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Hi~ “守株待字”第133篇原创： “女人不能写作”🙄️ “她没有写”😠 “她根本不该写”🤢 “她是疯子，她是老姑娘，她水性杨花”😈 “她不知所云”😒  最近在看的一本书是乔安娜.拉斯的《如何抑止女性写作》（章艳翻译）。  看完我深切体会到，从过去到现在女性写作太不容易了。虽然以前也有这样的印象，只是没有证据，现在我有证据，每一条都很具体，都指向分裂女性的身份认知、阉割女性的写作欲。 写作前、写作中和写作后，女性遭受的阻力太多了。 贫穷和忙碌是女性写作的巨大阻碍。 因为贫穷，女性不得不赚钱，养家。 书里提到，在19世纪的英国，已婚女性大部分时期一无所有，未婚女性最好的工作是家庭教师。家庭教师在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职业呢？书里说的是，介于贵妇和女仆之间的奇怪的社会角色，而且工资低廉： “当时保育员的工资相当于贴身侍女，学识一般的女家庭教师相当于男仆，学问精湛的女家庭教师相当于马车夫或男管家。”  图片来源：格雷塔.葛韦格导演电影《小妇人》 因为忙碌，女性没有余暇练习写作。 已婚女性忙于工作和家庭。 根据居里夫人的女儿伊芙的记录，早年居里夫人在工作一整天之后，“还要打扫卫生、买东西、烧饭和照看孩子，这一切皮埃尔.居里从不插手”。 伊芙.居里（1904－2007） 工人阶级的女性蒂莉.奥尔森一天要工作15小时，她面临照顾家庭、维持生计和写作的三重压力，写作受到严重干扰，“常常有写作的冲动，常常又失去……我的作品死了”。 乔治.艾略特 （原名Mary Ann Evans，1819-1880） 未婚女性忙着料理家务，照顾家人。 根据传记作家的说法，乔治.艾略特年近三十的那几年根本没有自己的时间，她不仅得料理家务，还要不分白天黑夜地护理生命垂危的父亲，“看上去像个幽灵。” 一个女性很难同时是母亲，艺术家，为家里挣面包的人。 “这个世界上几乎每一个人，会把越来越多的责任加在任何一个愿意继续接受这些责任的女人身上。一旦其他责任太重，她就必须放弃对自己的责任。” 如果一个女性每天都要忙碌十四小时以上，怎么可能把时间花在完善十四行诗上呢？ 社会不支持女性写作。  图片来源：格雷塔.葛韦格导演电影《小妇人》 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只对极少数的女性开放。 更早的时候，社会不让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做法，这是无法否认的；而后，又有了改头换面的做法，给女性提供极其有限的受教育机会。 乔安娜.拉斯讲了自己的经历：1953年，她进入康奈尔大学的文理学院，“用的是当时唯一的一个女性名额”。 乔安娜.拉斯（1937—2011） 接触艺术材料艺术培训的机会对女性更严苛。 1848年，宾夕法尼亚美术学院的裸体雕像馆一周只对女性开放3小时，分别在周一、周三和周五的上午10:00-11:00之间。 1883年，还是宾夕法尼亚美术学院，开设的“女性人体绘画课”禁止使用真人裸体，解剖学习是在母牛身上进行。 1922年以前，根据法律和习俗，英国皇家美术学院不允许女性和裸体模特一起待在画室里，不管模特是男是女。女性顶多只能利用古代的石膏模型学习。 社会不鼓励女性求知，反而阻止。 22岁的女大学生弗洛伦斯.豪退学后又返回学校，两件事在家里没有激起一点涟漪，家人们只是讨论了她是否应该回到学校，觉得这会浪费钱。 同样的一家人，对她弟弟的退学惊愕不已，又为她弟弟重返校园举行了盛大的派对。 30多岁时，弗洛伦斯.豪担任现代语言协会会长，伦纳德.伍尔夫，也就是伍尔夫的丈夫，对她说：“像你这样的漂亮姑娘为什么要把生命浪费在图书馆里呢？”  图片来源：格雷塔.葛韦格导演电影《小妇人》 1969年，芝加哥大学社会学女研究生受到了这样的教授语录：“读书能读到这个程度的女孩子一定是疯子。” 