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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万里:深山里的种参人 (四)

 温馨微语 2023-07-17 发布于江苏

/景万里

我走到于二参地头靠近砬子边,这片我曾赞美过的最壮观的原始老林子不见了。眼前的場景和我五年前见到的女儿那片被毁掉的林子一模一样,我又目睹了右马腿这片原始老林子的消亡,成为这片百年老林子毁灭的最后见证人之一。
八个健壮的彝族男女正在挥着被磨的锃亮的镢头开土。这几个人的年令都在三、四十岁左右,其中有两个女的。这两女人没有象于二羌子里那个女人头顶缠着巾帕,而是戴着七十年代解放军戴的绿军帽。穿着兰色土布大襟衣裳,宽腿长裤,腰上扎着绣花腰带。那几个汉子则光裸着上身,身上晒的油黑,光亮的脊背上滚动着汗珠子,下身都是一色宽腿黑长裤子。剔着短发,有俩人留着长发用絲巾捆拢在脑后,没有我印象中的彝族男人们头上裹着一团尖椎式的长角。他她们全穿着绿色高帮子的森工胶鞋,衣裤破旧沾满了泥土和湿漉漉的汗碱。我常在电影电视或画报图象中看到五花十色的少数民族服装,尤其彝族人的服装和男人们的头饰最精彩别致。但,在这里,在这个地方,这种环境下。他(她)们完全失去了民族特色,失去了自我,倒象是一群被劳教管制的犯人一样。强度的劳动不但使他(她)们失去了服饰之美,更失去了人的自尊。因为他(她)们是为了摆脱贫困,为了挣钱而来。可怜的彝族兄弟们呐,他们哪里知道在这个行当里的黑幕有多黑?土贩子和联络活的人贩子狼狈为奸串通一气,把他们的恶劣环境和条件描述的诱惑力十足,让你感觉来这里刨的不是黑土,而是一块块黄金。合同上的各项条件和每丈参土的价钱都会让你满意。当你千里迢迢来到这儿安营扎寨,好吃好喝的干了一部分活后,土老板的险恶嘴脸渐渐显露出来。待遇也不是刚来时的待遇了,每天三顿的大米白面换成了粗粮杂粮,鱼肉换成了整袋子的土豆白菜元葱大头菜,连吃半个月不见重样。合同上所签订的条件经土贩子和土老板们上嘴唇下嘴唇一闭,对的,变成不对的。好的,变成不好的。全成了嘴上汇齐的东西。什么合同协议?就是一张伪造涂改骗人上当的诱饵。而真正的合同不在这类人手里,干活人签的合同协议都是所谓经纪人几经辗转,倒了几倒扒了几层皮才落到手上。最终干活的领头人手里的协议就是一张简单不实充满猫腻充满欺诈,于法律法规无关的废纸。土老板在坏肚子拉稀时会毫不犹豫的掏出来擦屁股。你要打官司告状随你便,让你跑断腿,累折裤腰带,花尽你的车费饭钱和时间。好不容易法律部门受理了,有理没钱别进来。律师的诉状费,法院的受理费,联络人的请客送礼人事费,这费那费的你都交不明白。即使你把这些都办妥了,要你去找相关人员,找当初连络牵线人,找经纪人找土贩子,没有电话没有通讯没有地扯,深山老林里沟沟岔岔的不知人在哪里?住在哪里?连家门你都摸不着。使尽九牛二虎之力,起早贪黑劳时费日,花着冤枉钱,遭尽白眼罪。你一个外来人,任你折腾,任你公理满满,也降不住一条地头蛇。而土老板们则对这类事早有预防,更有预谋,关键时一个电话一个动态,便一切摆平。所以,那时这种纠纷谁也不愿去找法律部门解决,大部分上当受骗的干活人都是认输认栽认倒霉。已经陷进来了,已经干了一部分的活,要走你算白干这些天,拿不了一分钱的。凡这些远来干这种活的人,多是来自偏僻闭塞的贫困地区,人都忠厚老实未经世面。经人撮合相约而来,离家时凑够路费钱,一路跋山涉水的兜里早已比脸还干净,活不干了,土老板不结帐要回家比登天还难呐。
天近响午了,阳光毒辣起来。拴在参地边石岗上狗棚子里的狗趴在荫凉里伸着舌头喘着热气。那几个彝族男子聚到一起轮番砍、刨一棵巨大的树根,嘴巴里𠲖哩哇啦的说着什么。我凑近跟前,离他们四五米远处站着,他们见我衣着整洁年岁挺大,背着手在看,以为我是管事的人,更加卖力的干着。这棵巨树的树根四周被锹镐刨挖到一人深,被砍断的侧根和清理出去的碎石泥土能有四五立方量。粗状的主根有脸盆粗细深扎在地下,只能刨一阵土清理一阵,才能用大斧砍削一阵。这几个年青的壮汉轮番反复刨、砍,个个累得大汗淋漓,呼哧呼哧的叫唤。又一个彝族壮汉挥舞大板斧头往裸露的主根砍着,却听噹啷一声火星迸溅,砍在根部边石头上,震得他扎撒着两只手,痛的呲牙瞪眼的直哎哟,一屁股趄倒在土推上。那几个人探头看了看,又一人提榴起一把大斧跳下去要继续砍伐。我忍不住说了句:““别砍了,不能这么蛮干!”他们象端起刺刀要冲锋的战士,突然听到长官喊出停止冲锋的号令,松了工具,一齐转头看着我。