睛,是因为耳朵没听到过美妙的声音,眼睛不能抓住神奇的事物。智能高器度大的人,滞留不动,像山一样屹立;器度狭小志向浅近的人,像蓬草一样飞舞,像浮萍一样漂浮。而只有山一般屹立,所以才没有人能撼动它;只有像萍草一样漂浮,所以才随波逐流不能停住。
【原文】方之货也,则缄连以待贾者,唯至珍而难售;鸣鼓以徇之者,虽凡蔽而易尽。比之材也,则结根于嵩岱者,虽竦盖千仞,垂荫万亩,而莫之知也;插株途要者,虽钩曲戾细而速朽,而犹见用也。故庙堂有枯杨之瑚簋,穷谷多不伐之梓橡也。
【译文】用货物打个比方,那么封藏起来待价而沽的,即使最为珍贵但难以售出;敲着鼓到处展示的,即使平凡破旧但容易卖光。用木材打个比方,那么扎根在嵩山、泰岳的,即使高达千丈,覆盖万亩,但是没人知道;生长在要道上,即使弯弯曲曲,细小而容易腐烂,但还是要被使用。所以太庙的殿堂里多有枯干杨木做的礼器,但阻塞不通的山谷中却多有没有砍伐的梓木和乌樟。
【原文】是以窃华名者,蝼蜥腾于云霄;失实贾者,翠虬沦乎九泉。于是斥鷃凌风以高奋,灵凤卷翮以幽戢,铅锋充太阿之宝,犬羊佻虎狼之资矣。夫佞者鼓珍赂为劲羽,则无高而不到矣;乘朋党为舟楫,则无远而不济矣。
【译文】因此窃得了华美的名称,蝼蛄蜥蜴也能飞升云霄;失掉了符合实际的价钱,翠龙也会沉沦在深渊。斥鷃乘风高飞,祥瑞的凤凰却卷起翅膀深深地藏起;铅刀冒充太阿宝剑,狗和羊窃取了虎狼的资格。巧言善辩的人鼓动起他们用珍宝财物做成的强劲翅膀,没有什么高处不能飞到;乘坐上由帮派团伙构成的舟船,没有什么远处不能驶达。
【原文】持之以夙兴侧立,加之以先意承指,其利口谀辞也似辩,其道听途说也似学,其心险貌柔也似仁,其行污言洁也似廉,其好说人短也似忠,其不知忌讳也似直,故多通焉。且亦奉望我者,欲我益之,不求我者,我不能爱,自然之理也。
【译文】持之以恒地早早起床侍立一旁,再加上预先猜到意图、察承意旨行事,他们说起阿谀之辞口齿伶俐似乎很雄辩,他们道听途说似乎肯于学习,他们内心险恶外表柔和似乎很仁慈,他们行为污秽言辞雅洁似乎很廉直,他们喜欢谈论人家的短处似乎很忠诚,他们不知道有什么顾忌避讳似乎很直率,因此多方通达。再说逢迎我的人,希望我给他带来好处;不求我的人,我不可能喜欢他,这是很自然的道理。
【原文】夫贤常少而愚常多,多则比周而匿瑕,少则孤弱而无援,佞人相汲引而柴正路,俊哲处下位而不见知,拔茅之义圯,而负乘之群兴,亢龙高坠,泣血涟如。故子西逐大圣之仲尼,臧仓毁命世之孟轲。二生不免斯患,降兹亦何足言!斯祸盖与开辟并生,苦之匪唯一世也。历览振古,多同此疾。
【译文】贤能者总是很少而蠢人总是多的。愚蠢的人多就要相互勾结隐匿缺点,贤者少就孤独弱小无人救援;巧言者相互提拔并阻塞了正当的仕途,才识不凡的人却身处下位而不被了解;递相推荐的文风彼坏了,小人居君子之位的事就会大量出现;居高位不知谦退将坠落到地上,哭泣得泪尽血出。所以楚国子西赶走了大圣人孔子,臧仓诽谤著名于世的孟轲。这两位先生尚且不能避免这种祸患,以下的人又哪里值得提起呢!这种灾祸大概和开天辟地一起产生,人世受此苦难不只是一代人了。一一观察古来各朝,多有与此相同的问题。
【原文】至于驽蹇矫首于王琱辇,駥骥委牧乎林坰,彼己尸禄,邦国殄瘁,下凌上替,实此之由。或虫流而莫敛,或逆窜于申亥,或擢筋于庙梁,或绝命于望夷,盖所拔之非真,而忠能之不用也。
【译文】至于驽劣瘸腿的马趾高气昂地拉着美玉雕饰的车子,而高大的骏马却被弃牧于林地郊野,德薄位尊者空食俸禄不尽职,国家困苦不堪,上下失序纲纪废坠,实际上都是从这里产生的。有的尸腐生虫而无人收葬,有的逃窜至申亥家中自尽,有的被抽筋悬挂在祖庙的房梁上,有的在望夷宫中丧命。原因在于所选拔不是真正的人才,而忠诚贤能的人不被任用。
【原文】故明君勤于招贤,而汲汲于擢奇,导达凝滞,而严防壅蔽。才诚足委,不拘于屠钓;言审可施,抽之于戎戍。或举于牛口之下,而加之于群僚之上;或拔于桎梏之中,而任以社稷之重。故能勋业隆济,拓境服远,取威定功,垂统长世也。
【译文】所以圣明的君主勤于招纳贤人,急切地提拔出奇的人才;疏通滞留士人的仕途,而严格防止壅塞阻蔽。如果人才确实值得任用,那就不受他是屠者渔夫的限制;建议确实可以施用,就把他们从戍边的士卒中抽选出来。有的人从低残的地位提拔上来,放到众官之上的位置;有的人从桎梏中解脱出来,任命为社稷重臣。所以能够使功业成功而昌盛,开拓边疆臣服远人,获取威望奠定功勋,使基业长久留传。
【原文】夫直绳者,枉木之所憎也;清公者,奸慝之所雠也。人主不能运玄鉴以索隐,而必须当途之所举。然每观前代专权之徒,率其所举皆在乎附己者也,所荐者先乎利己者也。毁所畏而进所爱,所畏则至公者也,所爱则同私者也。至公用则奸党破,众私立则主威夺矣;奸党破则升泰之所由也,主威夺则危亡之端渐矣。毁所畏则恐辞之不痛,虽刖劓之,犹未弇意焉,故必除之而後快也;彼进所爱则苦谈之不美,虽位超之,犹未逞心焉,故必危彼以安此也。是故抱枉而死,无愆而黜者,有自来矣。
【译文】笔直的墨线,是弯曲的木材所憎恶的;清廉于公事的人,是奸恶的人所仇恨的。君主不能运用他的洞察的眼光找到隐逸的贤士,就一定要居要职掌大权的人来荐举。但是常常看到前代专权的人们,他们所提拔的所有的人都是依附于他们的人;所荐举的所有的人都首先是对他们有利的人,诋毁他们所畏俱的人晋升他们所喜欢的人。而他们所畏惧的正是最出以公心的人,所喜欢的正是一起营私利的人。最出以公心的人被任用奸邪者的团伙就要被破除;众多营私的人得以立身君主的权威就要被侵夺;奸邪的团伙破除太平安定就会由此而来,君主的权威被侵夺国家的危险灭亡就开头了。诋毁所畏惧的人唯恐言词不够厉害,就是砍腿割鼻,仍然不能快意于心,一定要除掉他们才高兴;他们晋升所喜欢的人,竭力为他们美言还嫌不够好,即使地位超过了能力,仍然不称心,所以必须危害至公者以使所荐举的人安定。因此抱屈而死,没有罪过而被贬斥的人,是由来已久的。
【原文】所以体道合真,嶷然特立,才远量逸,怀霜履冰,思绵天地,器兼元凯,执经衡门,渊渟岳立。宁洁身以守滞,耻胁肩以苟合。乐饥陋巷,以励高尚之节;藏器全真,以待天年之尽。非时不出,非礼不动。结褐嚼蔬,而不悒悒也;黄发终否,而不悢悢也。安肯蹙太山之峻,以适凿枘之中;敛垂天之羽,为戒旦之役?编于仕类,而抑郁庸儿之下。舍鸾凤之林,适枳棘之薮,竞腐鼠于踞鸱,而枉尺以直寻哉!
【译文】所以贤士体味正道合于天性,卓然挺立,才能远大器度超群,胸怀高洁慎重行事,思想与天地相连,才能同元凯比美,隐居诵经,内心像停蓄的深潭屹立的山峰。宁肯保洁自身拘守于滞留,耻于耸肩谄媚来苟且附合。乐于在陋巷中挨饿,以此磨砺高尚的节操;收起才干保全本性,这样走完人生的路途。不是恰当的时候不出仕,不合乎礼的事不做。身穿粗麻布衣口嚼粗糙食物,但并不悒悒不乐;直到老年都运气不佳,但绝不悲伤不已。他们怎么肯缩减高峻的泰山,以适合放入榫眼;收起遮天的翅膀,来做报晓的差使;编入官吏之中,降低身份到了平庸之徒以下;舍弃鸾凤所在的树林,进入枸橘荆棘丛中;和蹲踞的猫头鹰争抢腐烂的老鼠,小有损失而大得利益呢!
【原文】且大贤之状也至拙,其为味也甚淡,萧然自足,泊尔无知,知之者稀而不戚,时不能用而不闷。虽并日无藜藿之糁,不以易不义之太牢也;虽缊袍无卒岁之服,不肯乐无道之狐白也。独可散发高枕,守其所有已,绝不曲躬低眉,求其所未须也。
【译文】况且大贤者的外貌是非常粗拙迟钝的,用味道来比方是很寡淡的,凄清但自觉满足,淡泊但自己并不觉得,知道他们的人少但并不忧伤,时代不能任用他们但并不郁闷。即使两天都吃不上一顿野菜掺饭,也不去换不义的太牢;即使絮麻的袍都穿不到年底,也不肯以不合于道而来的白狐裘为乐。只愿意散开头发高枕而卧,拘守他已有的东西,绝不去弯腰低眉,求取他所不需要的一切。
【原文】德薄位厚,弗交也;名与实违,弗亲也;荣华驰逐,弗务也;豪侠奸权,弗接也;俗说细辨,不答也;胁肩所赴,弗随也。貌愚而志远,面垢而行洁。确乎若嵩岱,铨衡所不能测也;浩乎若沧海,斗斛所不能校也。峻其重仞之高,隐其百官之富。观彼佻窃,若草莽也。邈世之操,眇焉冠秋云之表;遗俗之神,缅焉栖九玄之端。虽穷贱,而不可胁以威;虽危苦,而不可动以利。
【译文】品德差地位高的人,不交往;名声与实际相违背的人,不亲近;奔走追逐荣显华贵,不下力;强横的侠士和奸诈的权贵,不接触;平庸的言谈琐细的论辩,不回答;耸肩谄媚者去的地方,不跟随。外貌愚笨而志存高远,面目肮脏而德行雅洁。其坚定就像嵩山、岱岳,不是用秤所能称量的;其浩荡就像大海,不是用斗斛所能测计的。增加他数丈高的修养的围墙,隐藏起犹如众多房舍般的丰富学识。看那些人窃取名利官位,就像丛生的野草。超绝世人的德操,高可达秋天云霄以外;脱离世俗的精神,辽远地栖身于九天之上。即使困顿卑下,但不能用威力来胁迫;即使危险困苦,但不能用利益来打动。
【原文】其所业耳可闻而不可尽也;其所执守,可见而不可论也。故疾之者,齐声而侧目;爱之者,寡弱而无益。亦犹撮壤不能填决河,升水不能殄原火。于是鼖鼓戢雷霆之音,鞉鞞恣喋鼛之响。芳蕙芟夷,臭鲍佩御。玄鬯倾弃而不羞,醨酪专灌于圆丘。汗血驱放而垂耳,跛蹇驰骋于銮轩。此古人之所以怀沙负石,赴流鱼葬,而不堪与之同世也。已矣!悲夫!
【译文】他们所尊崇的东西,可以听到但不能全了解;他们所执守的精神,能够看见但不能参与讨论。所以恨他们的人,异口同声斜目而视;爱他们的人,人少势弱无济于事。也就像一撮土不能堵住黄河决口,一升水不能扑灭燎原大火。于是大鼓收藏起它的宙霆一般的声音,而小鼓却无拘束地像频击的大鼓那样振响。芳香的兰蕙被割除干净,腥臭的鲍鱼却佩带在身上。玄鬯被倾倒而未能进献,薄酒却被用来酹洒祭天的圜丘。汗血宝马被驱赶流放而垂下耳朵,瘸腿驽马却驾上銮舆奔跑。这就是古代贤人之所以宁肯怀抱石头,投河去葬身鱼口,也不肯和群小同在世上的原因。算了吧!太悲惨啦!
【原文】然捐玄黎于污泞,非夜光之不真也,由莫识焉;投彤卢而不弯,非繁弱之不劲也,坐莫赏焉。故琼瑶俟荆和而显连城之价,乌号须逢门而著陷坚之功,飞菟待子豫而飚腾,俊民值知己而宣力。若夫美玉不出重岫,良弓不凿百札,骥騄不服朱轩,命世不履爵势,则孰知其能摅符彩之耀晔,顿云禽于千仞,骋逸迹以追风,康庶绩于百揆乎?
【译文】但是把玄黎宝玉丢弃在污泥当中,并非其夜间发光不是真的,是因为没人认得它;把彤弓卢弓扔掉而不拉动它,不是良弓不够强劲,是因为没有人赏识它。所以琼瑶美玉还要等待荆山和氏才能显示它连城的价值,乌号良弓也须善射的蓬蒙才表现它的射透坚甲的能力,飞菟骏马等待子豫驾驭才像狂风一样奔腾,出色的人才遇到知己的君主才会发挥出能力。至于美玉不从深深的洞穴中出来,良弓不能射透百层铠甲,骏马不能服驾红漆的车子,闻名于世的贤人不能获得高爵权位,那么谁能知道他们能放出瑞玉般的耀眼光彩,能让千仞云霄中的飞鸟落地,能飞驰得脱开身影追上迅风,能让百官的各项事务都顺利进行呢?
【原文】夫其不遇,亦得不杂糅于瓦石,钧贱于朽木,列镳于下乘,等望于凡琐哉!嗟乎!弓广棘矢而望高手于渠广,策疲驽而求继轨于周穆,放斧斤而欲双巧于班墨,忽良才而欲彝伦之攸叙,不亦难乎?名实虽漏于一世,德音可邀乎将来。乐天知命,何虑何忧?安时处顺,何怨何忧哉!

【译文】它们没遇到识货的人,也不能和瓦片石头掺杂在一起,和朽烂的木头同样低贱,和下等的马匹排在一块,和平庸低贱的人同样看待。唉!拉满弓射的是棘枝做的箭,却还想追上高名的射手熊渠子和李广;鞭打驽钝疲弱的马,却还想接继周穆王的仪轨;放下了斧子不用,却还想与公输班、墨翟同样工巧;忽视出色的人才,却还想让社会的常道能正常运行,不是太困难了吗?名声和实际利益虽然一生未得,但道德之音却可以在将来显现。快乐地顺从天意了解命运,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安于时运随遇而安,有什么可怨恨的呢!