2000年前后，中国还流传着这样的网络俏皮话：“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女博士。”社会上还有一种说法，本科女生是小龙女，宜室宜家；女研究生是李莫愁，敬而远之；女博士是灭绝师太，如同怪物。  图片来源：格雷塔.葛韦格导演电影《小妇人》 前几年，我仍然听到过这样的建议：“少看点书”，“少去图书馆”。我多数已婚已育的女性朋友整天为工作养家、照顾小孩忙得晕头转向，很少有时间留给自己，更不用说写作了。 社会对女性的期待普遍是生儿育女，写作不是什么正经的女性事业。 写作的女性被认为是有问题的。 玛格丽特.卡文迪什(1623-1673) 玛格丽特.卡文迪什，有幸有闲，有钱，她的写作得到了这样的评论：“这可怜的女人肯定是有点疯了，否则她绝不可能荒唐到要冒险写书作诗的地步。” 图片来源：电影《小妇人》 写作的女性被人泼冷水。 1837年，夏洛蒂.勃朗特写信给桂冠诗人罗伯特.骚塞，就她的诗歌征询他的看法，骚塞肯定了她的才华，同时建议她放弃成为诗人的想法，因为他觉得“文学不能成为女人一生的事业，而且不应该是。” 夏洛蒂.勃朗特(1816～1855) 写作的女性被侵犯。 过了多年以后，埃伦.格拉斯哥拿着小说手稿去纽约找代理商，差点被强奸；她找了另外一个出版人，对方没有侵犯她，劝她“回南方去，生几个孩子……最大的女人不是写出杰作的女人，而是生出健康漂亮娃娃的女人。” 图片来源：电影《小妇人》 女性的写作不受重视。 凯特.威廉的写作充满了痛苦，她说：“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我心血来潮……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最让人难以接受……我的第一任丈夫在我离开他之前从来没有读过我写的东西，他认为那些都是鸡毛蒜皮。” 安妮.埃尔诺(1940-) 同样，今年新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安妮.埃尔诺的写作也不被重视，她当时一边在家里带孩子，一边写作，丈夫看见了她的手稿，认为她写得不好，她谎称自己是在写学术论文，从此不再给他看，然后继续写。 图片来源：电影《小妇人》 联想到我自己，小学时家里开始鼓励我写作，乐意看到我在竞赛中拿奖；工作后，父母一直为我没有结婚生子不对付，好像这让他们在亲戚面前低人一等，好像我是令他们失望、放心不下的女儿，好像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有针对女性作者身份的污名化。 指控女性作家有男人代笔。 玛格丽特.卡文迪什被指责雇佣男性学者为她写作，“因为她使用了博学的表达方式”，写了很多超出她知识范围的东西。后来她丈夫帮她澄清，除了她哥哥和她丈夫，她没有和任何有学识的学者交谈过。 玛格丽特.卡文迪什 女性艺术家的遭遇是类似的。 1720年，玛格丽特.哈弗曼到巴黎，成为皇家学院的一员，有人质疑她的作品不是她自己画的。皇家学院开除了她，宣布从此不接受女性。 张冠李戴，把女性艺术家的作品归到男性名下。 将朱迪丝.莱斯特的画归到法兰斯.哈尔斯的名下，将可能的玛丽-路易斯.夏庞蒂埃的作品放到雅克-路易.大卫，整整三个世纪焦万纳的作品都待在乔万尼的画册里。 明明是自己创作的作品，女性艺术家却不配有姓名，以男艺术家的母亲、女儿或情人的身份出现。 伊丽莎白.巴雷特.布朗宁（1806-1861） 诗人伊丽莎白.巴雷特.布朗宁被称作布朗宁夫人，居里夫人被说成是她丈夫实验室的助手。安娜.戈尔内利娅.卡本特斯，她热爱大自然，擅长写作，表现出绘画的才能，她是梵高的母亲，据梵高的侄子说，梵高的早期作品是对母亲作品的模仿。 图片来源：电影《小妇人》 除了剥夺女性的作者身份，还有否定女性的作者身份。 比如，不说作品不是女性写的 ，而是说，作品它是自己写的。 夏洛蒂.勃朗特的《呼啸山庄》，评论家卡罗尔.奥曼说“完全没有写作章法，她动手写《呼啸山庄》，但书是它自我完成的。” 还有一种说法，作品不是她这个女人写的，是她体内的那个男人写的。 “一个人的一半和另一半分开，通过二分裂法创作。