我指着那树根对他们说:“这么大的树根,难刨累人又浪费时间,耽误你们的干活进度。你们暂时闪下越过去,刨那些小的好干的,留下这些特大难处理的让你们老板买炮药用炮轰炸。”他们眨着眼晴瞅着我,谁也不吱声,好象不懂我说的话。我伸手朝这几个人比划着:“这种活,这么干,太费力,太耽误工了。遇上这么特大的老树根可以不刨吗,找老板用炮崩,挖个爆破点塞上两管药,一下子就解决了吗?,”我张开胳膊做了一个爆炸动作。他们才明白了,咧开嘴笑了,用抹布一样的手巾擦着脸上的汗水,嘀哩咕噜的互相说着什么向我点点头。这时,于二的儿子小国宾在羌子外大声喊着:“景大爷!吃饭了,我爸喊你喝酒呢!”又向那些喊着:“开饭了!开饭了!吃响午饭喽!”彝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工具,一边拍打衣裤上的泥土木屑,一起向于二的羌子里走去。
我走近羌子还未进棚子,见王村长和于二对坐着喝茶。王村长乐呵呵的招呼我:“真巧哇!景师付,你也来了。”我迈进棚子应声道:“确实是巧,今年我是头一趟过来,来这就碰见你了,看来咱们是有缘哪。”王村长和于二笑容可鞠连连让坐,边给我倒水边开着玩笑:“来来!先喝口水!说真的咱们确实是有缘呐,要不的话,你能从六七百里远的白山市跑到这大山沟里认识我们吗?”我呷了口茶回他:“是啊,都是为了生活为了这张嘴么。”王村长深表赞同,“是啊是啊!人生在世吃穿二字,都是为了这张嘴,为混这两个钱活着。”我话锋一转直视他二人:“俩位老弟生财有道,这回占着这块地界可真就挣下大钱了。这片林子的木材是一笔大钱,參地开出来是一笔大钱,栽上人参又是一笔大钱。不用说五年后起参卖参了,现在你们俩已经是百千万的富翁了,仅仅半年时间就让人刮目相看,当初小高和我们做梦都想不到啊......”二人哈哈笑着摆手:“哪里?哪里?哪来的千万富翁?不瞒你说景师付,光办这片林子的采伐手续乡里镇上县上跑了多少腿?请了多少客,送了多少礼?这里面的道道多了去了,我都记不清了。不管多难总算办下来了,这片地界都属于乡村的集体承包的林子,我们还得按规定上交一部分,俺俩只能弄个小头,捣动俩小钱化化而已......”于二压低声音轻声道:“你可不知道,景师付。光办这些事,俺家老三就帮我贷了十万元现金去打理,日他三姐的,我是个瘫子又没文化,全靠王村长这驴日的跑前跑后的。”王村长从旁擂了他一拳,骂道:“日你三兄弟媳妇的,你才是个驴日的呢!你贷扻是我用村里集体山场给你担保的,我吃你点拿你点算个屌毛?你心痛啊?”我趁机问:“林子不是乡村的集体山林吗?怎么于师付自已贷款化钱?”二人听了顿时语塞不住声了,还是王村长反映快,眨巴着眼解釋说:“是这么回事,景师付,去年你给他俩写合同你忘了吗?年底时村里就把这片山场转包给老二了,这片林子不就是于二的吗?我只是给人家跑跑腿,赚大钱是人家哥们的事。”于二一旁不爽了,呲声道:“操!净他娘的狗戴帽子装B,我们哥们挣大钱?你不也有一份吗?”王村长诡谲的用眼瞪向于二,朝我嘿嘿嘿笑笑:“景师付啊就那么些事吧,真一半假一半的,都是为了弄两个钱嘛。”我随口应和着他,“是啊,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嘛。你当村长的也不能白为他服务么。于师付吃肉不能让你喝汤呀,这种大事不是一两人能干的了的,只有你们合力协作才能成功嘛。”于二和王村长会意的嘻嘻笑着朝我伸出大姆指,王村长夸赞着我:“一看景师付就是个开通人,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想挣大钱没有胆量不中,俺们整个北山村几百个人里砍不出根橛子,就这个驴日的于二胆子大,敢想敢干,我就服他。”
于二竖起眼睛骂他:“日你个三姐姐,你个驴日的胆小么?你要胆小就不干村长了。”我要继续试探他们,“光胆子大不行,还得有人呐,上下没有人哪道环节你也行不通的。”
王村长正要接话茬,于二不愿再扯了,朝羌子里头吼着:“萨达姆!怎么还不上菜?”

作者简介

景万里,笔名景岚,实名景金城,五○年生于辽宁庄河景岚子村,现住吉林白山市。八十年代在《诗刊》学院函授三年,作品在《诗刊》《未名诗人》等刊物发表,曾获全国大赛二、三等奖。后因家庭生活困迫辍笔三十余戴,夕阳之年诗情重燃,常于不眠之夜执笔续圆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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