抱朴子 外篇 · 清鉴

【原文】抱朴子曰;咸谓勇力绝伦者,则上将之器;洽闻治乱者,则三九之才也。然张飞关羽万人之敌,而皆丧元辱主,授首非所;孔融边让文学邈俗,而并不达治务,所在败绩。邓禹马援田间诸生,而善于用兵;萧何曹叁不涉经诰,而优于宰辅。尔则知人果未易也。欲试可乃已,则恐成(有脱文)折足覆食束;欲听言察貌,则或似是而非,真伪混错。然而世人甚以为易,经耳过目,谓可精尽。余甚猜焉,未敢许也。
【译文】抱朴子说:有人说:'勇力无比的人,就是统帅之材;广闻世事治平混乱的人,就是三公九卿的人选。但是张飞、关羽可以抵敌万人,但是都丢了脑袋还使君主受辱,死在不该死的地方;孔融、边让文章学问超凡脱俗,但并不通达治民的事务,在任职的地方都失败了。邓禹、马援是乡间出身的人,却善于用兵;萧何、曹参没涉猎过经典,但在宰相位置上成绩优异。这样就能知道了解人果真是不容易的。如果要试用不行才免职,就怕(有脱文),折断鼎足倾覆食物;如果听说话看外貌,那又有的人表面可以,实际不行,真假混杂交错。但是世上的人们以为这很容易,只要经过耳朵听眼睛看,就认为可以精选净尽了。我对此很怀疑,不敢赞同。
【原文】区别臧否,瞻形得神,存乎其人,不可力为。自非明并日月,听闻无音者,愿加清澄,以渐进用,不可顿任。轻假利器,收还之既甚难,所损者亦已多矣。无以一事暗保其余,同乎己者,未必可用;异于我者,未必可忽也。
【译文】区别善恶,看外貌而得其精神,从而全面地了解人,不是靠主观努力能够达到的。如果不是圣明同于日月,能够听见没有的声音的人,希望选拔人才时更加注意详察,逐渐提升任用,不能一下子委任。轻易地给予大权,收回大权既很困难,损失的东西也很多。不要因为一件事做得好而错误地认为其它事也是如此。和自己一致的,不一定可用;和自己不一致的,不一定应该忽视。
【原文】或难曰:夫在天者垂象,在地者有形,故望山度水,则高深可推;风起云飞,则吉凶可步。智者睹木不瘁,则悟美玉之在山;觌岸不枯,则觉明珠之沈渊。彗星出,则知鳣鱼之方死;日月蚀,则识骐驎之共斗。华霍不须称,而无限之重可知矣;江河不待量,而不测之数已定矣。鸿鹄之翼,騄骐之足,虽未飞走,轻迅可必也。豪曹之剑,徐氏匕首,虽未奋击,其立断无疑也。
【译文】有人辩驳说:在天来说要显示日月星辰等天象,在地来说要有山川草木等物形,所以仰望山峰估量流水,那么高度深度就可以推想;风起云涌,那么或吉或凶就可以预料了。聪明人看到树木不枯黄,就会悟到有美玉在山中;看到涯岸不干涸,就会感觉明珠沉在潭里。彗星出现就知道鲸鱼刚刚死去,日月有蚀就知道麒麟正在相斗。华山、霍山不需要称量,而无限的沉重就能知道了;长江、黄河不需要计量,而无法测量的数目也已确定了。大雁的翅膀,骏马的蹄子,即使没有起飞奔跑,轻捷迅速是必然的;豪曹宝剑,徐夫人的匕首,即使没有挥起砍削,但砍下去立时可断是无疑的。
【原文】驳子有吞牛之容,鹗鷧有凌鸷之貌。卉茂者土必沃,鱼大者水必广。虎尾不附狸身,象牙不出鼠口。叔鱼无餍之心,见于初生之状;食我灭宗之徵,著乎开胞之始。申童觉窃妻之巫臣,张负知将贵之陈平。范子所以绝迹于五湖者,以句践蜂目而鸟喙也。赵人所以息意于争锋者,以白起首锐而视直也。文王之接吕尚,桑阴未移,而知其足师矣。玄德之见孔明,晷景未改,而腹心已委矣。
【译文】幼小的驳也有吞牛的凶猛样子,雏鳄也有侵犯攻击的外貌。花章茂盛的土壤必定肥沃,鱼长得大必然水域宽广。老虎尾巴不会附着在狸子身上,象牙不会出自老鼠之口。羊舌鲋贪得无厌的品性,在出世时就显露出来了;杨食我导致灭宗的征兆,在落生之初就很明显了。申氏童子预感到将窃取妻子的巫臣,张负知道以后会显贵的陈平。范蠡之所以在五湖消失了踪影,是因为勾践长着蜂样的眼睛鸟一般的嘴;赵国人之所以在打仗中不正面争锋,是因为白起头长得尖眼神发直。周文王接受吕尚,桑树阴影还没移动,就知道他值得为师了;刘备去见诸葛亮,日晷还没有变化,心腹之言已经托付给他了。
【原文】郭泰中才,犹能知人,故入颍川则友李元礼,到陈留则结符伟明,入外黄则亲韩子助,至蒲亨则师仇季知,止学舍则收魏德公,观耕者则拔茅季伟,奇孟敏于担负,戒元艾之必败。终如其言,一无差错。必能简精钝于符表,详舒急乎声气,料明暗于举厝,察清浊于财色,观取与于宜适,谓虚实于言行,考操业于闺阃,校始终于信效,善否之验,不其易乎?
【译文】郭泰是个中等才能的人,尚且能够了解人,所以进入颍川就与李膺李元礼交友,到了陈留就与符融符伟明结识,进外黄就亲近韩卓韩子助,到蒲亭就以仇览仇季知为师,止宿学舍中就收留了魏德公,看耕田人就提拔了茅容茅季伟,觉察到挑担子的孟敏奇异不凡,告诫黄元艾将来必定失败。最后都像他说的一样,一点差错都没有。这说明确实能够从外表就选择出精明还是迟钝,从声音气息中就能了解舒缓还是急躁,从举手投足中就能料定是明白还是糊涂,从对财色的态度就能看清是廉洁还是污浊,从行为是否得当就观察他们如何收受和给予,从言行就能评论他们虚浮还是扎实,从如何对待家族小事就能考验出他的志行德操,从是否言而有信就可以校查出他是否有始有终。善恶的验证,不是很容易吗?
【原文】抱朴子答曰:余非谓人物了不可知,知人挺无形理也。徒以斯术存乎大明,非夫当人自许。然而世士各谓能之,是以有云,以警付任耳。夫貌望丰伟者不必贤,而形器尪瘁者不必愚,咆哮者不必勇,淳淡者不必怯。或外候同而用意异,或气性殊而所务合。非若天地有常候,山川有定止也。
【译文】抱朴子回答说:我并不是说人是完全不能了解的,了解人完全没有具体的道理。只是因为这种办法由最为圣明的人掌握,不是一般人自己称许的。但是世上的人各自都认为能够知人,所以才说这个话,以警惕把这事轻易交付于人。外表看来丰满魁伟的人不一定贤能,而身材瘦弱憔悴的人不一定愚蠢,咆哮叫喊的人不一定勇敢,质朴淡泊的人不一定怯儒。有的外在表现相同而目的却不同,有的脾气禀性悬殊而追求恰巧相合。并不像天地那样有固定的物候,山岳河流那样有不变的地方。
【原文】物亦故有远而易知,近而难料,譬犹眼能察天衢,而不能周项领之间;耳能闻雷霆,而不能识虫岂虱之音也。唐吕樊许善于相人状,唯知寿夭贫富官秩尊卑,而不能审情性之宽克,志行之洿隆。惟帝难之,况庸人乎!而吾子举论形之例,诘精神之谈,未修其本,殆失指矣。
【译文】事物也因为这个原因有的很遥远但容易了解,有的近在身边却难于料定,就像是眼睛能够看清广阔的天空,但不能充分地了解自己的脖子周围;耳朵能听见雷霆,但不能辩别蚂蚁虱子的声音一样。唐举、吕公、樊氏、许负善于相人外貌,也只知道长寿短命贫穷富足,官位的高低,而不能详细知道性情宽厚还是苛刻,志向操行低下还是高尚。了解人对尧帝来说都很困难的事,更何况一般人呢!而您所列举的谈论人外貌的例子,探究人精神的说法,没有说到事情的根本,恐怕有失于基本宗旨。
【原文】夫亡射之箭,皆破秋毫。然准的恒不得为工。叔向之母,申氏之子,非不一得,然不能常也。陶唐稽古而失任,姬公钦明而谬授。尼父远得崇替于未兆,近失澹台于形骸。延州审清浊于千载之外,而蔽奇士于咫尺之内。知人之难,如此其甚。郭泰所论,皆为此人过上圣乎?但其所得者,显而易识;其所失者,人不能纪。
【译文】无目的射出的箭,总能射中秋毫那么小的东西,但如果没有一个固定的目标不能算擅长射箭。叔向的母亲,申家的儿子,不是没有一次说对了,但不能总是如此。唐尧考定古事但也曾失于任人,周公敬肃明察但也曾授官荒谬。孔子对久远的事可以在没有征兆时看出兴废盛衰,但却由于以貌取人而失误于近在身边的澹台子羽;吴公子季札能清楚地分辩千年古曲的清浊,但却误识了近在咫尺的奇逸之士。了解人是如此的困难。郭秦说那些话,全因为这个人比大圣人还高明吗?就其言中者来说,都是很明显容易识别的;而他所说错的,人们未能记录。
【原文】且夫所贵,贵乎见俊才于无名之中,料逸足乎吴坂之间,掇怀珠之蚌于九渊之底,指含光之珍于积石之中。若伯喈识绝音之器于烟烬之余,平子剔逸响之竹于未用之前。六军之聚,市人之会,暂观一睹,无所眩惑,探其潜生之心计,定其始终之事行,乃为独见不传之妙耳。若如未论(有脱文),必俟考其操蹈之全毁,观其云为之好丑,此为丝线既铨衡,布帛已历于丈尺,徐乃说其斤两之轻重,端匹之修短,人皆能之,何烦于明哲哉!

【译文】况且人们所珍贵的,在于从无名的人中发现出色的人才,从吴坂的艰险山路间辨认出骏马,从九重深潭底上捞出有珍珠的蚌,在积石当中指出发光的宝贝。像蔡邕那样在烟火灰烬中识别出能演奏奇妙音乐的乐器,张衡在使用之前就挑拣出能发出超绝之声的竹材。天子六军聚集在一起,街市的人汇合在一处,短时间地看见一眼,不会被迷惑住,探究出某个人内心潜在的想法,确切地预测他的从始至终的事迹行为,才是独到的不传于人的高超能力呢。如果像您所说,一定要等到考察出一个人德操行为是完美还是败坏,看到一个人说话做事是美好还是丑恶,这是丝线已经称过重量,布帛已经量过尺寸,慢慢才说出它们分量轻重,尺寸长短,这是人们都能干的,何必再去烦劳明智睿哲的人呢!