所以玛丽.麦卡锡得到赞扬的……是她的'男性头脑’。” 更古老，也更绝的说法，是内涵女性作家。 奎因.亚布罗记录了两位男同事议论女作家冯达.麦金太尔的对话： ——“你看……她一直在组织各种工作坊，有很多人帮她。” ——“是的，可是你知道她父亲是谁吗？” 图片来源：电影《小妇人》 有针对女性作家的污名化。 歧视女性的刻板印象普遍投射在女艺术家身上。妓女阿芙拉、贵夫人安妮、妻子伊丽莎白、老姑娘克里斯蒂和疯子艾米莉.狄金森。 艾米莉.狄金森（1830－1886） 在书里诋毁辉格党入狱的玛丽.曼丽夫人，被丈夫抛弃，有过两次稳定的风流韵事，然后她就成了“丑闻”，“堕落”、“水性杨花”、“下流、有伤风化”、“走入歧途的女人”、“令人恶心”、“身败名裂的女人”。 图片来源：格雷塔.葛韦格导演电影《小妇人》 这是“一种文学的双重标准……女作家可以做个装腔作势的道德家，却绝不可以直言不讳、放荡不羁或思想自由。” 把女作家说成是古怪、忧郁的老姑娘。经常被用来形容女作家的词语还有：歇斯底里、不讨人喜欢、粗野、粗俗残忍等，她们甚至还会因为出版作品接到电话恐吓和威胁。 19世纪，勒洛德说他绝不会崇拜一种女作家，“手指上全是墨汁，披着脏兮兮的疲倦，头发蓬乱”。 图片来源：格雷塔.葛韦格导演电影《小妇人》 有针对女性作品的污名化。 认为女性作品过于私人化，所以她写的不是艺术，而是自白。男人的私人化写作是艺术，是文学；女人的写作过于私人化，就不是艺术了。 女性作品被“双标”对待。 有一个代表性的例子。 1847年，英国出现了一部小说，作者是新人，身份没有公布。有的评论家说它“很有气势，很有创造力”，有的说它“野蛮、残酷，简直就是恶魔”；还有的说它用的是“约克郡农民或船夫、街边或酒吧常客的语言”，有的猜测作者是个“粗鲁的水手，不了解女人”。 1850年，作者的身份被公开，是一名女性，评论的风向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在《雅典娜神殿》的书评人那里，“残酷的现实主义”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北美评论》认为它怪异的文字反映了作者在封闭贫困生活中的扭曲想象。 这部小说就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 艾米莉.勃朗特（1818－1848） 书里还提到一个被评论界误读的例子。 1975年，罗伯特.西尔弗伯格介绍一部新人的作品时，说它“洋溢着阳刚之气”，“和海明威颇为相似，有一种挡不住的男人气概”。但这位叫提普奇的新人是一位61岁的退休生物学家，她在超市购物时看到一个橘子酱瓶上有”tiptree“这个词，很喜欢，就用作了笔名。 乔安娜.拉斯还讲了一个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 她和两位男教授，三人小组，筛选创意写作项目的申请人。男女评审挑选的前50%的文稿几乎一样，20篇最好的男性作者的散文和诗歌几乎一样，但20篇最好的女性作者的作品是完全相反的。 她记得有一首诗，写一个15岁的少女结束了一场约会，一场和不喜欢的男孩的约会，她觉得自己要用心对待这件事，然后回到“妈妈的厨房”，“打开擦得锃亮的白色冰箱，冰箱里神奇且自然地开满了红色的蔷薇花”。两位男教授完全不能理解这个意象。 图片来源：格雷塔.葛韦格导演电影《小妇人》 乔安娜.拉斯认为，男性评价女性作品时有一种无知，男性对女性有很多误读。 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她几乎把所有可能得的精神病都得了一个遍。” “女艺术家被错误地归类为妓女、痛苦的老姑娘、忠诚温顺的妻子以及可悲的自杀者”，年轻的女性创作者失去了榜样。 “没有榜样，就很难写作；没有背景，就很难评价；没有同行，就几乎没法说话。” 女性作品在文学选集里只占据很小的比重，很多被篡改。 玛丽.雪莱（1797-1851） 女性作家遭遇“成就个人化”，造成的结果就是：关于夏洛蒂勃朗特，大家只知道《简爱》，不知道《维莱特》、《雪莉》、《教师》；关于玛丽.