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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层关系和国家形态(根据想象中的一次聊天整理)

 z55j03b55 2023-07-20 发布于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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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我在无畏山散步。擦肩而过的一位游人突然对我说:“您不是那位先生吗?”他拍着脑袋思索:“就是那两天在报告厅演讲的人。先后讲了'贫富分化和阶层板结’、“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两个问题。当时,我就想跟您互动交流,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一起聊聊吧。”我伸出手来,笑着说:“真的吗?你真的听过我演讲?我真的讲过?”他伸手握住我的手,道:“千真万确啊!兄弟!”握手的力度,令我感知他的手是实在的,人自然也不会是虚幻的。于是,我说:“好吧!我最近有些恍惚,常常幻听幻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我们一起登山,边走边聊。”
“您说的阶层,和阶级有什么区别?”他问。
我说:“阶层的依据是社会地位,阶级的依据是政治地位,基础都是经济地位,阶层比阶级的政治属性要弱一些。表达社会功能板块时,两者有很大的重合性,但也有明显区别。更重要的是,从阶层和阶级两个不同的概念出发,导出的思维方式和产生的社会影响有很大差异。就我个人而言,更倾向于立足阶层概念来分析人类社会,但用阶级概念来分析也可以,只是需要对阶级理论做一些补充和完善,而阶级理论拥有大量拥趸,他们往往拒绝对该理论的任何批评和纠正,哪怕是善意的补充和完善也会引起激烈反弹。我不想与偏执的人作无谓的争辩,所以,我更愿意使用阶层概念。”
他说:“可以举例说明吗?”
我说:“还以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为例。这两个阶层的关系,可以类比于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从覆盖面看,两者有很大的重合性,但也有显著差异。统治阶级是精英阶层的一部分,比如政界、军界、商界的中上层,但精英阶层也包含许多非统治阶级的人在内,比如文学家、书画家、音乐家、哲学家、科学家等,所以精英阶层的外延更广。大众阶层向精英阶层的流动,不仅包括一般老百姓向有权有势、大富大贵者的流动,也包括向科学艺术界精英的流动。而被统治阶级向统治阶级的流动,则要狭隘一些,主要的就是仕途、军功和工商业。因此,从保持社会流动的活跃度而言,正确处理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关系,比正确处理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关系,更具广度和深度。
“本质上,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是能量关系,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是政治关系,前二者的对立性要显著弱于后二者的对立性,但从社会功能板块角度看,两种关系都可以视为社会的主要互动板块。因同为互动板块,所以阶层关系的诸多特点,也适用于阶级关系。
“譬如,社会分化为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是难以避免的,只有一种阶层,不成其为社会,强令之一,依然会分野;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始终在动态流转中,而不是一成不变的;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是矛盾共生的,而不是完全对立的,二者有矛盾有斗争,但又有相互依存关系;二者皆以对方为条件,皆有需求于彼此,皆有责任于社会,皆有贡献于国家;二者并没有道德属性和道德上的高下之别等。将这些话中的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替换为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实际上是成立的,但感情上很难让人接受。不信,我替换掉,再说一遍:社会分化为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是难以避免的,只有一种阶级,不成其为社会,强令之一,依然会分野;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始终在动态流转中,而不是一成不变的;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是矛盾共生的,而不是完全对立的,二者有矛盾有斗争,但又有相互依存关系;二者皆以对方为条件,皆有需求于彼此,皆有责任于社会,皆有贡献于国家;二者并没有道德属性和道德上的高下之别等。这样说,是不是有点惊世骇俗?然而,这其实是事实。
“由于统治和被统治这两个概念,听起来就充满了矛盾、对立和紧张,所以自然而然就会给人以一种不可调和、不可共生、不可互为依存、不可有一致利益和追求、不可共同维护社会稳定和国家利益的感觉。但事实上,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与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矛盾共生关系相仿,也是斗争与调和共存的,甚至有团结的一面,并且大多数历史时期是调和状态,而不是你死我活、水火不容、不共戴天的状态。只见矛盾、冲突、对立、仇恨、斗争,而不见共生、依存、缓和、调和、团结,用佛教的话说,就是有漏之学。学有漏,就会带来实践上的偏差乃至扭曲。你看《红楼梦》,晴雯、袭人对宝玉好,就被许多人批判为奴才侍奉主子,而忽视了他们本身的依存、共生、感情等关系。所以我说,用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关系问题来理解人类社会,更为恰当和有益。
“同时,也因为统治者这一概念自然予人以强势感、被统治者这一概念自然予人以弱势感,而进一步带来了道德上的属性感和高下之别,也即统治阶级是邪恶的、寄生的、懒惰的、龌蹉的,被统治阶级是善良的、自立的、勤劳的、高尚的,等等。而事实并非这样简单。历史上,封建士大夫在其所处历史阶段,主流是积极向上的群体,他们在文明的缔造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而一旦将之归为统治阶级,全然从地主剥削压迫农民的角度看问题,则杜甫也难免被人喷成筛子。难不成我们整天教育孩子要读书,要奋斗,要上进,要拼搏,就是为了跻身于坏人群体吧?
“如果有人像我这样说,往往会被唾沫星子淹没,被斥责为走狗、帮凶,因为统治阶级就是坏人这种观念已经内化为人们心中的政治正确了。可是,同样的说法,如果替换为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就不会引来滔天喷怼,就是因为这种说法更温和更中性,不像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那样刺激人的神经。设身处地想,如果有人说我是大众阶层,我不仅认同,而且欣然接受,但倘若说我是被统治阶级,我就难以接受。我大众是大众,凭什么就要被统治?同样,如果有人说我是精英阶层,我虽然不敢苟同,内心也会升起一点小骄傲,但倘若说我是统治阶级,我一定会坚决摆手否认。我可不愿意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因此说,从正确处理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关系的角度来分析社会,治国理政,更中道平和。
“这些尚在其次。拿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关系,来对比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关系,有一点显著不同,而且是至关紧要的不同。您想知道是什么吗?