抱朴子 外篇 · 行品

【原文】抱朴子曰:拟玄黄之覆载,扬明并以表微;文彪日丙而备体,独澄见以入神者,圣人也。禀高亮之纯粹,抗峻标以邈俗,虚灵机以如愚,不贰过而谄黩者,贤人也。居寂寞之无为,蹈修直而执平者,道人也。尽烝尝于存亡,保发肤以扬名者,孝人也。垂恻隐于有生,恒恕己以接物者,仁人也。端身命以徇国,经险难而一节者,忠人也。觌微理于难觉,料倚伏于将来者,明人也。量理乱以卷舒,审去就以保身者,智人也。顺通塞而一情,任性命而不滞者,达人也。不枉尺以直寻,不降辱以苟合者,雅人也。据体度以动静,每清详而无悔者,重人也。体冰霜之粹素,不染洁于势利者,清人也。笃始终于寒暑,虽危亡而不猜者,义人也。守一言于久要,历衰而不渝者,信人也。摛锐藻以立言,辞炳蔚而清允者,文人也。奋果毅之壮烈,骋干戈以静难者,武人也。甄《坟》《索》之渊奥,该前言以穷理者,儒人也。锐乃心于精义,吝寸阴以进德者,益人也。识多藏之厚亡,临禄利而如遗者,廉人也。不改操于得失,不倾志于可欲者,贞人也。恤急难而忘劳,以忧人为己任者,笃人也。洁皎分以守终,不逊避而苟免者,节人也。飞清机之英丽,言约畅而判滞者,辩人也。每居卑而推功,虽处泰而滋恭者,谦人也。崇敦睦于九族,必居正以赴理者,顺人也。临凝结而能断,操绳墨而无私者,干人也。拔朱紫于中构,剖犹豫以允当者,理人也。步七曜之盈缩,推兴亡之道度者,术人也。赴白刃而忘生,格兕虎于林谷者,勇人也。整威容以肃众,仗法度而无二者,严人也。创机巧以济用,总音数而并精者,艺人也。凌强御而无惮,虽险逼而不沮者,黠人也。执匪懈于夙夜,忘劳瘁于深峻者,勤人也。蒙谤读言而晏如,不慑惧于可畏者,劲人也。闻荣誉而不欢,遭忧难而不变者,审人也。知事可而必行,不犹豫于群疑者,果人也。循绳墨以进止,不乾没于侥幸者,谨人也。奉礼度以战兢,及亲属而无尤者,良人也。履道素而无欲,时虽移而不变者,朴人也。凡此诸行,了无一然,而不跻善人之迹者,下人也。
【译文】抱朴子说:模仿天地那样覆盖托载,发扬可与日月相比的光辉以扬举已经衰微的学说;文章文彩灿烂诸体兼备,有独到而透彻的见解可入于神化,这样的人是圣人。禀受精纯完美的高风亮节,具备正直高尚的风格而远离尘俗,把机巧之心放置一旁似乎很愚蠢,不重复错误也不谄上侮下,这样的人是贤人。甘处恬淡清静,遵循高尚正直之路而执守端正的人,是有道的人。尽心力于已故先人的祭祀,保护好自己的头发皮肤以努力显扬自己名声的人,是孝敬的人。对于生命赐予恻隐同情,总能够广施仁爱之心以待人接物的人,是仁慈的人。竭尽自己的一生为国家献身,经历危险困难而节操如一的人,是忠诚的人。能在难以觉察的地方发现隐微的道理,能够预料将来的祸福的人,是明理的人。估量治乱以决定隐居还是出仕,审慎地选择离职还是就官来保全自身的人,是聪明的人。无论境遇顺利与否都心境顺畅如一,任凭命运的安排而感情没有滞涩的人,是通达的人。不做小损于节而大有收获的事,不降志辱身而苟且适世的人,是正直的人。根据礼仪法度来决定行动与否,每次都精细审慎地观察以便不干后悔的事,这祥的人是慎重的人。自身体现冰霜的纯粹素洁,不被权势利益所污染的人,是高洁的人。无论严寒酷暑都确实有始有终,即使是危急灭亡的时候也不嫌弃的人,是有正义感的人。能在长久的贫困中遵守一句诺言,经历盛衰而不改变的人,是有信用的人。施展出众的文才以建立学说,辞藻华丽鲜明而精当的人,是有文采的人。振作起果敢坚毅豪壮激越的精神,挥舞干戈平定危难的人是勇武的人。鉴别深奥的古代典籍,全面了解前人学说并穷究道理的人,是读书人。专心一致地钻研精深的经义,珍惜每一寸光阴以求品德的提高的人,是不断进步的人。懂得收藏越多必定损失越大,面对利禄就像丢弃掉的东西一样,这样的人是清廉的人。无论得失都不改变自己的操守,不因可引起欲念的事物而丧失志向的人,是守志不移的人。救济急难者而忘记了辛劳,以为他人忧虑为己任的人,是敦厚的人。以洁白无瑕抱守终身,不退避苟且以求免祸的人,是有气节的人。以清静的心机发挥英丽的才华,用简洁流畅的语言剖决疑难问题的人,是雄辩的人。总是身处卑位并推让功劳,虽然居于安逸的地位却更加谦恭的人,是谦逊的人。对九族亲属都尊崇亲厚和睦,凡事必遵循正道依从道理的人,是顺理的人。遇到纠缠不清的事能够决断,掌握准绳没有偏私的人,是干练的人。能在暗夜中拣选朱、紫二色,解决疑难问题平允适当的人,是头脑清晰的人。预测日月五星的盈满与亏缺,推断兴盛和灭亡规律的人,是有道术的人。奔赴白刃交锋的战场舍死忘生,在树林山谷中与犀牛老虎格斗的人,是勇敢的人。以庄重威严的态度整饬众人,执掌法度公平无二的人,是严厉的人。创造灵巧的机械以便于应用,包括音乐、数术都很精通的人,是有才艺的人。被豪强所欺凌而不害怕,就是危险临近也不畏惧的人,是坚强的人。无论白天黑夜都坚持不懈,即使在深山峻岭中也会忘记劳顿困病的人,是勤奋的人。蒙受诽谤仍然安宁恬适,不畏惧可怕东西的人,是强劲的人。听到荣誉并不感到欢乐,遭遇忧愁艰难也不改变情绪的人,是明白的人。知道事情可行就一定要去做,不因为众人的怀疑而犹豫的人,是果断的人。循规蹈矩地前进或停步,不投机侥幸的人,是谨慎的人。遵奉礼仪法度畏惧小心,无论亲疏远近都不怨恨的人,是善良的人。实践道的平易的本质而无个人欲望,时间虽在推移但并不改变的人,是朴实的人。凡是这些操行一样也没有,又不能追随善良人足迹的人,是下等人。
【原文】门人请曰:善人之行,既闻其目矣;恶者之事,可以戒俗者,愿文垂诰焉。
【译文】学生们请问道:善良的人的操行,我们已经听到它们的名目了。恶劣者的事情,可以作为一般人的鉴戒,希望听到您赐予示告。
【原文】抱朴子曰:不致养于所生,损道而危身者,悖人也。怀邪伪以偷荣,豫利己而忘生者,逆人也。背仁义之正途,苟危人以自安者,凶人也。好争夺而无厌,专丑正而害直者,恶人也。出绳墨以伤刻,心好杀而安忍者,虐人也。饰邪说以浸润,构谤累于忠贞者,谗人也。虽言巧而行违,实履浊而假清者,佞人也。不原本于枉直,苟好胜而肆怒者,暴人也。措细善以取信,阴挟毒而无亲者,奸人也。承风指以苟容,揆主意而扶非者,谄人也。言不计于反覆,好轻诺而无实者,虚人也。睹利地而忘义,弃廉耻以苟得者,贪人也。睹艳逸而心荡,饰绔绮而思邪者,淫人也。见成事而疑惑,动失计而多悔者,暗人也。背训典而自任,耻请问于胜己者,损人也。知善事而不逮,虽多为而无成者,劣人也。委德行而不修,奉权势以取媚者,弊人也。履蹊径以侥速,推货贿以争津者,邪人也。既傲很以无礼,好凌辱乎胜己者,悍人也。被抑枉则自诬,事无苦而振慑者,怯人也。治细辩于稠众,非其人而尽言者,浅人也。暗事宜之可否,虽企慕而不及者,顽人也。知事非而不改,闻良规而增剧者,惑人也。无济恤之仁心,轻告绝于亲旧者,薄人也。既疾其所不逮,喜他人之有灾者,妒人也。专财谷而轻义,观困匮而不振者,吝人也。冒至危以侥幸,植祸败而不悔者,愚人也。情局碎而偏党,志唯务于盈利者,小人也。骋鹰犬于原兽,好博戏而无已者,迷人也。忘等威之异数,快饰玩之夸丽者,奢人也。耽声色于饮宴,废庆吊于人理者,荒人也。既无心于修尚,又怠惰于家业者,懒人也。无抑断之威仪,每脱易而不思者,轻人也。观道义而如醉,闻货殖而波扰者,秽人也。杖浅短而多谬,暗趋舍之臧否者,笨人也。憎贤者而不贵,闻高言而如聋者,嚣人也。睹朱紫而不分,虽提耳而不悟者,蔽人也。违道义以趑趄,冒礼刑而罔顾者,乱人也。每动作而受嗤,言发口而违理者,拙人也。事酋豪如仆虏,值衰微而背惠者,慝人也。捐贫贱之故旧,轻人士而踞傲者,骄人也。弃衰色而广欲,非宦学而远游者,荡人也。无忠信之纯固,背恩养而趋利者,叛人也。当交颜而面从,至析离而背毁者,伪人也。习强梁而专己,距忠告而不纳者,刺人也。
【译文】抱朴子说:不奉养自己的父母,损害孝道而危及自身的人。是昏乱悖理的人。心怀邪恶虚伪而苟且求荣,乐于利己而不顾生命的人,是叛逆的人。背离仁义的正路,随便地危害他人以求自安的人,是凶暴的人。喜好相互争夺没有满足,专门玷污损害正直者,这样的人是罪恶的人。超出规矩过分地刻薄,内心喜好杀戮的残忍的人,是暴虐的人。掩饰邪恶的说法以进谗言,为忠实坚贞的人编造大量攻击的话,这样的人是说坏话的人。虽然言语巧妙但与行为不一致,实际干着污浊的事但假装高洁的人,是能说会道的人。不推究原本的邪曲正直,却由于好占上风而恣意发怒的人,是暴戾的人。做些细小的善事来取得信任,实际上怀着恶毒之心不近人情的人,是奸诈的人。顺风向以求苟且取悦于上,揣度主上的意图帮助为非作歹的人,是谄媚的人。说话不在乎反覆无常,喜好轻易许诺但又不算数的人,是虚伪的人。看见有利的地位就忘记了正义,放弃廉耻以苟且求利的人,是贪婪的人。看见艳丽超群的人就心神飘荡,看见过分华美的装饰就心生邪念的人,是淫荡的人。看到事情成功仍心存疑惑,经常谋划有误而多有后悔的人,是糊涂的人。违背先王教导的法则而自行其事,耻于向胜过自己的人求问的人,是给自己带来损失的人。知道好的事情而不追逐,虽然干了很多但一事无成的人,是低劣的人。把道德操行抛开不去修治,趋奉有权有势者以讨好的人,是糊涂的人。走门径以贪求速进,行贿赂以争抢地位的人,是邪恶的人。既据傲狼戾没有礼貌,又好凌辱胜过自己者,这样的人是凶悍的人。被人冤屈欺侮就为自己编造罪名,事情无关紧要而震惊恐惧的人,是怯儒的人。在稠人广众中争辩一些琐细的问题,对不恰当的人直言相告的人,是浅薄的人。不明白事情适宜与否,虽仰慕他人但又不追赶的人,是愚妄的人。知道事情不对但还不改,听到好的规劝反倒变本加厉的人,是昏惑的人。没有帮助怜悯的仁爱之心,轻易地和亲戚故旧断绝往来的人,是薄情的人。既疾恨自已不如的人,又为别人有灾祸而高兴,这样的人是忌妒的人。独占钱财粮食而轻视道义,看见别人困顿匮乏而不予救济的人,是吝啬的人。冒最大的危险以企求意外的成功,遇上灾祸失败也不后悔的人,是愚蠢的人。人性狭隘委琐而偏私,心志只致力于获取利益的人,是爱小的人。放出鹰犬追逐野兽,喜好博戏而没有止境的人,是沉迷的人。忘记了不同等级的人有不同的威仪,快意于装饰玩物过分华丽的人,是奢侈的人。沉溺于宴饮声色,贻误了人之常理的喜庆丧吊的人,是荒唐的人。既无志于提高品德修养,又懈怠懒惰于置办家产的人,是慵懒的人。没有审慎专诚的威仪,又总是轻率简慢不加思索的人,是轻脱的人。对待事物的道理和品德原则就像酒醉者一样,而听说经商就情绪波动烦扰的人,是污秽的人。内心所倚仗的短浅而多有谬误,对于取舍褒贬暗昧无知的人,是愚拙的人。不珍视而且憎恶贤者,听到高尚的言谈时就像聋子一样的人,是愚顽的人。看见是非善恶不能分辨,虽经恳切教导仍不醒悟的人,是壅蔽的人。违背正道和伦理原则而又疑惧观望,冒犯礼制刑法肆无忌惮的人,是头脑昏乱的人。每个动作行为都遭人嗤笑,话一出口就违背常理的人,是拙陋的人。像奴仆一样侍奉首领,遇上权势衰微就忘恩负义的人,是邪恶的人。抛弃贫穷低贱的老朋友,轻视士人并傲慢不逊的人,是骄狂的人。舍却姿色衰减的妻子而广求新欢,不是学习仕宦所需的知识而离家远走的人,是浪荡的人。没有精纯稳固的忠诚与信用,背弃爱护养育而追求利益的人,是叛逆的人。当面时表示遵从,等到离开就毁约的人,是虚伪的人。学习强横独断者的固执己见,拒绝别人的忠告不予采纳的人,是刚愎自用的人。
【原文】抱朴子曰:人技未易知,真伪或相似。士有颜貌修丽,风表闲雅,望之溢目,接之适意,威仪如龙虎,盘旋成规矩。然心蔽神否,才无所堪,心中所有,尽附皮肤。口不能吐片奇,笔不能属半句;入不能宰民,出不能用兵;治事则事废,衔命则命辱。动静无宜,出处莫可。盖难分之一也。
【译文】抱朴子说:人的本领不容易了解,真假在表面上有时相似。士人有的面貌漂亮,风度仪表闲雅,看见他们有些目不暇接,与他们谈话也很顺心;他们庄重的仪容如龙似虎,回旋进退符合仪节的规矩。但是内心壅蔽精神闭塞,其才能胜任不了任何事情,心中的东西都附着在表面上。口中吐不出一段惊人的话,笔下写不出半个完整的句子;在内不能治理民众,出征不能用兵打仗;做事情事情就要失败,接受使命使命就要被辱没。无论动静都不相宜,无论出处都不恰当。这大概就是士人难于分辨的第一条。
【原文】士有貌望朴悴,容观矬陋,声气雌弱,进止质涩。然而含英怀宝,经明行高,干过元凯,文蔚春林。官则庶绩康用,武则克全独胜。盖难分之二也。
【译文】士人有的貌相质朴干枯,外表矮小丑陋,发声吐气像女人一样轻弱,动作朴实迟钝。但他们胸怀出色的才能学问,明了经典行为高尚,才干超过八元八凯,文章华美像春天的树林。为文官则各项事顺利,做武将就能战胜所有敌人独自取胜。这大概是士人难于分辨的第二条。
【原文】士有谋猷渊邃,术略入神,智周成败,思洞幽玄,才兼能事,神器无宜;而口不传心,笔不尽意,造次之接,不异凡庸。盖难分之三也。
【译文】士人有的智谋深邃,韬略入于神化,智慧用否关乎成败,思想能洞透幽谷天空,才能全面能成事业,没有一种国家神器可与相比;但是口才不能传达心声,笔不能尽抒思想,仓促接触,与平庸的人没有区别。这大概是士人难于分辨的第三条。
【原文】士有机变清锐,巧言绮粲,擥引譬喻,渊涌风厉;然而口之所谈,身不能行;长于识古,短于理今,为政政乱,牧民民怨。盖难分之四也。
【译文】士人有的机敏善辩,头脑清楚敏锐,巧妙的言词华美漂亮,又有引用又有比喻,如波涛涌起狂风疾吹一般;但口中所说的,自身不能实行;长于认识古代,短于治理当今,从政则政事混乱,治民则民众怨恨。这大概是士人难于辨别的第四条。
【原文】士有外形足恭,容虔言恪,而神疏心慢,中怀散放,受任不忧,居局不治,盖难分之五也。
【译文】士人有的外在表现过分谦敬,表情虔诚言语谨慎,但心神疏忽简慢,内怀松散疏放,接受任命而忧惧,身居官位却不能治理。这大概是士人难于分辨的第五条。
【原文】士有控弦命中,空拳入白,倒乘立骑,五兵毕习;而体轻虑浅,手剿心怯,虚试无对,而实用无验。望尘奔北,闻敌失魄。盖难分之六也。
【译文】士人有的拉弓就能命中,赤手空拳敢于闯入白刃之阵,倒立乘车站立骑马,五种兵器都很熟练;但是身体轻便思虑短浅,手脚便捷但内心怯懦,假装试手时没有对手,而实战应用从不应验,望见尘土飞扬就后退奔逃,听说敌人到来就失魂落魄。这大概是士人难于分辨的第六条。
【原文】士有梗概简缓,言希貌朴,细行阙漏,不为小勇,口止局口止脊拘检,犯而不校,握爪垂翅,名为弱愿。然而胆劲心方,不畏强御,义正所在,视死犹归,支解寸断,不易所守。盖难分之七也。
【译文】士人有的气概简易缓慢,言语稀少外貌朴实,行事小处常有缺漏,不做小小的勇敢的事,局促戒惧拘谨检点,冒犯他也不计较,就像猛兽收起爪甲大鹏垂下翅膀,表面上是软弱老实。然而胆量壮劲用心刚直,不畏豪强,只要是正义的事,视死如归,就是被肢解被寸断,也不改变操守。这可能是士人难于分辨的第七条。
【原文】士有孝友温淑,恂恂平雅,履信思顺,非礼不蹈,安困洁志,操清冰霜;而疏迟迂阔,不达事要,见机不作,所为无成,居己梁倡,受任不举。盖难分之八也。
【译文】士人有的孝顺父母亲爱兄弟温和善良,恭敬谨慎平和文雅,遵守信义思想顺从,不合乎礼的事不去做,安心于贫困并保持自己的高洁志向,德操比冰霜还清洁;但是舒缓迟钝不合时宜,不了解事情的要领,见到机会也不行动,所干的事情没有成功的,使自己处境狼狈,授受任命也不能胜任。这恐怕是士人难于辨别的第八条。
【原文】士有行己高简,风格峻峭,啸傲偃蹇,凌侪慢俗,不肃检括,不护小失,适情率意,旁若无人,朋党排谴,谈者同败,士友不附,品藻所遗。而立朝正色,知无不为,忠于奉上,明以摄下。盖难分之九也。
【译文】士人有的立身行事清高简约,风格高峻峭拔,放旷不羁傲慢不逊,出类拔萃而轻慢世俗,不严格于检点约束,不在乎小的过失,按自己感情想法任意行事,像旁边没有人一样。结成团伙的人们排斥攻击他们,谈论者一齐败坏他们,文人中的朋友不趋附他们,品评鉴定的官员把他们放到一边。但是他们如果立于朝廷就会严肃认真,知道的事没有不去做的,忠诚地奉事主上,严明地统摄部下。这也许是士人难于分辨的第九条。
【原文】士有含弘旷济,虚己受物,藏疾匿瑕,温恭廉洁,劳谦冲退,救危全信,寄命不疑,托孤可保;而纯良暗权,仁而不断,善不能赏,恶不忍罚,忠贞有余,而干用不足,操柯犹豫,废法效非,枉直混错,终于负败。盖难分之十也。
【译文】士人有的包容博厚广泛救助,虚心接受各种意见,像山泽藏疾美玉匿瑕一样量大能容,温和恭敬而廉洁,勤劳、谦逊、冲和、退让,救助危难保全信用,寄以重任不用怀疑,委托遗孤可有保证。但是纯粹的善良而暗昧于权变,仁德但缺乏果断,善良的不能奖赏,恶劣的不忍惩罚,忠贞有余而干练不足,执法犹豫不决,废弃刑法并效法错误的榜样,曲直混杂,最终导致失败。这可能是士人难于辨别的第十条。
【原文】夫物有似而实非,若然而不然。料之无惑,望形得神,圣者其将病诸,况乎常人?故用才取士,推昵结友,不可以不精择,不可以不详试也。若乃性行之惑变,始正而终邪,若王莽初则美于伊霍,晚则剧于赵高,又非中才所能逆尽也。
【译文】事物有的表面相似而实质不同,好像是那样实际不是那样。料定其没有疑惑,见到外貌就得知内心,圣者对此恐怕也难以做到,更何况一般人呢?因此用人才取士人,荐举亲近的人结交朋友,不能够不精心选择,不能够不仔细考察。至于性情操行有的人会变化,开始正派而最终邪恶,像王莽最初比伊尹、霍光还要贤德,后来则比赵高还要坏,又不是中等才能的人所能完全预料的。
【原文】若令士之易别,如鹪鹩之与鸿鹄,狐兔之与龙麟者,则四凶不得官于尧朝,管蔡不得几危宗周,仲尼无澹台之失,延陵无捐金之恨,伊尹无七十之劳,项羽无嫌范之悔矣。所患于其如石武石夫之乱瑾瑜,鹪螟之似凤皇,凝冰之类水精,烟熏之疑云气,故令不谬者鲜也。惟帝难之,矧乎近人哉!
【译文】如果想让士人容易鉴别,就像鹪鹩和天鹅,狐狸兔子和蛟龙麒麟那样,那么四凶就不会在唐尧朝上做官,管叔、蔡叔就不会几乎威胁了周王朝,孔子就不会失误于澹台灭明,延陵季子就不会有指金让贤士来拾的遗憾,伊尹就不会有干谒七十次的劳苦,项羽就不会有怀疑范增的悔恨了。所忧虑的就在于像碔砆这种似玉的石头混杂在美玉当中,鹪螟与凤凰相似,冰块很像水晶,烟气容易被当作云雾,所以让人们不发生错误是很少的。这对于古代圣帝来说都是很困难的,更何况浅近之人呢!
【原文】夫惟大明,玄鉴幽微,灵铨揣物,思灼沈昧,瞻山识璞,临川知珠。士于难分之中,而无取舍之恨者,使臧否区分,抑扬咸允。武丁姬文不独治,而傅说吕尚不永弃,高莽宰嚭不得成其恶,弘恭石显无所容其伪矣。其盖取士之较略,选择之大都耳。精微以求,存乎其人,固非毫翰之所备缕也。
【译文】只有圣明如太阳,才可以洞悉隐微之事,其灵性能权衡怀揣之物,其神思可以照亮暗昧不明之人,在山中能识别璞玉,在水边可以知道珍珠。让士人在难于鉴别当中没有取舍不当的遗憾,让褒贬区分、官位升降都恰当。让商武丁、局文王不独享治国出色的美名,而傅说、吕尚之类的贤才不长久被弃,赵高、王莽、伯嚭那祥的人不能干成他们的坏事,弘恭、石显没有地方容纳他们的奸伪。这差不多就是取士的要领,选才的大概。至于精心细微地去挑选,全面地去了解一个人,当然不是笔墨所能叙述完备的。