雪莱，大家知道《科学怪人》，很少知道《最后一个人》。 女性写作的传统被剥夺了，女性写作者不得不接受男性的定义。虽然现在情况好很多，但仍然有很多抑止女性写作的阻力存在。下面的话，你也许不会陌生： “所有关于女人的诗歌都是男人写的：男人写诗，女人存在于诗里，这似乎是规则。” “性感的女人不是渴望男人的女人，而是男人渴望得到的女人。” 当代学者李.R.爱德华兹这样回忆她的大学时代：“既然我在小说里认识的女性没有一个人和我的生活或想要的生活相关，那我就不是女人……如果莫莉.布鲁姆是女人，那我是什么？是异形或恐龙。” 图片来源：格雷塔.葛韦格导演电影《小妇人》 在社会的无形禁令、文化偏见、女性作者身份被剥夺、女性作家污名化、女性作品污名化、女性写作榜样缺失的前提下，“那就不写了”是很自然的反应。 当然，也有人说，“还是要写”，背负着“女性写作不如男性”、“女性首先不是作家，而是尽责的妻子和母亲”等先入之见，甚至要做“精神上的子宫切除术”，用“我不是女人”来回应“女人不能创作”。 生活空间、生活阅历不应该成为女性写作的阻碍。 “如果你没有该有的生活阅历，没有可以采用的写作形式，不能说任何真实或直接的话，那为什么不去写幻想出来的东西呢？特别是你还可以假装那是真实的。” 女性可以写作，书写男性不知道的生活和体验，比如下面这首让乔安娜.拉斯产生强烈审美反应的诗，是克里斯蒂娜.罗塞蒂创作的： 所有的墙都消失在镜子里， All my walls are lost in mirrors, 我在上面寻觅 Whereupon I trace 右边是我，左边是我， Self to right hand, self to left hand, 到处都是我， Self in every place, 一样孤独的身体，一样 Self-same solitary figure, 寻觅的脸庞 Self-same seeking face. 女性书写是必要的： “女性生活是男性生活被掩盖的那一部分真相……正常性欲被掩盖的真相是，某一种表达性欲的方式如何获得了特权，这种区分会给某种身份带来那些不该有的好处和坏处。” 图片来源：格雷塔.葛韦格导演电影《小妇人》 女性写作也有代价。 阿德里安娜.里奇回忆她的大学时代说：“我当时经历了身份分裂，一方面我是那个写诗的女孩，那个在写诗中找到自我的女孩；另一方面我在与男人的关系中找到自我。” 弗吉尼亚.伍尔夫（1882-1941） 西尔维亚.普拉斯31岁自杀，安妮.塞克斯顿46岁自杀去世，这个名单可以列到更长。 简.奥斯汀（1775—1817） 女性书写有意义：“她为了成为完整的女人站在不完整的女人中间，”使得后来的女性可以从她身上看到自己。 以上就是我所读到的《如何抑止女性写作》。 之前我在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读到女性被限制、被污名化的论述，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童话里的女巫也许只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女人，如果莎士比亚有一个妹妹，她写不出莎剧不是因为天资，而是因为性别。 一个女孩要长大成人，一个女人要创作，一个女人独身，都太不容易了，要顶着很多男性不需要面对的压力，有些压力甚至来自她的同性——被男权思维禁锢的女性。 也许正因为这样，女性更能够理解女性。一个女艺术家看见另一个女艺术家的作品时会说，仿佛跨越了几个世界看见了自己的自画像；伍尔夫在大学演讲时会说，女人会爱上女人；一个女人想收到另一个女人乔治.桑的信，哪怕带着烟味，它必须带着烟味。 还是要写下去。 向所有信奉真理并表达的女性致敬。 （谢谢向我推荐《如何抑止女性写作》的女性熹微暮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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