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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镰老师,一路走好!

 新用户8357TuwT 2023-07-18 发布于河南

下班回到家后,几次坐在书桌前,又几次从书桌前站起来,来来回回踱步,不知道从何说起。往事一幕一幕从我眼前流过,也许其实已经模糊了,但却感觉如此清晰,心里不是惊讶,不是悲伤,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堵塞的感觉,脑子一次又一次定格在初识杨老师的那个瞬间。

应该是2008年的秋天吧,我们文学所的十个学生每周一要到建国门院部去上中国文学史公共课,按照课表,要上元代文学了。课表上印着授课老师的名字——杨镰。我看着这个名字,心里在揣摩这会是个什么样的人——“镰”,太独特,尤其是用在人名中——镰刀斧头?一个像大培老师(社科院经济片的老师)那样的左派人士?抑或是崇尚耕种的农家子弟?还没等我勾勒出一个成型的形象,门就被一把推开了——

一位身材魁梧、满头白发的老师大步流星走向讲台——其实没有讲台,因为社科院学生非常少(有这样一句话,叫做社科院博导比硕导多,硕导比博士多,博士比硕士多),所以所里就在一个会议室讲课——声如洪钟地自我介绍:“我叫杨镰,从今天起咱们一起研讨研讨元代文学……”

我没太注意老师说的话,因为我已经被他的着装吸引了——一身的户外装备,和他魁梧的身材以及饱满的精气神非常契合,但和我们文学所,以及文学所其他的老师都格格不入。文学所的老师,大多都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像这样的装束可以说是仅见。“各位,对不起哈,我刚从新疆飞回来,那儿发现了一个类似敦煌藏经洞的遗址,我正在那里做发掘……”

又是不同。我们其他的老师,不是正在写专著、论文,就是刚刚参加一个什么样的会议,第一次听到有老师从遗址发掘现场赶来上课,恍惚间我们觉得上了历史所或考古所的课。“现在正在发掘,有很多值得研究的东西……”杨老师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极力想把我们这些学生带入他幻想中的那个现场。

紧接着,从新疆的遗址,谈到他的父亲——北大中文系主任杨晦教授——当年在五四运动中跳入赵家楼开门放同学进去的义举,满脸的骄傲。“但是,'五四’的历史影响现在看来是需要重估的,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可以说是别无选择。”他为父亲的义举感到骄傲,但同时也非常清醒客观地进行一位学者应该进行的观察和反思。

“我觉得,南阳和新疆肯定有某种我们还未曾发现的联系!新疆产和田玉,南阳产独山玉;新疆有大宛国,南阳古称宛;南阳有一种烧饼,和新疆的馕非常相似……”从父亲又谈到了他独特的学术发现。尽管到今天我对这些例证还持保留态度,但是杨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讲述依然非常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研院的三年一晃而过,杨老师其实也只是给我们上过两三节课,但没想到最后的论文答辩,孙老师(我的导师孙丽华老师)请杨老师作主席,于是又发生了一些令我至今难忘的小插曲。

按照流程,我和寒芽师妹(我们一届,但她年龄小我两岁,所以称我师兄)要和杨老师面谈。当我在电话里问他是不是到所里谈时,他却“一本正经”地说:“论文对你们来说是大事,办公室不太好谈,你们来我家吧,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们……”

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是夏天,我和师妹“按图索骥”找到了杨老师的“家”——位于一栋建于八九十年代的塔楼中。门开了,杨老师一脸笑容迎我们进去,我和师妹却像阿里巴巴进了四十大盗的宝库,目光全被吸引到屋里的书柜上去——毫不夸张地说,整套房子凡是有墙的地方,都靠着高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类图书以及文玩古董,那真是“玲琅满目”。“这是我的书房,只有书柜,没有别的东西,我一般都在这里会客。”杨老师介绍说。

从论文谈到他最近的工作,又谈到我们将来的打算,最后临告别时,他说:“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由我指导论文的学生,我都要给他们一个纪念品。不过这次我忘了,所以只能临时找到一个手链(或是手串或镯子?我记不清楚了),就送给寒芽吧,谷怀没有合适的,就算了。”我们真是受宠若惊,没想到接受指导还有礼物,虽然我没有得到,但这种温暖的感受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答辩那天,杨老师又是风尘仆仆,一边道歉一边说:“我是打飞的从新疆赶过来的,完事儿我还得打飞的回去……”我们一阵哈哈大笑,原来的紧张都一扫而光了。答辩结束,我们都顺利过关,就在文学所的走廊上,杨老师郑重地对我说:“谷怀,真的不考博了?”“没有合适的导师,而且我也签了工作了,不考了。”“再考虑考虑,你现在的毕业论文课题完全可以再深入做下去,能作为博士研究方向。”“好,我再考虑……”其实我根本没有考博打算了,但面对老师的关心,也只能这样塞责。

毕业了,忙忙碌碌的工作,这几年我连孙老师都没有再见过,杨老师就跟别说了。也许杨老师已经忘了我这个人,但我们师门聚会时,还是会常常谈起杨老师的种种趣事。

今天上午我带着学生们去看首博的海昏侯墓出土文物特展,正在和学生聊天时收到吴教授(我们文学所的同学,因为博闻强识被戏称“教授”)的微信,说是杨老师在新疆发生车祸,去世了。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我一时间僵住了,好像周围都静止了,我汗毛倒竖,说不上来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也不知道该回复他什么,上面的那些片段一遍一遍在我脑海中划过,清晰而又模糊,温暖而又冰冷……

也许就是一种缘分吧,杨老师一生热爱新疆,一生研究西域文化,最后倒在了那片土地,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宿命,也是一种荣耀!

杨镰老师,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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