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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天国》(三河大捷)

 popzhlei 2023-07-17 发布于贵州
阅读本文前,请先阅读《燃烧的天国》(冯云山卷)(杨秀清卷)(金田起义卷)(突围卷)(永安突围卷)(长沙之战)(克武昌)(定都南京)(宿敌的起点)(北伐)(北去的亡灵)(西征之路)(陷入绝境的曾国藩)(石达开的反击)(胡林翼的崛起)(天京事变)(曾国藩的转折)
 三河大捷
李续宾战死得十分突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天京事变发生后,大家都预判太平天国没几年活头了,曾国藩在白杨坪反省时,就认定太平天国只要一年多就可灭,十分担忧自己捞不着功劳,日日盼着出山。
但事物总是呈螺旋状上升或者下降的,很少发生直上直下的情形。
百足之虫还能死而不僵,人之将死还能回光返照,太平天国优秀的储备战力,也是能在即死之际,突然爆发一下。
只要洪秀全不瞎掺和,太平军总是能打出惊喜。
石达开离开天京后,洪仁发和洪仁达这两个洪秀全的草包哥哥,因为办事能力极差、管理能力极低,引起了整个集团的公愤,洪秀全被迫于185710月免去洪仁发和洪仁达的王爵,给他们俩另设了两个新爵位,分别叫天安、天福,这俩人暂时不折腾了,但后期还是屡屡跑出来,将整个天国搞得乌烟瘴气。
洪仁发和洪仁达分别是洪秀全的大哥和二哥,他们俩只是广东花县普通的半文盲农民,一辈子既没读过书、也没打过仗,金田起义前才跑到广西来投靠弟弟,一直跟着队伍混吃混喝,对太平天国没有任何贡献。
这俩货又没什么脑子,平时在天京城里,就表现得蠢蛮蠢蛮的,杨秀清活着时,他们俩畏惧杨秀清,还不敢造次,现在杨秀清一死,在没有任何职务和王爵的情况下,洪秀全强行将他俩拉出来制衡石达开,封个天大的王爵,俩人蠢气冲天,就开始胡作非为。
洪秀全将两个哥哥降爵后,其实这哥俩就老实了一阵子,后面继续惹是生非,到太平天国末期时,洪秀全又封这哥俩为信王、勇王,哥俩天京城都快被围了,还在想办法发国难财,实在是又贪又蠢。
从这些细节也可以看出来,洪秀全的智商及管理能力,跟刘邦、朱元璋这种大佬的水平,就是白银跟王者的差距,他这个天王得来实在太侥幸太侥幸。
接替洪秀全哥俩掌管军政大权的,是正掌率蒙得恩、又正掌率陈玉成、副掌率李秀成。
1858年初,洪秀全终于想明白了,为了统筹好军务,恢复了早期的五军主将制,封陈玉成为前军主将、李秀成为后军主将、李世贤(李秀成堂弟)为左军主将、韦俊为右将主将、蒙得恩则为中军主将兼正掌率,掌管朝政。
洪秀全至死至终留了个心眼,让自己平日心腹蒙得恩做一把手,陈玉成和李秀成只能做二、三把手。
51岁的蒙得恩,就是负责帮洪秀全挑美女那货,他是搞内务出身,也没什么本事,但他至少不恶心同事。
此时天京面临艰难局面,1857年底太平军丢了镇江,1858年初重建的江南大营逼到了秣陵关,江北大营则来到了江浦、浦口,两路人马,离天京市区都没几里路了,对天京城形成了合围。
九江失守后,安庆也面临危局,可以说东南西北四面全是威胁。
天京城此时已十万火急,如果不出意外,太平天国就要结束在1858年。
是陈玉成和李秀成的努力,让太平天国又多活了六年。
洪秀全两憨货兄弟消停后,洪秀全让陈玉成和李秀成放手去干,陈玉成和李秀成趁着这难得的好时机,赶紧打出了好成绩。
18587月,为解救安庆和天京,李秀成、陈玉成、李世贤及其他将领,赶到安徽枞阳望龙庵开了个会,会上决定大伙要协同作战、统一指挥,不能因为石达开走了咱们就瞎打一气,现在兵力分为两部分,先由陈玉成和李世贤带一部打下庐州(合肥),然后吴如孝在庐州东北牵制胜保,陈玉成率主力速进滁州乌衣镇,会同李秀成进攻江北大营。
这次会议的详细内容,清廷知道得清清楚楚。