抱朴子 外篇 · 弭

【原文】姑子刘君士由之论曰:人纲始于夫妇,判合拟乎二仪。是故大婚之礼,古人所重,将合二姓之好,以承祖宗之基。主人拜迎于门,听命于庙,玄纁贽币,亲御授绥,婿有三年之丧,致命女氏,女氏许诺而不敢改。大丧既没,请命于婿,婿有辞焉,然後乃嫁。所以崇敬让也。岂有先讼後婿之谓乎?
【译文】姑姑的儿子刘先生刘士由说:人伦纲纪是从夫妇开始的,其分合模拟天地。因此结婚的礼节是古人所重视的,要用它来联系两个姓氏的友好关系,来继承祖宗的基业。主人家要到门口行礼迎接,要到家庙中听取祖先的命令。要用黑加浅红的缯帛作为骋礼,亲自驾车去接,把登车时手拉的绳带交到对方手中。男方家父亲去世了,告诉了女方家,女方家答应而不敢更改。三年守丧过后,女方家向男家请求,男方答应了,然后才嫁过去。用它来崇尚恭敬谦让。哪里有先打官司而后结婚的说法呢?
【原文】而末世轻慢,伤化败俗,举不修义,许而弗与,讼阋秽辱,烦塞官曹。今可使诸争婚者,未及同牢,皆听义绝,而倍还酒礼,归其币帛。其尝已再离者,一倍裨娉。其三绝者,再倍裨娉。如此,离者不生讼心,贪吝者无利重受,乃王治要术,不易之永法也。
【译文】但到衰败的时代轻浮简慢,伤风化败习俗,全都不遵循道义,许婚而又毁约,争吵污辱,烦扰之事充塞官府。现在可以让诸多因婚事而争讼的人,在婚礼之前,听任恩义断绝,但要加倍偿还酒礼,归还作为聘礼的缯帛。那些已经是第二次退婚的,要补加一倍的聘礼,那些第三次断绝婚约的,要补加两倍的聘礼。这样一来,退婚的人不会生诉讼的想法,贪婪吝啬的人也没有重利可得,这是君主治理的重要手段,不变的长远办法。
【原文】抱朴子答曰:刘君悯德让之凌替,疾民争之损化,虽速我讼,室家不足,用和之贵,将遂沦胥。创谠言以拾世遗,建嘉谋以拯流遁,纷哗之俗,将以此而易,无耻之风,将由此而移。弥纶情伪,固难间矣。诚经国之永法,至益之笃论也。
【译文】抱朴子回答说:刘先生哀怜仁德谦让之风的衰败,痛恨百姓起争端损害教化,虽然只是招一个人去打官司,但也会使家庭用度不足;和睦相处的宝贵传统,也将连带受损。您首先说出如此正直的话来补正世人的过失,出这样好的办法来拯救道德的流荡衰败。纷乱喧哗的鄙俗,将因此而改变;不知羞耻的风气,将从今而转移。如此全面地了解世上的真伪,无疑难以受到批评。这实在是治理国家的长远方法,最为有益的恰当言论。
【原文】洪以不敏,不识至理,造次承问,窃有疑焉。夫婚媾之结,义无逼迫,彼则简择而求,此则可意乃许,轻诺後悔,罪在女氏,食言弃信,与夺任情,严防峻制,未之能弭。今猥恣之,唯责裨娉倍贫者所惮也,丰于财者,则适其愿矣。後所许者,或能富殖,助其裨娉,必所甘心。然则先家拱默,不得有言,原情论之,能无怨叹乎?
【译文】葛洪我因为不够敏达,不能理解至深的道理,仓促之间承您垂问,私下里有个疑问。结为婚姻关系,应该是没有逼迫的,那一方选择之后才来求婚,这一方感到满意之后才会许诺。如果轻易许诺又后悔了,罪过是在女家,背离诺言抛弃信义,允婚悔约任情而为,就是严密防范、严厉制裁,尚且不能消除。如今又荒谬地放任他们,只是要求加倍退聘,这对于贫穷的人是可怕的,而财产丰厚者,则正中其下怀。后来所许配的人,也可能财产充足,帮助她家退聘,必然心甘情愿。这样先那一家拱手缄默,不能说什么,但是依情理说来,能够不怨恨叹息吗?
【原文】夫不伏之人,视死犹归,血刃之祸,于是将起。今苟惜其辞讼之小丑,而构其难忍之大恨,所谓爱其僦览之烦,忘其凋殒之酷也。夫买物于市者,或加价而夺之,则鲜忍而不忿然矣,况乎见夺待告之妻哉!此法遂用者,将使结婚者,虽纳敬亲迎,犹抱有见夺之虑。何者?刘君之论,以同牢为断,固也。
【译文】那些心中示服气的人,视死如归,刀刃见血的灾祸,将会由此而起。现在如果痛惜以言辞相争讼的小的丑行,而酿成那种难于忍见的大憾事,正像所说的光嫌送览诉讼案卷太麻烦,而忘记了人的丧亡的残酷。在街市上买东西,有人还加价钱争夺,尚很少忍下不忿忿然的;更何况被夺走待娶的妻子呢!这种方法如果施用,将会使缔结了婚约的人即使已经纳征、亲迎,仍然抱有被夺走妻子的顾虑。为什么呢?刘先生的论点,以行婚礼与否为裁决的根据,必然是这种情况。
【原文】尔则女氏虽受币积年,恒挟在意之威,恃可数夺,必惰于择婿,婿小不得意,便得改悔,结雠带祸,莫此之甚矣。曩人画法,虑关终始,杜渐防萌,思之良精,而不关恣夺之路,断以报板之制者,殆有决乎?
【译文】那样的话,女方家即使接受缯帛聘礼已经几年,仍然总有任意选婿的威风,依仗可以几次改聘,必然怠惰于选择女婿;女婿稍不称心,就可以改悔。结仇招祸,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从前人制定法律,要考虑到事情的前因后果,杜绝发展防止萌生,考虑得非常精细。但是不会开启恣意争抢之路,而是以报板的制度来管理,恐怕是有想法的吧?
【原文】傥令女有国色,倾城绝伦,而值豪右权臣之徒,目玩冶容,心忘礼度,资累千金,情无所吝。十倍还娉,犹所不惮,况但一乎?华氏不难于杀孔父而取其妻,楚人为子迎妇,以其美而自纳之。以此论之,岂惜倾竭居产以助女氏还前家之直哉!小人轻薄,睚眦成怨,又喜委衰逐盛,蹋冷趋热,此法之行,则必多夺贫贱而与富贵者矣。不审吾君,何方以防弊乎!
【译文】倘若是女子容貌冠于一国,倾倒一城出类拔萃,而遇上豪门大族掌权大臣之类的人,眼睛惯看艳丽的容貌,忘记了礼法规矩,家财巨富,毫不吝惜,就是十倍地偿还聘礼,也不害怕,更何况只增加一倍呢?华督不以杀死孔父嘉而夺取他的妻子为难事,楚平王为儿子迎接媳妇,因为女子长得漂亮而自己纳娶了。从这种事说来,难道还吝惜倾家荡产来帮助女家偿还前一家的聘礼吗!平民百姓浅薄无知,瞪一下眼睛就会结成仇怨,又喜欢抛却衰落而追逐隆盛,践踏贫寒而趋附权势。这种措施的实行,就必然较多地侵夺贫贱者而帮助了富贵者,不清楚您用什么方法防止这些弊病呢?
【原文】或曰:可使女氏受娉无丰约,皆以即日报板,後皆使时人署姓名于别板,必十人已上,必备远行及死亡。又令女之父兄若伯叔,答婿家书,必手书一纸,若有变悔而证据明者,女氏父母兄弟,皆加刑罪。如此,庶于无讼者乎!

【译文】有人说:可以让女方接受聘礼无论多少,全都要当天就报板,然后让当时在场的人全都在另外的板上署上姓名,一定要十个人以上,以防备远行和死亡。又让女子的父亲、哥哥或者伯伯、叔叔为男方写回信,必须亲手书写每人一篇。如果有变卦悔婚而证据明确的,女方的父母兄弟全都要加刑治罪。这样,差不多就没有打这种官司的人了。

抱朴子 外篇 · 酒诫

【原文】抱朴子曰:目之所好,不可从也;耳之所乐,不可顺也;鼻之所喜,不可任也;口之所嗜,不可随也;心之所欲,不可恣也。故惑目者,必逸容鲜藻也;惑耳者,必妍音淫声也;惑鼻者,必草臣蕙芬也;惑口者,必珍羞嘉旨也;惑心者,必势利功名也。五者毕惑,则或承之祸为身患者,不亦信哉!
【译文】抱朴子说;眼睛所喜好看的,不能够信从;耳朵所乐意听的,不能够顺随;鼻子所爱闻的,不能够任情;口中所愿吃的,不能够听凭;心中所想要的,不能够恣意。原因在于迷惑眼睛的,必然是超众的容貌鲜艳的装饰;迷惑耳朵的,必然是迷丽之音淫邪之声;迷惑鼻子的,必然是兰蕙的芬芳香气;迷惑人口的,必然是美味佳肴;迷惑人心的,必然是权势利益功勋名誉。五方面全被迷惑,那么也许紧接着就要身遭祸患了,不是确实如此吗?
【原文】是以智者严櫽括于性理,不肆神以逐物,检之以恬愉,增之以长算。其抑情也,剧乎堤防之备决;其御性也,过乎腐辔之乘奔。故能内保永年,外免衅累也。盖饥寒难堪者也,而清节者不纳不义之谷帛焉;困贱难居者也,而高尚者不处危乱之荣贵焉。盖计得则能忍之心全矣,道胜则害性之事弃矣。
【译文】因此聪明的人用情绪和理智严格地矫正自己,不放纵心神去追逐外物,用恬静愉悦的心绪来约束自己,并加之以长远的打算。他们控制白己的情绪,超过防备堤坝决口;他们驾驭自己的心性,超过疆绳腐朽时骑乘奔马。因此能够内保长寿,外免祸患。大致说饥饿寒冷是难于安忍的,但节操高洁的人不接受不正当的粮食布帛;贫困低贱是难于耐受的,但志行高尚的人不做危乱时候的荣显高贵者。因为方针得当则能够忍耐的心就会保全,正道占上风则损害本性的事情就会被抛弃。
【原文】夫酒醴之近味,生病之毒物,无毫分之细益,有丘山之巨损,君子以之败德,小人以之速罪,耽之惑之,鲜不及祸。世之士人,亦知其然,既莫能绝,又不肯节,纵心口之近欲,轻召灾之根源,似热渴之恣冷,虽适己而身危也。小大乱丧,亦罔非酒。
【译文】甜酒近似于美味,但它是产生疾病的毒物,没有一分一毫的小小益处,却有山丘一样的巨大损害,君子因为它而败坏了德行,小人因为它而招致犯罪,沉迷于它且被它所迷惑,很少有不赶上祸患的。世上的士人们,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既不能断绝,又不肯节制,这是放纵内心和口腹的浅近欲望,轻视导致灾祸的根源,就像又热又渴的时候放任地求凉,虽然一时舒服,但对身体有危害。大大小小的祸乱丧亡,也无非因为酒。
【原文】然而俗人是酣是湎,其初筵也,抑抑济济,言希容整,咏《湛露》之厌厌,歌在镐之恺乐,举万寿之觞,育温克之义。日未移晷,体轻耳热。夫琉璃海螺之器并用,满酌罚余之令遂急。醉而不止,拔辖投井。
【译文】但是世俗的人畅快于酒沉缅于酒。他们初入筵席的时候,谦谨而庄敬,言语稀少,容貌整洁,歌咏安逸的雅诗《湛露》,唱起'王在在镐,岂乐饮酒’的诗句,举起'万寿无疆’的酒杯,体会'饮酒温克’的诗意。太阳尚未移影,就身子发轻耳朵发热。琉璃海螺的酒器一起使用,斟满杯罚余沥的酒令频繁地响起。客人醉酒而不能离去,主人为留客而拔掉车辖投入井中。
【原文】于是口涌鼻溢,濡首及乱。屡舞跹跹,舍其坐迁;载号载呶,如沸如羹。或争辞尚胜,或哑哑独笑,或无对而谈,或呕吐几筵,或值厥足良倡,或冠脱带解。
【译文】于是酒喝得从口鼻中溢出,沾湿头发至于醉乱。频繁起舞,不合饮酒起坐之礼,又是号叫又是喧闹,像水沸腾又像烹煮肉羹。
【原文】贞良者流华督之顾眄,怯懦者效庆忌之蕃捷,迟重者蓬转而波扰,整肃者鹿踊而鱼跃。口讷于寒暑者,皆摇掌而谱声,谦卑而不竞者,悉裨瞻以高交。廉耻之仪毁,而荒错之疾发;阘茸之性露,而傲佷之态出。
【译文】忠贞善良的人变得像华父督一样到处乱看,怯懦的人效法庆忌的强壮敏捷;迟慢稳重的人像飞蓬一样旋转像波浪一样搅扰不安,整齐严肃的人像鹿一样蹦跳像鱼一样跃起。无论气氛冷热都不善言词的人,都鼓掌唱出合谱的歌声;谦卑而与人无争的人,全都鼓起勇气高交朋友。廉洁知耻的仪节被毁坏,而荒唐错乱的毛病都产生了;庸碌低能的本性显露了,傲慢凶恶的样子出现了。
【原文】精浊神乱,臧否颠倒。或奔车走马,赴阬谷而不惮,以九折之阪为虫岂封;或登危蹋颓,虽堕坠而不觉,以吕梁之渊为牛迹也。或肆仇于器物,或酗醟于妻子;加枉酷于臣仆,用剡锋乎六畜;炽火烈于室庐,掊宝玩于渊流;迁威怒于路人,加暴害于士友。亵严主以夷戮者,有矣;犯凶人而受困者,有矣。
【译文】精神混浊错乱,是非善恶颠倒了位置。有的飞车跑马奔向深坑山谷,而把九折阪当作蚂蚁洞口的小土堆;有的登上危险的将要坍塌的高处,即使坠落下去也没觉察到,而把吕梁山上的深渊当作牛蹄印。有的用器物来泄忿懑,有的向妻子儿子发酒疯;对奴仆施以无端的酷刑,用利刃加之于牲畜;把房子点起烈火,把宝贝玩物抛入深潭河流;转移怒气到过路人身上,用暴力伤害士人朋友。轻慢了严厉的主人而被杀戮者,是有的,冒犯了凶恶的人而受困者,是有的。
【原文】言虽尚辞,烦而叛理;拜伏徒多,劳悲非敬。臣子失礼于君亲之前,幼贱悖慢于耆宿之坐。谓清谈为诋詈,以忠告为侵己。于是白刃抽而忘思难之虑,棒杖奋而罔顾乎前後。构漉血之雠,招大辟之祸。
【译文】言谈虽然追求辞藻,但繁絮而背离道理;下拜的礼节虽然很多,但徒劳而无敬意。臣下、儿子在君主、父母面前有失礼节,年幼微贱的人在老人座前悖礼轻慢。把清雅的谈话说成诋毁辱骂,把忠实的劝告当作侵害自己。于是刀剑拔出来而忘记考虑将会造成灾难;棍棒举起来而不顾前因后果。结下流血之仇,招来杀身之祸。
【原文】以少凌长,则乡党加重责矣;辱人父兄,则子弟将推刃矣;发人所讳,则壮士不能堪矣;计数深克,则醒者不能恕矣。起众患于须臾,结百疒阿于膏肓。奔驷不能追既往之悔,思改而无自反之蹊。盖智者所深防,而愚人所不免也。其为祸败,不可胜载。
【译文】年轻人凌辱年长者,那么乡里将要加重责罚;侮辱别人的父兄,那么儿子弟弟就循环报复;揭出了别人避讳的东西,意气豪壮的人也不能容忍;计谋过于苛刻,头脑清醒的人将不能原谅。短时间内就要引起众多的祸患,会结下重病般的难解宿怨。飞奔的骏马不能追回已经做出的后悔的事,想改变但没有可以返回的道路。这是聪明人严密防范,而庸碌者不可避免的事。酒所造成的灾祸失败,多得记述不过来。
【原文】然而欢集,莫之或释,举白盈耳,不论于能否。计沥雨留于小余,以稽迟为轻己。倾匡注于所敬,殷勤变而成薄。劝之不持,督之不尽,怨色丑音所由而发也。
【译文】但是人们欢聚的时候,没有人会丢弃它,干杯的声音不绝于耳,不论能喝不能喝。计较流下的几滴当作没喝干净,把迟缓当作轻视自己。把所有的酒都斟给所尊敬的人,热情反倒变成薄慢。如果劝酒时对方不肯持酒满杯,督促也不把酒喝光,怨恨的表情和难听的话语则由此而生。
【原文】夫风经府藏,使人惚怳,及其剧者,自伤自虞。或遇斯疾,莫不忧惧,吞苦忍痛,欲其速愈。至于醉之病性,何异于兹。而独居密以逃风,不能割情以节酒。若畏酒如畏风,憎醉如憎病,则荒沈之咎塞,而流连之失止矣。夫风之为疾,犹展攻治,酒之为变,在乎呼吸。及其闷乱,若存若亡,视泰山如弹丸,见沧海如盘盂,仰嚾天堕,俯呼地陷,卧待虎狼,投井赴火,而不谓恶也。夫用身之如此,亦安能惜敬恭之礼,护喜怒之失哉!
【译文】风经过五脏六腑,就使人精神恍惚,等到病得厉害了,就会自己伤悲自己忧愁。遇上这种病的人,没有不担忧恐惧的,吞吃苦药忍受疼痛,想让它迅速痊愈。至于喝醉酒伤害人身的性质,和这个有什么不同呢!但是偏偏住在严密的房子里逃避受风,而不能割舍欲望节制喝酒。如果畏惧酒像畏惧风那样,憎恶喝醉像憎恶生病一样,那么荒唐沉迷的错误就会被阻塞,滞留盘桓的过失就会被制止了。风造成疾病,尚且要施行医治,更何况酒所造成的病变,关系到人的呼吸。等到醉酒者知觉昏闷精神错乱,半死不活的时候,把泰山看得像弹丸一样,把大海看得像盘碗一样,仰头呼唤天塌下来,俯身喊叫地陷下去,躺下等待虎狼到来,投身于井跑向烈火,而不怕凶险。对待自己的身体是这样,又怎么能珍借恭恭敬敬的礼节,防止喜怒时候的过失呢?
【原文】昔仪狄既疏,大禹以兴。糟丘酒池,辛癸以亡。丰侯得罪,以戴尊衔怀。景升荒坏,以三雅之爵。刘松烂肠,以逃暑之饮。郭珍发狂,以无日不醉。信陵之凶短,襄子之乱政,赵武之失众,子反之诛戮,汉惠之伐命,灌夫之灭族,陈遵之遇害,季布之疏斥,子建之免退,徐邈之禁言,皆是物也。世人好之乐之者甚多,而戒之畏之者至少,彼众我寡,良箴安施?且愿君节之而已。
【译文】古时候仪狄被疏远了,大禹因而兴起;酒糟成为山丘酒液注满池塘,商纣、夏桀因而灭亡;丰侯获罪,因而其图形头顶酒尊口衔酒杯;刘表荒唐败坏,是因为有称作伯雅、仲雅、季雅的酒爵;刘松喝烂了肠子,是想要解除暑热的豪饮;郭珍发疯,是因为没有一天不喝醉的。信陵君的不幸短命,赵襄子的败乱政事,赵武的不愿广庇民众,楚国子反的被杀头,汉惠帝的被戕害了性命,灌夫的被杀掉全家,陈遵的被贼人杀害,季布的被疏远斥退,曹植的未成为太子,徐邈的难言'酒’字,全都是因为酒这个东西。世上的人喜爱它以它为乐的很多,而戒酒畏惧酒的人很少。对方人多我方人少,良好的规劝又怎么施行呢?暂且只是希望修养高的人节制就是了。
【原文】曩既年荒谷贵,人有醉者相杀,牧伯因此辄有酒禁,严令重申,官司搜索,收执榜徇者相辱,制鞭而死者太半。防之弥峻,犯者至多。至乃穴地而酿,油囊怀酒。民之好此,可谓笃矣。余以匹夫之贱,托此空言之书,未如之何矣。
【译文】从前曾有已是收成遭荒粮价昂贵,有人喝醉了酒杀人,州长官因此而有不准喝酒的禁令,严格命令多次告诫,官府搜索,捉拿起来施以杖击和巡街的侮辱,被鞭打至死的达三分之二。防范越加严酷,而违犯的还是很多。甚至于在地上挖坑酿造,用油布口袋盛了揣在怀里。平民百姓喜好它,可以说是很深了。我以一个平民的微贱地位,只是把意思写在这说空话的书里,没有办法能对此怎么样。
【原文】又临民者虽设其法,而不能自断斯物,缓己急人,虽令不从,弗躬弗亲,庶民弗信。以此而教,教安得行;以此而禁,禁安得止哉?沽卖之家,废业则困,遂修饰赂遗,依凭权右,所属吏不敢问。无力者独止,而有势者擅市。张炉专利,乃更倍售,从其酤买,公行靡惮,法轻利重,安能免乎哉?
【译文】再有,治理百姓的官员虽然为此设立法律,但自己不能断绝这东西,宽于对己严于律人,即使下令也不会听从的;自己不亲自做到,老百姓也是不会相信的。以此来推行教化,教化怎么行得通呢!以此来禁止,禁了以后怎么能止呢!卖酒的家庭,停了这个行业就会发生困难,于是用送礼贿赂去取悦依靠权贵,属下的官员不敢过问。只是没有力量的人停止了卖酒,而有势利的人独占市场。摆开酒垆垄断厚利,于是更加倍地出售,从容地买卖,公开进行毫不畏惧,刑法轻而利润重,怎能够免除此事呢?
【原文】或人难曰:夫夏桀殷纣之亡,信陵汉惠之残,声色之过,岂唯酒乎!以其生患于古,而断之于今,所谓以褒姒丧周,而欲人君废六宫,以阿房之危秦,而使王者结草庵也。盖闻昊天表酒旗之宿,坤灵挺空桑之化,燎祡员丘,瘗薶圻泽,祼鬯仪彝,寘降神只,酒为礼也。
【译文】有人反驳我说:夏桀、商纣的灭亡,信陵君、汉惠帝的早逝,是声色的过错,怎么会仅仅因为酒呢!用古时他们产生祸患的先例,来判断今天的事,正像所说的因褒娰造成了西周的灭亡,而让君主废掉六宫后妃;因为阿房宫造成了秦朝的危机,就让帝王都去造草房。大概听说苍天显现“酒旗”这一星宿,大地显现出空桑酿酒的造化之功,在圜丘烧柴祭天,在泰折泽中方丘祭地,都以行仪彝器灌香酒于地,真的降下了天神地神,都是以酒为礼。
【原文】千锺百觚,尧舜之饮也。唯酒无量,仲尼之能也。姬旦酒肴不撤,故能制礼作乐。汉高婆娑巨醉,故能斩蛇鞠旅。于公引满一斛,而断狱益明。管辂倾仰三斗,而清辩绮粲。扬云酒不离口,而《太玄》乃就。子圉醉无所识,而霸功以举。一瓶之醪倾,而三军之众悦。解毒之觞行,而盗马之属感。消忧成礼,策勋饮至,降神合人,非此莫以也。内速诸父,外将嘉宾,如淮如渑,《春秋》所贵。由斯言之,安可诫乎?
【译文】喝个千杯万盏,是尧舜的喝法;只在酒上没有限量,是孔子的本领。周公美酒佳肴不撤去,所以能够制定周礼创制音乐;汉高祖刘邦醉态蹒跚,所以能够斩杀大蛇誓师起事。于定国斟满斛酒,而断案断得更清楚;管辂喝下三升酒,清晰的论辩更加华丽灿烂。扬雄酒不离口,《太玄》才写成;晋文公重耳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霸业却因此而成功。一坛醪酒倒到江水里,三军将士都高兴;解毒的酒依次斟满杯子,连偷马的人们都受到感动。消解忧愁完成礼仪,策记功勋会饮宗庙,祈降神灵会聚朋友,除酒以外没有更合适的东西了。在内招待族人,在外奉持宾客,'酒像淮河’、'酒像渑水’,《春秋》经传对此都很看重。由此说来,怎么能够戒除呢?
【原文】抱朴子答曰:酒旗之宿,则有之矣。譬犹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水火之原,于是在焉。然节而宣之,则以养生立功;用之失适,则焚溺而死。岂可恃悬象之在天,而谓水火不杀人哉?宜生之具,莫先于食;食之过多,实结症瘕。况于酒醴之毒物乎!
【译文】抱朴子回答说:'酒旗’的星宿是有的。就像是天空的星象,最明亮的莫过于太阳月亮;水火的本原,因此而存在。但有节制地发挥水火的作用,就能够怡养身心建立功业;用得不适当,就会被烧被淹而死。怎么能够依仗上天星象就说水火不能杀人呢?宜于人生存的东西,没有比食物更在先的了;但是吃得太多了,就成实症聚结腹中结为痞块。更何况是酒这样的毒物呢!
【原文】夫使彼夏桀、殷纣、信陵、汉惠荒流于亡国之淫声,沈溺于倾城之乱色,皆由乎酒熏其性,醉成其势,所以致极情之失,忘修饰之术者也。我论其本,子识其末,谓非酒祸,祸其安出?是独知猛雨之沾衣,而不知云气之所作;唯患飞埃之糁目,而不觉飚风之所为也。
【译文】使那夏桀、商纣、信陵君、汉惠帝荒唐流连于灭亡国家的靡靡邪音,沉溺在倾倒全城的迷人美色的,全都是由于酒熏迷了他们的心性,喝醉导致了那种局面,所以造成最为信情的失误,忘记了修养品德的办法。我谈论的是事情的根本,您所知道的是事情的末梢,如果说不是酒带来的祸患,那么祸患从哪儿来的呢?这等于是只知道暴雨打湿衣服,而不知道是云气造成了暴雨;只知道厌恶飞尘迷眼,但没感觉到是大风吹起来的。
【原文】千锺百斛,不经之言,不然之事,明者不信矣。夫圣人之异自才智,至于形骸非能兼人,有七尺三丈之长,万倍之大也。一日之饮,安能至是?仲尼则畏性之变,不敢及乱。周公则终日百拜,肴乾酒澄。上圣战战,犹且若斯,况乎庸人,能无悔乎?
【译文】尧、舜能饮千杯百盏,是荒诞无稽之谈,不合事实的说法,明白人是不相信的。圣贤的人与众不同在于他的才能智慧,至于身躯并不能两倍于人,有三丈的身高,万倍于常人那么大。一天之中喝酒,怎么能喝那么多呢?孔子畏惧本性的改变,不敢扰乱心性;周公一天要下拜上百次,熟肉干了不敢吃,酒澄清了不敢喝。大圣人小心戒惧,尚且如此,何况平庸之人,能够不后悔吗?
【原文】汉高应天,承运革命,向虽不醉,犹当斩蛇。于公聪达,明于听断,小大以情,不失枉直。是以刑不滥加,世无怨民。但其健饮,不即废事。若论大醉,亦俱无知。决疑之才,何赖于酒?未闻皋繇甫侯子产释之,醉乃折狱也。
【译文】汉高祖顺应天命,承受世运实施变革以遂,当时即使不醉,也会斩杀大蛇。于定国聪颖通达,听讼断案很清楚明白,案子无论大小都依情处理,不会失之于冤屈,因此刑罚不会滥加于人,世上没有含怨的百姓。但是他的酒量大,没有即刻耽误事情。如果说喝得大醉,也就无知觉了,解决疑案的才能,怎么会依赖酒呢?没听说皋陶、甫侯、子产、张释之这些人是喝醉了酒断案子的。
【原文】管辂年少,希当剧谈,故假酒势以助胆气。若过其量,亦必迷错。及其刺毫厘于爻卦,索鬼神之变化,占气色以决盛衰,聆鸣鸟以知方来,候风云而克吉凶,观碑柏而识祸福,岂复须酒,然後审之?
【译文】管辂年纪轻,希望能侃侃而谈,所以借酒力来助胆。但如果过了量,也肯定要迷糊错乱。等到他在爻卦当中探寻一毫一厘的差别,索求鬼神的变化,占卜气色来预断隆盛衰败,聆听鸟鸣以知道未来,观察风云判断吉凶,守望碑石柏树以认识祸福,哪里还需要喝酒然后才能详审这些事物呢?
【原文】扬云通人,才高思远,英瞻之富,禀之自天,岂藉外物,以助著述?及其数饮,由于偶好;亦或有疾,以宜药势耳。子圉肆志,盖已素定。虽复不醉,亦于终果。瓶醪悦众,寓言之喻。诚能赏罚允当,威恩得所,长算纵横,应机无方,则士思果毅,人乐奋命。其不然也,虽流酒渊,何补胜负?缪公饮盗,造次之权,舍法长恶,何足多称哉!岂如慎之邪?