他说:“您别卖关子。我一直洗耳恭听呢。”
我说:“天气有点热。我们到前面大树下坐会儿。”
来到树下坐定后,我继续说:“自古以来,人类社会的核心政治问题从来没有改变过,就是如何处理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关系。不同阶段不同形态的社会,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关系问题始终是社会的主要矛盾,所不同者,只是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产生机制不同,而这种机制不同,就是生产力、科学技术等因素导致的财富流动和权力分配机制的不同,也就是生产关系的不同。这种纵贯古今的阶层关系,用阶级理论来描述,就是阶级关系。纵贯古今的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关系问题,也可以看做是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关系问题。所以,我上次在报告厅闲扯时,谈到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关系,就用了贵族和奴隶、地主和农民、资本家和工人这样的对比举例。虽不恰如其分,但大体相当。
“然而,这两种思维模式还是有极大区别的。它们的真正区别在于,人类社会是终究可以走出阶级社会的,但却不能走出阶层社会。随着政治理念进步和实践演进,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这样的社会板块构成,可以被超越,但是,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这样的社会板块构成,难以被超越,因为这是人类社会内在结构需要所决定的。现代国家,新社会,共和制,可以超越阶级社会,可以超越统治和被统治,但社会依然会自然分化为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矛盾共生,两种阶层都是国家的主人,地位平等,动态流动,相互制衡,共同负责,以不同机制发挥作用。这种关系是中性的,是不需要被超越的。
“古代国家,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关系,实质上就是统治和被统治的关系,或者说主体上就是这样如此,所以可以用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关系近似描述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关系。随着人类现代化的进程,共和理念深入人心,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关系,实质上由统治关系走向共治关系,这时候,再用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关系来描述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关系,就会有极大的偏差,很多现象就难以得到解释和理解,特别是一些对立阶层缓和、互济、共赢的现象。这其实反映的不是统治阶级怀柔、被统治阶级被迷惑、阶级矛盾暂时处于缓和阶段等问题,而是国家性质本身已经由统治工具转变为共治集合。
“人类政治理念,由统治理念走向共治理念,这是一个极大的进步。统治理念下,无论谁统治谁,都是不公平的,都难以形成劲往一处使的合力。共治理念下,无论哪个阶层都是社会的平等组成者,都是国家的主人,也都是国家的建设者,因而能够激发每个阶层每个人的责任感、自豪感和对未来的稳定预期。统治理念下,必然存在颠覆与被颠覆的问题,难免彼此提防,日防夜防。共治理念下,就是共同的家园、问题和规则,就有可能彻底走出贫富分化和阶层板结超越阈值时的暴力重组,也即治乱循环、历史周期律。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谈到国家的性质和形态问题。
“古往今来,对国家的性质究竟是什么,有种种说法。有影响力的说法,大致三种:一种是家国论,也即家国同构,国是无数家的构成;一种是阶级统治工具论,也即国家是阶级统治的暴力机器;一种是社会契约论,也即国家是人民让渡一部分自我权利以实现共同利益的共和体。三种说法,视角不同,各有道理。人类所建立的国家,从来都同时具有这三种性质。但不同历史阶段的国家,性质重点有所流变。远古时期的国家,就是无数人家为了集体防御等目的而自然形成的集合体;家天下之后的国家,性质就演变为以统治工具为主;近现代国家的兴起,则使得国家性质走向共治共和为精髓。国家的本质,如果一定要以某种性质概括,就是秩序。人类社会在不同历史条件下的共存秩序。现代国家的秩序,就体现为全体人民的共和。
“如此,当人类放下心中的统治执念,拥抱平等共和的共治理念,不再为阶层意识所束缚,则面对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正确处理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关系,国与国之间并无根本差异。所不同者,只是如何处理好两者关系的问题,包括制度和政策等。抓住这个本质,就会像六祖慧能明心见性一样,让政治变得简单明了。各国皆可因此而顿悟直下,理顺国家治理思路,也可增进相互之间学习借鉴的可能。
他听了之后说:“你这样说,也有点理想化。共和共治固然是人类政治理念极大的进步,但真要将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关系处理好,让他们处于既有张力又有活力,既平等又制衡的状态,其实很难做到。现在世界上的共和国那么多,归根结底也还是有阶级统治属性的,不过是没有古代那么赤裸裸罢了。”
我回答:“所以人类才要继续努力啊,才要想办法落实共和共治理念啊,才要努力走出非此即彼、非黑即白、非友即敌、贵贱尊卑的社会啊。大多数国家已经迈出了可喜步伐,需要的是进一步的改进。比如说,政治理念上要树立共和共治理念,政治制度上要保证人民当家作主,体制机制上要平衡不同阶层的话语权,畅通利益表达渠道,等等。”
“那你能进一步说说,处理好精英阶层和大众阶层的关系,有哪些具体措施吗?”他问。
“可以啊。这就涉及到另一个宏大的话题了。”我说。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他接听电话后,对我说:“不好意思!我家里人找我,我得赶快回家。方便加您微信吗?下次约您小酌。”
我欣然应允。
他离开后,天似乎要下起雨来。我看到前面有一座亭子,牌匾上书“知命亭”,就紧走两步,到亭中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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