原来李秀成有一位名叫李昭寿的部下,早就当了叛徒,会后将作战方案全部通报给了清廷。
李昭寿对太平军后期的影响十分重要,得拉出来单独讲一讲他。
36岁的李昭寿出生于河南固始破落地主家,打小是个地痞流氓,因为偷鸡摸狗,成年后多次被关进商城、固始、霍邱等地的监狱,还不断遭到狱卒欺辱。
有狱卒曾为了折磨他,故意把他绑在便器上,撒尿的时候溅到他牙齿,李昭寿哀求狱卒,反倒遭一顿打,狱卒还撬开他嘴巴尿在他嘴里。
要不是有老狱卒看他可怜,给他一口饭吃,他早就死在监狱里了。
打小经历人性黑暗面的李昭寿,渐渐变成了一个没有原则、只认利益的人。
1853年北伐军进入河南,中原大乱,李昭寿趁机与薛之元举旗反清,在干了几票后,带着几百人加入捻军首领张乐行阵营,跟捻军头头们混得烂熟。
185410月,李昭寿在霍山被围,走投无路,向何桂珍投降,在清军做了一名六品武将。
从此开启了他那反复无常的下作人生。
李昭寿在清营很快就嫌待遇不好,心生怨气,加上私设灵堂、召集捻军旧部祭拜同党马超江,为他惹来天大的非议,巡抚福济听到,更写信给何桂珍,让他除掉李昭寿,以绝后患。
但这封密信很意外落到了李昭寿手里,李昭寿决定先下手为强,于185511月,在英山小南山设宴款待何桂珍,将其上下47人全部杀死,随后带领人马,提着何桂珍的首级投奔了太平军,被划归到李秀成部下。
李昭寿为李秀成部的壮大做出过巨大贡献,李秀成将滁州、天长、全椒三城给李昭寿管理,李昭寿则利用自己捻军出身的关系,于1857年将熟人张乐行、龚德树等率领的七万人,拉到了李秀成部下。
李秀成势力迅速壮大,才有资格排在陈玉成之后。
虽入了太平军,李昭寿流氓禀性难改,习惯了横行生事,1858年初陈玉成令他攻河南固始,他慢腾腾不肯进军,还在大营里抽鸦片,陈玉成气得要砍他脑袋,李昭寿痛哭流涕求饶,才捡回一条狗命。
1858年春,就是枞阳会议前几个月,胜保在开封尉氏县抓获了李昭寿全部家属,胜保要求李昭寿投降,李昭寿因对陈玉成忌恨,加上家属被抓,这个毫无原则毫无底线的流氓,马上暗地里投了清,成了一名双面间谍。
因此枞阳会议的全部内容,清廷知道得相当清楚。
既然我们已经聊到了李昭寿的来历,那就顺便介绍一下捻军吧。
捻军的历史比太平军还要早,他们是长期在安徽、河南、山东西南、苏北一带搞事情的民间武装团体。
参加捻军的主要是当地农民和修鞋、补伞、撑船、磨豆腐、苦力、补锅匠等杂七杂八的劳苦大众。
之所以出现捻军,是从嘉庆末年开始,清朝的财政情况越来越恶劣,无法维持庞大帝国的正常运行,民间经济体系和治安体系陆续崩溃,部分地区的百姓生存环境极差,遇到一点天灾就活不下去,基层抗风险能力低,乡村甚至陷入彻底的无政府无乡绅治理状态,没人管他们死活。
为了吃饭和生存,底层农民和手工业者被迫组成自己的武装组织,干着抢劫富户、杀官府收税差吏这种行径。
因为他们人少,只有几十几百人,像麻线捻成的灯芯,一捻一捻的,就叫捻军。
李昭寿起家的那几百号人,就属于这种情况。
捻军其实就是当地凶悍一点的普通百姓,平时是在地里劳作的良民,或者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补锅匠,想作案时有人联系一起出动,就成了捻,时民时匪。
准确地说,是实在找不到生存空间的底层民众,被极端经济环境逼成了半民半匪,才能苟且活下来。
从捻军的诞生,也可见从嘉庆末年开始,清朝普通百姓生活多艰难。
捻军本来是零碎存在的,没有统一组织,1855年捻军越滚越大,需要进行自我管理,便一起在安徽蒙城开PARTY,推举张乐行做话事人,又分成黄白红黑蓝五旗,各旗有一个盟主。
不过捻军缺少组织性,也没有指导纲领,本质就是群流寇,打完就抢、抢完就跑,从来不想明天怎么搞,系统极为松散,大家也不怎么听老大的调遣,还有个起义军爱内斗的老毛病,盟主们可以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利益你砍我、我砍你,天天吵个不停。