【译文】扬雄是个学识广博的人,才能高思虑远,出色的禀赋来自于上天,怎么会借助于外物来帮助著述呢?至于他经常饮酒,是由于偶然的爱好,也许是有病,不过借酒来发挥药力罢了。晋文公可以实现愿望,应该说早已有定数,即使不喝醉酒,也是这个结果。以一瓶酒来取悦众人,不过是托辞寓意的说法,如果确实能够赏赐惩罚都很分明;施威施恩恰到好处,长远考虑经营天下,应对变化不拘一格,那么士人就会想到果敢坚毅以尽力,人们乐于效命。如果不能这样,就是酒流成深潭,对胜负又有什么补益呢?秦穆公赐饮盗马贼,是仓悴应变,丢开了法律助长了邪恶,哪里值得多多称道呢!难道能赶上慎重对待吗?

抱朴子 外篇 ·  疾谬 

【原文】抱朴子曰:世故继有,礼教渐颓。敬让莫崇,傲慢成俗。俦类饮会,或蹲或踞。暑夏之月,露首袒体。盛务唯在摴草捕弹棋,所论极于声色之间,举足不离绮繻纨袴之侧,游步不去势利酒客之门。不闻清谈讲道之言,专以丑辞嘲弄为先。以如此者为高远,以不尔者为騃野。
【译文】抱朴子说:世事接连不断,礼仪教化逐渐衰颓,谦让的精神无人崇尚,而傲慢无礼成了风气。同类的人聚会饮酒,有的人蹲着,有的人伸腿坐着,暑热的夏月,光着脑袋袒露着身体。热切的追求只在于弹棋博戏,谈话的中心在于淫声女色之间;抬脚不离开绫罗绸缎旁边,走动不外乎富贵酒友的家门。听不到清雅的谈话和讲道的言论,专门把用丑话嘲弄他人放在前边。把这样做的人看成是才高志远,把不如此的人当作呆傻粗鄙。
【原文】于是驰逐之庸民,偶俗之近人,慕之者犹宵虫之赴明烛,学之者犹轻毛之应飚风。嘲戏之谈,或上及祖考,或下逮妇女。往者务其必深焉,报者恐其不重焉。倡之者不虑见答之後患,和之者耻于言轻之不塞。周禾之芟,温麦之刈,实由报恨,不能已也。利口者扶强而党势,辩给者借鍒以刺瞂。以不应者为拙劣,以先止者为负败。如此,交恶之辞,焉能默哉!
【译文】于是奔走追逐的平庸之辈,与俗人为伍的浅近之徒,羡慕这些就像黑夜里的飞虫扑向明亮的火把,学习这些就像轻轻的羽毛被大风吹起。嘲弄嘻戏的言谈,有的向上涉及祖父、父亲,有的向下涉及到女人。问话人问得务求深细,答话人回答唯恐不重。首先谈起的人不顾虑答话的后患,随后说话的则以话不深不能堵住对方的嘴为耻。正如成周的谷子被抢,温地的麦子被割,实际都由于要报仇,弄得没完没了。口齿伶俐的人攀扶强枝并依靠团伙的势力,能言善辩的人借用他人的矛来刺盾牌。把不应对的人当作拙劣者,认为先退让的人是失败了。这样一来,相互仇视的言词怎么能够沉默下来呢?
【原文】其有才思者之为之也,犹善于依因机会,准拟体例,引古喻今,言微理举,雅而可笑,中而不伤,不枨人之所讳,不犯人之所惜。若夫拙者之为之也,则枉曲直凑,使人愕愕然,妍之与媸,其于宜绝,岂唯无益而已哉!
【译文】那些由有文才有思想的人说出来的,还善于寻找恰当的机会,仿照文章体例,引用古典来说明今天,言语含蓄理由完备,文雅而可笑,言中但不伤害,不触动人家所避讳的东西,不侵犯人家所珍惜的东西。至于那些笨拙的人干这件事,就不论曲直都一律信口中伤,令人惊讶。但无论言词美丑,都应彻底断绝,岂只是没有好处而已呢!
【原文】乃有使酒之客,及于难侵之性,不能堪之,拂衣拔棘,而手足相及,丑言相加于所尊,欢心变而成雠,绝交坏身,构隙致祸,以杯螺相掷者有矣,以阴私相讦者有矣。昔陈灵之被矢,灌氏之泯族,匪降自天,口实为之。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三缄之戒,岂欺我哉!
【译文】还有喝酒使性的人,遇上性格难惹的人,不能忍受,撩起衣襟拔出剑戟,手脚并用相斗。难听的话辱骂所尊敬的人,欢娱之心变成仇恨,断绝了交情损伤了身体,造成了嫌隙导致了灾祸。用酒杯相互抛掷的,有之;以阴私相攻击的,有之。当初陈灵公被射死,灌夫被灭族,都不是自天而降,实际上都是由于嘴招致的。口如弩机,发言则将导致荣辱。铜铸人像口上贴三道封条的鉴戒,难道是欺骗我们吗?
【原文】激雷不能追既往之失辞,班轮不能磨斯言之既玷。虽不能三思而吐清谈,犹可息谑调以防祸萌也。尊其辞令,敬其威仪,使言无口过,体无倨容,可法可观,可畏可爱,盖远辱之良术,全交之要道也。
【译文】迅疾的闪电不能追回已经说出去的失误的言辞,公输班不能磨掉这种话语上既有的斑点。即使不能反复思考之后吐出清雅的言谈,还可以停止戏谑调笑来防止祸患萌生。尊重别人的言谈,恭敬别人的仪表,让自己说话没有不恰当的语言,外表没有傲慢无礼的样子,值得效法值得观看,值得敬畏值得喜爱。这大约是脱离耻辱的好办法,保全友谊的重要途径。
【原文】且夫慢人者,不爱其亲者也;轻斗者,不重遗体者也。皆陷不孝,可不详乎!然而迷谬者无自见之明;触情者讳逆耳之规。疾美而无直亮之针艾,群惑而无指南以自反。谄媚小人,欢笑以赞善;面从之徒,拊节以称功。益使惑者不觉其非,自谓有端晏之捷过人之辩,而不悟斯乃招患之旌召害之符传非之驿倾身之车也。岂徒减其方策之令闻,亏其没世之德音而已哉!
【译文】况且对人傲慢的人,是不会热爱自己的亲人的;轻易殴斗的人,是不重视父母给予的躯体的。都陷于不孝顺,能够不谨慎吗!但是迷惑于谬误之言的人没有自见之明,触动了感情的人听不进逆耳的劝告。得了面孔红润的热病,但没有正直的针刺艾灸来救治;很多人迷惑,而没人指明方向让他们返回。谄媚的小人,欢笑着赞许称好;当面顺从的家伙,击节来称烦有功,就更使得迷惑的人感觉不出他的错误,自认为有子贡、晏婴一样的敏捷,超过常人的辩才,而没悟出这是招致灾祸的旌旗,召唤戕害的符节,传送是非的驿马,使人倾覆的车辆。难道仅仅是减少他们在史册中的美名,损伤他们身后的好声望吗!
【原文】盖虽有偕老之慎瓦砾,不能救一朝之过,虽有陶朱之富,不能赎片言之谬。故毫厘之失,有千里之差;伤人之语,有剑戟之痛。积微致著,累浅成深,鸿羽所以沈龙舟,群轻所以折劲轴,寸飚所以燔百寻之室,蠹蝎所以仆连抱之木也。古贤何独口止局口止脊恂恂之如彼,今人何其愦慢傲放之如此乎!
【译文】看来就是有伴随到老的谨慎,也不能挽救一时的过失;就是有陶朱公一样的富有,也不能赎回几句话的谬误。所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伤人的话语,能够像剑戟一样刺痛人。小的积聚起来就成为大的,浅的累加起来就成为深的,这就是鸿雁的羽毛之所以能够使龙船沉没,众多的轻物之所以能折断强劲的车轴,小风之所以能使百寻高的房子焚毁,蠢虫之所以能使几人合抱的大树仆倒的原因所在。古代的贤者为什么单单小心戒惧恭敬谨慎成那样,现在的人们为什么昏愦懈怠据傲狂放成这样呢?
【原文】是以高世之士,望尘而旋迹;轻薄之徒,响赴而影集。谋事无智者之助,居危无切磋之益。良史悬笔,无可书之善;谈者含音,无足传之美。令闻不著,丑声宣流,没有余败,贻讥将来,始无可法,终无可纪,斯亦志士之耻也。
【译文】因此高于凡世的士人们望见尘俗就转身退缩,而轻浮浅薄的家伙,则像回声一样趋赴像影子一样追随。谋划事情没有有智谋的人帮助,处于危险之中没有可以商量的好朋友。出色的史官停了笔,因为没有值得书写的好事,谈话的人闭上了嘴,因为没有值得传诵的美谈。美好的声誉并不显著,丑恶的名声到处传扬。死了以后败坏还在继续,直至将来仍然招人讥刺。开始就没有可以效法的东西。最后更不存值得记载的事迹。这也是有志之士的耻辱。
【原文】安忍为之!过而不改,斯诚委夷路而陷丛棘,舍嘉旨而咽钩吻者也,岂所谓以小善为无益而不为,以小恶为无损而不止,以至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者邪!余愿世人改其无检之行,除其骄吝之失,遣其夸矜尚人之疾,绝息嘲刑不典之言,则赵胜之门无去客,黄祖之棓无所用矣。
【译文】忍心去这样做了,有了过错而不改正,这实在是抛开平坦的道路而陷入荆棘丛中,扔掉美味的食物而去吞咽毒草。难道这就是所说认为小的善事没有什么好处而不去做,因为小的坏事没有什么损害就不停止,以至于坏事累积多了不能掩盖,罪过大了不能化解吗?我希望世上的人们改正他们的不加检点的行为,去除他们高傲而吝啬的毛病,丢弃他们自负并盛气凌人的缺点,禁绝嘲弄而不合准则的言谈。这样的话,那么赵胜的家中就没有离去的门客,黄祖的棍棒也就没有用处了。
【原文】抱朴子曰:或有不治清德以取敬,而仗气力以求畏。其入众也,则亭立不坐,争处端上,作色谐声,逐人自安,其不得意,恚怼不退。其行出也,则逼狭之地,耻于作途,振策长驱,推人于险,有不即避,更加摅顿。鸣呼,非哉!此云古之卑而不可逾,推荫让路,劳谦下士,无竞于物,立若不胜衣,行若不容身者,何其缅然之不肖哉!
【译文】抱朴子说:有的人不修治高洁的德行来获取尊敬,而是依仗强力求得畏惧。他们进到众人之中,就站立着不坐下,争要正位上座,板起面孔提高音调,赶开别人自安其位;如果不能称心,则愤愤然不肯退居下位。他们走在路上,在非常狭窄的地方,耻于与人分路而行,挥动马鞭长驱直入,把别人推到危险的地方;有人不及避开,反而更加跃马狂奔。唉呀,可悲呀!这与古人的谦卑到极点,推让树荫和道路,勤劳谦恭地屈身待士,不与人争抢外物,站着像承架不住衣服,走路像无处容身的人,差得是多么远哪!
【原文】夫德盛操清,则虽深自挹降,而人犹贵之。若履蹈不高,则虽行凌暴,而人犹不敬。假令外服人体,内失人心,所谓见憎恶,非为见尊重也。昔庄生未食,赵王侧立;驺衍入疆,燕君拥彗;康成之里,逆虏望拜;林宗之庭,莫不卑肃。非力之所服也。
【译文】假如品德美好操行高洁,那么即使自己深深地抑制谦退,而人们还是尊重他;如果德行不高,那么即使施行强暴,而人们还是不尊重。假如表面上制服了人的形骸,内里失去了人心,正所谓是被人憎恶,而不是被人尊重了。当初庄子没吃饭,赵王侧身站立一旁;邹衍进入疆界,燕王抱着扫帚相迎。郑玄的宅里,造反的贼人望见而下拜;郭泰家的院子中,没有人不谦卑而严肃。这些都不是靠武力制服的。
【原文】夫以抄盗致财,虽巨富不足嘉,凶德胁人,虽见惮不足荣也,然而庸民为之不恶。故闻其言者,犹鸱枭之来鸣也;睹其面者,若鬼魅之见形也。其所至诣,则如妖怪之集也;其在道途,则甚逢虎之群也。愚夫行之,自矜为豪;小人徵之,以为横阶。乱靡有定,实此之由也。
【译文】用劫掠偷窃的方法弄来财物,即使是巨富也不值得嘉许;以无德的恶行胁迫他人,即使是被人畏惧也不值得荣耀。但是平庸的百姓做来并不忌讳,所以人们听到他们的说话,就像听到猫头鹰的鸣叫;看到他们的样子,就像见到了鬼魅现形。他们所到的地方,人们觉得就像妖怪聚集到一起;他们走在路上,人们遇见超过遇上虎群。愚蠢的人这样做,自负地认为是有豪气;小人们向他们学习,以为是有力的进身之阶。混乱不能制止,实在是由于这个原因。
【原文】然敢为此者,非必笃顽也。率多冠盖之後,势援之门,素颇力行善事,以窃虚名,名既粗立,本情便放。或假财色以交权豪,或因时运以佻荣位,或以婚姻而连贵戚,或弄毁誉以合威柄。器盈志溢,态发病出,党成交广,道通步高。清论所不能复制,绳墨所不能复弹,遂成鹰头之绳,庙垣之鼠。
【译文】但是敢于这样做的人,不一定是很愚顽的人,多数是仕宦人家的后代,有势力后盾的家庭,平素很是努力地去做了些好事,来窃取虚假的名声;名声刚刚建立,本性就露出来了:有的借助钱财女色来交往权贵豪门,有的依靠时机运气以窃取荣耀地位,有的用联姻的手段和显贵者结为亲戚,有的玩弄诋毁和赞扬来掌握威权。一旦胸怀志向获得满足,就真象显现病态露出,团伙结成交际广阔,仕途通畅步步高升。清雅的空谈不再能限制他们,道德的准绳不再能约束他们,于是变成了老鹰头上的苍蝇,宗庙墙中的老鼠。
【原文】所未及者,则低眉埽地以奉望之。居其下者,作威作福以控御之。故胜己者则不得闻,闻亦阳不知也;减己者则不敢言,言亦不能禁也。夫灾虫害谷,至降霜则殄矣。佞雄乱群,值严时则败矣。独善其身者,唯可以不肯事之,不行效之而已耳。有斧无柯,其如之何哉?
【译文】对他们所不如的人,他们低眉顺眼地扫地来侍奉仰望;对处于自己下位的人,就擅用威权独断专横来控制。所以,德才超过自己的人他们不能得知,听说了也假装不知道;而不如自己的人不敢说话,说了也不能制止。造成灾害的害虫损伤庄稼,到降霜时就会殄灭;巧言窃取高位的人惑乱众人,遇到法律严厉的时候就要失败。注重自身修养保持节操的人,也只能够不肯为他们做事,不去效法他们罢了。有斧头但不握有柄,又能怎么办呢?
【原文】抱朴子曰:《诗》美睢鸠,贵其有别。在礼,男女无行媒,不相见,不杂坐,不通问,不同衣物,不得亲授,姊妹出适而反,兄弟不共席而坐,外言不入,内言不出,妇人送迎不出门,行必拥蔽其面,道路男由左,女由右,此圣人重别杜渐之明制也。
【译文】抱朴子说:《诗经》赞美雎鸿,是看中它们雌雄有别。从《礼记》来说:男女不经过媒人不能相见,不错杂而坐,不相互问侯,不用共同的衣物,不能亲手交给对方东西。姐妹出嫁后回娘家,兄弟不能和她们同坐一张席。男子的有关公务的话不到闺房去说,妇女有关闺房的事不到外面去说。妇女迎送客人不出大门,走路必须遮挡住面孔。道路是男子在右边走,女子在左边走。这是圣人注重男女之别,防微杜渐的高明的制度。
【原文】且夫妇之间,可谓昵矣,而犹男子非疾病不昼居于内,将终不死妇人之手,况于他乎!昔鲁女不幽居深处,以致他扈荦之变;孔妻不密潜户庭,以起华督之祸;史激无防,有汗种之悔;王孙不严,有杜门之辱。而今俗妇女,休其蚕织之业,废其玄紞之务,不绩其麻,市也婆娑。舍中馈之事,修周施之好。更相从诣之适亲戚,承星举火,不已于行,多将侍从,玮晔盈路,婢使吏卒,错杂如市,寻道亵谑,可憎可恶。
【译文】另外,夫妇之间可以说很亲密了,尚且男子不是生病不白天居于内室,临终时不死在妇人手里,更何况其它呢?当初鲁女不深居家中,以至引发扈荦的变乱;孔父嘉的妻子不严密地藏在家里,因而引起华督杀孔父嘉夺其妻子的祸事。太史敫未加防范,故有玷污其族类的悔恨;卓王孙家规不严,才生出闭门不出的羞辱。而现在的庸俗女人,停止了她们的养蚕纺织的本业,荒废了她们女红的活计。不去搓麻线,而在街市上盘桓逗留。丢开在家里做饭的事情,致力于与他人周旋。还相互跟随着到亲戚家去,披着星星举着火把,不断于道,多带侍从,满路招摇,像婶女一样地使唤官吏兵卒,错乱混杂像市场一样,想办法开轻慢的玩笑,可憎可恶。
【原文】或宿于他门,或冒夜而反,游戏佛寺,观视渔畋,登高临水,出境庆吊,开车褰帏,周章城邑。杯觞路酌,弦歌行奏,转相高尚,习非成俗。生致因缘,无所不肯。诲淫之源,不急之甚,刑于寡妻,家邦乃正。愿诸君子,少可禁绝。妇无外事,所以防微矣。
【译文】有时住宿在别人的家中,有时不顾黑夜返回。到佛寺中去游玩,观看捕鱼打猎,登高山游水滨,出州郡疆界去贺喜吊丧。敞开车子撩起帷帐周游城市,走在路上碰杯饮酒,演奏音乐。还辗转相互攀比,习惯了的坏事成了风气,活活送上门去的机会,没有人不肯干,这是教诲淫乱的根源,是社会最不需要的。以礼法要求自己的妻子,家庭和国家才能走正路。希望诸位君子,应该稍加禁绝。女人没有家庭以外的事情,以便防微杜渐。
【原文】抱朴子曰:轻薄之人,迹厕高深,交成财赡,名位粗会,便背礼判教,托云率任,才不逸伦,强为放达,以傲兀无检者为大度,以惜护节操者为涩少。于是腊鼓垂无赖之子,白醉耳热之後,结党合群,游不择类,奇士硕儒,或隔篱而不授,妄行所在,虽远而必至,携手连袂,以遨以集,入他堂室,观人妇女,指玷修短,评论美丑,不解此等何为者哉?
【译文】抱朴子说:轻浮浅薄的人,置身于修养高深的人中,与财产富足的人交往,名誉地位刚刚得到,就背弃礼义脱离教化,借口说是直率任性,但才能并不出众,勉强做出开展豁达的样子,把据傲不加检点作为大度,把珍惜爱护节操作为生涩幼稚。于是伏祭腊祭时候鼓缶的刁顽之徒,喝过了头酒醉耳朵发热之后,结为朋党合为一群,交往不选择合适的人,德才出众的人和儒学大师,也许仅隔一道篱笆而不与交接;而行为不端者所在的地方,即使远也一定要去。手拉手袖连袖,或游玩或聚会,进到他人的房子里,看人家的妇女,指点长短,评论美丑。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原文】或有不通主人,便共突前,严饰未办,不复窥听,犯门折关,逾垝穿隙,有似抄劫之至也。其或妾媵藏避不及,至搜索隐僻,就而引曳,亦怪事也。夫君子之居室,犹不掩家人之不备,故入门则扬声,升堂则下视,而唐突他家,将何理乎?
【译文】有的人不通报主人,就一起冲撞向前,衣裳不整,不再偷看偷听,而是强行打开门撞断门栓,翻墙豁钻墙洞,就像劫掠的强盗来了一样。有时人家侍妾来不及躲避,甚至搜索隐蔽偏僻处,到跟前把人拉出来,这也是怪事情。君子人居家过日子,也不在家中人不防备时突然袭击。所以升堂门就要高声说话,进门就要目光下视。在别人家横冲直撞,又是什么道理呢!
【原文】然落拓之子,无骨鲠而好随俗者,以通此者为亲密,距此者为不恭,诚为当世不可以不尔。于是要呼愦杂,入室视妻,促膝之狭坐,交杯觞于咫尺,弦歌淫冶之音曲,以言兆文君之动心,载号载呶,谑戏丑亵,穷鄙极黩,尔乃笑乱男女之大节,蹈《相鼠》之无仪。
【译文】但是放荡不羁的人,缺乏主见喜好追随世俗的人,把通此道称为亲密,把拒绝这样的人叫做不顺服,真诚地认为现今不能不这样。于是邀呼些糊涂的乱七八糟的人,进到内室看妻子,双膝相近地坐在一起,咫尺之间交杯而饮,弹琴歌唱淫佚妖冶的音乐,以挑逗卓文君一样的春心。又是号叫又是喧闹,调笑戏弄丑恶而轻慢,极尽鄙陋污浊。这是嘲笑扰乱男女之间的基本礼法,重蹈《相鼠》讽刺的没有威仪。夏桀、商纣的倾覆,西周和陈国的灭亡,都源于无礼,更何况一般平民百姓呢!
【原文】盖信不由中,则屡盟无益;意得神至,则形器可忘。君子之交也,以道义合,以志契亲,故淡而成焉;小人之接也,以势利结,以狎慢密,故甘而败焉①。何必房集内䜩,尔乃款诚;著妻妾饮会,然后分好昵哉!
【译文】假如诺言不是发自内心,那么反复多次发誓也没有用;人在得意之时,是会忘形的。君子之间的交往,是靠道德正义相结合,以志趣投合相亲密的,所以简淡而成功;小人之间的交往,是凭权势利益相勾结,借戏笑轻慢相密切的,所以甘甜而失败。为什么一定要在房中会聚在内室宴饮,这才是真诚;让妻妾来参与饮酒会聚,然后才情义亲昵呢!
【原文】古人鉴淫败之曲防,杜倾邪之端渐,可谓至矣。修之者为君子,背之者为罪人。然禁疏则上宫有穿窬之男,网漏则桑中有奔随之女。纵而肆之,其犹烈猛火于云梦,开积水乎万仞,其可扑以帚彗,过以撮壤哉!然而俗习行惯,皆曰:此乃京城上国,公子王孙贵人所共为也。
【译文】古人鉴于淫佚败国而遍设堤防,防止邪僻于开端萌芽,可说是到达极点。这样做的是君子,违背它的是罪人。但是禁查疏松美人居所就有翻墙的男子;礼网有漏洞桑林之中就有私奔的女人。如果放纵不加约束,那就会像在云梦泽中燃起烈火,在万仞高山上打开了积水,怎么能用扫帚去扑灭,用一把土去阻挡呢?但是这已经成了习惯风气,都说这是京城当中中原地方,公子王孙有地位的人都这样做。
【原文】余每折之曰:夫中州,礼之所自出也。礼岂然乎!盖衰乱之所兴,非治世之旧风也。夫老聃,清虚之至者也,犹不敢见乎所欲,以防心乱,若使柳下惠洁(疑脱一字)高行,屡接亵宴,将不能不使情生于中,而色形于表,况乎情淡者万未一,而抑情者难多得。如斯之事,何足长乎?
【译文】我常常驳斥说:中原地方,是礼产生的地方,礼怎么会是这样呢?这恐怕是社会衰败混乱时代所兴起的,不是安定繁荣的时代旧有的风习。老子,是清静虚无到极点的人,尚且不敢看引人欲望的东西,以防止内心被扰乱。至于说柳下惠虽然志行高洁,但屡次接触亲密快乐的事,也将不能不让内心生出情感,色欲显露于外。更何况情欲寡淡的人万人中不一定有一个,而压抑感情的难于多得。像这样的事,怎么能让它滋长呢!
【原文】穷士虽知此风俗不足引进,而名势并乏,何以整之!每以为慨,故常获憎于斯党,而见谓为野朴之人,不能随时之宜,余期于信己而已,亦安以我之不可,从人之可乎!可叹非一,率如此也。已矣夫,吾未如之何也!彼之染入邪俗,沦胥以败者,曷肯纳逆耳之谠言,而反其东走之远迹哉!
【译文】困顿的士人虽然知道这种风俗不能让它发展,但是名声权势都缺少,用什么来整治它呢?常常因此而感慨叹息。所以总是被这些人憎恨,而被说成是粗鲁朴野的人,不能追随时宜。我所企求的只在于相信自己,又怎么会以我认为不可以的事,去追随别人认可的事呢!值得感叹的并非一件事,全都是这样。算了吧,我不知道对这怎么办。那些人被邪恶的风习所浸染,将沦落于败亡,怎么肯听进逆耳的忠言劝告,从已经走得很远的迷途上返回呢?
【原文】抱朴子曰:俗间有戏妇之法,于稠众之中,亲属之前,问以丑言,责以慢对,其为鄙黩,不可忍论。或蹙以楚挞,或系脚倒悬。酒客酗醟,不知限齐,至使有伤于流血,口止委折支体者,可叹者也。古人感离别而不灭烛,悲代亲而不举乐礼,论礼,娶者羞而不贺。今既不能动蹈旧典,至于德为乡闾之所敬,言为人士之所信,诚宜正色矫而呵之,何谓同其波流,长此弊俗哉!然民间行之日久,莫觉其非,或清谈所不能禁,非峻刑不能止也。(有脱文)遂诎周而疵孔,谓傲放为邈世矣。
【译文】抱朴子说:民间有戏弄新娘的作法,在众人当中,在亲属面前,对新娘用丑恶的言语发问,用轻慢的问话求答,它的粗野污浊,不忍心再去谈起。有的逼以鞭打,有的捆住脚倒挂起来。酒客酗酒,不知道检点约束,以至于有受伤流血、折断四肢的。值得叹息呀!古人伤感女儿出嫁离别而不灭掉火把,悲伤于娶妻意味着亲人的代谢而不奏乐。按礼:对娶亲之家进献礼物但不表示祝贺。现在既然不能按照古老的典籍去实践,以达到德操为乡邻所尊敬,言谈为士人们所信服,也实在应该严肃地纠正斥责那些行为,为什么随波逐流,助长这种败坏的风气呢!但是平民之中这样行事时间已经长了,没人觉得不对,也许是空谈不能禁绝,不用严厉的刑罚不能制止。(有脱文)于是歪曲周公挑剔孔子,把傲慢狂放称为超越世俗。
【原文】或因变故,佻窃荣贵,或赖高援,翻飞拔萃,于是便骄矜夸骜,气凌云物,步高视远,眇然自足,顾瞻否滞失群之士,虽实英异,忽焉若草。或倾枕而延宾,或称疾以距客,欲令人士立门以成林,军骑填噎于闾巷,呼谓尊贵,不可不尔。
【译文】有的借变故之机,窃取了荣耀地位;有的依靠有力的后援,腾达超群。于是就骄傲自负狂妄自大,神气上了云头,脚往高抬眼向远望,眯起眼睛显出自足的样子。而看一看那些运气不济困顿失群的士人,虽然实际上才能超群,但像草一样被人忽视,有时倾斜了枕头来延请宾客,有时谎称疾病把宾客拒之门外。想要让士人们像树林一样站在门口,车马塞满街巷,而且说身分高不,不能不那祥。
【原文】夫以势位言之,则周公勤于吐握;以闻望校之,则仲尼恂恂善诱。咸以劳谦为务,不以骄慢为高。汉之末世,则异于兹。蓬发乱鬓,横挟不带。或亵衣以接,或裸袒而箕踞。朋友之集,类味之游,莫切切进德,门言门言修业,攻过弼违,讲道精义。
【译文】如果以权势地位来说,那么周公勤于吐哺握发;以名气声望来比较,孔子善于有步骤地引导人。全都以勤劳谦恭为紧要事情,而不以骄横傲慢为高尚。汉朝末叶就和这不一样了,人们蓬乱着鬓发,横掖着衣服不系大带,有的穿着内衣接待客人,有的袒露着身体叉腿而坐。朋友的聚会,同类人的交往,没有人诚恳地切磋以增进品德,和悦恭敬地修治学业,相互批评错误纠正过失,谈论道理精研经义。
【原文】其相见也,不复叙离阔,问安否。宾则入门而呼奴,主则望客而唤狗。其或不尔,不成亲至,而弃之不与为党,及好会,则狐蹲牛饮,争食竞割。掣拨淼摺,无复廉耻,以同此者为泰,以不尔者为劣。终日无及义之言,彻夜无箴规之益。诬引老庄,贵于率任,大行不顾细礼,至人不拘检括,啸傲纵逸,谓之体道。呜呼,惜乎,岂不哀哉!
【译文】他们相见的时候,不再叙说阔别的情况,问候平安与否。客人进门就呼叫奴仆,主人看见客人就喝骂狗。如果其中有的人不这样,就不再成亲好至爱,而离弃他不与他为同伙。等到盛会时,就像狐狸一样蹲踞像牛一样豪饮,争着吞吃抢着切割,互相拽拉、互相碰撞、过量倒酒、糟踏食品,不再有廉耻之心。以同样这么做的为好,以不这样做的人为差。整天没有涉及品德根本的话,整夜没有有益的规劝言语。虚妄地援引老子和庄子的学说,重视放纵任性,所谓行大事不能顾及小的礼节,道德修养境界最高的人不受礼的约束,放歌长啸而傲视细行检点,把放纵无度称为体会了真道。唉呀可惜呀!难道不值得哀痛吗!
【原文】于是嘲族以叙欢交,极黩以结情款。以倾倚申脚者为妖妍标秀,以风格端严者为田舍朴马矣;以蚩镇抗指者为巢力令鲜倚,以出言有章者为摺答猝突。凡彼轻薄之徒,虽便辟偶俗,广结伴流,更相推扬,取达速易,然率皆皮肤狡泽,而怀空抱虚。有似蜀人瓠壶之喻,胸中无一纸之诵,所识不过酒炙之事。所谓傲很明德,即聋从昧,冒于货财,贪于饮食,左生所载,不才之子也。
【译文】于是调笑会聚叙谈欢悦之交,极尽污浊而结下友情。歪斜倚靠伸腿而坐的人被认为是艳丽美好标致漂亮,而风度格调端庄严肃的人被看作出自农家粗陋愚鲁,把庸劣呆笨违抗上意的人当作敏捷美好卓立不群,把说出话来有法度有文采的人当作拉杂啰嗦仑猝唐突。凡是那些轻浮浅薄的家伙,虽然诌媚逢迎迎合世俗,广泛勾结朋辈同流,相互推崇赞扬,获取显达迅速而简单,但全都是外表佼美鲜泽,而内心空洞无物,就像蜀人用瓠壶作的比喻。胸中没有一张纸那么多的记诵,所知道的不过是喝酒吃肉的事情。就是所谓对人据傲狠决,跟随着聋子瞎子,贪于财物,馋于饮食,是左丘明所记载的没有才能的人。
【原文】若问以《坟》《索》之微言,鬼神之情状,万物之变化,殊方之奇怪,朝廷宗庙之大礼,郊祀禘祫之仪品,三正四始之原本,阴阳律历之道度,军国社稷之殿式,古今因革之异同,则怳悸自失,喑鸣俯仰,蒙蒙焉,莫莫焉。虽心觉面墙之困,而外护其短乏之病,不肯谧己,强张大谈,曰:杂碎故事,盖是穷巷诸生章句之士,吟咏而向枯简,匍匐以守黄卷者所宜识,不足以问吾徒也。
【译文】如果问他们三坟、八索中的隐微语言,鬼神的情形状态,世间万物的变化,异域他方稀奇特异的事物,朝廷上和宗庙中的大礼,郊祭天地和祭祀祖先的仪式用品,夏商周三代的月建和一年四始的起源,居阴的乐律和居阳的历法的制定方法和尺度,有关军务、国政的土神谷神祭祀的典礼仪式,从古至今的沿袭和变革的异同,就惊慌而茫然失措,闭口无言陷于沉默,蒙蒙然无所知,默默然无所语。虽然心中感觉到不学无术带来的困惑,但在外表上还要遮护自己的知识贫乏,不肯闭上嘴,勉强张口大谈说:'繁杂琐碎的旧事,全是陋巷当中的众儒生,辨析章节句读的士人,面向干枯的竹简吟咏诗句,在古籍中爬行的人所应该知道的,不值得向我这样的人发问。
【原文】诚知不学之弊,硕儒之贵,所祖习之非,所轻易之谬,然终于迷而不返者,由乎放诞者无损于进趋故也。若高人以格言弹而呵之,有不畏大人而长恶不悛者,下其名品,则宜必惧然冰泮而革面,旋而东走之迹矣。