太平军组织性强,战斗力强于捻军,捻军服太平军将领,愿意陪他们打清军,但他们又不想直接被太平军管理,跟石达开一样,也属于“听封不听调”的编外人员。
太平天国灭亡后,远征西北的太平军和张宗禹的捻军合流,以赖文光为统帅,队伍以骑兵为主,打得快跑得快,把清廷折腾得够呛,还弄死了僧林格沁。
一直撑到1868年,太平天国灭亡四年后,李鸿章在洋人的帮助下才彻底剿灭捻军。
总体上来看,捻军就是mini廉价版的太平军。
李秀成靠收拢大批捻军抗清,说明天京事变后,太平军精锐一代凋零得差不多了,不得已才收了捻军入营充数,所以后期太平军常常以多敌少打湘军,还常常打不赢。
相比李秀成,陈玉成手下的兵力则要精锐许多,据曾国藩日记记载,陈玉成手下部队分为五大队和五小队。
五大队里,前大队首领是梁成富、左大队首领是卜占魁、右大队首领是唐正才、中大队首领是陈时永,后大队曾国藩写日记时已散,没有记载。
五小队里,前队首领是黄某某(曾国藩不知道他具体名字)、左队首领是马融和、右队首领是刘玱林、中队首领是罗正举,后小队同样也散了。
部里的大将都是广西过来的老亲友,其中陈时永是陈玉成的叔父、刘昌本是他发小、卜占魁是同时入营当牌尾的好友、唐正才是早些年太平军水营负责人、马融和是他藤县老乡。
从资料上来看,陈玉成手头这一拨将士,是广西出来剩下的最后一批老兵了。
陈玉成能拥有这么多精锐,是因为这批老兵,是石达开留下来的“靖难之师”,至于为什么这批部队没有跟着石达开离开天京,史料里没找到出处。
陈玉成又从这批人里头,挑出最能打的组成小左队和小右队,各队约四千人(我怀疑这个数据有误),全部由铁血老兵组成,小左队是骑兵、小右队是步兵,战斗力和凝聚力异常坚韧。
这里头又以刘玱林最为勇猛,打起仗来不要命,号称英殿旗下第一猛男。
把陈玉成部队介绍清楚,是为了告诉大家,哪怕有叛徒李昭寿的情报,清军为什么还是表现得这么拉垮。
清军知道陈玉成要往哪儿打,但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玉成带兵一路冲向庐州,连下数城,直到在舒城外(安徽六安市舒城县),遇到了李孟群的近万清军,本来还以为有一场恶仗,不料清军畏惧陈玉成手下广西老兵,直接拔腿就逃,近万人一轰而散,连李孟群自己都逃进了六安城。
822日陈玉成率部冲到庐州西门,按察使马新贻和巢湖水师游击黄国尧正在那开会,听到陈玉成到了,甩开膀子就跑,臬台大印都没带,桌上茶水都还在冒着热气。
这个马新贻,就是后期著名的“刺马案”主角,我在《大清灭亡史》有特别介绍这起案子。
不仅马新贻跑了,礼部尚书、蒙古都统瑞麟也跑了,总兵萧开甲率军抵抗,很快被打死在城外,知府武成功则死于乱军当中。
陈玉成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拿下了庐州。
在陈玉成强大的攻势面前,给清军地图全开也没一点用。
陈玉成并没有在庐州逗留,他按照约定杀到滁州的乌衣镇,与来自全椒的李秀成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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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画了张简单的地图帮助大家理解,红色箭头是陈玉成部,从庐州(合肥)杀到滁州乌衣镇,蓝色箭头是李秀成部,从全椒县杀到乌衣镇,绿色箭头代表两军突然会合,再杀向东南方向的浦口江北大营。
吴如孝此时也如约在东北店埠镇,牵制住了胜保的军队。
陈玉成和李秀成合成一部,呼啦啦杀向江北大营。
江北大营统帅德兴阿,将兵力分散在陡冈、安定桥、小店、石碛桥、高旺、施官集等地,共二百余里的地方,意图有危情再聚集、敌军分散则添拨应援。
这个方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对军队的组织性、机动性有很高要求,但清军这种战斗力,压根没有这种基础条件,听起来就是个理论派。
还刚好给了太平军分而击溃的机会。
917日开始,陈玉成先锋部队,开始从乌衣镇出发,向东南强攻,一路打得德兴阿喘不过气,丢失大片阵地。
920日和春派冯子材率三千人、马腾宵率两千人紧急增援。
这位冯子材先生,就是27年后,在镇南关对法国人取得大捷的那位,这年他已经40岁了,是江南大营里仅次于张国梁的虎将,但还是得领教下21岁陈玉成的毒打,多锻炼多锻炼实战能力。
搁今天21岁的年青人,一般还在读大三大四,陈玉成却已经率领十几万人的大兵团作战了。
今天的年青人先不要着急羡慕陈玉成,其实陈玉成也很渴望能在和平时代好好读书的。
是残酷的生存环境,将一个人的潜能压榨到极限,才会出现21岁的霸道总裁陈玉成。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陈玉成也不想这样的。
23日,陈玉成与李秀成合兵,与德兴阿部队大战六七个小时,歼敌三四千人,德兴阿逃奔浦口。
26日,冯子材在小店对阵陈玉成,一日之间,五千人马被杀到只剩两三百人,几乎全军阵亡,冯子材胆战心惊着逃过长江,侥幸捡回一条命。
这不是冯子材第一次败于陈玉成,1856年第一次破江南大营,陈玉成还听命于秦日纲时,就在紫金山外击败过他一次。
但上次还没有输得这么惨烈。
当冯子材坐在小船上逃命时,犹惊魂未定着回过头,望向陈玉成的部队,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年轻人率领的广西老兵,怎么会有着这么恐怖的战斗力,瞬间就杀光了自己五千人马。
自己在清军里头身经百战,还算比较能打,自认水平也还可以,怎么瞬间就被杀得干干净净?
这到底是怎样可怕的一个年轻人啊?
见冯子材战败,清军在浦口共战死一万多人,德兴阿再不敢抵抗,乘小船逃到扬州。
陈玉成趁机带兵强攻江北大营,李秀成从浦口迂回到大营侧后打配合,清军已如惊弓之鸟,江北大营土崩瓦解,主力基本被歼。
江北大营打出这种水平,把咸丰给气坏了,他将德兴阿革职,撤去江北大营建制,江北军务由江南大营和春统一管理。
从这回二破江北大营,也可以看出陈玉成和李秀成的一些区别。
李秀成有点像杨秀清,更擅长抓宏观工作,枞阳会议后,军事重大决策是李秀成做出的,大家都认为他的谋略更为出色,认可他的规划。
但李秀成起家时,不像陈玉成那样靠军威积累个人威望,他需要团结原部属和捻军新人,而捻军又有大量二流子,所以他不仅没有杨秀清做事那么狠毒,还对下属比较宽容,甚至纵容下属犯错。
陈玉成跟李秀成相反,他主要抓具体实施工作,一直冲在战场最前线,他的个人威望是在战场最凶险的地方,拿鲜血和生命杀出来的,将士们都发自内心地钦佩他,他手下的部队也最精锐,这次二破江北大营,最狠的仗是他打出来的,李秀成只能跟着他的部队打辅助。
35岁的李秀成是一个帅才,实战能力弱一些;21岁的陈玉成是一个将才,谋略能力弱一些。
从微观层面上来讲,俩人结合时,会打得更顺利,俩人分开时,就各有各的短板,俩人是合作与竞争的双重关系,一定会存在各种矛盾与冲突,但没有一个大佬能抚平他们的矛盾,有不可控的变量存在。
从宏观层面上来讲,太平天国是一个上限不高的军事政权,俩人迟早分开,这个政权缺点太多,完蛋就这几年的事,俩人再努力,也只能算垂死挣扎。
天京事变是这个政权的转折点,但不思进取的政治生态、自我满足与相互侵害的内部结构,才是一切矛盾爆发的原点。
任何事物都分内部矛盾与外部矛盾,包括后世的毛泽东与蒋介石争雄之时,同样面临复杂的内部矛盾与外部矛盾,常常被这两种矛盾搞得十分痛苦。
任何一家公司、任何一个组织,都是有这两大矛盾长期存在的。
最后的胜利者,就是懂得抚平内部矛盾、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最后化解外部矛盾的毛泽东。