【译文】确实了解不学习的弊端,儒学大师的可贵,所尊崇东西的错误,轻视学习的荒谬;但最终迷途未能知返,是由于认为放纵荒诞不会妨碍仕途进步。如果高人用格言来抨击呵责他们,有不畏惧在位者而长久作恶不知悔改的,降低他们名位品级,就必然会害怕,像冰冻融解一样改过,从迷走的路途上转身返回。

抱朴子 外篇 ·  讥惑 

【原文】抱朴子曰:澄浊剖判,庶物化生,习族或能应对焉,毛宗或有知言焉。于玃识往,归终知来,玄禽解阴阳,虫也虫岂远泉流,蓍龟无以过焉,甘石不能胜焉。夫唯无礼,不厕贵性,厥初邃古,民无阶级,上帝悼混然之甚陋,悯巢穴之可鄙,故构栋宇以去鸟兽之群,制礼数以异等威之品。教以盘旋,训以揖让,立则磬折,拱则抱鼓,趋步升降之节,瞻视接对之容,至于三千。盖检溢之堤防,人理之所急也。故俨若冠于曲礼,望貌首于五事,出门有见宾之肃,闲居有敬独之戒,颜生整仪于宵浴,仲由临命而结缨,恭容暂废,惰慢已及,安上治民,非此莫以。
【译文】抱朴子说:开天辟地之后,各种东西化育产生。禽类有的能够语言对答,兽类有的能听懂人话;喜鹊知道己往,归终知道未来;燕子筮能理解阴阳,蛇和蚂蚁会远离泉水河流。卜筮也不能超过它们,甘公和石申也不能胜过它们。只是因为没有礼教,所以不能置身于高贵的人类的行列。当初远古的时候,人民不分尊卑上下,天帝怜悯人民混然一体甚为鄙野,同情人民居住巢穴过分简陋,所以建造房屋以使人离开鸟兽之群,制定礼仪制度来区分等级威仪;教给人们依照仪节回旋进退,训导人们宾主相见的礼仪。站立要像磬一样躬身,拱手要像怀中抱一面鼓。小步快走上下台阶的礼节,高瞻低视接谈应答的表情,甚至达到三千项。这是约束过度行为的堤防,是做人的道德规范所急需的。所以“俨若”放在《礼记·曲礼》的开头,貌恭在五事中列为首位。出门时有见客人恭敬的要求,闲居时有独处要谨慎的诫语。颜回夜间沐浴也要整顿仪容,子路临死时还要系上冠缨。如今恭敬的态度暂时被废弃,懈怠简慢已经开始流行。要想安定君主治理百姓,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原文】盖人之有礼,犹鱼之有水矣。鱼之失水,虽暂假息,然枯糜可必待也。人之弃礼,虽犹面见然,而祸败之阶也。鲁秉周礼,暴兵不加,魏式干木,锐冠旋旆。大楚带甲百万,而有振槁之月色;强秦肴函袭崄,而无折柳之固。岂非弃三本而丧根柢之攸召哉!矧乎安逸触情,丧乱日久,风秃页教沮,抑断之仪废,简脱之俗成,近人值政化之蚩役,庸民遭道网之绝紊,犹网鱼之去水罟,围兽之出陆罗也。
【译文】大致说来,人有礼仪就像鱼有水一样。鱼失去了水,虽然暂时还能苟延残喘,但是干枯腐烂是必然到来的;人丢弃了礼,虽然暂时还有脸面,但却是祸患和失败到来的阶梯。鲁国秉承周礼,凶暴不义的军队不敢侵犯;魏君敬重段干木,精锐的敌寇班师撤军。巨大的楚国有百万大军,但脆弱得像击落枯叶一样,强悍的秦国经崤山函谷关的天险去偷袭郑国,但还不如折下的柳枝结实,难道不是丢弃了礼的三本而丧失了根蒂所召致的吗?况且安逸引发情欲,动乱时间长了,风习颓丧,教化败坏,恭敬谨慎的威仪被破坏了,落拓不羁的习惯形成了。浅近的人们恰遇政事风化悖乱而低下,平庸的百姓赶上道德之网断绝而紊乱,于是像网中之鱼离开了渔网,被围的野兽逃出了兽笼。
【原文】丧乱以来,事物屡变,冠履衣服,袖袂财制,日月改易,无复一定。乍长乍短,一广一狭,忽高忽卑,或粗或细,所饰无常,以同为快。其好事者,朝夕放效,所谓京辇贵大眉,远方皆半额也。余实凡夫,拙于随俗,其服物变不胜,故不变,无所损者,余未曾易也。虽见指笑,余亦不理也。岂苟欲违众哉?诚以为不急耳。
【译文】时势动乱以来,事物不断发生变化,帽子、鞋、衣服袖子的裁剪样式,日月改变,没有一定之规,忽而长忽而短,一会儿宽一会儿窄,一下子高一下子低,有时粗有时细;装饰的东西也没有一定,以与人相同为快意。那些好事的人,早早晚晚地仿效他人,正像人们所说的京城中以宽大的眉毛为好,远的地方就能画成半个额头宽。我实在是个凡夫俗子,在追随风气上很笨拙,衣服用度变不胜变,所以就不变;没有损坏的,我从来不换。虽然被人指说嘲笑,我也不理睬。我怎么会随便地与众人相背离呢?实在是认为不必要罢了。
【原文】上国众事,所以胜江表者多,然亦有可否者,君子行礼,不求变俗,谓违本邦之他国,不改其桑梓之法也。况其在于父母之乡,亦何为当事弃旧而强更学乎!吴之善书,则有皇象刘纂岑伯然朱季平,皆一代之绝手,如中州有锺元常胡孔明张芝索靖,各一邦之妙,并用古体,俱足周事。余谓废已习之法,更勤苦以学中国之书,尚可不须也。
【译文】北方的各种事情,胜过江南的很多,但是也有应当否定的。君子行礼不追求改变习俗。就是说离开家乡到别的地方去,不改他家乡的办法;更何况他还在自己的家乡,又为什么要丢掉老习惯而勉强地另外学习呢?吴地善于书法的,就有皇象、刘纂、岑伯然、朱季平,都是一代最好的书家,正像中原有锤繇、胡昭、张芝、索靖,各都是一方的出色人才,都写的古体字,都足够成事。我认为扔掉已经习惯的方法,重新勤奋刻苦地学习中原的书法,尚可不必。
【原文】况于乃有转易其声音,以效北语,既不能便良,似可耻可笑,所谓不得邯郸之步,而有匍匐之嗤者。此犹其小者耳,乃有遭丧者,而学中国哭者,令忽然无复念之情。昔锺仪庄舃,不忘本声,古人韪之。孔子云:丧亲者,若婴儿之失母。其号岂常声之有!宁令哀有余而礼不足,哭以泄哀,妍拙何在?而乃治饰其音,非痛切之谓也。又闻贵人在大哀,或有疾病,服石散以数食宣药势,以饮酒为性命,疾患危笃,不堪风冷,帏帐茵褥,任其所安,于是凡琐小人之有财力者,了不复居于丧位,常在别房,高床重褥,美食大饮,或与密客,引满投空,至于沈醉。曰:此京洛之法也。不亦惜哉!
【译文】更何况还有改变他的语音来效法北方话,既然不能很快就说得很好,似乎就可羞可笑了,正像所说的没有学到邯郸的步法,只能爬着回去而被人嘲笑。这还是其中的小事。还有的遇到丧事而学北方哭的,使他一下子不再有思念的感情。当初钟仪、庄易没有忘记本来的乡音,受到古人的赞美。孔子说:'死了亲人的人,就像婴儿失去母亲,他的号哭怎么还会有正常的声音呢?’宁肯让哀痛有余而礼仪不足。哭是用来抒发哀伤的,好听不好听有什么关系!但是却造作夸饰哭声,并不是在表达痛切的感情。又听说有地位的人在大哀痛当中,有的病得很厉害,服食石散以便多吃饭,喝酒以发挥药效,为的是生命。病势危急,经不住风吹和寒冷,帷幔帐子和席子褥子,怎么舒服怎么用。于是平庸猥琐的小人中有钱财的,就在服丧中完全不呆在守丧的位置上,总在别的房子里,高床铺上多层褥子,吃精美的食物,喝大量的酒;或者和亲密的客人一满杯一满杯地喝酒,以至于大醉,说:'这是京城洛阳的做法。’不是太可痛惜了吗!
【原文】余之乡里,先德君子,其居重难,或并在衰老,于礼唯应衰麻在身,不成丧致毁者,皆过哀啜粥,口不经甘。时人虽不肖者,莫不企及自勉,而今人乃自取如此,何其相去之辽缅乎!又凡人不解,呼谓中国之人居丧者多皆奢溢,殊不然也。吾闻晋之宣景文武四帝,居亲丧皆毁瘠逾制,又不用王氏二十五月之礼,皆行七月服,于时天下之在重哀者,咸以四帝为法,世人何独不闻此,而虚诬高人,不亦惑乎!

【译文】我的乡里那些有德行的君子,他们遇上父母去世,有时自己也已经年老体弱了,按照礼,只需身穿孝服,不必为完成丧事而毁坏了身体,但全都是由于过于哀痛只吃些粥,不吃甘美的食品。当时的人们即使不贤德的,也无不以希望赶上他们自我勉励。而现在却自己如此地想办法奢侈享乐,相差是多么远哪!再有,平庸的人不理解,都说中原的人们居丧时多数都奢侈过度。完全不是这样。我听说晋朝的宣、景、文、武四位皇帝,在亲人的丧期当中,全都因过哀而极度瘦弱,超越了制度,并且不用王氏的二十五个月的丧礼,全都实行七个月服丧。在那个时候天下在父母丧亡的丧期中的人,全都以这四个皇帝为榜样。世上的人为什么偏偏不听这些,而凭空诬蔑高尚的人,不也太糊涂了吗!