而蒋介石,从来没有解决过内部矛盾,派系之间山头林立,拥有巨大优势却不能拧成一股绳,最后终落得败退台湾。
我反复说过,我们阅读历史,并不要死记硬背一些历史时间和事件,而是要从中吸取经验和智慧,为我所用。
但陈玉成和李秀成策马巡视浓烟滚滚的江北大营之时,他们还不知道历史的方向,他们只是在用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以及无数人的生命,来给我们阅读历史的人,提供充满血泪的残酷经验。
我们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经验。
当陈玉成和李秀成大破江北大营,趁机在扬州一带乱砍乱杀之时,湘军奉咸丰的命令,擦干净刀锋上江西太平军的残血,开始进入安徽。
进入安徽的太平军分三路,一路李续宾部、一路鲍超部、一路八旗多隆阿部。
其中李续宾本人是名将中的名将,其部队是主力中的主力。
咸丰此时急躁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十分害怕太平军开始新的北伐,十天内给李续宾连下了七道命令,让他想办法夺回庐州。
大家应该看出来了,其实咸丰这个董事长水平也不高,也爱瞎指挥玩远程微操,比对面的洪秀全只好那么一丢丢,主要他身边精英谋臣多一些,也能忍曾国藩,洪秀全肯定是不能忍的。
但这两个董事长整体上都不是高手,李续宾和石达开被这俩货折腾得死去活来。
922日,清军攻陷太湖,多隆阿与鲍超进逼安庆,李续宾奉咸丰命向庐州进发,他的目标是三河镇,以图先割断安庆和庐州之间的通道。
李续宾手下有将士八千,其中六千人是最精锐的湘军老兵,但他们要狂奔几百里地,连破太平军各城,才能到达三河镇。
时间紧,任务重,李续宾咬着牙也要打下去。
湘军精锐们打得很好,一个月时间,他们923号夺潜山、1013日陷桐城、1024日克舒城,离三河镇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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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军三河镇守将吴定规,发觉李续宾杀气腾腾朝自己冲过来,一天五次告急文书递到陈玉成处,陈玉成急忙放弃进攻江南大营(和春、张国梁、冯子材三人长舒了一口气),率军赶向三河镇,并给洪秀全发紧急汇报,要求李秀成的殿后军一同前往,洪秀全同意了。
1858113日,初冬,李续宾率部众六千人,孤军深入到舒城以东25公里的三河镇,陈玉成也即将赶到战场。
两位当世最强的名将,就要开始面对面的决战。
这是一次不公平的战斗,李续宾所处的形势,要恶劣得多得多。
李续宾率部远来,攻下一座城池就要放下部分兵马防守,人员从八千多人,陆续减员到六千人。
而三河镇位于巢湖边上,处于平原三条河流的交错地带,1856年陈玉成就令守将唐成春,在河道最狭窄、圩埂最宽阔的地方建了一座大砖城,唐成春为人谨慎,又在小南河南北两岸的圩埂上,多建了9座砖垒做外围保护,防守工作做得相当出色。
当李续宾带着六千人马到达此地时,此时的守将换成了吴定规,他手下共有一万多人。
如果是平地对攻,李续宾手下精兵,花两三个小时就能干掉吴定规,但现在他面对的是一次攻城战,还是好几座坚城。
他的队伍已经深入安徽腹地800里,远师疲惫,他不是不知道。
绝大部分的历史资料,都认为李续宾此时太骄傲,说他“志骄意满”,胡林翼写信警告过他不要孤军深入,说他不听,陶醉在“进兵三十二日,深四五百里,寇城垒望风溃破”的战绩中。
但我并没有阅读到李续宾自己的任何观点,历史资料都是旁人的点评。
我认为李续宾是知道危险的,但他面临的情况跟吴文镕一样,董事长逼太急了。
而且他只要再往前一步,再拿一场大胜仗,他很可能就是安徽省委书记了,他应该有搏一搏的想法。
我不太认为他会骄傲自满,就算有,在战场上经历太多生死的人,通常也不敢拿全军的生死开玩笑。
说实在的,无论是湘军还是太平军名将,战场生命周期都不太长,个个都死得早,没有人打出过长时间的不败战绩,放在中国历史上竖向比较,其实他们都不算强,在名将里,最厉害也就中下水平吧。
李续宾人生巅峰期,从湖北武昌到江西九江,再到安徽三河镇,这点战绩放在中国历史里头,是拿不出手的,但他此时居然算是湘军第一名将,我不觉得他会认为自己天下无敌。
职场压迫和求胜心理,可能才是让他做出错误判断的关键。
117日,湘军分三路进攻外围九座太平军营垒,太平军凭借工事,用火铳、火炮回击,战事惨烈,但湘军表现出色,以一千的伤亡,歼灭太平军七千多人,一天时间拿下外围全部营垒。
吴定规情知打不过,率部众全部退入三河主城,带着剩下的四千人马,靠着坚城龟缩不出,暂时挡住了湘军攻势。
湘军打得很棒,但他们孤军深入,打一个少一个,而太平军的援军将源源不断赶到。
118日,陈玉成率军狂奔到三河镇附近,身为一个战场老司机,他很快判断李续宾必死无疑,为了不出差错,他先拿下白石山和金牛镇,吴如孝和张乐行负责断了李续宾的退路,将李续宾全军包围了起来。
1114日,李秀成也率军赶到,他还是负责打辅助,进驻白石山,挡住李续宾东面去路。
陈玉成加李秀成的部队共十万人,而李续宾此时的湘军,还剩五千人。
安徽初冬的寒风之中,李续宾站在砖垒高处眺望,眼前太平军联营十里,旌旗招展,已将自己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时已不可能突围出去了,现在该怎么办?
李续宾于1115日凌晨,下令猛将金国琛带队冲锋,向陈玉成所在的金牛镇大营冲锋。
五千人对十万人,他居然还下令冲锋?还冲向敌军主将?
李续宾是绝望之中,最后不得已的尝试,企图对陈玉成本部做最后一击,以图打乱太平军。
陈玉成是见惯大场面的人,这种挣扎对他是没有用的。
他只是很冷静地用太平军擅长的诱敌深入战术,一边派少量部队诱敌,一边两翼包抄,将湘军引诱到烟墩岗的荒草平原时,恰巧大雾弥漫,太平军包抄部队齐出,最精锐的广西老兵围住这几千人,李秀成的部队也随后赶到。
湘军拼死抵抗,战斗从早晨打到黄昏,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毫无意义,几千人陆续战死在平原上。
李续宾得知金国琛大败,率部前去接应,很快被打回营垒。
周边所有的清军都被陈玉成吓破了胆,没有任何队伍前来救援,李续宾已陷入绝境当中。
李续宾望着残营里最后剩下的六百名老湘军,知道大家是回不了湖南了,他只是很平静地对大家说:这回是肯定逃不掉了,我们打了十年仗,前后大小数百战,出队时就没想过要生还,今天已必死无疑,不愿跟着我的就先走吧。
老湘军们齐声答道:愿随公死!
李续宾眼含热泪,带领何忠骏、曾国藩的弟弟曾国华,以及这最后六百人,于黄昏之中打开营门,纵马杀向黑压压的太平军。
六百人全部被杀,无一生还。
18647月,曾国藩在南京城审问李秀成时,谈及这一段往事,李秀成用较为轻快的供词,有条不紊地记录着李续宾全军覆没的过程。
此时离李续宾战死,已过去六年时间。
曾国藩平静地阅读这段供词,没有说话。
但六年前,胡林翼当得李续宾死讯,“大恸仆地,呕血不能起”,曾国藩也是“中夜以思,泪如雨下”,就连那个置李续宾于死地的咸丰,也痛哭流涕“惜我良将,不克令终”。
三河镇一战,湘军精锐六千全部阵亡,陈玉成缴获的红顶子蓝顶子官帽,就装了满满八个箩筐。
此后,陈玉成和李秀成分别进军,重夺安徽各城,逼退鲍超和多隆阿。
眼看行将死亡的太平天国,以此战役为标志,突然又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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