抱朴子 外篇 ·  刺骄 

【原文】抱朴子曰:生乎世贵之门,居乎热烈之势,率多不与骄期而骄自来矣。非夫超群之器,不辩于免盈溢之过也。盖劳谦虚己,则附之者众;骄慢倨傲,则去之者多;附之者众,则安之徽也;去之者多,则危之诊也。存亡之机,于是乎在,不亦蔽哉!
【译文】抱朴子说:生在世代贵显的家庭,处于权势显赫的地位,多数人不和骄气相约而骄气自然就会到来了。不是那种超群的人才,不能分辨和避免自满的过失。大体说来勤劳谦逊而虚心的,那么归附他的人就多:骄矜傲慢待人无礼,那么离开他的人就多。归附的人多,这是平安的征兆;离去的人多,则是危险的症状。存亡的关键,就在这里,轻率地对待它,不是太糊涂了吗!
【原文】亦有出自卑碎,由微而著,徒以翕肩敛迹,偓伊侧立,低眉屈膝,奉附权豪,因缘运会,超越不次,毛成翼长,蝉蜕泉壤,便自轩昂,目不步足,器满意得,视人犹芥。或曲晏密集,管弦嘈杂,後宾填门,不复接引。或于同造之中,偏有所见,复未必全得也。直以求之,差勤以数接其情,苞苴继到,壶榼不旷者耳。孟轲所谓爱而不敬,豕畜之也。而多有行诸,云是自尊重之道。自尊重之道,乃在乎以贵下贱,卑以自牧,非此之谓也。乃衰薄之弊俗,膏肓之废疾,安共为之,可悲者也。
【译文】也有的出身微贱,从卑微发展成显赫,只靠着耸起肩膀收敛形迹,取媚谄笑,侧身而立,低眉顺眼弯腰屈膝,奉承趋附权势豪门,抓住时机把握运气,因而打破次序超越升迁。等到羽翼丰满了,像蝉脱掉了蝉蜕,就傲慢起来,眼睛不看自己的双脚,自高自大,得意忘形,把别人看得犹如草芥。有的私宴一个接一个,乐器之声嘈杂吵闹,后到的客人堵住了大门,不再接待引入;有的在同僚当中有片面的见解,未必看得全面,只是因为有所求,略微殷勤地多次接受别人的情谊,馈赠不断,酒壶不空罢了。正如孟柯所说的'喜爱但是不尊敬,等于像猪一样畜养’。现在却有很多人这样做,认为是自我尊重的办法。真正的自我尊重的办法,是在于以尊贵的身份谦下地对待地位低贱的人,以谦卑精神自我修养,并不是说这样做。这是世风颓败浅薄时代的鄙陋习俗,进入膏肓的重病,怎么都去这样做呢?真是可悲的事情。
【原文】若夫伟人巨器,量逸韵远,高蹈独往,萧然自得,身寄波流之间,神跻九玄之表,道足于内,遗物于外,冠摧履决,蓝缕带索,何肯与俗人竞干佐之便僻,修佞幸之媚容,效上林喋喋之啬夫,为春蜩夏绳之聒耳!求之以貌,责之以妍,俗人徒睹其外形之粗简,不能察其精神之渊邈,务在皮肤,不料心志,虽怀英抱异,绝伦迈世,事动可以悟举世之术,言发足以解古今之惑,含章括囊,非法不谈,而茅蓬不能动万钧之铿锵,侏儒不能看重仞之弘丽,因而蚩之,谓为凡愦。夫非汉滨之人,不能料明珠于泥沦之虫奉;非泣血之民,不能识夜光于重崖之里。虫焦螟之屯蚊眉之中,而笑弥天之大鹏;寸鲋游牛迹之水,不贵横海之巨鳞。故道业不足以相涉,聪明不足以相逮。理自不合,无所多怪。所以疾之而不能默者,愿夫在位君子,无以貌取人,勉勖谦损,以永天秩耳。
【译文】至于伟人大才,器量超卓气韵远大,隐居独行,超逸而自得其乐,寄身于江河湖海当中,精神升到九重天外,内心修养深厚,可以遗弃身外之物,就是发冠损坏鞋子开裂,衣服破烂以绳为带,又怎么肯去和俗人争抢受宠幸的辅佐官员的位置,作出一副巧言获幸者的谄媚表情,仿效上林苑中喋喋不休的小吏,像春天的青蛙和夏天的苍蝇那样在人耳边吵闹不休呢!如果以貌取人,要求人外表漂亮,那么俗人只看到他们外貌粗陋简朴,而不能体察他们精神上的深远。只看表面,而不去估量内心的思想,即使是胸怀出色的才能,出类拔萃远过世人,做起事情可以让人理解使整个社会改变的办法,说出话来足以解开从古至今的疑难问题,内含玑珠腹藏韬略,不合于法度的话不说,但正如茅草不能敲响万钧重的大钟,侏儒不能看到几仞高的宏伟壮丽的大房子一样;反而因此而受到讥笑,说他们平庸昏愦。不是汉水东岸的人,不能判断出泥沼之中的蚌里有明珠;不是哭泣出血的人,不能看到重重山崖以内有夜光宝玉。小虫子蟭螟住在蚊子的眉毛里,但却嘲笑遮天蔽日的大鹏;一寸长的小鲫鱼在牛蹄子窝的水里游动,但也不以横渡海洋的大鲲为贵。因此道德学业不能相互涉及,耳聪目明也不相衔接,所依据的道理不相合,没有更多值得奇怪的。之所以要非难它而不能沉默不语,是希望在位的君子不要以貌取人,要勉励谦虚退让,以便永保上天规定的品秩等级。
【原文】抱朴子曰:世人闻戴叔鸾阮嗣宗傲俗自放,见谓大度,而不量其材力非傲生之匹,而慕学之。或乱项科头,或裸袒蹲夷,或濯脚于稠众,或溲便于人前,或停客而独食,或行酒而止所亲,此盖左衽之所为,非诸夏之快事也。夫以戴阮之才学,犹以躭踔自病,得失财不相补,向使二生敬蹈检括,恂恂以接物,竞竞以御用,其至到何适但尔哉!况不及之远者,而遵修其业,其速祸危身,将不移阴,何徒不以清德见待而已乎!
【译文】抱朴子说:世上人听说戴良和阮籍傲视世俗放荡不羁,被称为大度,而不衡量自己的资质能力并非可与傲世之人相比,却去追慕学习他们。有的歪戴帽子或结发不戴帽,有的袒胸露背伸腿箕坐;有的在众人面前洗脚,有的当着人面撒尿;有的把客人搁在一边自己吃东西,有的斟酒只给自己的亲人。这些差不多都是末开化的外族人干的事,不是各华夏民族认为愉快的事情。凭戴良、阮籍的才能学问,尚且因为独立特行自寻其病,得失还不能相补偿。如果当初让这二位先生恭谨行事检点约束,小心谨慎地待人接物,戒惧持重地控制自己的行为,他们的造诣何止像今天这样呢!况且远不如他们的人,却学着干他们的事情,那么招致祸患危及自身,将是不久的事情,何止是不能凭高洁的德行而被人敬待呢!
【原文】昔者西施痛而卧于道侧,姿颜妖丽,兰麝芬馥,见者咸美其容而念其疾,莫不踌躇焉。于是邻女慕之,因伪疾伏于路间,形状既丑,加之酷臭,行人皆憎其貌而恶其气,莫不睨面掩鼻,疾趋而过焉。今世人无戴阮之自然,而效其倨慢,亦是丑女暗于自量之类也。
【译文】从前西施心口疼而躺在道边上,姿态面容妖艳美丽,芝兰麝香芬芳馥郁,看见的人都感觉到她的容颜美丽并惦念她的疾病,无不止步不前。于是邻居的女子羡慕她,照样子假装生病趴伏在路上,样子既丑陋,再加上恶臭,过路人全都憎恶她的面貌,讨厌她的臭气,无不斜视着捂住鼻子,快步走开。如今世上的人没有戴良和阮籍那样的天生资质,却效法他们的傲慢,也属于丑女暗昧于自我衡量之类的事情。
【原文】帝者犹执子弟之礼于三老五更者,率人以敬也。人而无礼,其刺深矣。夫慢人必不敬其亲也。盖欲人之敬之,必见自敬焉。不修善事,则为恶人,无事于大,则为小人。纣为无道,见称独夫;仲尼陪臣,谓为素王。则君子不在乎富贵矣。今为犯礼之行,而不喜闻遄死之讥,是负豕而憎说其臭,投泥而讳人言其污也。昔辛有见被发而祭者,知戎之将炽。余观怀悯之世,俗尚骄亵,夷虏自遇,其後羌胡猾夏,侵掠上京,及悟斯事,乃先著之妖怪也。今天下向平,中兴有徵,何可不共改既往之失,修济济之美乎!
【译文】天子尚且对三老、五更两个职位的人行儿子弟弟般的礼节,就是要为人作尊敬人的表率。'作为人而没有礼貌’,对人的讽刺是很深刻的。傲慢地对待别人必然不尊敬他的双亲。大体说来,想要人们尊重你,你一定要自己尊重自己。不做善良的事情,就是凶恶的人;不干大事业,就是小人。商纣做无道的事,被人称作独夫;孔子是周天子的臣下之臣,但被人称作素王,这说明君子并不在于有财产有地位。如今做了违犯礼的事,但不喜欢听'很快会死’的讥刺,等于是背着猪但憎恶别人说他臭,投身到泥里但忌讳别人说他肮脏。从前辛有看见披散头发祭祀的人,知道戎族将会发达。我看到晋怀帝、晋愍帝的时候,社会风气崇尚骄傲轻慢,像外族一样自己对待自己,这以后羌族人扰乱华夏,入侵掠夺京城。等到明白了这件事,才想到它是先以怪异的情况显明了的。如今天下的人们都向往安定,国家的中兴是有征兆的,怎么能不一起改掉以往的过失,去修治众多美好的东西呢!
【原文】夫入虎狼之群,後知贲育之壮勇;处礼废之俗,乃知雅人之不渝。道化凌迟,流遁遂往,贤士儒者,所宜共惜,法当扣心同慨,矫而正之。若力之不能,未如之何,且当竹柏其行,使岁寒而无改也。何有便当崩腾竞逐其醟茸之徒,以取容于若曹邪!去道弥远,可谓为痛叹者也。
【译文】进入虎狼之群以后,才能知道孟贲和夏育的强壮和勇敢;置身于礼仪废弃的风俗当中,才能知道雅正之人的矢志不渝。道德教化衰落,流荡逃循顺流而下,贤德的士人读书的人们,都应该感到惋惜,理当捶胸顿足,共同慨忿,尽力矫正。如果是力量不够,不能对它有什么办法,也应当让自己的行为像竹子柏树一样正直高洁,即使在一年的寒冷季节中也不改变。哪里有马上就到那些卑贱的家伙面前去奔走竞争,来向这些人去讨好呢!离开正道更加远了,应当为此痛心叹息。
【原文】其或峨然守正,确尔不移,不蓬转以随众,不改雅以入郑者,人莫能憎而知其善,而斯以不同于己者,便共仇雠而不数之。嗟乎,衰弊乃可尔邪,君子能使以亢亮方楞,无党于俗,扬清波以激浊流,执劲矢以厉群枉,不过当不见容与,不得富贵耳。天爵苟存于吾体者,以此独立不达,亦何苦何恨乎?而便当伐本瓦合,食甫糟握泥,剸足适履,毁方入圆,不亦剧乎!
【译文】其中有的人屹然不动据守正道,坚定不移,不像蓬草一样随风旋转以追随俗众,不改雅正之音而去奏淫邪的音乐,并没有人恨他而是了解他们的优秀品质。而现在只是因为他和自己不一样,就都以他为敌而不与他亲近。唉!世风的衰败居然能够如此,君子能够让自己刚强诚信正直不阿,不和俗人结为朋党,掀起清澈的波浪冲刷污泥浊水,手持强劲的武器去抨击众多的邪恶,只不过是必然不被容纳并且不能够富有显贵罢了。天然的爵位如果在我的身上,凭这一点而卓然独立不求显达,又有什么可痛苦可遗憾的呢!而很快就丢失了根本苟且地合于众人,随波逐流,削足适履,抛弃立身准则来曲意投合别人,不是太过分了吗!
【原文】夫节士不能使人敬之而志不可夺也,不能使人不憎之而道不可屈也,不能令人不辱之而荣犹在我也,不能令人不摈之而操不可改也。故分定计决,劝沮不能干,乐天知命,忧惧不能入,困瘁而益坚,穷否而不悔,诚能用心如此者,亦安肯草靡薄浮,以索凿枘,效乎礼之所弃者之所为哉!
【译文】坚贞有节操的人即使不能让他人尊敬也不能丢掉志向,不能让他人不憎恨所遵的正道也不能变样,不能让别人不侮辱而荣耀仍存在于自身,不能让人不抛弃但操守不能改变。所以本分既定方计己决,鼓励和阻止都不能干扰;乐从天道安守命运,忧愁和恐惧都不能进入。困窘劳苦却更加坚定,不显达不走运但也不后悔。如果真能这样掌握自己的思想,又怎么肯像草一样随风倒像浮萍一样在水上漂浮,像用粗绳子去连接丝带、用圆槜眼入方槜头一样迎合世俗,效法礼法所抛弃者干的事情呢!
【原文】抱朴子曰:闻之汉末诸无行,自相品藻次第,群骄慢傲,不入道检者,为都魁雄伯,四通八达,皆背叛礼教而从肆邪僻,讪毁真正,中伤非党,口习丑言,身行弊事,凡所云为,使人不忍论也。夫古人所谓通达者,谓通于道德,达于仁义耳。岂谓通乎亵黩而达于淫邪哉!有似盗跖,自谓有圣人之道五者也。此俗之伤破人伦,剧于寇贼之来,不能经久,岂所损坏一服而已!
【译文】抱朴子说:听说汉朝末年那些品行不端,自己相互之间品评次序等级,成群人一起傲慢自大,不受正道约束的人,全是都会中的首领称霸于一方,四面八方相互勾结畅通无阻,全都背叛礼义教化而行为放纵奸邪乖戾,诽谤诋毁纯正的人,攻击中伤不与他们结为朋党的人,口中说惯了丑恶的言词,自身干着坏事。他们的一切所说所作,都使人不愿意谈论。古人所说的通达,只是说通于道德达于仁义,怎么会是说通于轻慢污浊达于淫佚邪恶呢!就像盗跖,也说自己有圣、勇、义、智、仁五种圣人的道德。这种风气对于人的伦理关系的破坏,比不能长久的外寇强盗到来要厉害,岂只是损坏一服之地而已!
【原文】若夫贵门子孙,及在位之士,不惜典刑,而皆科头袒体,踞见宾客,既辱天官,又移染庸民,後生晚出,见彼或已经清资,或佻窃虚名,而躬自为之,则凡夫便谓立身当世,莫此之为美也。夫守礼防者苦且难,而其人多穷贱焉;恣骄放者乐且易,而为者皆速达焉。于是俗人莫不委此而就彼矣。
【译文】至于高贵门第的子孙们,以及在官位上的士人,不惧怕礼法,而全都束发而不戴冠,袒露着身体,伸腿箕坐会见客人,既辱没自己的官职,又影响到平民百姓。后来出生的子弟,看到他们有的已经获得了清显的官职,有的窃取了虚伪的名声,于是自己也照着去做。那么平民百姓就认为在社会上立身,没有什么比这更美的了。谨守礼法的人,痛苦而又困难,而这种人多数困顿卑贱;任性傲慢放纵的人,快乐而且容易,而这样做的人全都迅速显达了。于是庸俗的人无不丢弃守礼法而去傲慢放纵。
【原文】世间或有少无清白之操业,长以买官而富贵,或亦其所知足以自饰也,其党与足以相引也,而无行之子,便指以为证,曰:彼纵情恣欲而不妨其赫奕矣,此敕身履道而不免于贫贱矣。而不知荣显者有幸,而顿沦者不遇,皆不由其行也。然所谓四通八达者,爱助附己为之,履不及纳,带不暇结,携手升堂,连袂入室,出则接膝,请会则直致,所惠则得多,属托则常听,所欲则必副,言论则见饶,有患则见救,所论荐则蹇驴蒙龙骏之价,所中伤则孝己受商臣之谈。故小人之赴也,若决积水于万仞之高堤,而放烈火乎云梦之枯草焉。欲望萧雍济济,後生有式,是犹炙冰使燥,积灰令炽矣。
【译文】社会上也有操行德业毫无清白可言的人,经常以买官而又富有又显贵。或许是他们所知道的知识足够用来自我掩饰,他们的朋党完全有力量相互选拔荐举。于是那些品行不端的人就以此为证,说那些人放纵感情恣肆欲望,但没有妨碍他们显赫荣耀;这些人严求自身履行正道,但却不免于贫穷卑贱,而不懂得荣耀显贵的人受宠幸,而困顿沉沦的人不被赏识,全都不依据他们的操行。然而所谓四通八达的人,喜爱帮助、归附他们的人,为了他们会鞋都来不及穿好,衣带都来不及系上,拉着手进到堂屋,袖连袖地进入内室,出门则促膝而坐,请入盟则毫不犹豫,施惠则所得很多,嘱托事情总是接受,所想要的必然能够兑现,言语不当会受到宽容,有难会得到援救;所评定推荐的准是瘸驴标上骏马的价钱,所诋毁中伤都属孝己得到商臣的评价。所以小人们奔赴这条路,就像在万仞高的堤坝上开口放水,在云梦泽的枯草中放起烈火。还希望谦逊之礼整齐和谐,年轻人有楷模可学习,那就像用火烤冰想让它干燥,堆积灰烬想让它炽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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